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崔维尔年轻时非常有名,现在却和祖祖辈辈一样也成了农民。也许生在马拉维就意味着你注定要当个农民吧。我想宪法里一定找得到这样的规定,就像《摩西五经》里记载的律令一样:如果你不会照顾田地的话,那就只有在市场上做买卖的份了。在爸爸投身田地之前,曾经作为生意人度过了一段四处漂泊的生涯。
那时爸爸住在马斯塔拉村东南方向群山之间的多瓦小镇上。回溯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多瓦是个年轻人向往的好地方,在那里能挣上一笔钱。统治马拉维三十年之久的独裁者海斯廷斯·卡穆祖·班达当时控制着整个国家。
每个成长在马拉维的人都知道班达的故事。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卡松古人,住在切瓦族击退恩戈尼族的大山脚下。班达曾经赤脚步行一千六百多公里到南非的金矿上工作。后来,他在美国印第安纳和田纳西的大学读书,并获得了医学学位。在返回马拉维、领导马拉维人民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之前,他一直在英国当医生。他是新马拉维的开国元勋。一九七一年,在他的压力下,马拉维议会授予他终身总统的头衔。
班达是个严酷的人。他要求马拉维所有的经商者在店铺里挂上他的肖像,其他任何照片都不能挂得比它高。如果不把班达总统穿着三件套西装、抓着蝇掸的照片挂在墙上的话,你就等着吃苦头吧。班达禁止妇女穿不及膝盖的短裤和裙子,留长发的男人会被投入监狱,在公共场合接吻也被禁止,而电影里接吻的片段也被剪掉。总统大人厌恶接吻,即使到了今天,人们还是不太敢在街上当众拥抱接吻。最令人发指的是,班达的爪牙——警察和私人卫队——会把胆敢批评他政策的人全都抓走。许多马拉维人被监禁、鞭打,甚至被扔到河里喂鳄鱼。
虽然存在着种种严苛的律令,做生意却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事。爸爸给我们讲过许多他做生意时的故事。他会搭便车穿山越岭到达马拉维湖,在那里买干鱼、粮食和旧衣服,然后把它们带回多瓦的市场进行交易。马拉维湖是世界几大淡水湖之一,几乎占据了马拉维的东半边。马拉维湖一眼望不到边,波涛像海浪似的汹涌翻腾。虽然它离我成长的马斯塔拉村只有两小时的车程,但我直到二十岁那年才亲眼见到壮观的马拉维湖。站在岸边,望着无边无际的湖水,我的心头充满了对祖国的爱恋之情。
到了湖边以后,生意人会搭乘“伊拉拉”和“乔西马尔普斯”这两艘汽船前往恩科塔科塔和曼戈切
做生意,他们在船上准备了丰富的食品。旅途中生意人在甲板上载歌载舞,玩得不亦乐乎。靠岸以后,爸爸会和那里的尧族穆斯林做生意。马拉维湖东岸住的绝大部分都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教民。
一百多年以前,尧族从马拉维湖那头的莫桑比克进入马拉维。桑给巴尔的阿拉伯人说服他们皈依了伊斯兰教,然后让尧族穆斯林把我们切瓦人抓去当奴隶。他们洗劫村庄,把男人杀了,然后用船把妇女和儿童运到莫桑比克境内。到了那里以后,他们给奴隶戴上项圈,然后再把他们带到坦桑尼亚。这一切前前后后历时三个月之久。到达印度洋边的时候,大多数奴隶都已经死了。尧族穆斯林用剩下的奴隶从葡萄牙人手中换来枪支、金子和食盐。
切瓦人和尧族人曾在马拉维的土地上频起纷争,在伟大的苏格兰传教士戴维·利文斯顿的帮助下,马拉维结束了奴隶制度,开始进行自由贸易,并建立起学校和教堂。年轻人得到受教育的机会,并能靠自己的汗水挣钱。当所有人都能从经济中获益时,部族间的纷争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我们把尧族人看作自己的兄弟姐妹。我妈妈就是尧族的,我也算半个尧族人吧。
爸爸跟我讲过不少有关于曼戈切小城的故事。曼戈切在马拉维湖的最南端,靠近夏尔河的河口地带。他对曼戈切的描绘让我想到只有在书里才能读到的北非大集。马拉维人、赞比亚人、坦桑尼亚人和莫桑比克人在大街上操着各自的语言讨价还价,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以及香料、煎鱼和烤玉米的香味。满满一大把钱很快会在酒馆里花光。到了晚上,妓女们会用热水澡、昂贵的食物,以及其他一些我长大后才明白的娱乐方式招待生意人。生意人往往会流连在这种地方,直到挣来的钱全部花光为止。爸爸记得有些男人走出妓院时,身上竟只剩下一套内衣。
做这种事的生意人大多在家里有老婆孩子。爸爸即使在遇见妈妈之前,也从来没在花街柳巷风流过。那时他还年轻,在各地奔波,没有精力考虑女人和孩子。当然他也有过一些女朋友,但他从来不和酒吧女打交道。因为他不像同伴们那样四处拈花惹草,“教皇”的名号也就渐渐在市场里传开了。
“我们的教皇啊,”他们会用齐切瓦语开玩笑说,“怎么了?你从木瓜树上掉下来跌断了命根子吗?别信你妈妈的话——那里的姑娘简直火辣极了。”
爸爸忍受着旁人的调侃,不然又能怎么办呢?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教皇”这个外号,但很少有人记得为什么要把爸爸称为“教皇”。
我爸爸身材魁梧,酒量更是非常惊人。一天晚上五点刚过,他和朋友们去多瓦最大的饭馆吃饭。根据爸爸的说法,那天晚上他一共喝了五十六瓶嘉士伯啤酒。第二天凌晨两点到家以后,他还把这段经历讲给朋友们听。醉酒有时会演变成群殴,爸爸最不害怕的便是跟人打架了。
过了段时间,爸爸成了远近闻名的生意人。这不是因为他的精明,也不是因为他的酒量,而是因为他那神奇的臂力。马拉维人常说,“人的力量很难撑起一片天”。爸爸显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每年七月六日,马拉维人民会为摆脱英国殖民统治举行庆祝活动,与美国在七月四日那天的仪式大致相仿。和美国人民一样,马拉维人也会载歌载舞,分享鲜美的烤肉。在某年的独立日上,马拉维雷鬼音乐鼻祖罗伯特·福穆拉尼要在多瓦的市政厅举办一场音乐会,时年二十二岁的爸爸决定前去参加。
罗伯特·福穆拉尼是爸爸最喜欢的歌手。他的歌曲旋律萌发于马拉维这片沃土,大多描述马拉维贫苦人民的奋斗人生。爸爸在卡松古、利隆圭、恩科塔科塔,以及恩奇斯看过福穆拉尼的多场演出,这位歌手的标志性白衬衫使他在舞台上显得越发耀眼。
你一定料想得到,独立日那天人们为了观赏福穆拉尼的演出,早早地在市政厅门前排起了长队。可那时爸爸还在去饭馆的路上呢。几小时以后,他踉跄着走出饭馆,这时福穆拉尼的美妙歌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小镇,音乐会早就开场了。
爸爸冲向市政厅,发现外面仍然有人在排队入场。如果你和我们非洲人在机场或车站一起排过队的话,一定知道我们从来不守秩序。既然这样,排不排队又何妨?爸爸没有浪费时间,他拨开众人挤到队伍的最前面,却在门口被警察拦住了。
“里面满了,”警察说,“现在不允许任何人入场。”
爸爸出示了门票,但警察仍不让他入场。爸爸凭着酒气把警察推到一边,飞速混入人群。入场以后,爸爸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呆了:罗伯特·福穆拉尼和他的卢库布拉河伴舞乐队正在台上演出。福穆拉尼穿着时尚的白衬衫,肩膀上挂着把吉他。舞台的侧后方,工人们正在准备烧烤晚会,烤架前堆着大量的牛肉和山羊肉,当然还有堆积成山的嘉士伯啤酒。
爸爸压抑着兴奋的心情,挤过汗流浃背的人群,来到观众席的最前面。福穆拉尼唱起最为听众喜闻乐见的歌曲《姐妹》,这首歌是写给那位他长期与之有隙的太太的。
“小姐,”他唱道,“别因为我穷就看不起我。你不知道我的前景有多么光明……”
爸爸似乎被美妙的音乐冲昏了头脑,在台下兀自跳起舞来。其实他并不是在跳某种特定的舞蹈——他已经完全融入舞蹈之中,自认为是世上最好的舞者。他的手臂和双腿像羚羊一样轻柔,他那庞大的身躯像蚂蚱似的在空中展翅。哦,这种感觉简直太棒了!他睁开眼睛,这才意识到音乐已经停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原地。马拉维音乐教父罗伯特·福穆拉尼正站在台上对他怒目而视。
他指着爸爸嚷道:“快把这个醉鬼拖出去,他把我的音乐会全毁了。”
愤怒的人群立即喧嚣起来:“他在这里,快把他轰出去!”
爸爸的心情一下子变坏了,这让他情何以堪?他只不过是享受快乐而已,现在却被心目中的英雄当孩子一样在众人面前呵斥。爸爸认为自己遭到了背叛。他挺直身体,激动地指向舞台。
“福穆拉尼先生,”他叫嚷着,“我受邀来到这里,和所有马拉维人一样,我也在庆祝我们的独立日。听着,我不是这里唯一的醉酒者,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另外,你的工作就是演唱,让大伙开心,你怎么能把观众赶出去呢?”
警察和青年侍卫队包围了会场,随时准备向爸爸扑上来。
“福穆拉尼先生,我只想好好地跳个舞。”说完这句话以后,爸爸转身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警察,“既然你让这些家伙赶我走,那就赶快来吧!”
警察们一拥而上,给了爸爸好一阵老拳。看热闹的人群一窝蜂跟了上来。照事态的发展,爸爸很快就能被他们制伏。
顷刻间,警察像被龙卷风刮走似的从混战的人群中飞了出来。他们像面粉袋一样在空中转了几圈,重重跌在地上,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会场。当最后一个警察被抛到墙上后,市政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观众们把爸爸像教皇一样围在中间,争着去握他那对强有力的拳头。
“谁还想上吗?”爸爸咆哮着,“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厉害。”
几个青年侍卫队员想试试自己的运气,但他们的下场并不比警察好多少。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警察和政府的爪牙们试图用各种方法束缚住爸爸的双手,但每次他们都失败了。最后爸爸主动向警方投降,在局子里过了一夜。(他对警察说:“这只是因为我想遵纪守法而已。”)但他提了个条件:在进监狱之前得让他吃上一顿独立日烤肉。吃掉一盘鲜美的烤肉后,教皇洗了洗手,被警察带走了。
这就是爸爸和十二个强壮的警察打斗并最终获得胜利的故事。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爸爸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风云人物。人们在酒吧和湖边市场向他表示祝贺,他的生意也好了不少。许多小偷和抢劫犯都慕名而来。“你可真够壮的,”他们拍着他的背说,“让我们凭你的力量共同致富吧。”
我爸爸才不会和那样的罪犯打交道呢,他只想努力挣钱买酒喝。但如果有人想和他打架的话,他是绝不会退缩的。
在朋友们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教皇已经相中一位姑娘好一阵子了。每天早晨那个姑娘总是准时出现在市场上,但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之中。一小时过后,她会抓着把蔬菜或拎着袋面粉重新出现,然后走回山脚下的家中。这两段短暂的时间成为爸爸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刻,他一定会守在自己的货摊旁,以便好好地看那姑娘两眼。虽然爸爸从来没听过她的声音,但她的出现已在无形中改变了他身上的某些东西。正如你们所猜到的那样,这位姑娘就是我的妈妈阿格尼斯。
爸爸也许没那么机灵,因为妈妈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爸爸在货摊上像条小狗似的眼巴巴地看着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四处询问,打听到了一些关于爸爸的事。不知为什么,他的种种劣迹反倒让她兴奋起来,每天都急不可耐地等着家里人差遣她去市场。还没走到那几排木制货摊,妈妈的心就已经像她小时候敲过的鼓般响个不停了。从爸爸身前走过时,妈妈总是会偷笑不已。但妈妈在爸爸面前总是表现得很矜持,她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姑娘。
爸爸盯了妈妈好几个月,妈妈很想知道他会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如果爸爸真像传说中那么勇敢的话,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呢?(按照爸爸的说法,妈妈那时似乎遥远得难以触及。没错,爸爸的确是在害怕。)
最后,妈妈实在等不下去了,她决定试探下这个强有力的男人。
一天早晨,爸爸看见妈妈走进市场,和往常一样,他立刻像丢了魂似的。但这次妈妈做了件与以往不同的事,她换了条行进路线——直接朝爸爸的货摊走了过来。
爸爸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但他心里很明白,一决胜负的时刻终于到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利用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究竟该说什么呢?他没有时间思考,因为再过几秒,心爱的人就会从他身前飘然而过。妈妈从没有距他如此之近过,她细腻的皮肤让他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爸爸鼓起勇气从货摊后面蹦了出来。当妈妈从货摊前经过时,他对她大声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妈妈转过身看着他。爸爸张开双臂,站在货摊间的通道里热切地注视着她,两人的视线交汇了。
“我好像爱了你一辈子。”爸爸说,“我希望能娶你为妻。”
妈妈努力保持着镇定:“我必须想一想才能给你答复。”然后她就转身跑掉了。
但爸爸却没给妈妈多少时间。那天下午他去了外婆家,提出同样的请求。第二天,爸爸再次上门求婚。妈妈的大哥巴基利警告她不要和爸爸来往。巴基利也在市场上做生意,早就听说过爸爸的事。
“他总是在酒吧里喝酒打架。”巴基利说,“妹妹,这种男人不会是个好丈夫的。”
“这我不管。”妈妈说,“他非常强壮,我爱他。”
巴基利只好把这事告诉了他们的父母。我的外婆罗斯是个坚强的女人,因为外公长年在市场里做裁缝,这个家几乎是她一手操持起来的。她甚至自己砌砖造起了壁炉,这差事即使对男人来说也不简单。哪怕到了今天,也没几个女人能干这种活儿。
听说这件事以后,外公外婆找妈妈谈了一次。
“阿格尼斯,跟我们说实话,你真爱上那小子了吗?”
“是的,”妈妈说,“我打心眼里爱上他了。”
事实上我的外公外婆也是这样成婚的。外公在村里的舞蹈比赛上一眼相中了我的外婆。“她的舞姿把我的魂都弄没了。”外公事后说,“那时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娶这个姑娘为妻。”他让村里的一个年轻女孩帮他传话,告诉外婆自己有话想对她说,制造出一个单独面对她的机会。
“你想和我说话?”外婆问,“那就快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外公回答道。
既然如此,外公外婆就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六个月之后,阿格尼斯和爸爸结了婚,第二年大姐安妮就出生了。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但爸爸还是被周围的人称作“教皇”。
教皇喝酒的恶习给这个新组建的小家庭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经常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家,妈妈对此越来越不耐烦,他们经常为此争吵。这是一个相对黑暗的时期,爸爸的许多密友不是死了就是被送进了监狱,有些还干脆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爸爸的朋友卡夫从酒吧妓女那里染上了一种名为“炸弹”的淋病,睾丸上的血管变得肿胀腐烂。最终卡夫因为血管爆裂而死。爸爸的另一个朋友姆旺扎在酒吧里为了个女孩被人打死了。城里新来的妓女同时和姆旺扎以及他的朋友调情,他们决定不出谁带那个女孩回家过夜,就想打一架用胜负来决定。起先他们只是开开玩笑而已,最后姆旺扎却倒在血泊之中。当然,挑起争端的妓女在事情闹大前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多瓦有个著名牧师名叫奇甘肯尼,他经常到爸爸的货摊上买东西。奇甘肯尼牧师主持着多瓦最大的长老会教堂,平时还会去遍及全国的二十五个小教堂布道。他会在爸爸那里买一大袋米,然后和爸爸闲聊一阵子。一天,牧师直直地看着爸爸的眼睛,好像要触及他内心深处似的。
“坎宽巴?”牧师说。
“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上帝爱你,但每次你醉酒闹事都会让他感到伤心?”
“谢谢你,牧师,但是……”
“即便你伤了他的心,他还是时刻准备接纳你。他希望你入到他名下。”
“谢谢你,牧师,”爸爸试图让自己显得更礼貌些,“我听你的。”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爸爸和往常一样喝得酩酊大醉。有个男人走到他面前,打掉了他手里的啤酒杯。那个男人也醉了,想和酒馆里最强壮的男人干一架。爸爸满足了他的愿望,把他揍得很惨。那个男人没几分钟就躺在地上,鲜血从耳朵里汩汩地流了出来。看到那家伙几乎被打死了,众人把爸爸从他身边拉开。最后闻讯而来的警察把爸爸送进了监狱。
“这回你是逃不过去了。”警察对他说。
多瓦的首席检察官是个名叫卡比萨的教堂执事,也是爸爸的老主顾。他听说爸爸关在监狱等待宣判后,就去探了次监。
“坎宽巴,”他说,“我常常告诫你不要无谓地和别人打架,否则不是你杀了人,就是被别人杀了。现在看到后果了吧。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今天你本来要被送上法庭接受审判的。”卡比萨接着说,“你很可能被判有罪,继而被投入大牢,甚至可能被送进扎莱卡监狱。那里的条件你一定听说过,从那里活着出来的机会并不大。”
接着卡比萨先生靠近爸爸,像奇甘肯尼牧师一样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在找寻他心中最深邃的地方。
“我不希望你坐牢,所以给你想了个更好的办法。我准备毁了卷宗然后把你放掉,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任何事我都愿意。”爸爸说。
“把你的生命献给上帝吧。”
为了离开监狱,爸爸欣然答应了卡比萨先生的要求。但卡比萨先生的话却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从那晚直到第二天,爸爸的心里一直颇为不安。
第二天晚上睡着以后,爸爸做了个奇怪的梦。他眼前突然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觉得既惊慌又害怕。他觉得眼睛像是瞎了,而且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自己弄醒。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一个似乎是从天堂传来的声音,天父对他说:“这些事情会把你毁了的,赶快信仰我吧。”
第二天早晨醒来后,爸爸全身像初生的小鸟一样不住地颤抖着。这个梦和过去一周众人对他的警告似乎都难以忽略。他摇醒睡在身边的妻子,然后对她说:“孩子他妈,今天我要信主了。上帝向我显了灵,我该做出改变了。”
起床后爸爸没有直接去市场做生意,而是去教堂见奇甘肯尼牧师。牧师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我来了,”爸爸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妈妈简直不敢相信。从那以后,爸爸每天收摊后都准时回家,而且突然多出很多钱给孩子买吃的和玩的。妈妈非常高兴,但有时她不相信自己会有如此好运。一连几周,妈妈在爸爸回家时总会把他叫到身边,闻闻他身上到底有没有酒臭味。
在爸爸四处做生意、喝酒作乐的时候,他的兄长约翰已经富有腾达了。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班达总统在温比和卡松古大兴土木,给当地的男人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建筑合约像黄金一样值钱,而约翰伯伯恰巧认识一些对外发包的建筑公司经理。约翰成了建筑行业的中间人,专门寻找训练有素的施工队承包项目。他判断得总是没错,因此从建筑公司那里获得了大量酬劳。
为建筑公司干了几年后,约翰伯伯用攒下的钱成立了一家农产品进口公司,把进口的玉米种子和肥料出售给当地农民。他甚至在交易中心弄了个门面。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几年后他把公司转卖给别人,买了三百五十多亩土地用来种植玉米和伯利烟草。这是一种需要暖棚培育,在通风环境下生长的纤细烟叶。
因为约翰伯伯有钱购买上好的肥料,种出的烟草自然都是顶级的。他的地里不长杂草,烟草生长时叶片总是绿油油的,烘干后则像微微泛红的牛奶巧克力。每年农民们都会在利隆圭拍卖有限公司出售自己种植的烟叶,伯伯种的总能拍得最高价。一袋上好的烟叶可以换十七袋肥料,加上老天帮忙,他的作物能维持旺盛的生长力。
一九八九年我一岁时,约翰伯伯到多瓦参加朋友的订婚宴,并顺道来我家拜访了一次。那天晚上他和我爸爸出门散了散步。
“你为什么不回来和我们一起种地呢?”约翰伯伯说,“家里的条件比以前好多了。”
“让我考虑考虑,”爸爸回答道,“种地实在太费工夫了。我已经习惯了做生意,怎么能再回去种地呢?”
“没错,种地是很费工夫。但只要你有时间,投入一小笔钱就能换来丰厚的回报。你看我种烟草挣了多少钱,做生意绝对不会有那么高的利润。卖大米和二手衣服能有什么赚头?百分之五的利润就很了不起了吧?”
“百分之四。”爸爸老老实实地说,“我马上就快养不活这群孩子了。如果把钱都用在养家糊口上,我的生意就会跟着遭殃。”
“我的好弟弟,回来跟我一起干,家里有很多地在等着你去种呢。”
接着爸爸把停止酗酒和入基督教的事告诉了伯伯。
“何不把这看成重新开始的起点,”伯伯说,“你可以把它看作上帝给你的启示,赶快回家和我一起种地吧!”
“好吧,”爸爸说,“我听你的。”
那时我家有三个孩子(妹妹埃萨刚出生),爸爸认为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几个星期后,爸爸出售了市场的货摊,把所有家私——衣物、锅碗瓢盆和收音机——绑在一辆马拉维联合客运公司的车的顶上,带着我们坐了四小时车回到北部的温比交易中心。亲戚们在那里迎接我们的到来,帮我们把东西搬到马斯塔拉村。我们在约翰伯伯家隔壁的一居室房屋里住了下来。
爸爸成了农民,我的童年时代也就此拉开序幕。
我们回家后不久,约翰伯伯从村长那里得到了更多土地,他便把离房子两公里外的六亩地交给了爸爸。我们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种植伯利烟叶,还可以种些玉米蔬菜自己吃。我们家种的玉米是白色的。(读完本书以后,你一定会对玉米有更深的认识。)
我们回到马斯塔拉村的时候,约翰伯伯正忙着种烟草,那是需要爸爸帮忙的第一项工作。每天第一声鸡叫以前,爸爸就会到山谷中杂草丛生的沼泽地带劳作。烟草种子需要大量水才会发芽,所以许多农民把苗圃设在沼泽地旁方便天天浇水。每个农民都有一小块自己的沼泽地——不需要任何官方文书或授权,不过是种约定俗成的划分而已。沼泽里不仅有水,深黑色的土壤里还饱含着养分。烟草幼苗在这样的环境下可以生长得非常茁壮。
雨季前太阳最烈的时候就必须把苗圃搭好。这工作又脏又累,爸爸很快便筋疲力尽。开始的那几星期,他常会念及交易中心的货摊。那时他只要和朋友及主顾聊聊天就行了,午饭时还能溜回家,甚至可以小睡一会儿再去工作。爸爸完全可以对兄长说自己犯了个错误,然后回多瓦继续做生意,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他看见约翰伯伯挣了很多钱,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样发家致富。他会在地里工作到很晚,约翰伯伯以为他失足掉进了沼泽,常到地里去找他。
“弟弟,歇会儿吧。”伯伯说,“留些活儿明天再干,你需要积蓄体力。”
“再干一会儿就好。”爸爸说。这时他已满身是泥,连脚趾都看不清了。
约翰伯伯在多瓦劝父亲回乡大展身手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家里的居住条件。我们家有五口人,一个房间对于两代人来说显然过于拥挤。
连续在地里干了十小时后,爸爸还要回家建造我们的新居。他把周末的时间也全都花在了造房子上。我们把野草和黏土压进一个七十五厘米长的木头模具里,制成一块块泥砖。
为了弄到黏土,爸爸在田野边挖出一人多深的坑。他把一桶桶重达四十五公斤的黏土扛在肩头,踏着事先用锄头在坑壁挖出的阶梯爬出来。接着他推着木桶走两公里,把土倾倒在新家的地基旁后再回去挖。
砌完墙,爸爸在山谷里待了好几天,采集盖屋顶用的长茎草,接着把它们捆在一起。有时约翰伯伯会派几个季节工和他一起盖房子,但活儿大多还是爸爸自己干的。两个月以后,我们家终于住上了两居室。后来爸爸总是说造新房是他所干过的最艰苦的工作。
“兄弟,干得好,”每当爸爸干活儿干得快崩溃时,约翰伯伯总会这样鼓励他,“你盖的房子可真不错。听着,所有男人都需要一幢好房子。”
在家里没那么多孩子以前,我们在这幢两居室的房子里住了三年。没多久我们家就有了五个孩子,除我之外都是女孩。这时爸爸通过种地挣了些钱,又请人盖了两幢新房。第一幢是客厅和爸爸妈妈的主卧室,还附带谷仓。第二幢和第一幢之间隔了条狭窄的走廊,是厨房、姐妹们和我的小卧室。
爸爸妈妈给了我独立的房间,因此我就能躲开吵吵嚷嚷的姐妹,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思考一些事情。我变得非常喜欢做白日梦,这主要是因为随着年龄增大,童年时听的那些故事与田地里发生的灵异事件相比,开始显得相形见绌——那些事件比爸爸想象出来的故事更不可思议。
约翰伯伯雇佣的季节工里有个叫菲利的,力气非常大。约翰伯伯甚至不用拖拉机来清理土地,只要派上菲利先生就行。菲利先生可以把树像杂草一样接连从地上拔光。
所有人都知道菲利先生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力量,是因为他会一种名为“芒格罗梅拉”的巫术。芒格罗梅拉是自卫力量之源,是抵抗软弱的疫苗。只有地方上最厉害的巫师才能调制出这种魔药——把豹子和狮子的骨头焚烧后磨碎,与植物的根和草药混合在一起。使用时先拿有魔法的剃刀割开每个指节,然后将药剂抹在这些微小创口上。一旦芒格罗梅拉溶入血液,你的力量就会不断增长,永远不会有衰退的迹象。只有最坚毅的人才能掌控这种不断增强的能力,不然很快就会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菲利先生身体强健,人和动物都不能挑战他的权威。一次在田地里劳作时,有条黑色曼巴蛇爬过他的脚,准备向他发起攻击。菲利先生一点都不害怕,他拔起一根草轻轻划过毒蛇背部,蛇马上就瘫痪不动了。他拎起蛇头,一下子折断了它的脊梁。有人说菲利先生在口袋里放了另一条黑曼巴作为护身符,所以这条蛇才没敢咬他。
菲利先生的力量不断增长,总是想找人打上一架。每到这个时候,爸爸就不得不进行干预了。
一天下午我正在花园里玩,突然听到田地里传来一阵像是二十只豹子怒吼的可怕声音。我跑到地里,看见菲利先生正在和一个名叫詹姆斯的农工顶牛。菲利重重地呼着气,准备对詹姆斯发起攻击。他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像树根一样凸起。他张口大喊一声,脚下的土地似乎都被吓得战栗起来。有人说菲利给了詹姆斯一些钱,托他到卡松古买些东西回来。但詹姆斯没受过教育,既不识字也不会算账,结果钱被店主骗光了。
还没等我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菲利已经扇了詹姆斯一巴掌。菲利又矮又壮,詹姆斯则个子很高,身体也很结实。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拳,打得不可开交。一开始詹姆斯似乎还占点上风,但我知道菲利先生身体里的芒格罗梅拉很快便会爆发,再不把他们拉开詹姆斯就必死无疑了。
此时爸爸也听见了地里的动静。他怕詹姆斯会被菲利打死,赶快跑来劝架。虽然芒格罗梅拉永不衰减,但是可以用绿色的番薯藤缓解一阵子。知道超人看到闪亮的绿水晶时力量会突然变弱吧?新鲜番薯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但其中的原理我就不知道了。
菲利看到我爸爸来了,连忙对他大声吼道:“坎宽巴先生,求你……求你弄些绿色的藤蔓放在我头上!我不想杀死眼前这人。”
爸爸没有在附近找到绿色的藤蔓,只能跑到菲利先生跟前,用双臂紧紧抱住他。菲利像头被拴住的老虎一样又踢又咬,但爸爸抱得很紧,没有让他挣脱出来。他把菲利先生带到我们家的花园,采来几根植物的长茎,把它们缠在他的头和手臂上。菲利先生刹那间冷静下来,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看到爸爸制伏了一个具有芒格罗梅拉巫术的男人,我终于相信了那些有关教皇的故事。
第二天早晨,菲利像平常一样到地里干活儿,而詹姆斯却病倒了,整整一个星期不能上工。他的双手都不能动了,手掌和手臂全肿了起来,双腿也没有力量,根本无法下床走路。依我看,詹姆斯在打架时没吃多大亏,之所以伤得这么厉害完全是因为菲利的巫术太过强大。巫术的力量像毒素似的顷刻间遍及詹姆斯全身,使他动弹不得。
菲利有个叫沙巴尼的侄子,这家伙四处吹嘘自己是拥有芒格罗梅拉的巫师。我和吉尔伯特猜他只是耍嘴皮子而已,但又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沙巴尼和我们一样还是孩子,身体也并不强壮,却老是说自己的二头肌跟蚁冢一样肥厚,这话让我们非常吃惊。沙巴尼从来没上过学,平时和他叔叔一起下地干活儿。下午回家的时候,我经常看见他在家周围转悠。
那时我九岁,还不怎么壮实,对体育也不太在行。虽然很喜欢踢球,但通常比赛时我只能坐在观众席上。在学校里我经常被大孩子欺负,那是一段身心备受煎熬的痛苦时光。
某天,在听到我又一次的抱怨后,沙巴尼把我拉到一边。
“每天你都在抱怨那些大孩子,我都快被你烦死了。”他说,“我可以把芒格罗梅拉赋予你。你会成为学校里最壮的男孩,所有人都会对你感到恐惧。”
拥有超人的力量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常把自己想象成球场上的歌利亚
,有着火箭起落架般的大长腿。拥有了芒格罗梅拉以后,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打败那些大孩子,让他们对我不寒而栗。
爸爸总是警告我们不要和巫术沾边。这时沙巴尼却像猫鼬一样神气活现地站在我面前,我仿佛看见爸爸站在上帝身边瞪着我。我出神地点了点头,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好吧,”我说,“就这么办。”
“我们到乔弗里家后面的桉树下施法吧。”沙巴尼说,“一小时后我们在那里会合,带二十坦巴拉
来。”
我早早地来到树林里,一边在浓密的树荫下等待着沙巴尼的到来,一边思量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没过多久,沙巴尼出现在树林中。他提着一只下垂的黑色口袋,里面似乎放着某种法力无边的贵重东西。
“准备好了吗?”他问。
“是的,我准备好了。”
“坐下吧。”
我们坐在满是树叶和泥土的地上,沙巴尼在我面前打开了黑口袋。
“先把左手上的指节割开,把药水灌入你的静脉。然后在右手上如法炮制。”
“为什么先割左手?”
“因为你平时惯用右手,它的力量比左手更强一些。我想让你的左右手力量更均衡,这样出拳力量才会一样呀!”
“哦,我明白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只火柴盒。
“这里放着烧黑的猛兽骨粉,另外还有些草药和植物的根。”
他从火柴盒里拿出一个包着黑色粉末的小纸包,然后把粉末和口袋里的其他物质混合在一起。
“这些东西非常稀有,只有在大洋底下才找得到。”
“那你是怎样得到它们的呢?”
“听着,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是亲自到大洋底下把它们取上来的。”
“姑且信你一回。”
“我在大洋底下待了整整三天。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这个小村里的每个人包在头巾里扛上肩。小子,别和我玩花样。如果你想和我一样拥有这种能力的话,那可要花上一大笔钱。现在我只是让你尝尝甜头而已。”
没等我反应过来,沙巴尼已经把剃刀抽了出来。他飞快地抓过我的左手,把刀锋刺入我的第一个指节。
“啊!”我痛苦地大喊一声。
“安静点,不要哭!”他说,“再哭这药就没用了。”
“我才没哭呢!”
我的左手指节一个个被割开,血珠从指缝间滚落下来。他捏着药粉,把它们揉进带血的伤口。我的指尖像被火烧似的疼痛。两只手都敷完药后,我轻松地呼了口气。
“我没哭,”我说,“这药应该能起作用吧?”
“当然。”
“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超人的力量呢?”
他想了一下,对我说:“只要三天时间它就能到达你的血脉各处,之后你自然可以感觉得到。”
“只要三天就行了吗?”
“是的。你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吃秋葵和番薯叶就行。”
“我记下了。”我说。
“还有一点,别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他补充道。
我走出森林,受伤发黑的手掌已经开始肿胀,看上去非常有力。我想象着双臂像锄头一样在肩膀两侧挥舞的情形,心里顿时充满了自信。
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里,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我躺在床上,感觉好极了。我现在是个强大的人了,带着这种想法我惬意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终于变得无所畏惧。
三天是漫长的,但却正合我的日程安排。当时正是夏天,第二天早晨我要去多瓦和外公外婆住一阵子,正好可以在那里脱胎换骨,等我回来后,就可以成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巨人了。
这三天确实过得非常缓慢,我整天无聊透顶。我非常喜欢外公外婆,但他们家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正如我前面提到的那样,外婆是个会自己砌砖的老妇人,总是分派各种各样的活儿给我干。
第四天醒来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坐在床上的我觉得双臂像树干一样有力,挥舞起来却异常轻盈,两只手掌则像石块一样硬。我跑到外面沿着大路飞奔,想测试下自己的速度。阵阵轻风拍打在我脸上,感觉清爽极了。
那天下午,马达舅舅带我到镇上的足球场观看地区足球联赛,我想趁机测试一下我的力量。比赛的双方是医师队和农工队。和我想象的一样,球场上坐满了人。根据我们这里的传统,照顾小孩的妇女坐在球场一侧,男人和男孩则坐在另一侧,一边抽烟一边抨击着时事。
我对比赛没什么兴趣。我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看见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坐在球场的远端。他似乎是独自来的,所以我马上展开行动,拨开人群朝男孩走去。从他身旁经过时,我用穿着凉鞋的脚往他的光脚丫上一踩,他疼得大喊一声。
“嗨,你踩到我了!”他疼得跳了起来。
我瞪着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听见没有,你伤着我了。”
“那又怎样?”我问。
“你不觉得这样做很野蛮吗?”
“你想怎样?”
“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卡朋,你没听清楚我说的吗?为什么不和我干一架?”卡朋在齐切瓦语里意思是“流口水的白痴”。
“好吧,”他说,“看来你是欠揍了。”
“那你就上吧。”
我们绕着圈对峙起来。我没有浪费时间,眼花缭乱地朝他来了一阵组合拳——左拳、右拳、上勾拳。我的拳速非常快,甚至没有感受到拳头砸在他脸上是什么滋味。因为不想杀死那个可怜的孩子(我已经把番薯藤可以抑制发狂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后退了几步。令人吃惊的是,男孩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不光没被打倒,居然还看着我放声大笑!
我还没来得及发动新一轮攻击,右眼就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紧接着是一阵阵剧痛。我很快就被男孩打翻在地,任凭他痛击我的头和脸,把脚踩在我的肚子上。等到舅舅闻讯赶来,把他从我身上拉开时,我已经痛哭流涕满身是泥了。
“威廉,你在干什么?”舅舅狂吼着,“那孩子比你大一圈,你不该和他打架的。”
没想到会遭如此奇耻大辱,我跑回外公外婆家,回自己家前再没出门一步。回去以后,我立刻去找沙巴尼兴师问罪。
“你的法术一点用都没有!你答应赋予我无穷的力量,我却在多瓦被人打了一顿。”
“这种法术当然有用。”说着他暗忖了一会儿,“对了,抹药那天你洗过澡吗?”
“洗过。”
“这不就结了,涂上药以后是不能洗澡的。”
“你从没告诉我这个。”
“我肯定告诉过你。”
“可是……”
看得出来,我被他耍了。我这辈子唯一的法术体验竟然以被人打肿眼睛收场,我的两只手也因为涂了药而不断颤抖。就我这点运气,双手一定会因为受感染而不得不截肢的,我这样想着,并开始把自己想象成市场上没了双手的流浪汉,连上厕所都不能自理。我一度每天都要为这事担心好几个小时。告诉你,这种滋味可是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