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专访开始,我都一直特别想问钟院士一个问题。以他的资历和在行业当中的影响力,他已经是一个标杆了。实际上,他早已过了该退休的年纪,可是依旧奋战在前线。为什么这么拼?为什么哪怕创新有风险,还要坚持创新?后来我想想,也有很多人去问那些挑战珠穆朗玛峰的登山者,你为什么要登山?好多人的回答都是“因为山就在那里”。
因为山就在那里。对于热爱登山的人来说,登山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让人生更加丰富的体验,而是实现个人理想和社会价值的终极意义。对于钟院士来说,他在医学高峰中不断攀爬的一座座高山,就是他的人生理想。
如今已经84岁高龄的钟院士,在做好巨人肩膀的同时,仍然奋战在医疗领域的第一线。对他来说,“学习是挑战,门诊是挑战”。不同于其他行业,医疗行业的战争是永不停歇的。因为疾病永远是人类的敌人,这些敌人的面貌可能已经被我们所知晓,但它们也在升级换代,总有新的我们还没有了解的疾病会突然出现。
对于人类来说,我们并不能保证在对抗疾病的“战役”中总是能打胜仗。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受它们的制约,在它们的阴影下寻求共生。但自从现代医学诞生后,我们对这些一直以来无法清楚认知的对手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而在一场场“战役”中,无论是战是和,我们都能抱有坚定的信心,最重要的还是有巨人的肩膀可以依靠,让我们可以看到远方,他们的创新、勇往直前、不断挑战,都让我们坚信未来可期。
邓璐: 我看每周三都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例行公事,就是院士查房。我记得您曾说过,对您来讲“学习是挑战,门诊是挑战”。对于像您这样的院士来说,现在的网络查房也是挑战吗?
钟南山: 绝对是挑战。网络查房是我们自己找一个病例,对方找一个病例,这些病例往往没有确诊结果。
网络查房的病人通常是刚入院几天,虽然做了很多检查,但病症在短时间内还不能确定它归属于什么“亚组”,这个组如果不知道才会拿出来,如果知道得很清楚就不会拿出来。所以,这个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如果对已经知晓的疾病查房就是教学查房,网络查房就要经历从不知道到知道的过程,通过这个过程,我们大家对疾病的分析能力会有很大的提高。比如,从全身来考虑这个疾病,虽然肺部有些表现,但实际上有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的概率是风湿病,另外有部分概率是淋巴瘤,还有一些其他的,可能根本不是呼吸系统的病。
邓璐: 您说过是挑战就一定有风险,那您不害怕犯错吗?
钟南山: 会的,谁都会犯错。总的来说通过集思广益,犯错的机会就少了。但风险随时都存在,永远都有。一般是我来最后拍板,取舍、综合不同的意见,我所做的就是将这个风险降到最低。因为一些疑难病人、重症病人,或者是不明原因的病人,不可能一下就诊断得很准确。
但绝大多数的判断方向不会错。比如说这个病人到底是感染的可能性大,还是肿瘤的可能性大,还是也可能既不是感染,又不是肿瘤,而是结缔组织病。这个方向首先需要选对了,如果方向都不对,原本是肿瘤,抗感染就没有意义了。所以,这个风险肯定是会有的。
在专访钟院士期间,我正好忙里偷闲看了一部描写医生工作生活的电视剧,名叫《机智的医生生活》。即使剧中已经通过戏剧化的表现将医护人员的日常描写得颇为有趣,但过度劳累和高强度的精神压力仍然是贯穿整部剧的主线。
剧中有两个情节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一个是几乎每位医生都有因为紧急手术而不得不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就奔赴手术室的经历,另一个是作为主人公的医生们因为紧急手术而不得不从回家途中或者野营地返回医院。这些细节的刻画都让我内心深受触动,感受到医生这种职业的伟大和神圣。
但事实上,真正的医生生活比剧中所演绎的还要辛苦。生活无规律、经常通宵加班、节假日无休……可以说医护人员带给我们每个人健康,但他们长久以来被迫形成的职业习惯却对健康构成潜在威胁。
所以,我一直认为医生应该是一种比一般人更早退休的职业。但当看到钟院士和其他医护人员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的无私奉献,我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于他们来说,肩负的责任和担当早已远超越一种职业或者说一份工作,治病救人才是实现自我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崇高体现。
除此之外,我从钟院士和他带领的团队身上,还看到了现代医疗资源向基层辐射的未来。在过去,医疗资源主要集中在大城市,特别是在三甲医院里高度集中,但慢慢地,它会流到中国医疗体系的最末梢。
全民健康、普惠医疗,这些概念都在慢慢地变成现实,让普通人保持健康不再是一件难事。过去在院士和专家身上的理论知识和经验智慧,正在渐渐地流向基层医生。正如钟院士反复提到的:“我们要让真实世界里的人享受到这种医疗和科技给他们带来的真正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