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相反配对不是指“七情”中两药相伍产生或增强毒性反应或副作用的配伍,而是指药物的性味、归经、趋向、功用等相反,但在治疗中起相成作用的配伍。
“药有寒、热、温、凉四气”,温、热与寒、凉属于两类不同性质。然而,自张仲景开寒、温并用之先河以来,后世医家处方用药亦莫不因焉。综观此类妇科药对,临床意义有三。
1. 寒温分镳,双向出击 徐灵胎有言:“以草本之偏性,攻脏腑之偏胜。”对于寒热并存之证,药必寒温并用,以寒清热,以温祛寒,各行其道,各尽其能。如妊娠胸痞呕恶属胃中寒热夹杂者,其治疗单纯温中则里热不除,单纯清热则寒邪不去,故“用黄连、干姜之大寒大热者,为之两解”(《伤寒来苏集》)。又如寒热错杂之月经不调,其治疗只有温清并用,方可奏效。故常用药对“吴茱萸-牡丹皮”,前者性热,温经散寒、行气止痛,后者性凉,清热凉血、活血化瘀。一寒一热,双向出击,分解寒热。
2. 寒温相使,去性存用 药对的寒温配伍,不仅体现在上述的各行其道、各逞其能方面,而且还表现在针对纯寒纯热之证所取的扬长避短的配对旨意上。如妊娠呕吐属肝经郁火犯胃者,其治非清则热不除,非降则呕难止,故用大量苦寒之黄连与少量辛热之吴茱萸配对,使吴茱萸温热之性除,而降逆开郁之用存,相反相成,共成清降之功。又如瘀热互结于下焦之闭经、痛经,其虽为瘀热之证,但临床常用寒热配伍之药对“大黄-桂枝”。所以然者,因瘀热结于下,治当因势利导,泻热逐瘀。但“大黄味苦,气香,性凉,原能开气破血,为攻下之品,然无专入血分之药以引之,则其破血之力仍不专。……用桂枝者,因其善引诸药入血分”(《医学衷中参西录》)。可见两者相伍,相反相成。大黄苦寒泻下,得桂枝则功专泻热逐瘀;桂枝辛散温通,得大黄则通行血脉而无助热之忧,于此而瘀热得除,月经自调。值得注意的是,大黄用量应倍于桂枝。
3.寒温互制,药性趋和 此类寒温配对的特点是通过一寒一热,相互制约,使药对寒热之性趋于平和,既可用于寒证,也可用于热证,从而扩大了治疗范围。如黄芩伍白术,前者性寒清热安胎,后者性温健脾安胎,两者配对为安胎圣药,胎动不安无论属寒属热,均可运用。
补为扶助正气之意,用以补益人体气血阴阳的不足;泻为祛除病邪之意,包括攻下、消导、利水、发汗等方法。补与泻本是一对对立的矛盾,然而,在药物配伍中常常将两者结合起来,使补正不留邪,祛邪不伤正,相反实以相成。
1. 补泻配对,邪正兼顾 《黄帝内经》曰:“虚则补之,实则泻之。”对于正虚邪实之夹杂证,补泻固当配合成对。如产后小便不通属气虚者,若偏执一端,利水有伤正之虞,益气有甘壅之忧,故常将益气药与利水之品配伍成对,如黄芪伍通草、白术伍茯苓。又如《妇人大全良方》引《专治妇人方》中荆芥散,即当归伍荆芥穗,一补血,一祛风,主治“产后中风,不省人事,口吐涎沫,手足瘛疭”。它如“人参-三棱”“白术-莪术”“黄芪-防风”“赤芍-白芍”等均属补泻配对,兼顾邪正之列。
2. 寓泻于补,以泻助补 补法虽能扶助正气,但如果用药过腻过温,或久服、多服,则壅滞气机,生湿助热。因此,在妇科药对配伍中,常用补益药为主,配伍疏导之品,采取“补中有泻”的方法,正如《成方便读》所言:“用补必兼泻邪,邪去则补乃得力。”这种配伍方法的体现,首推妇科常用方六味地黄丸中的三组药对,即“熟地黄-泽泻”“山茱萸-牡丹皮”“山药-茯苓”。费伯雄在分析其配伍奥妙时说道:“有熟地黄之腻补肾水,即有泽泻之宣泄肾浊以济之。有萸肉之温涩肝经,即有牡丹皮之清泻肝火以佐之。有山药收摄脾经,即有茯苓之淡渗脾湿以和之。”
3. 寓补于泻,以补助泻 泻法虽能祛除病邪,如果用药性味过峻,或攻伐过久,必然耗伤正气,尤其于具有特殊生理病理特点的妇人。正气一旦虚损,反而无力抗邪,故常有攻伐药物与补益之品配伍而成之药对,以“泻中有补”,使驱邪不伤正。如张仲景主治妇人产后水与血俱结在血室之大黄甘遂汤,即“大黄-甘遂-阿胶”药对,之所以配伍阿胶,非在补血,而在制约大黄、甘遂之烈性,使其峻攻而不伤阴血。如此攻中寓补,则邪却而正不伤。又如治经行水肿之“赤小豆-红枣”,大量赤小豆能利水消肿,然一味渗利,势必损伤正气,故伍小量健脾益气之红枣,一则健脾以制水,再则以其甘缓之性防赤小豆通利太过。
所谓散收配对,即性味辛散的药物与性味收敛(收涩)之品结合运用的一种配伍方法。辛散之品具有发散、宣肺、疏肝、行气、活血等作用;收敛之品味多酸涩,具有收敛固涩作用。两者结合,有起协同作用者,有互消其副作用专取所长者。对此,清代名医石寿堂领会较深,他说:“用药治病,开必少佐以合,合必少佐以开。”
1. 一散一收,相制相须 辛能散,酸能收,两者配伍,酸可制约辛味药耗散太过,辛能防止酸味药收敛涩滞,如桂枝伍芍药即为此种配伍法。《医宗金鉴》对此两者的配对分析入微:“桂枝辛温,辛能发散,温通卫阳。芍药酸寒,酸能收敛,寒走阴营。桂枝君芍药,是于发汗中寓敛汗之旨,芍药臣桂枝,是于和营中有调卫之功。”可见二者一散一收,散不太过,收不留邪,共奏调和营卫之功,常用治产后营卫不和之发热汗出。
2. 一散一收,柔肝调肝 肝木居五脏之首,十二经之末,既能贮藏有形之血,又能疏泄无形之气,而女子正以血为本,以气为用,其患病与肝关系密切,前人有“肝为女子之先天”一说。肝体阴而用阳,肝的这一生理功能实际上可视为开与合、散与收的矛盾运动,因此治肝诸药对常常以辛散之柴胡、川芎与酸收之白芍等配伍。即《黄帝内经》所言:“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现代药理实验亦为此配伍法提高疗效提供佐证,如在柴胡、白芍及两药组成的药对对小鼠胃排空小肠推进功能影响的实验中,观察到药对对小鼠肠推进功能的抑制作用较单味药有增强趋势,从而表明两药配伍后解痉活性有协同作用。
升降配对是指将性能升浮的药与沉降的药结合运用的配伍方法。升与降虽然相互对立,但在一定条件下又能相反相成。气机升降是人体生命活动的基础,“一有怫郁,则百病丛生”。因此,升降互配法常用来调整脏腑气机。
肺气既宣发又肃降,两者在生理上相互促进,病理上又互为因果。妊娠咳嗽常有外感、内伤之分,外感以失宣为主,内伤以失降为主。故治当用宣发治外感,以肃降治内伤,但发散或苦降太过皆能伤及肺之生气。因此,无论宣与降皆应中病即止,或于宣中寓降,降中寓宣,以防药过病所,是故此类药对常常升降互配。《医宗金鉴》曰:“妊娠咳嗽,谓之子嗽。嗽久每致伤胎……因痰饮者,用二陈汤加枳壳、桔梗治之;因感冒风寒者,用桔梗汤,即紫苏叶、桔梗、麻黄、桑白皮、杏仁、赤茯苓、天冬、百合、川贝母、前胡也……”其中“枳壳-桔梗”“麻黄-杏仁”“桔梗-前胡”即为升降配伍,以复肺气之常而达止咳之功。
脾气升清,胃气降浊,脾胃乃升降之枢纽。只有升降正常,出入有序,才能维持“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的正常生理功能。清代妇科名家傅青主深得其旨,其治足、臂先下难产的转天汤,在重用人参大补脾胃之气的同时,配伍“升麻-牛膝”药对,他说:“非用提挈则头不易转,然转其身非用下行则身不易降。”
润燥配对是指辛香苦燥药物与阴柔滋润药物的配对。之所以合燥润于一体,其原因在于:使用滋润之品,如药性过于柔润,则有壅滞气机或碍脾生湿的弊端;使用香燥之品,如药性过于刚燥,则有伤津耗液或助热生火的弊端,何况用于“不足于血”的妇人。因此,为防止药性偏盛,常在滋润药中配以理气或通阳的药物,以疏通壅滞;在刚燥药中配以滋阴养血生津的药物,保存阴津。如“当归-川芎”,前者甘补辛散,苦泄温通,质润而腻,养血中有活血之力;后者辛温而燥,善于行走,有活血行气之功。两者相伍,润燥相济,当归之润可制川芎之燥,川芎之燥又防当归之腻,使祛瘀而不耗伤气血,养血而免致血壅气滞,为妇女月经不调、痛经、闭经及产后瘀血腹痛之常用药对。“阿胶-艾叶”“白豆蔻-麦冬”等均属此类。对既有痰湿内停又有阴液亏损的复杂病证,单纯化痰则阴液更伤,单纯养阴则痰湿更难祛除,只有润燥结合,才能达到治疗目的,如“麦冬-半夏”“厚朴-石斛”等。
所谓刚柔配对主要指一种禀性刚烈的药物与一种禀性柔润药物的配对,以刚柔互济,相反相成。妇科药对中有温阳药与补阴药的配伍,其配对意义一方面体现“阴中求阳”或“阳中求阴”,另一方面借补阴药的柔润制约温阳药的刚燥,或借温阳药的刚燥制约补阴药的滋腻。如“附子-熟地黄”“龟胶-鹿角胶”。有研究表明,“附子-熟地黄”药对对切除肾上腺及甲状腺使卵巢重量减轻和HCG/LH受体功能降低的大鼠呈现卵巢增重、HCG/LH受体功能提高的作用,而单味使用附子或熟地黄均不能改善状况。龟胶与鹿胶配伍对失血性血虚小鼠及免疫功能低下型小鼠呈现显著升高RBC、Hb、PIT及升高IgG和脾重作用,其作用强于单味药物。此外,刚柔配对尚有滋腻药与辛香理气药的配伍,如“熟地黄-砂仁”“白芍-川芎”等;有功效相同而一润一燥的药物配对,如“大黄-火麻仁”“川续断-枸杞子”等。
动静配对是一种动性(如发表、通阳、行气、活血)药物与一种静性(如收敛、止呕、止血、纯补无散)药物的配对。这种配对使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而不过,静而不凝。妇科药对中体现此种配对方式的药对主要为调和气血的药对。如在使用止血药时(静),为了防止止血留瘀,常配行气或化瘀止血药(动),如“阿胶-蒲黄”;在使用补气养血滋阴药时(静),为了使“补而不滞”,多配伍行气、温通或活血化瘀之品(动),如具有温补肾阳、滋养精血之妇科常用药对“熟地黄-肉桂”。熟地黄性主凝静,滋肾填精,得肉桂之温通,其凝静之性得以调拨,则无呆滞凝结之虑;肉桂性主温动,温补肾阳,有熟地黄静守纯养,则能防其刚热。两药配对,动静相兼,刚柔相济。此外,在使用行气或活血化瘀之品时(动),为了使“行而不伤”,多将其与补益甘缓之品(静)配对,如“川芎-白芍”“赤芍-白芍”等。
综上所述,妇科药对有相辅配对与相反配对两大系列多种形式。由于药物本身的复杂性,因此在妇科药对中,既有单独体现某一配对方式者,也有同时体现多种配伍特色者。如“白术-苍术”,两者既有归经一致,更有功效相近;又如“赤芍-白芍”,前者行血化滞,后者养血和营,前者性疏散而以泻为用,后者性收敛而以补为功,两者配对,既体现散收同用,又体现补泻同施,为治妇女月经不调、闭经、痛经之主要药对之一。
值得重视的是,在妇科临床药对的运用中,对两药性味功能基本相同的药对,应善于识别两药的特性;对两药性味功能不同的药对,应善于发现两药的统一性。只有这样,才能正确地将药对运用于纷繁复杂的临床,才能真正创制新的有效药对,使药物尽可能发挥最佳疗效并且最大限度地减少负性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