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伯劳尽力将麦克风贴近喉咙,白令海越来越狂暴的冰风让全部通信成了一团杂波。他努力想问清现在的情况,但掌握着白令地区卫星地图的云雀迟迟未回应,天气条件也越来越差了。
云雀失真的声音终于从耳机里传来,“伯劳,她问男人穿不穿胸罩。”
冰面上的、全身穿着白色伪装服的杀手生气地摘下耳机。自从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和爱琳·索菲亚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一见如故,伯劳每天便仿佛活在无穷无尽的灾难中。他挪正肚子下的暖宝宝,樱井景田跳海溅起的水花已经落下,望远镜里看不到他的挣扎。
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他们决心营救的目标——樱井景田已经落水死亡。冰上海盗的头子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的动作太慢了,按约定他们早该在半小时前就发动攻击,但也许是全球变暖的原因,浮冰区的面积有所缩减,伯劳现在才看到他们出现在浮冰彼端的身影。
冰上海盗乘坐的仿生机器人载具能在冰面上以时速六十公里狂奔,它是由鲁布佐夫斯克机械制造厂出产的科考用冰上代步工具,代号“水蜘蛛”。在过去的日子,这种舍弃了传统履带的八脚蜘蛛形机器人是俄罗斯北极科考队的象征,它甚至挤掉了北极熊和伏特加成了某一个版本的队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楚科奇海还是阿拉斯加地区,令人闻风丧胆的冰上海盗们不约而同地装备起这种昂贵又炫酷的高性能载具,北极科考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2024年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一份机密报告指出,北方舰队在对冰上海盗的清剿行动中曾两次将北极科考队误认为敌人进行攻击,造成七名科考人员伤亡,其中一名系因饮用伏特加过量酒醉后听到枪声失足掉落冰面,头部挫伤致死。
“客人,客人,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向你问好!”另一个沉默已久的频道同时响起了枪声和人声。
和十五岁的爱琳·索菲亚已经显现出了讨揍的性质一样,五十五岁的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也面临着这个年龄人人都会面对的中年危机。他在“水蜘蛛”上带领着周围年轻的亡命徒们高举MP7A1朝天射击,但日益严重的痛风以及更深刻的疲惫已经折磨了他多年,这个以往放荡不羁的哥萨克人曾认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秩序了如指掌,正如他总对胯下女人的敏感带一清二楚,但当他被儿子的教育和父母的病痛蹂躏得筋疲力尽,不得不为货运寡头们卖命,他终于明白他生命中的某个部分已经老去了,他以往的欲望名目繁多,多如星空银河,现在只剩下简单庸俗的一个“钱”字——不然他也不会接受云雀的合作邀请。
他还记得在暗网上看到来自云雀的聊天窗时的震惊,他在反复核实了对方的身份后犹豫地打下一个“你好”,这令他感觉回到了笨拙的少年时代,摸姑娘的屁股之前需要三思而后行的年纪。屏幕另一边的云雀似乎完全没在意他拙劣的回应,她将“胧津丸”捕鲸船的剖面图发送过来,并直截了当地提出,“这艘捕鲸船在走私核燃料和贵金属催化剂,我们可以进一步提供它的航海路线,货全部归你,我们只要一个对你而言毫无意义的俘虏”。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了云雀,并判断出她也是个俄罗斯人。他们很快达成共识:在捕鲸船刚进入浮冰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由啄冰鸟直接发动攻击,并且使用扩音器播放柴可夫斯基《1812序曲》,营造出卫国战争恢宏的舞台感。作战计划涵盖了从浮冰区到白令海峡的区域,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的战术指挥水平令云雀惊叹。
“我还是很在意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俄罗斯人的。”云雀问道。
“你发来的剖面图制图不是ISO标准而是苏联标准,说明这是一艘由苏联的油轮进行了忒修斯之船式改造而来的现代捕鲸船,虽然每一个零件都和老船不同,但整体框架的构造没有发生变化,目的是继续占用该船在海事局的船舶识别号,借用其便利进行跨国走私。苏联的海事档案几乎没有电子备份,你只能去当地海事局拿到文件,而海事局档案处大妈原则上不为外国人服务,达瓦里希。”
首席法医官愕然,她对海盗这个职业的天然歧视让她面对海盗头子时忽略了其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狡诈。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在多年的风霜生涯中积淀了足够的智慧,极冻的北地有足够多沉默的时间让他形成索尔仁尼琴式的枯瘦眼神。他们那晚聊了很多,关于暗网酝酿的阴谋、中年养生和国家的灰暗未来,卡拉马佐夫知道云雀只是秉着情报专家的天性陪聊,但并不在意,他需要一个配得上倾听他心事的人。
“你爱的人越多,你就越脆弱。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只有年少的梦能让你的血液重新沸腾。”最后,铁灰色眼睛的女人突然以这句半告诫半威胁的话语结束了对话。海盗头子无言以对。那一夜,他的心腹们惊讶地发现,远东的星空下,篝火前的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抚摸着一架镜片早已松动的天文望远镜和一本陀氏所著《卡拉马佐夫兄弟》,他说那是他儿时的梦想,随后毫不犹豫将它们投入大火。
“水蜘蛛”们贴近了“胧津丸”,海盗们将搭钩射上船舷,一路沿绳索爬上捕鲸船。船上的筱田龙一面无表情,摇晃着波尔多酒,手中紧握那枚飞车金桑木棋子,被全副武装的保镖们保护在船舱中,仿佛大名被武士簇拥。
枪声开始在甲板上激烈地响起。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因为这少有的侵入感显得特别兴奋,他昂起头凝视着“胧津丸”高高的船楼,如同衣衫褴褛的庶民仰望至高的宫殿。
他眯起眼睛:“声音再大点……再大点……”
六百米外躺在厚实浮冰上的伯劳望了一眼风向标,他在犹豫是否该开枪支援。但他仍然抱着能在“胧津丸”上找到数据服务器,或者一些能接入山友财团高级数据库的设备的希望,不太想暴露自己的位置。
甲板上海盗们的进攻不太顺利,他们被莫洛托夫鸡尾酒逼退了,橡胶燃烧腾起的黑雾也影响了他们的视野。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亲眼看着一个手下被一瓶四十年陈酿花堡干红葡萄酒活活砸了下来,它被塞进了一块燃烧的布条,但最后没有爆炸,只是将那个倒霉鬼的鼻梁砸断了。
“没想到真的燃烧弹这么沉,比打游戏刺激些。”筱田龙一甩手,他太久没活动了,随后他转向对讲机,“甲板,报告情况。”
“海盗暂缓了进攻。”
“能摆脱他们吗?”
“非常困难。我们已经进入浮冰区,只能沿着已知的破冰航道前进。水蜘蛛机器人比我们灵活太多,它们可以在冰面上快速移动,能够随时从任何一个角度进攻,甚至还能操纵浮冰撞击我们。”
“那好。继续沿航线前行,保持无线电静默。所有防御力量收缩到船楼和船舱,守住机舱集控室,各小组注意射界覆盖全面,把甲板让给他们。他们不敢用重武器的,我们这里装的可是值大钱的东西。”
十五分钟后,这次战斗的第一例死亡终于出现了。筱田龙一方的一名保镖从通道的一端向一个探头的海盗射击。9毫米低碳钢平头子弹,出膛速度为七倍音速,最大瞬时空腔面积达到弹头截面面积的二十倍以上。船员这边没人知道那个海盗有没有被打中,只看见一枪之后鲜血瞬间在他身后灰白色的铁墙铺开,半截身体被直接绞烂,他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我现在无法再保证你们要的人的安全了。”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在无线电频道里说道,“小伙子们激动起来了。他们的破坏力不是我这种老家伙控制得住的。”
“我明白。”收拾好东西的伯劳开始徒步接近捕鲸船,白色冬季防寒斗篷让他看上去像个走在浮冰上的雪人,“但我要求至少不能损坏任何可能存在的电磁储存设备。”
“放心,我们没有EMP这种高科技武器。”
“但是你们有迷幻药,小心点好。”
海盗头子惊讶于伯劳对冰上海盗的了解:低毒LSD“浴盐”在俄罗斯很流行,海盗们用它镇压疼痛和恐惧,随后疯狂地对俘虏扫射。在亚甲基二氧吡咯戊酮的作用下,他们说在开枪时能看到梵高的《星空》般扭曲的笔触,血液与硝烟的味道则让他们想起列宾《伊凡雷帝杀子》的浓烈色调。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也无数次沉醉在静脉注射带来的这种巨大快感中,此乐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但随之而来的总会有对于猝死的隐约不安与惶恐,仿佛傍晚里的冰冷海浪在腐蚀着尚有余温的沙滩。怀抱着这种微妙的恐惧,手臂上的针眼与秘密账户存款的位数也在增多。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从不知道这个吸毒的懒散父亲还有另一面,也从未怀疑过支撑他前往莫斯科求学的资金是否真的来自一份可怜的面包房工作,总之,只要这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曾见过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挺立在“水蜘蛛”上的威风八面,便不再会持有“负负得正”的可笑论点。
海盗头子的面前展开了云雀提供的船只剖面图,蓝绿的绞线构成了捕鲸船的全息影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指挥官要亲自开始指挥了。
“传我命令,放《1812序曲》,音量推到顶。”
五分钟后,筱田龙一从层层叠叠的枪声中辨认出了柴可夫斯基隐隐约约的和声小调,还有来自另一个方向的脚步声。冰上海盗转移了进攻方向,一架“水蜘蛛”爬上了捕鲸船,整艘船因配重改变产生轻微的倾斜,筱田龙一看着高脚杯里的红酒液面若有所思。随着战斗的推进,冷汗逐渐从他的额头浮起,冰上海盗们在迂回之后蚕食了一大块防御空间。筱田龙一发现,他的对手在开始的狂热后终于体现出了职业海盗的组织度和专业性,论船舱的巷战能力,白令海冰上的海盗们无疑拥有着比保镖们更丰富的经验,他们在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的指挥下一步一步逼近机舱集控室。全自动冲锋枪的火力掩护性能远远强于半自动的电磁驱动手枪,保镖们被零星的长点射和突然的火力倾斜交替压制,大部分时间缩在掩体后根本不敢还击。
“少主,我们的火力被他们完全压制。通道要失守了。”
“我知道。”
筱田龙一已经萌生了谈判的想法。核燃料可以分出一半,足够这些除了女人和毒品什么也不想的烂人安稳地过上中产生活,但贵金属催化剂就别想了,冰上海盗是不可能找到渠道交易它们的,不过,关键是让他们了解到这个事实——这些总是可以通过谈判解决的。说到商业谈判,主管商业情报的樱井景田本是权威中的权威,但很遗憾这次筱田龙一要亲自上阵了,就像他在北海道决定亲自押送这批走私物一样。在摩尔曼斯克还有一场黑帮谈判,日本极道的权势之人即使身陷重围,仍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的手下向他汇报,机舱集控室探出了一面白旗,一个俄裔船员走出船舱传达了筱田龙一的谈判意向,海盗头子下令停火并开始沉思。随后的事情让伯劳始料未及,他行走在冰面上的时候看到某块浮冰边缘出现了一刹那的闪光,那是瞄准镜在日光下的反射。随后一声巨大的枪响响彻这片破碎的冰原,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的身躯瞬间像西瓜一样爆裂,他的整个右肩被无形的铲锹猛烈凿开,血肉在空中描出的侵彻弹道只存在了一个刹那。
这里还有第二个狙击手!冰上的杀手迅速趴下伏地,浮冰因他突然的大动作一阵晃动。
“对不起,伯劳。”耳机里传来陌生的声音,伯劳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信道早已被入侵,“这艘捕鲸船必须要抵达摩尔曼斯克,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茫然的杀手茫然地提问:“你是谁?”
“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你……乌鸦。你也在白令海!”
“看起来我们都对‘胧津丸’很感兴趣,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想搭个便车。你和云雀呢?你们为什么要和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联合进攻筱田龙一的捕鲸船?因为好玩吗?”
“樱井景田就在‘胧津丸’上,他清楚爱琳·索菲亚的底细。我们希望通过他搞清楚爱琳·索菲亚的相关情报,不然我拿什么保护她?”
“呵,他也清楚我的底细。回去吧,忘掉‘十字飞车’计划。你的任务结束了,爱琳·索菲亚不再需要你保护。”
“回去哪里?你答应我的报酬呢?!”
“这就是你的报酬,你可以回中国了。回去找你的女儿吧。”
俄罗斯,东西伯利亚,符拉迪沃斯托克。
法医鉴定中心里,爱琳·索菲亚陷入了首席法医官办公室的沙发,她打了个哈欠,褪黑素胶囊终于能让在世界各地来回奔波了几个月的女孩困意顿生。自从将淡金色头发的女孩不小心放出去十五分钟后,隔天云雀便发现整栋楼都在传爱琳·索菲亚的八卦,叶夫琴琳·索克斯卡娅没精力去平定这些层出不穷的谣言,现在她在应付拿了一瓶墨西哥龙舌兰、精盐还有三个柠檬上来的苏科洛夫教授。
“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有个侄女。”
“现在你听说了。”
苏科洛夫咂咂嘴,“她让我想起好多年前的你。”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把他推出了办公室,“别再说了,苏科洛夫。别再说了。还有,小孩子不能喝酒,我也不喝,想喝酒找你那些中国朋友喝到明天。”
云雀靠在木门上喘气。苏科洛夫离发现显示屏上的白令海实时卫星地图只有一步之遥,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停止赞美爱琳·索菲亚的眼睛,转而因其分辨率而对显卡业界大加评论。过了一会儿,首席法医官的助手前来敲门,她的声音战战兢兢,“首席法医官,有一名联邦安全局的特工找您。”
“让他在接待室等我。”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愣了愣。FSB对远东的监控是自契卡时代便流传下来的传统,远东一级行政区高级公务员每个季度便需要接受联邦安全局的政审,年年如此,但这次实在来得不是时候。
酒瓶砸在实木地板上破碎的声音。首席法医官闻到浓郁的苦涩酒味,月季、桂皮和茴香的味道。爱琳·索菲亚想偷喝酒却打破了酒瓶,碎玻璃把她的手划出一个大口子。云雀有点懊恼,又是个不是时候的麻烦,她只好从旁边的柜子拿了酒精和一卷医用纱布。
“怎么这么不小心……嗯……有意思。”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亲眼看着爱琳·索菲亚手上的伤口在迅速愈合结痂。这种情况她只在谢切诺夫国立医科大学的实验室里见过,2026年7月26日,国家重点扶持项目“血液纳米机器人”第两百二十三次试验记录,实验员将裸鼠的腹部用手术刀切出一个浅伤口,伤口在十五秒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凝血块并结膜,肌电图出现多个尖峰,预示着智能血液方向正式在医学界落地,围观的专家们致以意料之内的掌声并在评估报告上打钩,项目联合投资方山友财团的代表团惊为神迹。事后面对因神经系统被纳米机器人放电扰乱而抽搐死亡的裸鼠,专家之一的苏科洛夫冷漠的笑容即使隔着口罩也能看到轮廓。他说,我们正在变成非人。专家之二的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不置可否,裸鼠疯狂抽搐的姿态让她想起断头的青蛙。她反驳,是你们正在变成非人。苏科洛夫想问,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东正教徒绝不会踏出迈向恶魔的一步,还是首席法医官早已不再保有人类的德行。但他最终没说出口。
“你的血浆里……全是纳米机器人吗?”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抓住她的手臂,那里全是沉甸甸的未来,“怪不得你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重!但是你看上去很瘦,也没有畸形,你的骨骼怎么承受那种密度?!”
“因为合金伴生内骨骼。”站在门口的FSB联邦特工大声回答,“那已经不是人类的骨架。”
“你……”云雀惊而回头。她没时间惊讶了,在那一刹那,她想到了办公桌下久未保养的托卡列夫手枪,枪械教官曾告诫她要冒着炸膛和卡壳的风险使用这支轮盘赌般的红军时代古董。下肢蹬地,低姿匍匐,战术翻滚,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紧抱着爱琳·索菲亚,在一点五秒内以步兵蹲姿紧贴在木质办公桌后,她从键盘架下摸到了手枪和弹匣,一共八颗子弹。
“云雀。”雨燕轻轻说道。他摆正领带的位置,再次叫出了首席法医官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的代号。这个杀手从德国杜塞尔多夫跟踪伯劳来到符拉迪沃斯托克,伪装成安全局特工堂而皇之进入法医中心,执行乌鸦的委托:从伯劳和云雀手上带走爱琳·索菲亚,对其内骨骼合金部分进行钛49元素同位素测年,确定爱琳·索菲亚所处未来的时间点。之所以不能使用常用的碳14测年法是因为任何活着的生物都要进行呼吸,而大气中放射性碳和稳定碳的比例是恒定的,所以,活物体内碳-14都是定量的,而且在工业革命和大规模核试验后,大气中放射性碳的比例被大大改变,碳-14测年亦不能用于1650年以后的材料的放射定年。
雨燕挥舞着手指,“为了承受密度更大的肌肉和血液,骨骼的强度必须更大,所以爱琳·索菲亚的肩胛骨、腰椎、膝盖、胫骨等重要运动受力点都嵌有伴生合金以支撑身体;而最完美的材料,不影响纳米机器人运作的生物塑料和高强钛钢的结合,金属塑料,正是卡门赛特·冯·奥斯洛教授的得意之作。未来已经被证明了。现在我带来乌鸦的最后一个委托:放弃你们对鸟巢的窥探,交出爱琳·索菲亚。”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在办公桌后最后一次检查子弹,铁灰色眼睛的女人怀里环抱着安静地注视枪上铁锈的爱琳·索菲亚,说道:“我拒绝。”
雨燕的声音如同透过暴雨传来般空灵,“你无法拒绝。”
首席法医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自己血液的流动,从那个火车站的雪夜开始,她回头凝视雨燕的一刻,女人的第六感就告诉她,下一次两人将会以敌手的身份会面。这是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首席法医官和假特工,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午后的法医中心里。情报专家“云雀”以弹匣入枪的声音作为回应,子弹在呼吸间上膛,撞针重鸣的声响如同雷霆,惊醒黑夜。
女人从办公桌后探身直射。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在五秒内以俄罗斯人特有的激情打完了弹匣里的八发子弹,其中六发直接命中雨燕,厚重木门发出破碎和崩裂的响声。很快她便反应过来那只是全息投影!随后她感觉脖子一痛,是一架悬停已久的无人机从窗外向她和爱琳·索菲亚发射了麻醉镖,自动肌注,十五秒起效。
雨燕从外墙面索降进入首席法医官办公室。
因药物注射而迅速失去力量的云雀倒在地上,她竭尽全力抬起头,似乎要将这个雅利安男人的面容死死刻进记忆里,“你……”
雨燕轻轻说:“睡吧。”
云雀做出的最后回应是抬了抬眼皮,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努力将手伸向爱琳·索菲亚的位置,仿佛要把这个女孩搂进怀里,但还没碰到她就倒下了。
雨燕想起他此行的目标爱琳·索菲亚,她也被麻醉镖肌注了大剂量的麻醉药,“那么现在该你了,小公主……”
枪械重装弹、子弹上膛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雨燕毛骨悚然地转身,从地上爬起的爱琳·索菲亚拾起了云雀掉在地上的托卡列夫手枪,正认真地瞄准他的喉咙。她根本没有被麻醉!在那一瞬间,雨燕仿佛看到伯劳本人在他面前快速拔枪,甚至微微眯上左眼的细节都如出一辙。
去你妈的。雨燕心想。这个距离太近了,托卡列夫手枪幽深的枪口就在他面前,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这个黑洞吸走,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发来自二战时期的7.63毫米毛瑟弹擦着雨燕的耳朵飞过,打在了离他只有三十厘米远的台灯上。但爱琳·索菲亚开不出第二枪了,她“啊呀”一声被后坐力击飞。
劫后余生的男人飞扑上前死死扼住她的喉咙,他直接用裸绞勒晕了爱琳·索菲亚。他拔出她脖子上的麻醉镖才发现是她血液中的纳米机器人自动在针头的表面织成了一层膜,阻断了自动肌注的进程。明白这点后,雨燕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这时他才发现一层黏稠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这个伪造专家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如此接近死亡,来自心脏的强烈轰鸣仿佛让他年轻了二十岁。
“符拉迪沃斯托克。报告目前的情况。”
四千公里外的乌鸦收起狙击步枪并呼叫雨燕,他和伯劳一样全身裹着厚厚的白色吉利服,只有目力极好的海鸥和计算机模式识别系统才有机会从茫茫浮冰中辩认他。他一直在等待伯劳从一望无际的雪域中站起,直到伯劳行走的身影在无人机航拍的影像中被描上红边,他才有胆量开枪射杀海盗头子。这次狙击的距离很短,只有不到五百米,归因于白令海复杂的风力条件和低温导致的仪器测量误差,在这个距离上,乌鸦只有开一枪的机会,他把这一枪留给了甲板边缘的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
“符拉迪沃斯托克。报告目前的情况。”
他又重复了一遍。
心跳终于平复下来的雨燕终于回复了他:
“白令海,这里是符拉迪沃斯托克。东风停下来了。”
雨燕拨开遮住爱琳·索菲亚脸庞的淡金色长发,他把娇小的女孩抱起,放在加大号针织旅行袋里,没忘记垫上枕头。表情兴奋的杀手最后看了一眼多年的搭档,合上眼睛的云雀,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注定传达不到。八年前他们在暗网的一个角落接上线,雨燕时常会从言语间揣测聊天对象在屏幕另一边的人生,这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大的乐趣。对男人而言,女人的吸引力总来自神秘感,在那个冷酷的雪夜之前,云雀一直是雨燕唯一的欲望。
现在,就是分别之时了。
咀嚼着这种微妙愁苦的心绪,他小心抱起装着爱琳·索菲亚的旅行袋,消失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夕阳里。
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咳出了一团血沫,刺骨的东风从肺部伤口灌进胸腔,和猛烈的灼痛感混合在一起。他在猜想自己流出了什么形状的血泊,是如同凌厉的鹰之翼展开在钢铁铸成的甲板上,还是活像只橙子被切开后流出橙汁一般笨拙。
耳机传来杂乱的声音,冰上海盗被筱田龙一仅存的防御力量赶出了船舱通道。
意料之内,他想道。
无人机航拍的船舱热感图显示,筱田龙一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们的最后一圈防御其实由一条桌椅构筑的临时街垒和七名交替射击保持火力压制的保镖组成,海盗们迟迟无法突破它。然而实际上只要利用“水蜘蛛”再次改变船只配重使其倾斜,令街垒滑向防御方,就能轻松拿下。不过一切都为时已晚,无人指挥的海盗们注定失败,一枚神出鬼没的“飞车”以一发14.5毫米反器材专用狙击弹粉碎了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所有的作战计划。
“万尼亚、阿廖沙、瓦季姆、尤里、叶菲姆、约夏……”
他轻轻呢喃着一串小名,以破碎的嗓音。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海盗头子回想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字句和浩瀚夜空的繁星,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准确回忆它们的每一个细节。曾有人说,照相术的发明让人们可以随时缅怀过去,更令其刻骨铭心,其实不是,回忆之所以深刻,正是因为过去的不可反复。那晚书页和镜片在火中静静焚烧的时候,卡拉马佐夫·彼得洛维奇突然发现,和妻子依稀模糊的面容与体温一样,自己余生都绝无可能再遗忘它们了。
2029年2月6日。中国,温州。
伯劳在一阵轻微的晃动中醒来。
高铁到站了,惜字如金的杀手在踏上月台的时候终于回忆起大陆的人潮涌动。欧洲小镇人烟稀少,远东更几乎仍是不毛之地。他到达机场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因为符拉迪沃斯托克直飞长三角的航班太少了,下机时正是深夜,根本没人和他抢通道。那时,伯劳全身的力量都用在克制他提前拔枪杀出血路的冲动上,根本没在乎此时的自己毫无武装,他把护照递给海关,海关翻到护照页,扫描条形码,招呼伯劳站到黄线前,靠近些,再靠近些,把眼镜摘了,人脸识别,翻到签证页,盖戳。
“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了啊!”海关惊叹道,“是做工程的吗?”
“是。”
在浑浑噩噩地飞回中国之前,他去法医中心看了看,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的助手含糊地告诉他,首席法医官因病入院,不过有和首席法医官女士相关的私人事务的话,可以去找苏科洛夫教授。她的表情像是极力掩饰着巨大的如释重负之感。爱琳·索菲亚也不知所踪,伯劳冒着被摄像头留下记录的风险转悠了几圈也没能发现她,乌鸦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你的档案已经被洗了”,这样他就真的没有再待在远东的理由了。
两站地铁到达目的地,伯劳在学院路出口倍感新鲜地四周张望。一幢方方正正的大楼矗立在地平线的彼端。啊,税务局,美利坚先贤本杰明·富兰克林曾有言,唯有死亡与纳税不可避免,而沉默的杀手已经多年没有履行光荣的纳税人义务了,正如自从他成为生命的剥夺者后,对死生大事的敏感触觉开始离他而去一样。
税务局旁边就是他曾经的家。
这座城市变化不大,在大街小巷中行走的时候,他很快回忆起了一个又一个楼盘臃肿的名字。伯劳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居民楼前,对一个漂泊了十年的男人而言,翻新之后的物业很难再被称为他的家,只是一个记忆的容器和图腾。
他上楼后急切地敲着门,没人回应。
终于被敲门声吵出来的是对门一个老太,十年前住在这里的老邻居搬走了,她是个新面孔。“你是哪位?是不是找人?”
伯劳讪讪地说:“我找秋白。我是她爸爸。”
老太摇摇头,“啧啧啧,这回是爸爸……是真的吗?”
伯劳感觉她话里有话,但不太明白深意,“是真的。我常年在国外打工挣钱,很少才能回来见她,她妈妈死后我更要赚钱养家,变成工作狂。加上国外信号不好,话费也很贵,联系也很少。哎,一走就是十年,都物是人非了。”国外打工是真的,赚钱养家也是真的,联系少一方面是怕被追踪,另一方面是秋白早就在老爸不知道的时候换号码了。
邻居又问了他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职业、收入、年龄,在这期间他敲了好几次门,又按了好几次门铃,仿佛生长在门框里的门还是没开,他把耳朵贴上去听,没有动静。他背后的邻居说:“你真的是她爸吗?你白成这样可一点都不像是搞工程的。”苍白的男人最终在邻居狐疑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像是一个在派出所外踩点的贼,他不敢再赖在门前了。
“她最近还好吗?”伯劳问道。
“你不是她爸吗?”老奶奶又警惕起来。
“自从她妈妈过世,我就很久没和她联系了。我甚至连她手机号码都没有,就记得我们当年住这。”
“啊,是……”对方的表情放缓了些,“姑娘是命苦呢。”
伯劳只能记起他离去之前在楼梯的尽头回首望向女儿的画面,他说再见,她懵懵懂懂说好,他又说了一声再见,她嗯了一声。这样的过程重复了几次,直到双方筋疲力尽,她还没明白这次分别的重量,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伯劳的头垂在楼梯扶手边无言以对,他从铁锈间闻到酸涩的山楂味……杀手对女儿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他现在忘记随口乱编的归来日期是什么时候了。如今他唯一能证明女儿存在的方式是银行流水,每个月稳定被取走五六千块,偶尔会多一些。
“好嘞,我兴趣不大了,你自便。但不要太吵着隔壁,开发商偷工减料,这儿隔音不好嘛,我们老人家要午睡的。”老奶奶忽而又念念有词着些什么走掉了,她是倒着走的,关门的同时依然盯着伯劳,治眼病的人工角膜如同猫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号码没见过。接通后,对方重复敲着模糊的摩斯电码,那是一段录音,伯劳听出来那是一串简短的URL。他用一个加密浏览器打开这个URL,加载了整整十分钟,是一个很小的文件,名为“Shinoda Rin”,一个日本人名字的罗马音。伯劳根本不用打开,就知道这是他的新标书。按照惯例,老杀手不需要问任何问题,只需要凭借过往的默契无言地执行委托,但是这次不行。
他开始拨号,十几层加密卫星通话,他等了很久,他知道乌鸦一定会接这个电话。楼道里孤独的杀手最终等来了一声浩长的接通提示音,夹带着浓雾般的电磁杂波,摩尔曼斯克暴风雪的呼号从世界的另一边传来。
“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间联系我。”手机里传来乌鸦的声音,“长话短说,我现在可是在摩尔曼斯克离地两百五十米的高空,零下三十五摄氏度。”
伯劳质问道:“你发来的文件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我们仍有默契。”
伯劳眯起眼睛,他现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传奇杀手在往刮痧油里滴入毒药的那一刻起,就料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武侠小说里经常写到,退出江湖的方式往往是孤身对抗这个江湖,直至双方中的一方在无休止的厮杀中彻底化为灰烬。没想到都已经到二十一世纪了,在消音手枪、神经毒气和暗杀工序甘特图彻底取代了软剑、鹤顶红和暗室密谋的今天,还在搞古龙身不由己那一套。
经过千百年的发展,杀手业界的确是不同了,至少有了不受合同法保护的合同精神,某些大型合约组织甚至对暗杀设计、执行计划、尸体处理、痕迹处理、内部保密造出了一条工业流水线。但它的某些底色始终是不变的。
伯劳叹气,“你不该再在我的生活中出现。”
“我的原话是‘帮助你回到故乡’,而我和雨燕也的确这样做了。雨燕为了你的档案花了很大力气,你不能不领情。哪怕是看在你女儿的分上你也该感谢他,如果不是前中情局伪造专家亲自出手,恐怕你一直到死都过不了海关,没办法回到家见她。”
“你对秋白做了什么?!”伯劳咬牙切齿地问,“我找不到她!”
“我以人格担保,不,我以人头担保,我和你女儿的现状没任何关系。我只通过云雀调查过你的女儿,至于你当年离去之后她的生活情况怎么样,我建议你亲自去了解。至于她在不在家,我看是不在家的,本科生的寒假还没开始放呢。”
“你……”伯劳沉默了很久,乌鸦说中了他的软肋,他确实多年以来对秋白的状况一无所知。和乌鸦争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自己永远有把柄在乌鸦手上——那就是自己的身份,“你终于要开辟中国市场了。我现在已经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了吗?”
“你一直都是。”
“你是指‘重要’还是指‘棋子’?”
“都是的,老友。和你不一样,我尚有未竟之事,而到了那一天,我的报酬会堂堂正正变成‘鸟巢与你再无瓜葛’。”
“乌鸦,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个问题我早该问了,但我想雨燕会比我更想知道,他对你可是上心得很。”
“我在找一个叫李青门的人。你应该知道的才对,内网主页里我的任务目标栏下面常年挂着这个名字。”
“我曾经在山友财团时间机器工程的计划名单上看到这个名字。但是我不敢相信你追杀他十年都没有成果,你的旗下可是世界上最精锐的杀手们。”
“他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一个月前我在深圳杀死了他,但他现在还活着。”
“听起来是量子力学,但我不想听这些鬼扯。我上大学的时候还能凑合写个波动方程,喜欢给后排女生讲薛定谔的猫和哥本哈根诠释,可是现在已经全忘了。”
“你的想象力总是这么丰富,但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那么就将真相作为这次任务的报酬吧。任务目标是筱田太洋的长女筱田凛,她最近正在中国贵州访问,绑架她,我有些事情要当面问。”
“我有必要提醒你,绑架的难度跟刺杀的难度不在一个量级上。何况这里是十五亿人口的大国,你以为是除了松子树和野狍子什么都没有的西伯利亚吗?”
“所以这个舞台才只属于你。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大卫王的复仇使者,摩萨德特工们成功将纳粹战犯阿道夫·艾希曼从阿根廷带回以色列受审,这个没有在纽伦堡审判中定罪的恶棍最终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杀手之一,我相信你也能将筱田凛带到我的面前。”
伯劳从鸟巢领队带着丝丝凉意举出的例子中闻到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他最终选择了屈服。“好。”伯劳说。
他没有等到回答,过了好一会,他才知道乌鸦早就已经挂断了电话。有些驼背的男人一时不知所措地站在家门前,活像等待开锁师傅的屋主。头顶的感应灯已经不会亮了,只有长明八年的LED红电烛照亮了斑驳破碎的门神版画,他也记不起当年是怎么给女儿介绍秦叔宝和尉迟恭的了,只是依稀知道某年贴版画的时候有过这么一件事,但具体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人已入秋,很多记忆都只剩下一块块碎片,伯劳坐在小区的石凳上如老人般沉思。他大脑中的关于秋白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甚至不敢确定和女儿相见的时候能不能认出对方。但关于乌鸦常年的目标——李青门的记忆可是层出不穷:云雀透露李青门和山口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雨燕曾含糊地分享“李青门是理解乌鸦的关键”、乌鸦针对李青门的跨越十年的刺杀、鸟巢唯一的逾期目标、“十字飞车”计划执行人名单上更是有李青门的名字。他的大脑全速运转着,更多的碎片在逐渐被织成网络:秋白确实是他的软肋,可李青门不也是那个男人的逆鳞吗。
李青门,李青门。伯劳无数次听闻乌鸦面对虚空喃喃自语时提及这个名字,拥有这样一个名字的中国人会以怎样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身份证上?拥有这样一个名字的中国人有何资格长年受到鸟巢杀手们的关注?云雀曾经冒着触怒乌鸦的生命危险搜刮来一张照片,这是李青门和乌鸦在物理系毕业时的合照,也是他们相识的唯一证明,而他们中间还站着一个女人,云雀说那是李青门的前妻。伯劳未曾厘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照片上年轻人的眉宇间依稀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迷茫和厌倦,像极了漂泊的候鸟停留在梧桐的树梢,他们只是短暂相聚在此处,片刻之后便会分别。后来伯劳才从雨燕口中知道他是某省首富的独子,乌鸦也确实从未在他们面前掩饰自己的阔绰,只是他为何会漂流到如此境地,至今无人得知。
一个版本的报告指出,李青门博士的本科生涯极为辉煌,一度被认为是该校专业史上最闪耀的天才,他的工作成果也许奠定了传说中耸人听闻的时间机器的基础原理。但很可惜的是,他的博士研究生涯似乎是个伤仲永的故事,因为他并未在这个更进一步的科研岗位上产出过什么广为人知的成果。可是,十数年来,他的名字和山友财团的要员在数个重要名单上数次并列,又似乎暗示他的人生并非看上去这般毫无波澜。从这个角度来看,乌鸦反而好像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注脚,一个平淡的同窗。他们何以厮杀至此?
总之,和拥有秋百自己相似,乌鸦似乎也拥有着李青门,多少年来,他细细吞咽着一种古怪的仇恨,以此为行军的干粮。他对所有鸟巢杀手确凿无疑地声称自己在追索这个男人,自己要杀死这个男人,所有人都理解他的决心和付出。只是,只是,只是。到底是什么在驱动这份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