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主攻血液肿瘤的主任医师,平日救死扶伤,给予患者科学合理的治疗和心灵的安抚,指导患者康复,创造了许多生命的奇迹。而命运悄无声息地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让我去扮演另一个相对的角色,成为一名晚期肺癌患者,拥有医生和抗癌患者的双重身份。
冥冥中或许自有安排,偶然往往都成了必然。因为喜欢徐悲鸿的所有“奔马”图,一心想报考徐悲鸿待过的复旦大学的生物化学系,实现做科学家的梦想,但爸爸妈妈希望我留在广州读大学。在确定高考志愿的最后一晚,爸爸工厂的厂医机缘巧合来串门,聊起了中山医科大学的优秀和闻名,极力鼓励我报考中山医科大学。就这样,我成了我们整个家族的第一个医学生,也满足父母不出省读书的心愿。而且,这或许是我和医学的缘分,在我三岁多时,剪东西不小心扎到眼睛,怀孕的妈妈每天背着我走一个多小时,到镇上医院治疗,遇到一位好医生,在医学技术还很落后的年代,保全了我的双眼。
中山医科大学严格的教学,各位老师对教学的认真投入,加上我自身孜孜不倦的努力,特别是实习,每天晚上都在病房待到十二点多,遇到值班老师处置患者,事无大小地参与,六年本科的学习、见习和实习,把我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医生。医生的工作强度很大,加班熬夜是常态,而且医生是需要终身学习的,但我一直把医生作为一份事业,而不是一份职业,因为热爱,所以加班加点,再苦再累都甘之如饴,特别是看到患者闯过鬼门关,健康地活下来,保全了一个个家庭的完整,那种幸福感,不是医生是很难体会的。
经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努力拼搏,我的事业到了上升阶段,临床科研都是收获的季节,进入了良性循环期,我创建了白血病干细胞技术平台,在 Cancer letter 发表了一篇关于白血病干细胞的文章,也应邀参与编写著作 Cancer Stem Cells Theories and Practice ,负责白血病干细胞的章节。我率领团队全力攻克白血病复发的难题,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绩,正奋力往前冲,突破白血病治疗的难点和瓶颈,使更多的患者能够长期存活。工作也自然是越来越忙,整个人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累并快乐着。
作为血液科医生,面对太多的生死,也自然深刻明白和懂得无常,但从没想过癌症和无常会悄无声息降临在我身上。
阴险突袭的癌症
2014年3月24日,尽管晚上熬夜写文章,差不多三点钟才睡,天刚蒙蒙亮我还是赶紧起床,打开音响,柔和优美的乐曲在小小的房间飘荡着,煮上早餐,顺便做一下简单的运动,让自己能神采飞扬地坐在诊间,精力充沛地面对似乎看也看不完的患者。七点多,我匆忙吃完早餐,收拾整齐上班。在大城市的中心城区,天空几乎都是灰蒙蒙的,看什么东西都是隔着一层细细的灰尘织成的纱帐。还算宽敞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车杂乱地挤来挤去,既看不到车龙的头,也看不到车龙的尾,时不时烦躁的喇叭声混杂着路旁职业乞丐劣质音响播放的歌声,肆意地钻进人们的耳朵。人行道上也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只能在人流中左穿右插地往前挤。我终于提前十分钟到达诊室,门口已围满了患者,换上学生拿来的工作服,开始大半天打仗似的专家门诊。预约号提前一周多就被挂满,刚打开门,就不断有患者进来请求加号,要求加号的患者很多是病情比较重和疑难的,而且很多是外地患者,在广州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待了一两天。看着患者的无助和期盼,真不忍心拒绝他们,只好加了一个又一个的号,尽我所能帮助他们。饿着肚子坚持到一点半,终于把最后一个患者看完,拿上医院送的盒饭,赶紧回家,下午还得回病房查房。
天还是那样的天,每次出完门诊,我都觉得特别累,累得话都不太想说,不过也习以为常了,回到科室又能神采奕奕地工作。刚到办公室,科室杜主任就神情怪怪地叫住我,让我去一下她的办公室,我还抱歉地说等我处理一下患者再找她。查完房,我轻轻敲开主任的办公室,看得出她一直在等我。“你先坐下,不要紧张,我有事情和你说。”杜主任语气平和地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等我坐下,她把我们医院的职工体检报告放在桌面上,打开胸部X线片的结果,只见报告里写着冷冰冰的一行字:右下肺可见一个肿物,纵隔淋巴结广泛增大,考虑肺癌纵隔转移。看着这个报告,我脑袋有一瞬间的短路,这个结果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杜主任接着安慰我说:“我们每天接触那么多感染患者,说不定是肺结核或者肺部真菌感染,我先和CT室联系一下,马上做CT吧。”这下,我好像突然醒悟过来,病的人是我自己。
我默默地让学生去开胸部CT申请单,自己则打了电话给CT室的好朋友飞飞,刚说了句“你在不在科室,我今年体检肺部有事……”眼泪就忍不住无声地滑落,或许是在亲近的朋友面前内心最柔弱的触点瞬间激发,表面的冷静轰然倒下,太突然了,突然得脑袋转不过弯,即便作为血液病专家的我每天都面对很多癌症患者,只是从没想过有一天癌症居然会落在我身上,我会从一个肿瘤专家转身成为一个癌症患者。来不及多想,也不知这眼泪是为何而落,就在杜主任和学生的陪伴下到了CT室。飞飞已经在等我,默默地给我一个拥抱。打了最粗的留置针后,我安静地躺到冰冷的硬硬的CT检查床上,空旷的房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闭上双眼,耳边只有单调的机器轰响声,内心极度无助。突然,我感到造影剂从输液管咕咕地往我的血管滴,全身一下发热,特别是盆腔。冷漠的机器继续运转着,不断地指挥我吸气—憋气—正常呼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同事走进来,告诉我检查做完了,问我有没有不舒服。学生过来扶我起来,没说一句话。从检查室走到医生工作间,我正想问好朋友结果如何,杜主任抢着说:“我们先回去,他们得先仔细看片,才能知道结果。”其实,作为医生,我很清楚胸片改变已经是非常典型的肺癌改变,而我朋友,作为放射科主任,在CT扫描时应该就能得出结论,不说,并不是不知道结果,而是不知道如何把结果告诉我。毕竟,这样的结果于她,也应该是非常震惊的,震惊得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就好像失手把漂亮的玻璃杯打烂了,对着一地的碎片,那样的茫然失措,沉默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吧。
回到科室,敲开我的导师林主任办公室的门,安静地坐下来,发现已经有人把坏消息告诉了他,事情太突然了,没有一丝一毫的迹象,在两个多小时前,我还是神采飞扬的医生,转眼就成了患者,他也不知如何安慰我,只能让我尽快检查治疗。想着临时不能回来正常上班,我把我这组患者的情况向他做了详细的介绍,不至于耽误患者的治疗。
顾虑和隐瞒
在办公室发了短信,告诉先生我体检查出了肺癌,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他会不会是很大的打击,他回我电话时,我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做完CT了,准备回家。同样是经过菜市场,只是少了顺路买菜的程序,只想早早回家,静下心好好想想。或许本身是医生的缘故,回家靠在沙发上,我出奇冷静且思路清晰。虽然知道癌症不等于死亡,但也知道肺癌是目前生存期改善比较差的癌症,晚期患者五年生存率不超过10%,不知道哪一天是生命的终点,如果那一天我必须离去,年老的爸爸妈妈和懂事的儿子便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作为家中的长女,爸爸妈妈特别宠爱我,也习惯了我操心他们大大小小的琐事,陪他们去理发,给他们买里里外外的衣服,陪他们散散步,没空见面时每天也会打一两个电话,天南海北地闲聊,如果有一天我永远地离开他们,真不知道他们将如何去面对,也不知道时间是否能治愈他们的悲伤,想到这,已是泪流满面。我不能这么不孝啊,更不能让他们替我操心。儿子已是高二下学期,离高考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了,从小到大,除了做总住院医师和去美国做博士后的一年多时间,我一直陪伴着他成长的每一步,我们既是特别亲的母子,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只要在一起,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会一起分享他学校生活的点点滴滴,一起讨论他对社会和生活的困惑,一起为他每一个小小的进步和成果而开心快乐,即便他高中住宿了,每天也会抽空打个电话给我聊聊天。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妈妈的电话将不再能接通,家里不再有妈妈给他准备可口的饭菜,不再有妈妈陪他天南海北地瞎聊,对他将是怎样的打击,他还能保持他的阳光快乐吗?他一直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有一个开明温馨的家庭,可以轻松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能这么残忍,让他去面对这么大的变故……因此,一定要想尽办法,先瞒着他们,作为医生的我,有能力自己去面对去迎接这个挑战。
先生难得准时下班回家,我们好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吧,不同的人生态度,不同的人生经历,我们渐行渐远。他紧紧抱着我,先是不言不语,后来说我们今晚不做饭了,出去吃吧。我只是淡淡地说不出去了,待会随便煮点。在他面前,我竟然平静如水。
人生有太多的万一,我们无法预料;命运的考验也从来都没有预告。现在回想起来,唯一给我的提示是得病前咽喉不舒服,间歇性咳嗽了一个多月,练瑜伽时觉得有些气喘,但身为医生的我总觉得自己是超人,这点小问题真没办法把它和癌症挂钩,更何况周末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些,一出门诊忙得昏天黑地就加重,想着只是感冒没能好好休息,有些小症状而已。不管怎么说,在美好的年华,在孜孜不倦追求的事业渐入佳境时,冷不丁被宣布得了癌症,我想没有一个人能高兴且坦然地去接受这样的事实,没有一个人能一下子摆脱沮丧的心情。虽然每个人都不可能长生不老,都没办法逃避死亡的结局,谁都不知道过了今天,明天会怎样。但得了癌症,特别是整体预后不好的晚期癌症,生命的终点随时都可能到来,恐怖感、绝望感不可避免。因此,常常有家属在患者确诊癌症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如何瞒着患者,怕患者接受不了,怕患者会崩溃,怕患者知道了真相就会放弃治疗,心灰意冷。或许,家属的初衷是好的,希望患者不会受到致命的打击,希望患者能继续好好地生活,可是,他们忘了很重要的一点,在信息发达的年代,除非是与世隔绝的人,否则根本隐瞒不住,加上同一病房基本都是同样的癌症患者。瞒的结果就像是掩耳盗铃,最后患者不能接受正规的治疗,耽误了时间,在猜疑中被逼入未知的恐惧境地。所以我的患者,我都会和家属详细地交流沟通,让家属了解患者的预后和治疗过程,治疗副作用,治疗风险,让家属尽可能给予患者温暖、关爱和照顾,同时也征得家属同意,把病情告诉患者。我会亲自和患者谈心,鼓励患者慢慢接受疾病,积极配合治疗,以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也给他们一些成功的病案,用榜样的力量给他们信心。
可是我自己得了癌症,和一般的患者不同,我完全了解疾病的细节,反过来,我要认真考虑是否暂时隐瞒着家人。爸爸妈妈一直把我当掌上明珠宠着,记得我怀孕时,呕得厉害,就像二十四小时都在晕车,他们心疼得手足无措。他们并不是很淡定的人,我得癌症已经让他们无法接受,如果让他们看到我治疗过程所受的苦,情何以堪,我又该如何去安慰他们的心灵?儿子即将进入高三毕业班,我一时也想不到让他接受现实的最好方式。对于一个即将投入一场恶战的勇士,最好全身心投入战斗,不要有太多的干扰,更不能后院起火,隐瞒或许不是好的选择,可能会留下遗憾,但退而求其次,应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因此,患癌后,我和先生提的唯一要求是:“我生病的事,千万不能让我爸爸妈妈和儿子知道,等治疗顺利过关,病情平稳的时候我再找机会和他们说。有可能和他们接触的亲戚朋友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这场战役从一开始我就好像一名主帅,冷静地指挥着大大小小的战斗。
战斗前的放松
在家简单地吃了晚饭,泡上一杯好茶,小小的房间播放着我喜欢的理查德的钢琴曲,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突然在没开灯的房间弥漫开来,一开场就是充满震慑力的四个强音——命运在敲门,接着激烈的战斗开始,英勇搏杀的战士,向黑暗势力猛烈地冲击,而强有力的四声不断地重复着,在耳边回旋,在心里颤动,命运和理想在强烈地对抗,最后还是英雄主义占了优势。活泼的乐曲响起,和煦的阳光,蓝色的天空,温暖的感情,充满了坚定的决心和前进的动力。虽然命运再次逼近,激烈的战斗场面再次呈现,经过奋战,终于以光明的彻底胜利而告终。不屈服于命运,在困境中站起来去拼搏,直到胜利,人生本就该如此。听完音乐,常规和爸爸妈妈通电话,这已经是一直的习惯,每天中午晚上都要打电话,闲聊家常,如果没时间打电话,我会提前汇报,即便在美国留学时也是如此,那时候,每次去中国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电话卡。爸爸妈妈没发现我有任何的异常,我们照常开心地东聊聊,西聊聊,最后他们让我早点休息,不要每天都那么晚才睡。想想也是,我好像很久没有早于半夜两点钟睡觉了,总有干不完的活,写不完的标书和文章,做不完的PPT,评不完的基金,审不完的稿件……最疯狂的时候,一个晚上才睡一个多小时,第二天照样神采飞扬地上班,为此还有点小得意,自认为是超人。现在,这些都该放下了,也许人生的目标也该改变了。该是好好休息的时候了,早早上床,先睡个好觉,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去面对,要去选择。
睡到自然醒,暖暖的阳光已洒满小小的房间,也许真是太累了,也许心里还不是太担心,居然躺下就睡着,还睡得很香。不上班,觉得好休闲,慢悠悠地打开音响,慢悠悠地洗漱,然后泡好茶,随意坐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随意地转动,不紧不慢地等着先生买早餐回来。吃完早餐,他问我要不要去东山湖公园逛逛,我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不上班,不写东西,有的是时间。公园里人不是太多,一边的老人家在打着太极拳,另一边的在放声歌唱,还放着音响伴奏,当然中国大妈的广场舞在公园里也是必不可少的。为了避开吵闹声,我慢慢走到湖边。湖里有上百条色彩绚烂、活蹦乱跳的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清晨的阳光照在鳞片上,闪着多彩的光。自由自在摇头摆尾的鱼儿勾起了我买鱼食喂鱼的冲动,随手扔下一些鱼食,鱼儿立刻争先恐后地冲上来,一口吞下食物,游过来的锦鲤越来越多,挤成了一堆,重重叠叠的,特别有趣。希望我能像锦鲤一样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好运鱼也能带给我好运。散步到大榕树下,正好有张石凳,坐下歇歇,飞飞还没给我电话,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她,“结果不太好,你还是回一下医院吧”。结果是意料中的事,昨晚已经把情绪消化好了,回医院就回吧。
回到科室,习惯性地换上白大褂,张护士长敲开我办公室的门,说:“刚好住单间的患者出院了,可以把科里唯一的单人间给您,帮您办好了住院手续。”“谢谢啊。”感觉有点不真实,感到人生的无常,命运的诡异,昨天我还是救人于水火的医生,今天护士长给我安排了床位,我成了要躺在病床上的患者,人生真的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见我回来,杜主任说:“我们去找放射科的赵主任看看情况吧。”大医院的患者真多,穿过拥挤的人群,到了赵主任办公室,他已经在等我们。打开我的CT片,赵主任详细地给我们讲了胸部CT的结果,坐在旁边的我时不时提一些问题,就像是一个普通患者的病例讨论,穿着工作服的我,冷静得连角色还完全没有转换过来。赵主任建议尽快行局麻下CT引导经皮右肺肿物穿刺活检术。所谓穿刺活检,就是用一根很细的针,经过皮肤,穿刺到肿瘤组织,取到一点组织,再将针退出体外。我很自然地询问穿刺可能的副作用是什么,引起转移的可能性有多大?得到的答复是副作用发生率非常低,在我们医院还没有患者因为穿刺引起肿瘤扩散转移的,这点让我特别的心安,毕竟文献报道穿刺引起肿瘤转移的概率是0.07%~2.33%,虽然概率非常低,但对于个体来说,就是0和100%的问题了。当然,作为医生的我也很明白就算有风险也必须做,病理活检是肿瘤诊断的金标准,只有通过病理检查,还有和个体化治疗有关的基因检测等,才能明确肿瘤的病理类型、分化程度,只有明确肿瘤的性质,才能获得最明智最合适的治疗决策。和赵主任确定第二天下午穿刺活检,没别的事,就晃晃悠悠去吃午饭午休了。
第二天睡醒觉,看到灿烂的阳光,感觉还不错。懒洋洋地待着,等着下午的肺部肿物穿刺活检术。这时的我,还没想到以后会经历那么多,只是觉得我会暂时离开科室,离开需要我帮助的患者一小段时间,很快就能重回我的工作岗位。先生还是把我患癌症的消息告诉了我妹妹和弟弟,以后的日子,才觉得他的决定是对的。在我放化疗期间是真的需要他们的照顾,而且在我不能好好陪伴爸爸妈妈的时候,也特别需要他们替我圆谎。可此时,我还没想好怎么避免他们的恐慌,先生告诉他们,我确实有些不高兴。他们只是哭着对我说:“大姐姐,那怎么办啊?”说完又是哭成一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乖弟弟也哭得稀里哗啦,我只能倒过来安慰他们。这时候,收到远在美国开会的吴院长的信息,他要下周一才回来,建议我先在肺科做EBUS-TBNA(超声内镜引导下的经支气管针吸活检)。超声支气管镜(EBUS)是一种在支气管镜前端安装超声探头的设备,结合专用的吸引活检针,可在实时超声引导下行经支气管针吸活检(TBNA),搭载的电子凸阵扫描的彩色能量多普勒同时可帮助确认血管的位置,防止误穿到血管。EBUS-TBNA在多数病例可获得穿刺组织,进行DNA提取,分子生物学检测、免疫组织化学检测,为肺癌诊断和靶向治疗提供依据。吴院长是肺癌治疗的首席专家,他带领的肺科团队是一支精英团队,在肺癌的诊疗、研究等领域一直引领时代的步伐。收到他的信息,真的很感动和感恩。这时,我做了一个应该是很明智的决定,既然吴院长下周一就回来,而实体瘤的变化是比较慢的,早几天、晚几天治疗也几乎没什么影响,何不趁着放假,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去放松放松心情,享受一下人生,做好战斗前的准备呢。想了一下,选择了三水森林公园,作为我得病后第一个出游的地方。选择三水,主要是离广州很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三水森林公园环境特别美,河鲜也美味异常。而且,我以前的一位白血病患者,后来成为好朋友的童童也在那里,一直邀请我去度假放松,平时太忙,也一直抽不出时间。
知道我要去三水,第一个知道消息的高中同学阿马也专门请一天假来陪我。天气真好,蓝天白云的,走在森林公园的山路上,听着虫鸣,听着小鸟欢唱,慢慢欣赏各种热情盛放的不知名山花,感受着生活的美好。还不知情的童童说不出的困惑,平时巴不得把一分钟掰成几分钟用的我,为什么突然会在周三跑到三水玩。我平静地告诉她我得了中晚期肺癌,怪不得这段时间练瑜伽都觉得有些气喘,还担心会不会是心脏有问题。这个消息让她好震惊,让她不敢相信。想不到医生也会生病,每天都充满活力的我也会生病。但使她更震惊的是我的平静和随意,我们漫无目的地在森林公园里闲逛,到了午饭时间,开车到江边吃我情有独钟的河鲜,享受各种美味。吃饱回到酒店,和阿马一起躺在床上说话,一讲到儿子,泪水又狂奔而出,这真真切切触碰到我的软肋,内心深处最软弱的地方。
我哭着对阿马说:“对于儿子,我真的很愧疚,没有好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在儿子才十个月大的时候,我做总住院医师,我们那一届正好总住院医生制度改革,每天都要守在医院,一周只能回家一天,没办法,只能把他送回韶关爷爷奶奶家,在韶关一待就是半年。这中间,我很艰难才请假回韶关一次。星期六坐火车回到韶关时,天都黑了,奶奶抱着他到小巷口等我,离开了三个多月,他一点都不生分,一见到我,立马急切地伸着整个上身向我扑过来,窝进我怀里,幸福满足地笑着,那一刻的温馨幸福,一直留在我心中。第二天中午,陪他睡了午觉,等他睡着了,我就流着泪,依依不舍赶去坐火车回广州。他奶奶对我说:‘你没回来看他还好,这次回来一走,小孩子连着几个晚上都不肯睡,哭着要妈妈。’儿子被妈妈悄悄扔下的心灵阴影,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以至于后来有一次去韶关,他中午睡着时,我出去买些东西,他睡醒后没找到我,就惊慌地大哭,以为我又抛下他不理了。”阿马说:“你不应该这样想啊,你坚持母乳喂养十个多月,短暂把他送回韶关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应该自责的。”
“话虽这么说,但总觉得没有好好陪伴儿子。在儿子刚上幼儿园大班时,为了能更好地完成研究生课题,接受最好的科研训练,我决定到美国最好的癌症中心去做博士后。去美国的那一年,出发前一个多月,正好发生了911事件,小小年纪的儿子特别担心,拼命说美国的飞机撞了高楼,妈妈不要去。签证手续出奇顺利,我还是狠心地留下儿子,泪流满面地踏上异国他乡的征途。天真的儿子说:‘妈妈真是的,又要去美国,又要哭。’虽然公公婆婆他们都特别疼他,但看到他的两个表妹都有妈妈在身边,小小年纪的儿子特别的失落,有一次他问我妹妹能不能叫她妈妈,真是泪奔。我去美国三个多月时,儿子在幼儿园弄伤了脚,完全站不起来。在家里,想到哪里,都只能慢慢爬着挪动。虽然每天我都打两个电话回家,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完全不是儿子所需要的,儿子多么希望我能陪着他,抱抱他,和他说说话。每次打电话回家,他都说:‘妈妈,你已经在飞机上了,我要你已经在飞机上了,我乖乖睡觉,睡醒你就在家了。’小小年纪的儿子经历了多少希望、失望和无可奈何。一年多后终于学成归来,已经读小学的儿子,知道妈妈这次是真的回家了,早早自己写好欢迎妈妈回来的标语,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代替。本来他爸爸不想带他去接我,毕竟早上四点多就要出发去机场,而且他早上还要上学。可是,估计儿子一个晚上瞪大眼睛都不肯睡,唯恐爸爸去机场不带他,一听到他爸爸起来,马上紧紧跟着他爸爸,就这样一直跟到机场。远远看到举着欢迎标语的儿子,立马飞奔过去紧紧抱着他。看着长得瘦瘦小小的他,背着脏兮兮的书包,穿着脏兮兮的校服,佩戴着皱巴巴卷成一团的红领巾,我顿时心都碎了,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下定决心,以后的日子再也不离开儿子了,陪着他慢慢地长大,分享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有我的陪伴,他日子过得才舒心,学习基本不需要我操心,通常是吃完饭,我对着电脑工作,他在旁边的书桌看书做作业,有时也一起用英语说说话。可是现在,我得了肺癌,而且是中晚期,难道又要违背我的诺言吗?难道要永远地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吗?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懂事的儿子。”
就这样,和阿马边哭边说话,她也一直在掉眼泪,直到童童到酒店找我们才把泪抹干。童童送来一大壶煮好的灵芝水,让我当茶喝,我很感动。
剪发备“战”
晚上在酒店也睡得很好,睡醒吃完早餐,在森林公园的湖边慢悠悠地散散步,就打道回府了。为了能更好地分期治疗,决定明天早上回医院做PET/CT,虽然这是一个自费项目,费用也很高,但能清楚地看到各个器官的微小病变,决定临床治疗方案的选择,自费也必须做的。
还没到早上7点,我提前到了PET/CT检查室,体贴的学生平方已经等着我,更感动的是,PET/CT室的王主任也已经在检查室等我。其实在这之前,我和王主任几乎没有真正打过交道,也没告诉她我今天过来检查,她只是无意中知道,就专门提前到科室等我,陪我做检查,让我安心,完全是出于对同事的善心。她陪着我做各种检查前的准备,陪我聊天,安慰我不要太担心。亲自陪我上了检查床,告诉我检查时有些吵,检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告诉我她会在控制室一直看着我做完。感恩上天,赐予我这么好的同事,她的陪伴让我温暖,让我安心,一点都不孤单,因为知道有她在玻璃窗外看着我,待在空旷嘈杂的检查室也不觉得无助了。快中午的时候,王主任给我打来电话:“除了纵隔淋巴结,没有转移到别的地方,还好,真的还好。”真的非常非常感激她,但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句简单的谢谢。她诚恳地说:“不用谢,知道你生病,真的很伤心,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你。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你,希望有帮助。我发现有个淋巴结靠近胸骨上窝的位置,我会更详细地把图像构建出来,看看胸外科医生能不能在这个位置取活检,创伤没那么大。”听到王主任的建议,我赶紧到门诊,找到肺外科的杨主任,他说淋巴结可以取到,但是会留下瘢痕。“瘢痕没关系,我不在意。”是的,和生命比起来,瘢痕又算得了什么呢。
忙完这一切,约上朋友,一起去美发店,该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做做准备了。从高中开始,一直留着一头飘飘的长发,我的发质特别好,柔软如丝,这下只好忍痛割爱了,把头发剪短,免得到时化疗飘落一床。师傅在帮我剪头发时反复确认,只怕我剪了后悔。剪短了头发,虽然清清爽爽的,但真的很不习惯。其实,这只是生活改变的开始,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发生了更多的改变,不变的只有我对生活的热爱和真情,为着这份热爱,我会好好地珍惜每个当下,努力把每个当下做到最好。
有爱的香浓鱼汤
宝贝儿子周末参加比赛,有板报展出和PPT汇报,作为他的忠实粉丝,我自然要去捧捧场的。先生送我去会场,天阴阴的,飘着毛毛细雨,我也没带雨伞,就这么冒雨走进学校,留下在车里担心的先生。走进热闹的会场,找到有他的板报展区,正好听到他在自信地讲述他的项目,对着这么多的评委、老师和听众侃侃而谈,神态自如。看到我走过来,开心地给我一个微笑。走到他的板报前,我仔细地欣赏他的板报,和他讨论一些学术问题,真的是非常快乐的事。到了晚饭时间,我们一起去路边的快餐店吃快餐,边走边聊天,总有说不完的话,简单的快餐也吃得开心得不得了。
对于儿子,我们既是母子,更是最好的知心朋友,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对他凶过,更不要说打过了,我们是平等的。讲道理是唯一的标准,他想做什么有什么要求,就要给出合理的理由,只要有道理,我也一定支持他。我也是他的偶像,他写作文经常拿我做主角,以至于他的老师都羡慕不已。
吃完饭,又一起赶回展区,忙到晚上八点多。正准备回家,妈妈打来电话,说小侄女发烧了,要我回去看看。先生不太想我回去,一是跑来跑去太累,二是怕我免疫力低会被传染。但是,我还是坚持要回去看看,真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而且不回去看看,他们也会觉得奇怪,这不是我一贯的作风。他没办法说服我,只好无奈地送我回去。给小侄女做了检查,让她吃了药,快十点半才回到家,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不常回家的儿子,还在不知疲倦地说着话,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儿子的项目得到了专家们的肯定,获得了二等奖,还获得了广东省实验中学校长奖和广州市第二中学校长奖,真为儿子高兴和自豪。他回到家,高兴地把奖金递给我:“妈妈,这钱给你用。”我说:“你获得的奖励留给你当零花钱慢慢用吧。”“那我拿来交学费,我可以不用花家里钱交学费了。”他的话里尽是小小的自豪和能够自食其力的快乐。
傍晚儿子回学校,我给他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用保温瓶给他装了用鱼熬成的汤带回学校喝。这鱼汤熬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熬汤前先把鱼小火慢慢煎得有点金黄,把生姜也一起煎得金黄,倒入一碗水,汤瞬间变成浓浓的乳白色,混合有姜和鱼的清香飘满小小的厨房,把汤倒到小砂锅中,再倒入几碗水,加入几个香菇,再加入一小把花生,这样熬出的汤,味道清甜香浓,营养丰富,对还在长身体的儿子大有帮助。更重要的是,这平凡的汤里,还融进了我的深情和无限的爱,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我只管好好地珍惜当下的分分秒秒,一如既往尽可能给儿子最大限度的爱。儿子是上天送给我的最甜蜜的礼物,我自然要珍惜,即便某一天我飘然远去,我的爱和清甜香浓鱼汤的味道将永远陪着他,让他温暖,让他不至于孤单。
高二这学年,儿子参加了学校的物理竞赛培训,要迎战全国的物理竞赛,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在学校上课、培训、做习题。只要周末有空,我们都会带上可口的饭菜,还有香浓的汤和美味的水果,在学校的“亲子林”围坐一起吃饭、聊天,分享儿子在学校的各种趣事或者偶尔迷茫不开心的事。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看着儿子大口地吃着我做的饭菜,拼命说好吃。
收拾好东西,先生说:“你今天就不要送儿子回学校了,好好休息一下,我送就行。”我自然不会舍去陪儿子的每一个机会,一定要陪。将近一小时的车程,可以听他说很多话,多开心的事啊。顾着聊天,儿子突然说:“怎么这么快就到啊?真不想这么快到,妈妈下星期来不来学校陪我吃饭?”我被问得呆了一下,是哦,下周还能不能去学校陪儿子吃饭?先生接上话说:“下周再说吧,有时间就过来。”
陪儿子在学校的“亲子林”吃完饭,看着儿子转身向课室大步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校道上,眼眶不禁红了,泪水悄悄滑落,抬头看看蓝蓝的天,依然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离开校园,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和迎接挑战的勇气,为着这浓浓的亲情,再多的磨难,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确定治疗方案
吴院长终于回来了,先生和杜主任陪我去办公室找他,他仔细看了我的CT片和PET/CT的结果,认为CT片是肺癌的典型改变,但发现有些迟,至少是ⅢB期了。现在女性肺癌的发病率越来越高,多半是肺腺癌,和吸烟无关,30%左右EGFR阳性,可以使用“易瑞沙”等药物靶向治疗,现在肿瘤已经被作为慢性病来治疗了。他侃侃而谈,我仔细地听着,像在听一堂专业课。他忽然对我们说:“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虽然按照常规你已经没有手术指征,但我还是考虑,给你做手术切除原发病灶和取纵隔的淋巴结活检,因为原发病灶很表浅,手术简单,而且现在的胸腔镜手术,术后恢复很快,不会耽误放化疗。而切除了原发灶,可以缩小放疗范围,减少放疗引起的肺纤维化,提高生活质量。我现在就安排,明天早上第一台手术吧,不要拖了。”吴院长干脆利落地做了各种手术安排,最后说:“就这么定了,已经安排好,你去完成一些术前检查吧,不用担心。”吴院长的自信睿智,让我看到前路的一片光明。迅速地完成了各种术前检查,下午到肺外科签手术同意书。
虽然我还身着白大褂,戴着有我名字和职称的胸牌,肺外科的同事还是称呼我佘主任,但此时此刻,我知道,我已经在普通患者的行列。他给我常规讲解手术的过程,在术中,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整个肺叶切除还是楔形切除,也详细介绍手术可能出现的各种并发症和风险。每一种并发症的发生率都很低,但作为医生的我,清楚地知道每种风险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在签字的刹那,我犹豫了一下,万一出现意外,还不知道我患癌的爸爸妈妈和儿子将如何承受?我先生和弟弟妹妹也将永远处于内疚之中。现在感觉还很好,不如顺其自然地活着,好好陪陪家人。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按我的性格,绝不可能轻言放弃,自然地签上我的名字,才发现角色还没转换过来,自然而然地签到医生的位置上了,忘了自己已经是一名患者。傍晚下班的时候,麻醉科的王主任和赖主任过来看望我,安慰我不用担心,他们会亲自在手术室守着我,手术很快就会过去的,只管放心。患难之时见真情就是这样的吧,平时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偶尔在电梯或路上碰到,也只是互相微笑着点点头,闲聊几句,但在我遭遇人生的挑战时,大家都尽己所能,给我最大的帮助,真的很感动,我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吃完晚饭,在公园里散散步,聊聊天,对明天的手术竟然没有了任何的担心。散完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闲聊家常,聊了很久,最后和妈妈说:“我明天中午约了人,有事情处理,明天晚上也有事情忙,没空打电话回家了,后天再给你们打电话吧。”“不要熬夜,要早点睡觉。”妈妈不忘提醒我,他们特别担心我太累。多年形成的习惯,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有时也许只是听听声音,简单说几句话,都觉得放心。
不知道是自己内心真的很强大,还是累了很久极度缺乏睡眠,终于能放下所有的事情好好睡一觉,反正刚睡到床上就甜甜地进入梦乡,直到被闹钟吵醒。起来做各种术前的准备,想着可能有几天不能洗澡,还赶紧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新的病号服。忙完了运输队还没来接我,就和学生说说话,对这次手术真的一点都不紧张不害怕。等了很久,还没见运输队的同事,平方去护士站问,才知道因为昨天才换的病房,他们去了原来的科室接人。
我终于躺在一张手术室专用的移动床上,通过很多条只看得到天花板的长廊,进电梯,出电梯,平时熟悉的路被转得有点晕了。学生和先生紧紧地跟着移动床,一直握着我的手,生怕把我跟丢了。千转万转,终于到了手术室的门口,这儿还没到七点已经是热闹非凡。刚到手术室门口,手术室护士翠梅赶紧走到我身边,安慰我不用担心、吴院长和杨主任一早就到手术室了,然后对其他同事说:“我先把佘主任推到手术室打针吧。”想想,这世界还真小。两年多前,她到我门诊,问能不能给她爸爸加个号,虽然以前和她完全不认识,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其实平时不管谁,温和地请我加号,我都会答应的,更何况是同事的父亲,完全是出于医者的本心吧。在大医院挂个号看病真不容易,特别是乡下来的患者,我总想着尽我所能,帮多少算多少吧。那次及时给她爸爸做出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的诊断,属于比较晚期且预后不太好的类型,很快安排了住院,经过四个疗程的化疗,终于完全治愈了,他们一家都很高兴,我也特别开心,能治好患者,保全一个完整的家庭,就是对医生最好的回报。没想到再次相遇,我变成了她要帮助的患者。进了手术室,我坚持自己挪到手术床上,手术室出奇的冷,以前作为医生上台手术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翠梅赶紧帮我盖上一张很温暖的被子,一边做着各种准备,一边和我聊天,还告诉我她爸爸现在很好,完全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她为我贴上心脏监护器,戴上血压监控仪,我告诉她我平时血压一直偏低,几乎达到休克的标准。摆好体位,她准备给我打针,告诉我有一点痛,就把针轻轻地扎进去,因为太紧张,她进针有些犹豫,针没有扎到血管,她非常过意不去,拼命说对不起,我安慰她没关系,重新扎就是。其实手术室的护士打针水平是非常高的,没打中是因为她对我太关心、太在意。后来还是让别的护士帮我顺利打上针,接上补液。这时麻醉科王主任他们也进来了,我们开始像一群朋友在小小的房间聚会,天南海北地闲聊。过了一阵,王主任说,“给你吸上氧吧。”“好的,谢谢。”
科室同事的陪伴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我在哪?这是什么地方?不是在手术室准备做胸腔镜手术吗?为什么手术室还有别的人?”悠悠然恍如隔世。嘈杂中依稀听到有人说主任醒了,轻轻拍我一下,叫了我一声。再次昏昏沉沉地醒来,已经在病房里,“还好还好,终于醒过来了,能醒过来是多么好的事啊。”谢天谢地,还好好的,我心中暗暗欢喜。我们科的护士映娟守在我旁边,细心地用棉签帮我润润干渴的嘴唇,轻声告诉我:“护士长安排好了,这几天由我和陈新陪护你,护士长怕太年轻的护士你没那么了解,专门派我们两个和你最熟悉的人过来。”真的很感谢我们科的同事,在人员这么缺乏的情况下,还专门派两个高年资护士过来给我做特护,真的很感动。患难见真情,有科室做我的坚强后盾,我的战斗力自然倍增,只管放手拼搏。先生也坐在旁边紧紧握着我的手,看着我醒来,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他告诉我,在我下午昏睡的时候,很多人来看望我,大家对我都很关心。听着他的轻言细语,我又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很晚了,是被隔壁床的患者吵醒,他也是今天做的手术,一直在大声地说着话,特别的兴奋,映娟怕他吵到我,就很友好地对他说:“阿叔,已经很晚了,你还不睡啊,早点休息吧。”“我不困。”他坚定地说,依旧在高谈阔论,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畅所欲言似的。好在我白天也睡够了,他也是患者,就由着他吧。很小声地和映娟说了一小会儿的话,口很干,说起话声音有些嘶哑,就不再说了,让映娟赶紧睡觉,我有事再叫醒她。
第二天一早,护士过来抽血,映娟主动代劳,帮我抽了血。过了一会儿,护工阿姨过来准备帮我抹身,映娟说“我来吧。”护工毫不犹豫地说:“你不懂,身上有这么多插管,你不小心弄掉就麻烦了。”“我是护士,怎么会不懂?”“你不是肺科的护士。”真是尽职坚持的护工,我赶紧对映娟说没关系,让阿姨帮忙抹身就行。阿姨熟练地抹上抹下,可能被翻身时扯了一下伤口,痛得我皱起了眉,映娟赶紧说:“慢点慢点,不要太用力,轻点。”无论平时多么意气风发、多么有洁癖的人,一旦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引流管、尿管、输液管等,就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患者,只能听从摆布了。上午很多同事来看望我,麻醉药效已过,陈新把病床摇高,我就半躺着和大家开心地谈话,状态恢复得很不错,我的导师林主任见此,感到特别的欣慰,说:“杜主任还在科里交代,让大家暂时不要过来看你,怕影响你休息,没想到你状态这么好,终于放心了。”
下午,陈新推轮椅送我去三楼复查胸片,头很晕,特别是下电梯的时候,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到了放射科,飞飞已经在等我,看到我脸色这么差,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很不舒服?是伤口痛吗?”“不是,是头很晕,想呕吐。”我无力地说。“那赶紧照完片回病房吧。”飞飞把我推到检查间,扶我面对X光机站好,很快拍完片,高兴地告诉我:“肺部恢复得很好,只是有些皮下气肿,慢慢会吸收的。”陈新把我推到电梯口,等电梯回病房,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好在早有准备,赶紧打开一个塑料袋,不至于吐了一地,否则就很难堪了,吐出来后倒是一下子舒服轻松了许多。回到病房,休息了一会儿,主管医生仔细看了我的胸片后,帮我拔了引流管,细心地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护士也帮我拔了尿管,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傍晚时分,吴院长过来看望我,为我恢复得这么好而高兴,他说:“中晚期肺癌患者以前一般不做手术,其中有个原因就是术后恢复时间很长,影响后续的化疗。”看我还在补液,告诉我不需要输液了。真的非常感恩现代医学的发达,提升治愈率的同时,尽量减少对患者生活质量的损害,做胸腔手术只需要在肋间切开几个小口,在胸腔镜的引导下切除肿瘤组织,而不是切断几根肋骨,把胸廓暴露,术后久久不能恢复。正好住单人间的患者出院,我被转去了单人间,很多同事、朋友、老师、同学和患者来看望我,也不至于影响隔壁床的患者。更开心的是,喜欢音乐的我,可以在房间播放唯美的乐曲,让无趣的住院日子变得浪漫温馨。贴心的平方帮我下载了很多我喜欢的音乐,可以慢慢地欣赏,慢慢地享受。虽然还只能平卧,转身时伤口还会牵拉痛,但有音乐的陪伴这些疼痛都不算什么,晚上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谈天说地,说得很开心,他们完全没意识到我经历的变故。
晚上映娟陪我,睡得安稳。人或许就是这样,拥有时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失而复得才知道有多珍贵,终于可以自己刷牙洗脸,这平时再平常不过的事,竟然让我充满了幸福感。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患者服,神采奕奕地迎接新的一天。护士过来查房,帮我拔去了留置针,不需要输液了,感觉特别好。我和映娟说:“今晚不需要来陪我了,让陈新今天白天也不用过来,我们科已经够忙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而且我学生也会过来陪我。”真的很感恩我们科的同事对我的帮助。现代胸外科手术创伤小,加上我还年轻,平时也还有锻炼,肺功能还不错,胸腔镜病灶切除术后四天,我就出院了,等身体恢复和病理结果出来后进一步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