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女刚走不久,皮裤男就踉跄着从厕所里走了出来,罗平来不及多想,点击发布,这意味着他今晚的大活总算是告一段落。
“哎?刚才那漂亮小妞呢?”皮裤男把那“驴牌”花纹的皮包朝桌子上一扔,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店内没几个食客,罗平正想找点事解解闷,就笑吟吟地道:“老板,您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在厕所蹲了多久啊?这都快半小时了,吃碗面能要多久,人家早走了。”
“半小时?有这么久吗?”皮裤男使劲拍拍额头,疑惑道,“不对啊,今天我没喝多少啊,怎么断片了呢?”
“元鲲,给客人来碗面!”罗平冲后厨吆喝了一声,笑眯眯打量着皮裤男,“喝多喝少我不清楚,但您今晚,算是撞了大运。”
皮裤男揉了揉眼,顿觉清醒了不少,听出店老板的调侃之意,他心中不免生出不快来,立马反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楼厕所位于吧台之后,与厨房一墙之隔。皮裤男跑进厕所老半天,罗平不免有些担心,要是醉酒滑倒摔出个好歹,到时候店里也脱不了干系,所以罗平曾进去查看过一次,看见满地带着刺鼻气味的尿液,罗平就连忙退了出来。
醉汉随地撒尿,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而罗平常年与“前科人员”打交道,他一眼就看出尿液中有问题。单纯上火不会呈现出这种褐色,也不可能带着一股药水味。
老北头,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嗑药(吸毒)的人也不在少数,罗平百分之百可以确定,眼前这位身材消瘦的皮裤男,就是其中之一。
“什么意思?”罗平朝门外瞅了瞅,压低声音,诡秘地笑道,“怎么着,您没看出来,刚才那二位是警察吗?”
“警察?”皮裤男顿时一惊。
“嘘,小点声,”罗平挑眉,有些兴致勃勃,“实不相瞒,他俩还不是一般的小片儿警,人家来自公安部!”
“真的假的?”
罗平眼中露出猫戏耗子的表情:“当然是真的,难道您没注意到青年男子皮带上的国徽吗?”
“我都喝断片了,我哪儿有心思往那儿瞅!”皮裤男连忙解释。
“您就算是有心思,也只顾得看人家小姑娘了吧!”
见对方一脸害怕,罗平挑眉打量这位:“我觉得吧,出来混,还是低调点好,万一被拉去派出所做个尿检,那可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有句话说得好,看透不点透,还是好朋友,皮裤男心知这位放了自己一马,自然点头如捣蒜。
见店掌柜拿起抹布准备收拾桌面,皮裤男突然回忆起店门口的那个细节:“对了老板,您好像跟他们很熟?”
罗平微微一笑:“甭担心,他们不会把您怎么着,再说了,就您这样的,公安部也看不上。人家要找的,是我的伙计。”说着,他朝厨房一指:“喏,就是正在给您做面的那位。”
皮裤男作为一个资深混子,哪儿能听不出罗平的言外之意。他一缩脖,讪讪地道:“敢情您这儿是藏龙卧虎之地啊!刚才不好意思啊!打扰……打扰……”
然而他又好奇:“您这伙计,怕是事不小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罗平把餐桌上碗筷摞在手中,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也就是剁巴剁巴,炖巴炖巴,杀人烹尸而已。”
“而已……”皮裤男的脸就像是被抽干了血一般,瞬间变得煞白。就在这时,元鲲正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来到跟前,“咚”的一声搁在桌上:“您的面,请慢用!”
皮裤男此时连正眼瞧他的勇气都没了,低头看着面碗上那被切得整整齐齐的肉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要不是刚才已经在厕所吐过一茬,估计他这会儿就要“交代”一桌子。
皮裤男按紧嘴唇,刚涌上来的苦水,又被他硬生生给吞了回去,他从包中抽出一张“毛爷爷”,拍在桌子上,含含糊糊地道:“不用找了!”起身就朝门外跑去。
“剩下的给您记在备用面里了,谢谢老板!”罗平冲门口大声吆喝。
皮裤男背对着两人,举手挥了挥,算是回了话。
“这面咋办?还没碰过。”元鲲问。
“丢了怪可惜的,你也忙活半天了,干脆吃了吧!”
“那行吧!”元鲲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桌面的铁盒中拿起了筷子。
“就这么把人给放了?”
“戏弄他两句无所谓,刚才要是较真起来,他保不齐就要‘拘留所十日游’,开门做生意,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没必要去招惹这些小混混。”
“老罗,这和你平时跟我们说的可不一样,”元鲲搅着面条,淡淡地道,“让我们改过自新,可眼皮子底下的毒虫,你反倒是容得。”
“这种人呢,为了毒资什么都干得出来,往后要是违法犯罪了,迟早被逮进去,我操那份子闲心干吗?”罗平微微一笑,“你们是我的伙计,我得对你们负责。至于对付这种货色,那是法律的事,我就少给你们惹麻烦就成。”
说到这里,罗平见元鲲并未动嘴,而是紧盯着自己,于是问道:“怎么?有心事?”
“你刚才说,那两位是公安部的警察,是真的?”
“差不多吧!”
“怎么,你也不确定?”
“很简单,排除法推导的结果,”罗平点了支烟,“一般来解签的人,大致分为四类:第一类,有犯罪冲动,但又不敢犯罪的人,他们大多只会找一或两个人解签,对象和他们想犯罪的类型相似,权当体验体验生活;第二类,新闻媒体人,他们解签以后,会在媒体平台上刊登,做活吃饭嘛;第三类,纯属好奇心作祟,他们解完签后,最多发个朋友圈,倒也不会有其他的动作;第四类,是短视频博主,他们往往都会带有专业的录像设备,你也见过,拿腔拿调,直播或者剪个视频上传,要的都是流量和人气。
“这么一归类,你就会发现,刚才那对男女,不属于这四类中的任何一种。那个女的,来这儿解签不下于二十次,而且专挑重刑犯,听其他伙计说,她在解签的过程中,会不停地做记录,尤其会针对犯罪时的所思所想深度挖掘,所以我一开始就觉得,她可能是犯罪心理方面的研究者,或者是位作家,来取材什么的,不过后来我又注意到她身边的人,这才让我开始怀疑她是个警察。”
“她身边的人?”
“嗯,如果我没记错,算上今天的小伙子,一共有三个男的陪她来过。
“前面两位,一位三十多岁,双眼极其有神,江湖味挺重,到了店里,便开始跟我套近乎,三言两语,差点没把我的老底给套了去。另一位五十多岁,是个秃顶大叔,在解签时,他会在一旁给人画素描,他的绘画技艺非常高明,一支铅笔就能把人画得惟妙惟肖。
“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开这个店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这两位,来头绝对简单不了,一技傍身那是客气话。所以我怀疑,他们应该是一个团队的。
“至于警察的身份,是今天来的这位小伙子让我看出了破绽。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穿的是武装训练裤,扎的是警用制式皮带。进店时,我故意跟在他的身后,发现他屁股口袋上有环状印痕,这是常年装手铐才可能留下的痕迹。
“所以我笃定,这帮人铁定是警察,只是当时还猜不到具体是什么部门。”
元鲲仍然不解:“那又怎么判断他们是公安部的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罗平笑得精明,“去年店里来了位伙计小宋,他是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三年,小宋在看守所等待宣判期间,有位潜藏多年的连环杀人犯与他关在一起,这人叫什么我忘了,只知道他是为了给谁复仇,接连杀了三个人,而且每杀一个人,就会在现场留下数字。在看守所多无聊啊,俩人就聊大天呗,这位就说了,公安部成立了一个专门攻克疑难悬案的专案组,其中有一个复姓司徒的女警察,是专门搞犯罪心理研究的。
“回忆起小宋这么一说,我就想到刚才那名女子,她之前都是用支付宝转的解签费。于是我翻出那个记录一看,她的姓氏刚好是司徒,我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所以敢断定,这帮人,就是来自那个神乎其神的公安部专案组。”
“原来是这样……”元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呢?”罗平两指将烟头直接掐灭,“什么时候解签?人家可来过很多趟了。”
元鲲不说话,低头专心将面送入口中。
罗平见状,也明白有些事还需一步步慢慢来,当年元鲲在警察面前都没有供述其杀人烹尸的真正动机,现在二十多年过去,想让他再次揭开这难以启齿的伤疤,不给一点时间,是不可能的。
可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这人哪!生在世上,是知道善恶的,人但凡作恶,心中必有愧疚,也会在心里头来回煎熬,就跟那面条在水里头来回煮一样。别看你服完了刑,只要一天没正面你的过去,这煎熬就会跟你一辈子。你当这解签是为了满足那些人的窥探欲吗?并不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和自己的过去告别的机会。你说出来,别人知道了,知道的人多一个,你就在这个世上活得坦然一分,再往后,又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正所谓坦白从宽,我和警方的理解可不同,坦白,是为了以后自己脚下的路走得宽些!这也是我让伙计们勇敢面对解签的真正目的。”
见元鲲陷入沉思,罗平又轻言细语地补了句:“你好好考虑考虑,哪天想通了,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