顺兴炉铁工厂是个面积比较大的四合院。正房中间两扇大门是敞开的,左边一侧是厂房,右边一侧是周文周武两兄弟住的地方。办公室是哥俩喝茶接待客人的地方,虽说不大,但也够用。可自从周武的家人从旅顺周家炉搬过来之后,地方就显得拥挤了。
清晨,院子里靠西墙根下的那个硕大的铁匠炉,正喷着红红的火苗,一个新来的年轻工人,正在用全身的力气,拉着有半人高的大风箱的拉杆,另一个工人低着头,正在认真地锻打一个小铁件,对面的两个小伙子随着他们“嘿、嘿”的喊声,一锤一锤地往小铁件上敲打。
“伙计们,加把劲儿把这些新加工的马车配件都给干完,明天咱就干大活儿了。”
周武伸手从房檐下接雨水的水缸里捧出一捧水,泼到脸上说道。
“又是一夜没睡,没见你们哥俩这样不要命的。”
周夫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她说完,便朝屋里喊道:
“春桃弟妹,喊孩子们一起吃饭,不然他们上学就要晚了。”
“听到了,嫂子。”
春桃又提高了八度,朝门里喊去:
“你们都听见了没有,赶快吃饭去学堂。”
“小武子,”这是哥哥周文对弟弟的称呼。
“别看咱们三个人,昨天晚上忙了一夜,那榨螺的图纸总算敲定了。可真的要做起来,就不是我们说得那么简单了,肯定还会有许多我们想象不到的困难。”
周武听完心里觉得,这是哥哥对制造榨油机的主要部件还是犹豫不定。
“这些我都知道。”
周武决定去说服哥哥。
“爹爹,叔叔,我们上学去了。”
周文的儿子大龙和周武的儿子虎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院子中间。他们哥俩的告辞,打断了周武的思路,他把刚要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去吧,上学去,好好学习,别惹闲事啊!”
周武向孩子们摆了摆手。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喊声,于是他快步来到了门口。
“二掌柜的……”
一个伙计慌慌忙忙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好了,东关街一个外号叫‘地头蛇’的家伙,领了一帮人朝咱这里赶来,要找咱家大龙少爷算账。”
“大龙!”
周武叫住大龙,这才发现大龙右脸颊上有一块红肿。
“你脸怎么了?”
大龙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右侧的半面脸,小声地说:
“没事,是门撞的。”
“过来让婶子看看。”
春桃赶过来心痛地说道。
“不用看,我不疼!”
大龙转头躲进屋里。
“我说二掌柜的……”
人群中有个四十岁开外的人开了腔:
“我们东家是政绩船务公司的老板,张本山,张爷!他可是小野大佐跟前的红人,我们家少爷昨天放学时被你们家小浑蛋打了。你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吧!”
说话这个人是政绩船务公司跑堂的。真是狗仗人势,他说完话眼睛向上一扬,鼻子冲天哼了两声,等着周武的回应。周武见他这副德行,气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但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他心里想的全部都是榨油机的事情,便忍气吞声的双手抱拳:
“都是我和我哥两个人,没有管教好孩子。真是对不起,在这里向你们赔个不是。”
“你他妈的说话也不看看天气。这事就凭你一句话,就算过去了?别废话,快把你家的小浑蛋叫出来,给我们少爷磕头赔罪!”
跑堂的身边站出一个又瘦又黑的年轻人。他那样子像是抽了大烟没过瘾似的,时不时还张嘴打几个哈欠。
“都是孩子不懂事,请诸位兄弟抬抬手,改日到府上给你们东家赔罪。”
周武强忍着心中怒火说道。凭他的性格,若不是心里有事儿,早就跳起来了。
“不能放过大龙,叫他给我滚出来。”
一个没有两方豆腐高的男孩儿,挤到人群前面,他一边用手抹着鼻涕,一边高声嚷道。
“是你先动手的……”
虎子见到这个男孩儿,气愤地说道。
“叔叔……”
大龙大叫一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春桃跟在后面,拽了一把大龙,没拽住。他跑到周武面前:
“叔叔这事是我惹的,和虎子无关。”
说着低下了头。周武点了点头,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
“我们没时间和你东拉西扯,快点儿……”
那个瘦子又像是大烟瘾犯了似的,连续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他向周武伸出一只手。
“干什么,耍横吗?”
周武也没客气。
“你们这叫给脸不要脸!”
他转身对春桃说道:
“带孩子进屋,关上大门!”
说完,把大龙推出三四丈远,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你也不睁眼看看,打听打听,在大连从青泥洼到小岗子,谁不是见到我都得点头哈腰的。别说我没提醒你!”
瘦子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
“今天可是你自己要找麻烦,那就怨不得我了。兄弟们,抄家伙!”
他们的“好”字还没出口,瘦子就被周武“啪”的一个大嘴巴子,打得原地转了两圈。那个样子,仿佛是一个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然后一个趔趄倒在跑堂的怀里。跑堂的见瘦子挨打了,便推开瘦子,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剑喊一声:
“给我上。”
几个地痞不由分说地向周武围了过来。而周武早有准备,他双手一前一后地护在胸前,然后双脚走着梅花桩步,左一闪,右一挪,然后再拳脚并用,不大一会儿,七八个地痞全都躺在了地上。周武是不得已才还手的,他只是为了教训这群地痞,并没想伤人,所以他没出重手。
他侧身看着倒在地上的几个地痞,又走了一圈梅花桩步。然后双手抱拳,向地上躺着的地痞施了个礼。
“各位,多有得罪,如果还想来练练,我奉陪到底!”
周武转身回到大门的台阶上。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跑堂的和地痞们相互望着,好像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就躺在地上了。但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再来一次的结果也还是他们躺在地上。跑堂的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丢人的事,他本想在少爷面前表现一下,可没承想竟是这种结局。
“还不走,等什么?等菜呀!”
瘦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骂道。
“我们走!”
跑堂的大喝一声。
地上的人纷纷爬起来,一窝蜂似的,跑得无影无踪。周武回到顺兴炉铁工厂的院里,他有些疲倦,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了办公室,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小武子,你行啊。做得干净!”
“哥,这不算什么,关键是我们的孩子出门不能欺负别人,但也决不能无故地让地痞流氓欺负着了!”
周武欠了欠身感慨地说道。周文仔细打量了一下弟弟周武,好像是头一次认识他。
“你比哥厉害。家里家外,你都能给哥哥撑起一片天。”
“哥哥过奖了,咱家什么大事不都是你来做主嘛,我就是戏台子上面那个打小旗儿的。”
周武笑着说道。
“不过这些找事儿的人,可都是张本山的手下,他这个人现在可是日本人眼里的红人!在大连的势力也很大,咱得罪了他,日后在小岗子这片地方想过太平的日子,可就难了。”
听完哥哥的话,周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
“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告诉大龙、虎子以后注意点儿就是了。”
跑堂的带着一群被打得红头胀脸的地痞,回到了政绩船务公司。张本山听了跑堂的说了一通经过后,深感震惊。他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来回踱步,心想:这不仅是没面子了,简直是奇耻大辱呀!张本山一边气愤地走着,一边在跑堂和几个地痞面前大声吼道:
“你们平时一个一个像猛虎似的,可今天怎么样啊,还赶不上一只老鼠!今天这事若传出去,让大街上的人知道了,我们堂堂的政绩船务公司连个小小的铁匠铺都打不过,那日后还怎么在大连的街面上混呢?”
“老爷,您没看到那顺兴炉铁工厂的二掌柜周武,可不是好惹的。他那双打铁的手,落到谁的身上都得趴下!本来……”
跑堂的挺了挺胸,又抬了抬头,望了一眼张本山接着说道:
“我们当时见情况不妙,还提了爷的大名了,可人家周武根本没理睬,继续照打不误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张本山脸色一变,不服气地问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跑堂紧接着说道:
“要不老爷您再给我几个兄弟,我这就去废了他。”
“你拉倒吧!”
张本山沉思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
“这个刚从旅顺搬来的周家炉,在小岗子干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也没见有什么大的动静,他哪来那个胆量和我叫板?”
张本山突然觉得背后起了一阵冷风。他顿时浑身上下打了个冷战,有一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