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食疗学源远流长,从现有资料估计,距今至少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原始社会的人类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具有治疗作用的食物,可作为食,也可作为药。寻找食物的体验同时也带动了医药事业的发展,因而自古就有“医食同源”“药食同宗”的说法。又经过漫长的岁月后,人们才逐步将药食分开。《尚书·说命》有“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的记载,可知早期发现和应用的药,很多是作用比较猛烈的所谓“毒药”。
酒用于治疗疾病,可以说是中医食疗最早的应用之一。在中医食疗学萌芽时期人们便意识到,酒既可佐餐,又可疗疾。酒传说起源于夏禹时代,《战国策》记载“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尚书》还记载商朝人嗜酒,从殷墟中出土的青铜器,有很多是酒器,甲骨文里有“鬯其酒”的记载。汉代班固解释“鬯”字,云:“鬯者,以百草之香,郁金合而酿之成为鬯。”后世多解释为芳香的药酒。《素问·汤液醪醴论》也说:“上古圣人作汤液醪醴,为而不用……中古之世,道德稍衰,邪气时至,服之万全。”《说文解字》云“酒,所以治病也”“医之性,然得酒而使”。从上可知,古人除了祭祀和佐餐用酒外,治病也用酒,酒与医药的关系密不可分。
除酒之外,火的发现和利用,更是极大地推动了食疗学的进步,让人类由茹毛饮血进步到了吃熟食,谯周在《古史考》中谓:“太古之初,人吮露精,食草木实,穴居野处。山居则食鸟兽,衣其羽皮,饮血茹毛;近水则食鱼鳖螺蛤,未有火化,腥臊多害胃肠。于是圣人造作钻燧出火,教民熟食,民人大悦,号曰燧人。”《韩非子·五蠹》云:“民食果蓏蜯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胃肠,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日燧人氏。”恩格斯曾这样评价:“摩擦生火第一次使人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终把人同动物界分开。”人类懂得利用火来煮熟食物后,烹调技术也随之迅速发展。传说为商代的宰相伊尹所著的《汤液经》中便有利用烹调的技术来制药疗疾的记载。《资治通鉴》云:“伊尹佐汤伐桀,放太甲于桐宫,悯生民之疾苦,作汤液本草,明寒热温凉之性,苦辛甘咸淡之味,轻清重浊,阴阳升降,走十二经络表里之宜,今医言药性,皆祖伊尹。”《吕氏春秋·本味篇》中引伊尹和商汤的谈话时,就涉及了许多烹调的问题,其中就有“阳补之姜,招摇之桂”之说。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进入到奴隶社会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特别是农业的发展,人们逐步意识到饮食疗养对于健康的影响。在成书于公元前11世纪左右的《周礼》中就有食医、疾医、疡医、兽医的记载,其中关于食医是这样描述的:“医师上士二人,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徒二人,掌医之政令,聚毒药以供医事。”“食医中士二人,掌和王之六食、六饮、六膳、六羞、百酱、八珍之齐。”“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汉书·艺文志》记载的经方11家中就有关于食疗科的内容。此外,古人也意识到了饮食卫生的重要性,《论语》中记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
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学巨著《黄帝内经》十分注意饮食调养,认为其是摄生和治病的重要一环,《素问·痹论》中指出:“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素问·五常政大论》强调治病要“以食为养”,不能“惟药是治”。《素问·六节脏象论》曰:“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灵枢经》中也有“谷气有五味,其入五脏”之说,强调“五谷、五味养其病”的重要性。《素问·生气通天论》更指出:“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是故味过于酸,肝气以津,脾气乃绝;味过于咸,大骨气劳,短肌,心气抑;味过于甘,心气喘满,色黑,肾气不衡;味过于苦,脾气不濡,胃气乃厚;味过于辛,筋脉沮弛,精神乃殃。是故谨和五味,骨正筋柔,气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则骨气以精,谨道如法,长有天命。”此外,《素问·脏气法时论》还提出药物治疗须以食疗来调护和补充:“毒药攻邪,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益精气。”
现存最早的药物专著《神农本草经》记载有山药、薏苡仁、芡实、百合、龙眼肉、大枣、绿豆、蜜糖、生姜和葱白等20余种既能入药又是食物的植物。湖南马王堆出土的《五十二病方》一书以大量的食物入药,全书载药物247种,其中谷类15种,菜类10种,果类5种,禽类6种,兽类23种,鱼类3种,共计62种,占全部药物数的四分之一,且其中绝大部分是日常食品。其他如矿物类药中的食盐,人部类药中的乳汁,器物、物品类药中的蜜、猪脂、牛脂等也都是食物。书中所载50余种病,半数左右可以食治之,或以食养之。如载“以水一斗煮胶一升,米一升,熟而啜之可以治疗癃疾(癃闭)”“煮鹿肉,野彘肉……”以治蚖疾(蛇咬伤)等。晋代《南方草木状》一书将80种植物分为草、木、果三大类。梁代《神农本草经集注》把730种食物与药物分为玉石、草木、虫兽、果、菜、米食、有名未用7类。明代《本草纲目》将1892种药物、食物和天然营养品等分为水、火、土、金石、草、谷、菜、果、木、服器、虫、鳞、介、禽、兽、人16部。清代饮食专著《随息居饮食谱》把330种食物分为水饮、谷食、调和、蔬食、果食、毛羽、鳞介7类。到了现代,《中国食物成分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所,2009年版)把1460种食物分为21类:谷类及制品,薯类、淀粉及制品,干豆类及制品,蔬菜类及制品,菌藻类,水果类及制品,坚果、种子类,畜肉类及制品,禽肉类及制品,乳类及制品,蛋类及制品,鱼虾蟹贝类,婴幼儿食品,小吃、甜饼,速食食品,饮料类,含酒精饮料,糖、蜜饯类,油脂类,调味品类及其他。2014年国家卫计委公布的《按照传统既是食品又是中药材物质目录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中,列出了包括山药、人参、当归、百合、芡实、茯苓、砂仁、赤小豆、麦芽、黑芝麻、昆布在内的101种药食同源品种。随着人类对食疗的认识逐步深入,食疗也从单味的使用演绎到食疗方的运用,如医圣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就记录了不少的食疗方,包括猪肤汤、当归生姜羊肉汤等,另外,书中多处强调在服药的同时必须注意饮食调养,如服桂枝汤须“啜热稀粥一升余,以助药力……禁生冷、黏滑、肉面、五辛、酒酪、臭恶等物”。东汉名医华佗,用蒜泥加醋治愈了严重蛔虫导致呕吐的病例,开食疗用于急症的先河。历代医家经过长期实践和不断总结,逐步认识到某些食物可以治疗某些疾病。晋代葛洪在其所著《肘后方》中,首先记载用海藻酒治瘿病(甲状腺肿)及用猪胰治消渴病(糖尿病)。梁代陶弘景、隋代巢元方皆主张使用牛肝治疗夜盲症(多由于维生素A缺乏所致)。巢元方还在《诸病源候论》中记载了用羊靥治甲状腺肿,蟾酥治创伤,羚羊角治中风。唐代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中特设“食治门”,系统介绍谷、肉、果、菜的治病功效,谓:“安身之本,必资于食;救疾之速,必凭于药。”认为合理而适量的饮食是人体生命活动必不可少的,具有“悦神爽志、以资气血”的功效,书中还对脚气病(多由于维生素B 1 缺乏所致)从发病至预后作了详尽的论述,提出用猪肝、薏苡仁、赤豆等食物治疗,并首次提出使用猪肝防治夜盲症。唐代以后出现了许多食疗专书,如《食疗本草》《食医心鉴》《食性本草》及《饮膳正要》等,其中,孟诜所著的《食疗本草》被认为是我国第一本食物疗法的专著。这些论著以传统的中医理论为指导原则,从中医营养学和摄生学的角度,总结食用本草和日常饮食的疗病作用及各种疾病的饮食宜忌,充实和完善了临床食物疗法,使食疗逐渐成为一门养身、防疾、治病的学问,正如《金匮要略》中所说:“所食之味,有与病相宜,有与身为害,若得宜则补体,害则成疾。”
《神农本草经》亦称作《本草经》,据研究此书并非一时一地一人所作,冠以神农,主要出于那时尊古的风气。众所周知,神农尝百草,故假托其名立著。《淮南子·修务训》云:“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该书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药物学专著,成书于东汉末年,系统地总结了秦汉时期众多医学家的药物学经验成果,历代本草学著作均是建立在《神农本草经》的基础上。全书载药365种(植物药252种,动物药67种,矿物药46种),分上、中、下三品(“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人……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三品合三百六十五种,法三百六十五度,一度应一日,以成一岁”),书中还对四气(寒、热、温、凉)、五味(酸、苦、甘、辛、咸)等用药理论有较为系统的阐述,并对每一味药物的性质、产地、采收、入药部位和主治病症等均有记载,时至今日,许多该书中所载的药物仍广泛应用于临床,其切实可靠的疗效,使该书成为学习中医必读的四大经典著作之一。尽管该书不属于食疗学专著,但书中记载了很多有药用价值的食物。燕宪涛等对《神农本草经》所载365种药物整理归纳,发现属于食物范畴的达59种之多。其中上品29种,分别为:菊花(鞠华)、甘草、玉竹(女萎)、山药(薯蓣)、薏苡仁、香蒲、决明子、茵陈(因陈)、肉桂(菌桂)、枸杞子(枸杞)、茯苓(伏苓)、酸枣仁(酸枣)、橘皮(橘柚)、阿胶等;中品20种,分别为:姜(干姜)、葛根、百合、白芷、白茅根(茅根)、海藻、竹叶、栀子、龙眼肉(龙眼)、黄狗肾、蟹、蝉(蚱蝉)、乌梅(梅实)等;下品10种,分别为:盐(戎盐、卤盐)、桔梗、猕猴桃(羊桃)、花椒(蜀椒)、郁李仁、竹蛏(马刀)、桃仁(桃核仁)、杏仁(杏核仁)、苦瓜(苦瓠)、水芹(水斳)等。卫生部卫法监发〔2002〕51号《关于进一步规范保健食品原料管理的通知》公布的101种药食同源物品名录中,《神农本草经》记载的山药、百合、大枣、姜、菊花等36种被列入。《黄帝内经》中记载:“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古人认为食物调养也是调理疾病、保健养生的重要一环,这也就不难理解《神农本草经》为什么记载了如此众多的食物了。
《神农本草经》里具有保健功能的食物归纳如下:①益气补精类;②轻身延年类;③养心益智类;④综合美容类。具有上述所有保健功能的有党参、远志、葡萄、覆盆子等食材。《神农本草经》中描述“人参(党参),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远志,味苦温。主咳逆,伤中,补不足,除邪气,利九窍,益智慧,耳目聪明,不忘,强志倍力。久服轻身不老”“葡萄,味甘平,主筋骨湿痹,益气,倍力,强志,令人肥健,耐饥忍风寒。久食轻身,不老延年,可作酒”“蓬蔂(覆盆子)味酸平。主安五脏,益精气,长阴令坚,强志,倍力有子。久服轻身不老”。
《神农本草经》里具有抗衰老功效的药物多达89种,常用的57种之中就包含枸杞子、黑芝麻、莲子、芡实、肉桂、党参、大枣、山药、蜂蜜、茯苓、天麻、天冬、麦冬、玉竹、石斛、地黄、龙眼肉、菊花等日常食物。
书中与肾相关的药物,能促生殖的有巴戟天、肉苁蓉、五味子、覆盆子等,益肾气的有黑芝麻、杜仲等,益肾精的有灵芝、肉苁蓉、五味子、杜仲、覆盆子、芡实等,益髓的有天冬、干地黄等,强腰的有杜仲、阿胶、芡实等。
书中的美容药物包括:①泽颜色、灭黑䵟、疗面疮、柔肌肤的紫芝、肉桂、柏子仁、玉竹、山药、黑芝麻等;②去息肉的鳖甲、乌梅等;③坚发齿、长须眉的川椒、郁李仁等;④令人肥健的天麻、葡萄、麻仁等;⑤除口臭、体臭的陈皮、生姜等。
由此可见,《神农本草经》不仅是药物学的专著,对于中医食疗食养也有着极大的贡献,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食品安全意识的提高,回归自然的理念日益增强,天然、无公害有机食品近年来越来越受到追捧,在养生之风盛行的当下,古人在他们那个年代,用自己的亲身体验积累下的经验,无疑是我们养生保健的巨大宝库,而《神农本草经》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由于经过的时间久远,书中部分药食同源的药材的名称虽然未发生变化,但其品种、入药部位、临床功效发生了变化,如芍药、阿胶、陈皮、黄芪、玉竹等,应根据实际应用。
中医食疗学不单着眼于食物的营养,还着眼于食物的性味,认为其具有寒、热、温、凉四气,辛、甘、酸、苦、咸五味。因此,食疗必须根据体质的属性进行辨证施食,正如《素问》所言:“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同时还需要结合阴阳、五行、脏腑、经络、病因、病机、治则、治法等中医基本理论。根据食物的属性,凡用于治疗阳性热证病证的食物,大多具有寒凉药性,如白萝卜、冬瓜、芹菜能清热,豆腐、苦瓜、绿豆能泻火,鳖甲、梨子、蜂蜜能滋阴,苦菜、金银花、甘草能解毒,大蓟、小蓟、白茅根能凉血。治疗阴性寒证病证的食物,大多具有温热药性,如糯米、韭菜、大蒜这类食物具有温阳作用,羊肉、酒、川椒能散寒,三七、红花、桃仁能活血,当归、乌梢蛇能通络,葱白、胡椒、姜能救逆。另外,可根据五味确定食物的药效。凡酸味食物多具生津、收敛、消食、止泻的药效,如梅、刺梨、马齿苋等;凡苦味食物多具有清热、泻火、解毒、燥湿的药效,如苦瓜、苦笋、苦荞麦、茶等;凡甘味食物多具滋养、止痛、润肠的药效,如梨、饴糖、蜜糖等;凡辛味食物多具有解表、行气、消风、通阳的药效,如辣椒、生姜、葱等;凡咸味食物多具软坚、散结、化瘀的药效,如海蜇皮、海带、墨鱼等。
中医食疗还根据五行学说,如五味所主的食物归经和药效关系来辨证施食。《素问·宣明五气论》中谓:“辛入肺,甘入脾,酸入肝,苦入心,咸入肾。”归心经的食物有小麦、龙眼肉、百合、莲子、酸枣仁等,归肝经的食物有佛手、枸杞子、海蜇、青鱼等,归脾经的食物有山药、大枣、陈皮、芡实、糯米等,归肺经的食物有百合、枇杷、燕窝、薏苡仁、冬瓜仁等。葱、姜多治肺系疾病,大麦、大枣多治脾系疾病,醋、梅多治肝系疾病,茶、苦笋多治心系疾病,海参、淡菜多治肾系疾病。另外,五色也与食物的归经和功效有关,《素问·五脏生成》曰:“白当肺,赤当心,青当肝,黄当脾,黑当肾。”例如,大枣红色主补心血,薏苡仁白色主宣肺气,生姜黄色主散胃寒,黑芝麻黑色主润肾燥,青菜青色主泻肝火等。《素问》曰:“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肝色青,宜食甘;心色赤,宜食酸;肺色白,宜食苦;脾色黄,宜食咸;肾色黑,宜食辛。”故肝胆疾病胁痛苦满,呕恶厌食,可给予莲子糖水、苡米淮山糖粥,取甘味缓肝之急,莲子、薏苡仁、山药等健脾祛湿,防止甘甜助湿。但是,对于肾病水肿,《素问》则提出“肾病毋多食咸”,此与现代医学见解相同,同时中医认为水肿患者多属脾肾阳虚,水湿为阴,得阳始化,故不宜吃寒凉生冷、肥腻黏滞之品,以免再伤脾肾之阳,《千金要方》谓:“大凡水病难治,瘥后特须慎于口味,否则复水。病水人多嗜食不廉,所以此病难愈也。”此外,大凡气辛而荤,则性助火散气;味重而甘,则性助湿生痰;体柔而滑,则性通肠便利;质硬而坚,则物食而不化;烹炼而熟,则物服之气壅。如牛肉、鸡肉偏于甘温,阴虚火旺之体不宜多食;马蹄、梨子甘寒生冷,脾胃虚寒患者尤应慎用。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就指出:“若能用食平疴,释情遣疾者,可谓良工,长年饵生之奇法,极养生之术也。夫为医者,当需先洞晓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乃不愈,然后命药。”他还引扁鹊的话说:“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存生也,不明药忌者,不能以除病也。”各种疾病的饮食宜忌原则,是从中医理论原理和辨证论治实践中逐渐总结引申出来的。
食物之间,也强调配伍的宜忌。食物的配伍,分为协同和拮抗两方面。协同配伍包括“相须”和“相使”,拮抗配伍包括“相畏”“相杀”“相恶”和“相反”。
相须配伍,是指同类食物相互配伍使用,能起到相互加强作用的功效。如百合炖秋梨中百合与梨共奏清肺热、养肺阴之功效,雪羹汤中的荸荠与海蜇共奏清热化痰之功。
相使配伍,是指以一类食物为主,另一类食物为辅,使主要食物功效得以加强。如五加皮酒,其中辛散活血的酒,加强了五加皮祛风湿的功效。又如姜糖饮,温中和胃的红糖,增强了生姜温中散寒的功效。
相畏配伍,是指一种食物的不良作用能被另一种食物减轻或消除。如扁豆中植物血凝素的不良作用能被蒜减轻或消除。某些鱼类的不良作用,如引起腹泻、皮疹等,能被生姜减轻或消除。
相杀配伍,是指一种食物能减轻或消除另一种食物的不良作用,如上例。实际上,相畏和相杀是同一配伍关系从不同角度的两种说法。
相恶配伍,是指一种食物能减弱另一种食物的功效。如萝卜能减弱补气类食物(如人参、鹿肉、鹌鹑、山鸡等)的功效。
相反配伍,是指两种食物合用,可能产生不良作用,形成食物的配伍禁忌。据前人的经验,食物的配伍禁忌比药物的配伍禁忌(如十八反、十九畏)还多,如柿子忌茶等。但对食物禁忌的经验,目前尚缺少科学实验的结论,仅供参考,需理性看待。
依据食物的配伍原则,实际运用中,还常常可以进行以下相配:
升降并举:升浮性质的食物和沉降性质的食物并用,以防止升降过偏。如葱豉汤中加食盐,以防止葱、豉过于辛温发散。
散收同用:补益类食物和发散性食物并用,以防止滋腻。如芫爆里脊中的芫莱,可防止猪肉滋腻碍胃。
寒热并调:即寒凉性质的食物和温热性质的食物并用,以防止寒、热过偏。如炒苦瓜佐以少量辛热的辣椒,可防止苦瓜苦寒过偏。
攻补兼施:即泻实祛邪性质的食物和补虚扶正性质的食物并用,以防止攻邪而伤正。如薏苡仁粥中添加红枣,即可防止薏苡仁清热利湿过偏。
其他尚有表里兼顾、动静相调等配伍方法。
食物禁忌最早记载于《素问·宣明五气》的“五味所禁”及《素问·五脏生成》的“五味之所伤”等,经过后世医家不断实践和发展,逐渐成为一套大家所遵循的规范。汉代《金匮要略·禽兽鱼虫禁忌并治第二十四》中说:“所食之味,有与病相宜,有与身为害,若得宜则补体,害则成疾。”故用相宜的食品治病、养病,谓之食养或食疗。而不相宜的食品则禁之,谓之食禁或食忌,俗称“禁口”或“忌口”。元代《饮食须知》更强调:“饮食藉以养生,而不知物性有相宜相忌,纵然杂进,轻则五内不和,重则立兴祸患。”在疾病防治中,不同的饮食宜忌总的原则是根据食物的四气五味来调整人体的阴阳偏性,以至阴平阳秘,从而达到治疗疾病和保护健康的目的。但是,毫无根据地过度强调忌口,则可能引起营养不良,因此忌口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决定。金代医家张从正已认识到过分忌口不对,在其所著的《儒门事亲》一书中曾记载,一例久泻十余年的患者有一次问医生羊肝能不能吃,医生回答羊肝非但可以吃,而且还有止泻的作用,患者听了后很欣喜,开始吃羊肝,不久病就好了。张从正认为患者的病情迁延难愈就是之前“忌口太过之罪也”。明代医家陈实功说:“饮食何须戒口,冷硬腻物休餐。”清代叶桂也说过:“食入自适者,即胃喜为补。”这些都是主张灵活遵循饮食宜忌的言论。
饮食物之间的配伍宜忌,包含了广义和狭义两种概念。广义的饮食宜忌概念涉及食物与体质、地域、季节、年龄、病情,以及饮食调配、用法、用量等方面内容。狭义的饮食宜忌概念仅包涵饮食与病情方面的禁忌。在日常应用中,须注意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病证的饮食宜忌是根据病证的寒热虚实、阴阳偏胜偏衰,并结合食物的四气、五味、升降浮沉及归经等特性来确定的。早在秦汉时代就有《神农黄帝食禁》《神农食忌》《老子禁食经》等著作出现,惜原著已佚,内容不详。《黄帝内经》也对各种不同疾病的饮食禁忌作了阐述,《素问·热论》还具体地指出:“病热少愈,食肉则复,多食则遗(腹泻),此其禁也。”汉代的《五十二病方》及《武威医简》都有服药饮食禁忌的记载。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第一卷中即指出:“凡诸恶疮差后,皆百日慎口,不尔,即疮发也。”
根据中医文献记载,古代医家把患病期间所应忌食的食物高度概括为以下几大类:
生冷:冷饮、冷食、大量的生蔬菜和水果等,为脾胃虚寒腹泻患者所忌。
黏滑:糯米、大麦、小麦等所制的米面食品等,为脾虚纳呆或外感初起患者所忌。
油腻:荤油、肥肉、油煎炸食品、乳制品(奶、酥、酪)等,为脾湿或痰湿患者所忌。
腥膻:虾、蟹、海味(海蚌、淡菜)、羊肉、狗肉、鹿肉、公鸡等,为风热证、痰热证、斑疹疮疡、脾胃内伤患者所忌。
辛辣:葱、姜、蒜、辣椒、花椒、韭菜、酒、烟等,为内热证患者所忌。
发物:指能引起旧疾复发、新病加重的食物。
除上述腥膻、辛辣等食物外,尚有一些特殊的病患如哮喘、过敏症、皮肤病等,忌食荞麦、豆芽、蚕豆、鸡头、鸭头、猪头、驴头肉等。另外,个别疾患如麻疹初起可适量食用发物,如豆芽、芫荽、豆豉等,以利透发,此属例外情况。对于临床上常见的寒、热、虚、实证型,其具体饮食宜忌分别如下:
寒证:治疗的原则为益气温中、散寒健脾,宜食温性、热性食物,忌用寒凉、生冷食物。
热证:治疗的原则为清热、生津、养阴,宜食寒凉平性食物,忌食温燥伤阴食物。
虚证:阳虚者宜温补,忌用寒凉;阴虚者宜滋补,清淡,忌用温热。一般虚证患者忌吃耗气损津、腻滞难化的食物。阳虚患者不宜过食生冷瓜果、冷性及性偏寒凉的食物。阴虚患者则不宜吃一切辛辣刺激性食物,如酒、葱、大蒜、辣椒、生姜之类。由于虚证患者多数有脾胃功能的减退,因此也不宜吃肥腻、油煎、质粗坚硬的难以消化吸收的食物,食物应以清淡而富于营养为宜。
实证:实证的饮食宜忌要根据辨证情况采取标本兼治或者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的方法,抓住主要矛盾才能配合药治而获良效。常见实证的饮食禁忌如水肿忌盐、消渴忌糖是最具针对性的食治措施。
清代章杏云所著的《调疾饮食辨》一书中云:“病人饮食,藉以滋养胃气,宣行药力,故饮食得宜足为药饵之助,失宜则反与药饵为仇。”这一认识颇为准确。患者服中药时有些食物对所服之药有不良的影响,应避免食用。服药期间对某些食物的禁忌,前人称为服药禁忌,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忌口。《伤寒杂病论》中描述桂枝汤服药后的调护要忌食生冷、黏腻、肉、面、五辛、酒、酪、臭物等。但是,饮食禁忌也不能绝对化,要具体病情具体分析,如水肿要忌盐,但长期忌盐有时会引起低钠血症而导致纳减、疲倦,故水肿不重的患者不宜绝对忌盐。此外,还要重视个体差异,如有些皮肤病患者,因吃某种食物而导致病情发作或加重,即应禁忌。值得一提的是,饮食经调制或配制后可因性味变化而改变其原来的宜忌。
孕期和产后是女性的特殊生理阶段,其间合理的饮食调养有着重要意义。妊娠期母体脏腑经络之血注于冲任胞宫,以涵养胎元,多表现为阴虚阳亢状态,故应避免食用辛辣、腥膻之品,以免耗伤阴血而影响胎元,可进食甘平、甘凉补益之品。发生妊娠恶阻呕吐的孕妇应避免进食油腻之品,可食用健脾、和胃、理气之品。在妊娠后期,胎儿逐渐长大,母体气机升降受到影响,易产生气滞现象,故应少食胀气和涩肠类食物如荞麦、高粱、番薯、芋头等。中医学认为“产后必虚”,妇人产后多表现出气血亏虚征象。另一方面,产妇还需泌乳哺育婴儿,因此产后的饮食原则上应以平补阴阳气血,尤以滋阴养血为主,可选择食用甘平、甘凉类粮食、畜肉、禽肉和蛋乳类等,慎食或忌食辛燥伤阴、发物、寒性生冷食物。正如《饮膳正要》所说:“母勿太寒乳之,母勿太热乳之,……乳母忌食寒凉发病之物。”《保婴家秘》云:“乳子之母当节饮食,慎七情,调六气,养太和。盖母强则子强,母病则子病。故保婴者必先保母,一切酒、面、肥甘、热物、瓜果、生冷寒物皆当禁之。”总之,古人对孕乳期的饮食是极为重视并严格要求的。
中医饮食疗法的特点是常将食物与药物配合而组成食疗处方,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中便有许多这样的记载。有关食物与药物的配合问题,不少学者颇有异议。食物与药物的相互作用与宜忌,现代医学也甚为重视。酒精与某些药物混合后就常常产生不良反应,常见的是双硫仑样反应,又称戒酒硫样反应,是指服用药物(主要是头孢菌素、硝基咪唑类及其他抗菌药、一些降糖药等)后饮用酒精类饮料,药物干扰了酒精的正常代谢过程,导致体内“乙醛蓄积”的中毒反应,常表现为面部潮红、胸闷、呼吸困难、心率增快、乏力、多汗、恶心、呕吐、视物模糊、嗜睡,严重时血压下降,出现过敏性休克,将危及生命。其他的如阿司匹林与酒精混合可能刺激胃壁导致胃出血,镇静剂巴比妥类与酒精混合能增强药效。鉴于酒和许多常用药一起服用会产生不良后果,故老百姓常说“酒后不吃药,吃药不喝酒”。除此之外,红霉素在酸性介质作用下易被水解破坏,故红霉素不能与含果酸较多的果汁同时服用。四环素族药物能与牛奶、豆浆中的钙、镁发生螯合作用,形成一些不溶解的混合物而影响四环素的吸收,所以应该避免用牛奶或豆浆送服四环素族药物。中医学亦十分讲究食物与药物的宜忌,某些食物与药物因性味相反而产生拮抗,合用时能降低疗效,如:人参甘温补气,不宜与辛凉耗气的萝卜同用;用辛热壮阳的鹿茸治疗时,不宜服食寒凉生冷的水果或蔬菜。而某些食物与药物有协同作用,合用时能提高疗效,如:《金匮要略》中的当归生姜羊肉汤,用辛热的当归、生姜配合甘温的羊肉,治疗产后宫寒血虚之妇女腹痛;《十药神书》中的人参大枣汤,用甘温补气的人参配合甘温补脾生血的大枣,治疗各种血证出血后的气血虚衰;民间常用的胡椒炖猪肚,用辛热祛寒的胡椒配合甘温补中的猪肚,治疗虚寒胃痛。上述配伍皆有较好的疗效。这些例子都来源于我国人民日常生活的长期实践,故认为食物一概不能与药物同用是片面的。
食物防治疾病的作用大致分为以下几方面。
广义来说,所有关于饮食的保健措施都是以预防疾病、延年益寿为目的。饮食对人体的滋养作用,本身就是一项重要的保健预防措施。合理安排饮食可保证机体的营养,使五脏功能旺盛、气血充实,恰如《黄帝内经》所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现代研究证明,人体如缺乏某些食物成分,就会导致疾病,如:缺少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会引起肝功能障碍;缺乏某些维生素也会引起疾病,如夜盲症、脚气病、口腔炎、维生素C缺乏症(坏血病)、软骨症等;缺乏某些微量元素同样如此,如缺少钙质会引起佝偻病,缺乏磷质会引起神经衰弱,缺乏碘会引起甲状腺肿,缺乏铁质会引起贫血,缺少锌和铜则会引起身体发育不良等。通过食物的全面配合,或有针对性地增加上述食物成分就可预防和治疗这些疾病。如用动物肝脏预防夜盲症,用海带预防甲状腺肿,用谷皮、麦麸预防脚气病,用水果和蔬菜预防维生素C缺乏症等。另外,某些食物还对某些疾病有直接的预防作用,如:大蒜、葱白、生姜、豆豉、芫荽等可以预防感冒;甜菜汁或樱桃汁可以预防麻疹;鲜白萝卜、鲜橄榄煎服可以预防白喉;绿豆汤可以预防中暑;山楂、红茶、燕麦可以降低血脂,预防动脉硬化;芦笋、马齿苋、西兰花等有防癌抗癌作用。食物对疾病的预防作用,已越来越受到各国医学界的重视。
《难经》中载:“人赖饮食以生,五谷之味,熏肤,充身,泽毛。”饮食入胃,通过脾的运化,然后输布全身,成为水谷精微而滋养人体脏腑、经脉、气血,乃至四肢、骨骼、皮毛等。这种后天的水谷精微和先天的真气结合,形成人体的正气,从而维护正常的生命活动和抗御邪气。扁鹊谓:“安身之本必资于饮食。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存生。”补益类药物常常具有滋养作用,如山药、蜂蜜能补脾肺,枸杞子能补肾之阴阳,冬虫夏草能补肺肾,莲子、山药能聪耳,猪肝、羊肝能明目,白芝麻、核桃仁能润发,黑芝麻能益智。
中医理论认为,生、老、病、死是人类生命的自然规律。生命的最终衰亡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如注重养生保健,及时消除病因,使机体功能协调,可使衰老延缓,益寿延年。
从中医养生所确立的治则治法来看,食物延缓衰老多以补益肺、脾、肾居多,常用的食物有扁豆、豌豆、薏苡仁、蚕豆、粳米、糯米、小米、稻米、大麦、黑大豆、荞麦、黄豆、小麦、核桃、大枣、栗子、龙眼、荔枝、莲子、山药、藕、芡实、桑椹、山楂、乌梅、花生、百合、白果、杏仁、黑芝麻、枸杞子、酸枣仁、白砂糖、蜂蜜、蘑菇、银耳、木耳、木瓜、南瓜、紫菜、海带、海藻、淡菜、海参、猪肤、牛乳、猪肝、牛肉、鹿肉、鹿鞭、鸡肉、鸭肉、牡蛎肉、冬虫夏草、龟胶等。
食物与药物都有治疗疾病的作用,但食物人每天都要吃,较药物与人的关系更为密切,所以历代医家都认为“药疗”不如“食疗”。正如宋代《太平圣惠方》谓:“夫食能排邪而安脏腑,清神爽志以资气血,若能用食平疴,适情遣疾者,可谓上工矣。”古人认为能用食物治病的医生为“上工”。食物的治疗作用也与药物一样,均以调整机体的阴阳平衡,达到“阴平阳秘”为主要目的,最终帮助人体祛除和抵御病邪的侵袭。在生活中,饮食得当可起到维持阴阳调和的作用。对于阴阳失调所导致的疾病,可利用食物的性味进行调节。根据阴阳失调的不同情况,可有扶阳、育阴、阴阳双补等多种方法。如阳虚的人可用温补,选牛肉、狗肉、羊肉、干姜等甘温、辛热类食品补助阳气,而阴虚的人当用清补,选百合、淡菜、甲鱼、海参、银耳等甘凉、咸寒类食品滋阴生津。
李时珍曾说:“饮食者,人之命脉也。”俗语云:“药补不如食补,药疗不如食疗。”中医食疗学从上古时代便与医药同时萌芽和发生,经唐代以前的发展而逐渐充实,至唐代集大成而初成体系,后在宋、金、元、明、清各代得到完善发展,最终形成了如今较为完整的中医食疗理论学说。几千年来,它对中国人民的保健养生、防治疾病和延年益寿,以及对中华民族的繁衍昌盛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今后,随着人类对健康的不断重视,对自然医学、预防医学、康复医学及老年医学的迫切关注,它也势必得到更大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