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哎，我说展护卫，你又哪根弦搭错了，大下午的，你带我回小炒店干啥？难不成专案组收成不好，你又准备脱岗了？”

站在已落满浮灰的海鲜小炒店内，展峰笑而不语，吕瀚海则双手掐腰，大气凛然地道：“现在干小吃是赚钱，可咱做人不能掉钱眼里，得做点对社会有意义的事，你说是不是，展护卫？你要真想做小吃生意，等你退休了，我陪你做就是。”

这话把展峰给说乐了：“这些要是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从你九爷嘴里说出来，还真让我大吃一惊。怎么？你真转性了？”

要是放在以前，吕瀚海估计又会扯个没边，可今天，他却抠着桌角，半晌不吭声。

这个反常的举动，也引起了展峰的注意：“怎么？今天的状态不对啊。难不成是身体不舒服？”

“那倒没有！”吕瀚海硬挤出一丝微笑，“不瞒你说，进组这几年，我也看明白一些事，这人总是会变的，我总要做点见得光的事吧！”

“道九，坦白了吧！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明白？”

“你这么聪明，你觉得我会和你说什么？”吕瀚海贼眼兮兮地瞅他。

展峰却不上套：“有些事也不是我觉得怎样就能怎样，不是吗？”

吕瀚海正色道：“说真的，我还有机会吗？”

二人对视片刻，展峰点头道：“当然有，我一直在等你，至于时间，你安排。”

屋内气氛突然沉重，刚老实了没多久的吕瀚海，却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什么等我时间，还你安排，搞得跟按摩小姐上钟似的，我有的是时间，就不知道你这个专案组一把手，准备啥时候点我的钟。”

展峰嘴角一咧：“反正今天是不成，我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行，有事说话，咱俩谁跟谁啊。什么任务？”

展峰目光朝门外一瞟：“看见对面的咖啡屋了吗？”

“你以前天天去的那家？紫上云间咖啡与书？”吕瀚海眯眼望着招牌读出了声。

“对，就是那家！”

“让我干啥？”

“两件事！”展峰竖起两根手指，“一是把咱们店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做完这个后，去对面店买两杯咖啡，你自己喝一杯，给我留一杯。”

“就这？”

“就这！”

“展护卫，你不是在玩我吧？咱俩大老远坐飞机回来，搞得神神秘秘的，结果就让我出个苦力？你有没有搞错？”

“没有，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得得得，你是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吕瀚海从墙角的钉子上拽下一块已经干得发硬的抹布丢在洗碗池里，看见展峰抬脚要走，他追问道，“哎，你干啥去？”

“回家换身衣服，马上就回！”

“回来就换衣服？来回机票，都够你从头买到脚了。”伴着吕瀚海的嘀咕声，展峰走出了店门。

…………

几年过去，康安家园依旧是一副破败模样，微风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夜幕低垂，借着街边忽明忽暗的路灯，展峰找到了那条直通自己家中的小道。

走进院子，展峰双脚使劲在地上跺了跺，皮鞋上的泥土被震了下来。

觉得干净利落后，他才疾步踏上台阶，推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屋内亮着微光，此时高天宇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水味，展峰揉揉鼻尖，让自己快速适应这股浓香，走到高天宇对面坐了下来。

“喊我回来什么事？”他问。

“我想，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最近，一直有人试图解码我们的位置。”

“我不喜欢猜过程，直接说结果。”

“唉……整天待在这个房间里，我都快忘记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了。”高天宇环顾四周，嘴里答非所问。

“就目前而言，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答应过你随时可以离开，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旦走出这间屋子，我很难保证你的安全。”

“哦？我发现，自从‘贼帮案’我救了你之后，你好像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或者说……”高天宇顿了几秒，“你对我的仇恨减弱了许多。”

多年的相处，展峰对高天宇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要说攻心之计，他自知不是高天宇的对手，对高天宇这种试探性的问题，展峰从来都是用标准的官方语言回答。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对我来说，我们之间有约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你还不能出事。”

“好吧！”高天宇跷起二郎腿，左手四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依次敲打，“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叫你回来，是因为我查到了对方端口的IP地址。”

“在哪儿？”

“别这么心急，大老远把你喊回来，我肯定会告诉你的，只是在这之前，你能不能说点解闷的事做交换？”

展峰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想知道什么？”

高天宇微微一笑：“不用紧张，我不会套你的话，就是想知道，最近有没有新案子发生？”

“临来之前有一个请示指令，不过，是不是由我们管辖，还在等回复。”

“哦？什么案子？”高天宇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来了兴趣。

“一桩失踪案。”

高天宇的身体重新靠了回去，一脸失望：“你们专案组是不是没活干了？这种级别的案子，还要你们插手？”

要真是失踪案，展峰可能会直接把线索移交给属地公安部门，但当他知晓程元鲲的情况后，隐约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都说监狱是个大染缸，程元鲲在里面蹲了二十多年，就算是耳濡目染，也能学到不少反侦查的手段，像他这种人，哪怕只有一点线索，想找到某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可奇怪的是，程元鲲寻了数年，三个人杳无音信，直到后来发现了大圣的骸骨，才算有了思路。

从程元鲲的寻人轨迹观察，展峰和他有相似的看法：三人遇害的可能性极大。

程元鲲为情苦苦追寻数年，而他展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要不是林婉，他也不可能执意穿上这身警服，说到底，他的前半生与程元鲲一样，都在寻求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真相。

有的问题，终究要有一个结果。否则就会死缠到底，让人好像时刻处于窒息之中……

所以不管是感同身受，还是本着对案件负责的态度，他打心底里想接这个案子，但周局愿不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展峰也拿捏不准。

不过这不影响他与高天宇之间的交谈，后者压根不清楚，自己的行踪全都在专案中心的监视范围，这早就得到周局的许可，展峰对高天宇的知无不言，其实都在警方的视野之内。

听完展峰对程元鲲的讲述，高天宇倏然长叹：“仁义也好，爱情也罢，是人都逃不过七情六欲的束缚，你我皆如此。我愿为此赌上性命，你愿为此赌上人生。古代君王，也有为红颜放弃江山的人。你我凡夫俗子，看来，没人能逃过情字这张大网……”

高天宇的这番话，让展峰也不由得动容，两人相视沉默起来。

片刻后，高天宇率先打破了平静：“如果我猜得没错，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很想接这起案子。”

“没错。”

“我真喜欢你这直爽的性格，要是没有过去，你我应该可以成为互相欣赏的朋友。”高天宇嘿嘿一笑，换了个姿势，“新鲜事也听完了，作为交换，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地址了。”

“洗耳恭听。”

“这地方你经常路过，和你的小炒店只隔着一条马路，叫紫上云间咖啡与书。”

“你确定是那里？”展峰似乎不愿相信。

“不会有错，对方的互联网信号站设在二楼。另外，你还记得，我曾给你看的，屋外监控捕捉到的那张女子的照片吗？”

“记得。”

高天宇饶有兴致地盯着展峰：“她是不是那间咖啡屋的老板？”

“是，不过这件事与她何干？”

“与她何干？”高天宇压低声音，“地方是她的，我怀疑她就是幕后的人。”

“你有什么证据，还是仅为猜测？”

“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很关心她啊？”高天宇戏谑道，“我发现，只要在你在乎的女人面前，你的原则真是荡然无存。”

展峰也不反驳，平静地道：“警察的原则，是做任何事情都要讲证据。”

“想要证据是吧？你看看这个。”高天宇说着，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掀开，掉转屏幕，“你看她是谁？”

虽然截图有些模糊，但展峰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不是别人，正是咖啡屋的女主人——唐紫倩。

见展峰沉默不语，高天宇道：“这是我黑进对方系统，利用前置摄像头抓拍的一张照片，不过这个漏洞很快被察觉，已经补上了。所以，你现在还觉得，她的出现，是个巧合吗？”

展峰还没来得及开口，口袋中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屏幕的来电显示上，出现“道九”二字。他没接听，干脆将手机调成了静音。而这一切，都落在高天宇的眼里。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展峰续上被打断的话题。

“只有这么多！”高天宇重新拿起酒杯，悠然自得地在手中晃了晃。

“我还赶时间，今天就到这里。”展峰起身走到门口，他的手刚接触到门把手，突然又停了下来，“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在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之前，你不能有任何闪失，我希望你可以保护好自己！”

说完，厚重的防盗门被重新锁死，展峰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望着空空的房间，高天宇冷笑了一声，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他擦擦嘴角，抓起电脑，走进卧室。

木门被他锁死，屋内除了那台电脑屏幕泛起的微微亮光，四处一片黑暗。敲击键盘的声响持续良久，原本杂乱的电脑桌面，突地被另一个“镜头”程序取代，高天宇双击打开，画面显示出了福利院中的景象，那个戴着假肢的徐娇，正蹒跚地朝教室方向走去，这是她上夜课的时间，也是高天宇烂熟于心的作息表。

爱人走出画面之后，一个矫健的黑影也跟了过去，这个场景高天宇不知回放了多少次，然而没有一次，可以让他捕捉到黑影的相貌，虽说他知道黑影没有恶意，但他始终感到一丝惶恐与不安，他心里清楚，这位比起展峰要心狠手辣得多。

“保护，还是监视呢？”他皱起眉，自言自语起来。

而就在这时，原本的监控画面突然扭曲，再次清晰后，一个人像显现了出来。

高天宇很快调整情绪，在黑暗的掩护下，那人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

“他走了？”那人的声音很平静。

“走了。”

“都按照我说的，告诉他了？”

“是。”

“你觉得他会不会相信？”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为什么？”

“因为……展峰这个人，我始终也看不透。”

“哼……”那人道，“那么容易被看透，就不是展峰了……” dqeO8V2FKDeJjxZaSD3tioIMsh6aT9NFkY5SVjjn2WfAI+LXF3optHVDAvlrj08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