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阿迪克·胡德是再也待不住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会让他想起可怜的庞特:庞特最爱的椅子、他使用的数据板、他挑的雕塑——一切都与他相关。于是阿迪克从后门出来,坐在屋后的木质平台上,闷闷不乐地盯着乡间的景色。巴伯从屋子里出来,看了一会儿阿迪克;巴伯是庞特的狗,庞特还没和阿迪克住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养她了。阿迪克会继续养着她,只有这样,屋子里才不会显得太寂寥。巴伯又跑回屋内,阿迪克知道她会跑向前门,看看庞特是不是快到家了。自从阿迪克昨天回家后,她就屋前屋后地来回跑着,不停地看前后门。因为之前阿迪克下班都是和庞特一起回家,可怜的巴伯满脸疑惑,而且显然很难过。
阿迪克也很难过。今早多数时候,他都在断断续续地啜泣着。不算号啕大哭,也没有喊出声来,只是默默流泪,有时甚至都没意识到,直到一大滴泪水落在自己手臂上或者手上时才反应过来。
救援队在矿井里仔细搜查过,但没发现庞特的踪迹。他们用便携设备扫描他的机侣,也无法检测到它发来的信号。救援队与搜救犬走过一条又一条巷道,试着捕捉他的气味,因为此时的庞特很可能倒在视线外的某处地方,而且失去了意识。
但什么都没有发现。庞特就这样彻底地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阿迪克在椅子上换了个重心。这把椅子是松木板做的,椅背向外舒展,扶手也又宽又平,就算是把矿泉水管放上去也很容易平衡。这把椅子肯定是有用的,而它的制造者(阿迪克忘了她的名字,但已经被刻在椅背上了)肯定也觉得自己有益于社会。人们需要家具,阿迪克自己就有一张桌子和两个柜子,全都出自同一个木匠之手。
但现在庞特失踪了,阿迪克又能有什么贡献呢?这对搭档里,庞特更加聪明,阿迪克早已认识到了这点,而且坦然接受了。但如今庞特——他最亲、最爱的庞特不在了,自己又要如何为这个世界做贡献?
在阿迪克看来,量子计算机的项目已经搁浅了。没了庞特,一切都难以为继。大洋彼岸的沃索伊有个女性科研人员组成的团队,这个大洲的西海岸有个男性研究员组成的队伍,他们都会向这个方向继续研究,阿迪克希望他们好运,尽管他会充满兴趣地阅读那些研究报告,但心中有一部分总会觉得遗憾:可惜这不是庞特和他一起创造的突破。
白杨和桦树在屋后的露台上方形成了树荫的华盖,爬满苔藓的树根周围白色的延龄草盛放着。花栗鼠从他身边窜过,阿迪克听见远处有只啄木鸟正在敲打树干。他深吸一口气,呼吸着花粉、腐叶与泥土的味道。
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一般来说,白天很少会有大型动物在家附近晃荡,而且——
突然,巴伯猛地窜出房子的后门,她也发现有东西靠近了。阿迪克翕动鼻翼,来的是个人,是个男的。
难道是……
巴伯发出了一声呜咽。他看到那个人了。
不是庞特。当然不是。
阿迪克的心一阵疼痛。巴伯也回到屋内,跑回前门,继续静坐。
那人正在往平台走来。“日康。”阿迪克和他打招呼,自己从来没见过他;他身形健壮,一头红发,穿着皱巴巴的修身藏青色衬衣和灰色的裤子。
“你是不是叫阿迪克·胡德?是否住在萨尔达克市郊?”
“前面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后面问题的答案还不明显吗?”
那人举起左臂,手腕内侧朝着阿迪克;他显然想给阿迪克的机侣传输一些数据。
阿迪克点点头,拔出机侣上的控制钮,嵌在手腕上的机侣屏幕开始闪烁,说明它正在接收数据。阿迪克希望那是封介绍信:或许是来此拜访的远亲,或者是某个寻找工作机会的商人,正在传输他的凭证。如果自己不感兴趣,那阿迪克也可以随手把信息给删了。
“阿迪克·胡德,我奉命通知你,达卡拉·波尔贝以未成年人婕斯梅尔·凯特和梅嘎梅格·贝克的监护人的名义指控你涉嫌谋杀她们的父亲——庞特·博迪特。”
“什么?”阿迪克说,抬起头,“你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认真的。”
“但达卡拉是——克拉斯特的女伴,她认识我很久了。”
“不管怎样,”那人说,“请展示您的手腕,这样我才能确保相应的文档被顺利传输至您这里。”
阿迪克心头一震,但还是照做了。对方瞥了眼显示屏,上面写着“波尔贝对胡德的指控,移交完成”,然后他又望向阿迪克,说道:“都斯拉姆-巴萨德拉姆(这是个很老的谚语,字面意思是‘先易后难’),我们会以此判断您是否要因为这项犯罪而面临全体审理委员会的指控。”
“犯罪指控纯属无稽之谈!”阿迪克愤怒地朝对方吼道,“庞特失踪了。他可能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个意外!”
那个男人没有理他,“你可以请任何人为你辩护。‘都斯拉姆-巴萨德拉姆’会在明天上午开始。”
“明天?”阿迪克感到自己握紧了拳头,“简直莫名其妙!”
“迟到的正义就不再是正义。”那人丢下了这句话,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