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嬴亮起先不过是听个乐呵,可听到后面,他开始对隗国安的案情分析大为惊叹起来。
他绝对相信,这桩案子隗国安不可能提前了解内情。毕竟,店主罗平的微信公众号上,虽然有部分内容,但那不过是余超的忏悔录,而且用的还是化名。类似这些隐藏在其内心的犯罪动机,目前就只有他和师姐知道内情。
“鬼叔,我发现自从你的事了了以后,你咋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不也一样?”隗国安嘿嘿一声,“你不也是一直认为,展队是故意压着石头的案子不办?好嘛!还整天跟他吹胡子瞪眼,搅得组里鸡飞狗跳,我唾沫星子说干了,都拉不回你这头倔驴,现在你知道了,不也就不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天咱小暴脾气上来,还得跟他吵吵两句。”
“得得得,别贫了,既然被选派到这么重要的专案组中,咱们最起码要对得起组织上对咱们的信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倒是,要么不干,要么就往死里干呗!”
隗国安拍拍嬴亮的肩膀,欣慰道:“要的就是你这个精神头。”
“对了,鬼叔,展队今天有没有什么新指示?”
“你们凌晨才回,蓝嫣她一早就在办公室里敲打键盘,你又睡得四仰八叉,展队就让我留下照看你们,他跟道九俩人一早出外勤去了。”
“有新案子?”
“应该不是。不过他没说,我也没多问。”
“是这样……”嬴亮的两道剑眉一拧,显然有些心思。
“你怎么了?难不成,又和你师姐有关?”隗国安瞧出了端倪。
嬴亮难得地叹口气:“师姐说,她在给关荣老师整理遗作。”
“唉……”隗国安听到“关荣”俩字,也跟着叹了口气。
嬴亮挑起浓眉:“怎么,鬼叔,你是不是认识师姐的导师?”
隗国安微微颔首:“哪儿能不认识,那时我俩都是公安部专家库的成员,部里开会时见过,放眼全国,在犯罪心理领域,没人可以超过她,只可惜……”
嬴亮对上一任专案组只知皮毛,见老鬼神色凝重,他心里有数,老鬼对此了解得必然比他深。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了口:“鬼叔,我听说,当年第一批914专案组,除了展队,都遭遇不测,你……知道这事吗?”
隗国安咧嘴苦笑:“牺牲的人里,有个叫陆闫的人,他是一名刑事相貌学专家,我跟他是好朋友,当年我还去参加了他的追悼会。你说我知情不知情?”
“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隗国安习惯性摸摸上衣口袋,捏了半晌,才从口袋边缘抽出一支烟卷。
点燃了烟,他深吸一口,接着吐出,像极了嫌犯交代口供前的模样。很显然,这份回忆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让人快乐的事。
沉吟片刻,隗国安才缓缓说道:“其实……这个案子早就结了,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你之所以不知道,只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提而已。”
他又嘬了一口烟,接着道:“当年公安集中优势力量攻克悬案和疑难杂案,而悬案不像现发案件那样有大量可供分析的物证。侦破这样的案件,必须另辟蹊径,那么人选,就得特意斟酌。可以说,部里是不惜一切代价,才成立了一个顶尖的侦破小组。当时也是经过层层筛选,才最终确定了第一批专案组的成员。
“组内第一人,是物证鉴定高级工程师,胡立春。他的专长是法医检验,全国法医领域,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他进组时都年过五十了,从警二十八年里,他参与侦破的重大刑事案件,最少有两千起,咱们现在使用的虚拟解剖设备,就是他参与研发的。正是因为他破案无数,引来了不少仇家,他的左脸有一道刀疤,据说就是被仇家堵在家门口给砍的,他自己倒是心大,干脆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就叫胡疤瘌。
“排名第二的,就是蓝嫣的导师,犯罪心理侧写领域的专家关荣。这个领域比较冷门,需要研究者有极高悟性,我们公安队伍中,专门研究犯罪心理的,一把手都能数得过来。不过虽说研究者比较少,但不可否认的是,犯罪心理分析,在侦破线索稀缺的悬案时,确实可以发挥奇效。公安部会谈时,我记得关荣好像说过,要写一本关于犯罪心理的指导性教材,想把这个领域发扬光大,我猜,蓝嫣现在写的,恐怕就是这个。”
见嬴亮点了点头,隗国安慢悠悠地继续道:“排名第三的就是陆闫。刑事相貌学专家,除了我的看家本领泥塑他不懂,绘画的其他方面,他哪样都比我强,尤其是在分辨人像方面,他可以做到过目不忘,一双眼睛比照相机记录的都要细致。
“排名第四的,就是展峰了,他不只是公安部最年轻的物证鉴定高级工程师,还是为数不多的双领域专家,主攻痕迹检验。别看他年轻,他分析现场可谓滴水不漏,几乎没有任何痕迹能逃过他的眼睛,在实习期就参与过多起有影响的恶性案件侦破,进组后,他和胡立春搭档,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老胡的看家本领全都学了去。说起来,老胡算他半个师父。
“第一批914专案组,主要成员就他们四个。不过别小看这几个人,他们破起案来毫不含糊,成立不到两年,就攻克了很多有影响的悬案。只可惜,后来遇到了那起案子。”
隗国安将烟卷掐灭,独自走向窗边,十点的太阳最是明艳,晃得他睁不开眼,眼前的景象也如梦境般模糊起来,他眯着眼,站了很久,才再度开口:“那是一起久侦未破的爆炸悬案,嫌疑人在多年间用炸药作案四起。前三起,共炸死八人;最后一起,炸死两人,伤一人。最令人痛心的是,伤者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当天,她是跟着母亲一起,给被害人送东西,结果东西刚送到就发生了爆炸,女孩的母亲及住户被当场炸死,女孩双腿截肢。听展队说,她到现在还在福利院里,生活也仅是勉强可以自理。
“这起案子打从被专案组挂牌督办,很长时间内都没有进展,直到后来,大数据兴起,专案组请了一位高级情报研判专家协助,经过数月不眠不休的分析,这才终于从零星的数据中找到了线索,结合掌握的物证,专案组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的住处。
“当在对目标地进行勘查时,嫌疑人引爆了炸弹,与专案组同归于尽,而展峰当天因家中临时有事,没有一起行动,这才保住了一命。
“惨剧发生后,公安部组织人员展开调查,最终确定,这个案子本就是嫌疑人做的局,他早在很多年前就查出患有癌症,这次是故意露出马脚,引专案组上钩。
“报复社会,让一群精英为他陪葬。
“这件事后,展峰整个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参加完追悼会后,就办了停薪留职,回到老家罗湖市开了一家海鲜小炒店,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鬼叔?”嬴亮在他身后呼唤。
隗国安转过身来,随手抹去眼角的泪,上下打量着嬴亮,笑道:“怎么了?”
嬴亮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他发现,曾经与他朝夕相处多年,总是油头滑脑、随遇而安的隗国安,现在看来竟带着丝丝陌生的味道,他忍不住想:“鬼叔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情?”
隗国安经验何等丰富,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咧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会知道这么多?”
嬴亮先是一惊,而后随口应了一声:“对。”
“因为……”隗国安长叹一口气,“因为那起爆炸案,我也被抽调,参与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