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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里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而我家的哥哥姐姐数不清,尽管我是独生子。我妈妈是博士生导师,她带的硕士、博士、博士后多,还带有外国留学生。妈妈不时会请他们来家里吃饭,教师节时,他们请妈妈吃饭。

妈妈说,学生是她最大的财富。

我喊他们哥哥或是姐姐,他们的伴侣或是朋友,我也喊他们哥哥或是姐姐,可不是数不清么?

强哥哥人高马大,像个武士,因为龅牙,他总感自卑。他发誓一定要矫正龅牙!却是希望渺茫,除非他把龅牙全都拔掉安装假牙,既痛苦又麻烦,龅牙又不影响吃饭,他放弃了。

暑假的一天,阳光灿烂,我坚持做完上午的地狱锻炼,跟素素姐去小区花园找小伙伴们玩耍。出门下黄葛树边那弯拐的石梯时,想到学我走剪刀步的何超,哼,何超,我也可以一步两梯的。我一步下了两梯。素素姐要拉我,我倔强地不要她拉,又一步下两梯。狂妄的我摔断了左小腿骨,一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不能都怪我,这弯拐石梯的护栏是妈妈找人修建的,朱红漆的木扶手,木扶手下有黑漆的鸟形铁栏杆支撑,很讲究的。可当我立足不稳摔倒时,护栏也跟着“摔倒”了,我摔到了下面的石板地上。修建护栏那叔叔说,这护栏好看,管用,随便也能用百把年。结果呢,是大人们所说的豆腐渣工程。素素姐要找那叔叔的麻烦,妈妈说,算了,是熟人介绍来的。

脑瘫儿的我骨折了,雪上加霜。

强哥哥没有放弃对我的骨折治疗。

我是痉挛型脑瘫,肌肉时常痉挛强直,腿如拉满的弓,病发起来痛苦至极。骨科医生说,俞帅奇这种情况,手术复位、打石膏会有再次错位和伤口感染的风险,跟妈妈商量,先采取保守的接骨方法。妈妈犯愁,素素姐哭成个泪人,说都怨她没有拉住我。

强哥哥来了,他是我妈妈的在职博士生,在巴南区医院工作。他很努力,读完了硕士读博士。他跟他们主任说,希望脱产做博士课题。他一定努力发表高水平论文,为区医院妇产科争光。他们主任答应让他脱产半年。妈妈的在职博士名额每年只有两个,强哥哥是排了三年的队才读上的。强哥哥说,他们巴南区有个石龙镇,镇上有个姓欧阳的中医医生,擅长接骨疗伤,高手在民间。

妈妈决定送我去石龙镇找欧阳中医接骨。

妈妈是西医,一直不相信中医,认为中医的经络、阴阳五行说不清楚,没有解剖学、病理学印证。妈妈后来信中医了,一是,我能走这剪刀步,跟采用了许多治疗方法有关,其中就包括中医的针灸和按摩治疗;二是,妈妈长期胃痛,年轻时喝开水烫伤过,吃西药只能临时缓解。外婆劝妈妈找中医看看,说妈妈所在医院的中医科,有个年近八十的张老中医,他的号很难挂到,外婆是一大早去排队都没挂上号的。外婆说,病人吃了他开的药都说效果好。张老中医是市里的十大名医,妈妈近水楼台先得月。妈妈就试一试去找了张老中医。妈妈对张老中医说,没有你的号了。张老中医说,你妇产科大主任,随时来看。妈妈给张老中医说了病情,张老中医给妈妈摸脉,说你儿子读书了啊,了不得!他边说边在废纸上写:肝属木,胃属土,木克土。他说妈妈太劳累太心焦,要平和心态。取处方开药,说先服一周,有效再来。一周后果然有效,妈妈又去找了他。妈妈接着又去看了三次,服药一个月,胃痛没有发作了。妈妈问张老中医,还来开药不?张老中医说,不用了。确实不用了,妈妈的胃不痛了。我这骨折,妈妈想过找张老中医的,可张老中医的专长是中医内科。

骨折拖不得,我们大队人马出发了:妈妈驾驶她的长安越野车,素素姐坐副驾驶位,外公、外婆在后座护着坐在中间的左小腿用小夹板固定的我。外婆说,妈妈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我是妈妈身上掉下的肉,隔代亲。说我出远门她必定要陪同。外婆出行,外公随行,外公说,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外婆找张老中医看病是挂号难,我找欧阳中医接骨是进门难。

强哥哥在巴南区一个中西医结合的会议上见过年近六十的欧阳中医,听了他作的学术报告,没有深交。他给妈妈打电话说,欧阳中医听他说了我的伤情和病情后,一口拒绝。欧阳中医的幺儿子给强哥哥转的话,说他爸爸不治没有把握的病。强哥哥说,人家是慕名前来。欧阳中医的幺儿子说,他爸爸不图虚名。

强哥哥没能进欧阳中医家的门,咋办?帅奇得尽快接骨,强哥哥不走,在欧阳中医家的院坝里徘徊,苦想办法。

强哥哥一筹莫展时,进来一个背草药的少妇,看见强哥哥尖叫,呀,是强医生啊!强哥哥看她,想不起她是谁。少妇说,强医生,你为我接生的,我儿子今年三岁了!请强哥哥进门,端茶上水。强哥哥对少妇说了来的目的。少妇犯愁,说她公公死犟,话出口收不回,油盐不进。她丈夫来了,是强哥哥刚才见到的欧阳中医的幺儿子。少妇生孩子时,他在外地购药,不认识强哥哥,就把父亲从屋里叫出来,夫妇两个都帮强哥哥说情。欧阳中医说,还不快些准备饭菜,答谢强医生,再备些老腊肉。对于给我治伤还是不答应。他幺儿夫妇就去请来老奶奶。老奶奶对欧阳中医说,这是为我曾孙儿接生的恩人,这事情要办。

欧阳中医才犹豫地点了头。

小人书上说,刘备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我强哥哥一顾农家院子,就让欧阳中医“就范”,我可亲可爱的强哥哥啊!

长安越野车一路高歌,开车的妈妈跟了歌碟哼唱,妈妈高兴,我又何尝不是?歌声减轻了我骨伤的痛。山城本身就是一座山,是有了房屋街道的喧闹的“山”,而山城之外的山是安安静静的山,挺着大肚子迎面而来,亮出了宽敞的隧道口。妈妈打开车灯,减慢车速进入山的肚子。

长长的隧道让我缺失了耐心。

终于有了亮光,长安越野车驶出隧道,顿觉空气清新。路牌显示,进入巴南区石龙镇了,这儿不临长江、嘉陵江,却是青山连绵、白云朵朵,有五布河的支流淌过。高德导航说,进入了乡道。这哪里是我想象中的乡下泥巴路,是二级国道,闪过田园,有农民用机械耕地,有小学生走过。外公吟起古诗来:“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外公是重庆市诗词学会的副会长,是有名气的诗人。他给我讲了古诗的意思,说,我国古时候的乡村恬逸跟现今的乡村恬逸有所不同,现今的乡村恬逸是来自农民素质的提高,来自农耕的机械化。区政府机关办事员退休的外公,说诗也能提高人的素质。我夸外公是大诗人。外公得意。外婆说,是别个古人写的诗,他不过是记性好。外公说,我记性好,悟性也好。他抚摸着我的头说,帅奇,诗歌把人心里要说的话,用不长的优美文字说出来,可以怡情养性。我说,嗯,我也要写诗。妈妈说,我儿的这个想法好。

我看见了红墙黑瓦的乡村楼房,还看见有遮阳棚的公共汽车站。

飞跑的越野车不得不减速了,越野车开进了石龙镇街区。街上的人好多,铺面一个接一个,摆有各种电器、衣物和吃食。我是个吃货,见到吃的眼睛就放亮。我的伤口痛死人了,渴盼见到来接我们的强哥哥,希望我们能进欧阳中医的家门。

越野车没有停,“高德”导航指引妈妈开车,驶出了石龙镇街区。越野车七弯八拐,来到一处院坝停下。眼前一栋四层楼房,楼房面对一汪湖水。强哥哥笑脸迎了上来,我们大队人马下车,素素姐抱我下车,强哥哥小心接过我。我看湖水,强哥哥说,这是桂花湖。我看见有人在湖边钓鱼,湖里有人划船。强哥哥指着他的大众轿车对妈妈说,老师,您的越野车就停旁边,几步路就到。

几步路,这对于我是不可能的。

强哥哥背了我走。

我们一群人走过湖边的竹林,有鸟儿飞过,登一段石梯,看见一座翠竹大树环抱的农家院子。强哥哥说,到了。

第一个迎接我们的是欧阳中医的妈妈——一位头发全白、和善可亲的老奶奶。强哥哥说,老人家九十多岁了,得过癌症,在欧阳中医的调理下,至今健健康康乐乐呵呵,常去后山采药。我说,欧阳伯伯,神医呢!强哥哥说,欧阳中医的调理是其一方面,重要的是老奶奶一生勤劳,不怄气。

接骨对于欧阳中医是拿手绝活,我折断的左小腿骨被扶正了。欧阳中医为我接好骨头,眉毛没有松开,对我妈妈说,他是头一次为脑瘫儿接骨,说小夹板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伤筋动骨三个月,好生调养。他说,娃儿这种情况,我不能保证一次就接骨成功,有啥情况可来找我。

妈妈是医生,晓得欧阳中医的顾虑,强哥哥开了他的大众轿车送我去巴南区医院照的X光片证实了接骨成功。路上,素素姐坐在副驾驶位置,妈妈和外婆抱了我坐后座,外公开了妈妈的越野车殿后。

看来一切顺利,其实,我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接骨后也痛,一痛就引发抽搐,抽搐把小夹板弄断了,就换小夹板。强哥哥、素素姐轮班守护我,还有外公、外婆。属老虎的我哭了,这痛苦没法忍受。爷爷、奶奶也来了,来替换外公、外婆。妈妈要上班,下班回家就为我忙。一家人都为我忙,都为我担心。

可疼痛是不留情面的。

强哥哥去找了他麻醉科的博士同学,他的博士同学找了他的导师,在我的腰杆儿上安装了止痛泵,不断地加药减轻疼痛。

“灾难”继续,我的左小腿发红发肿发热,痛得厉害。强哥哥给我说过,骨折的症状是“红肿热痛”,这说明,欧阳中医为我接好的骨头错开了。强哥哥马不停蹄地开车去接来欧阳伯伯,在X光机的监护下打麻药,再次复位的过程惊心动魄:分明已经复位了,可不到一秒钟,断骨处又被我扭动的痉挛拉开了。欧阳伯伯又为我复位,第三次才算成功。这期间我是不痛的,我在麻醉的状态下。

“灾难”继续,这之后没几天,我的左小腿又“红肿热痛”了,我绝望了。妈妈决定,找骨科医生为我手术。骨科医生建议就让我的断骨畸形生长。妈妈不同意,我儿子脑瘫残疾是病情原因,而骨折是可以接好的。强哥哥就去找他创伤科的同学,他同学找了他导师。创伤科遇到过各种疑难杂症,同意为我手术。四位医生为我做手术,做了八个多小时,清除了两桶瘀血、碎骨,从别处调剂来适合我的固定钢板,我成了“钢铁战士”,素素姐说,我们帅奇就是钢铁战士。

“灾难”继续,进入高潮。

我进了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因为我的有意无意痉挛,要命的痉挛,再次错位随时会发生。妈妈跟有关大夫商定,让我在麻醉状态下愈合骨折。麻醉中的我安了胃管、尿管、输液管、氧气罩,三个月,我像植物人一样静静地躺着。大人们可是忙得不行,都好担心。我爸爸飞回来,军人爸爸眼含热泪地说,我儿子能行的,我儿是男子汉!我爸爸回来,素素姐偷偷落过泪,她想她去世的爸爸了。

爸爸守护我两天两夜,还得赶回部队。

爸爸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很爱爸爸。爷爷跟我说,我会说话的时候,他问我爸爸有哪些优点。我说什么是优点呀。爷爷说,就是爸爸做得好的地方。我说,可真是太多了,要讲到明天了。我捂嘴巴笑。爷爷也笑。我说,爸爸叫我上学读书,耍游戏做锻炼。那一天,我生气地把玩具手枪摔坏了,爸爸不像妈妈那样大吼大叫,又给我做了一把木头玩具手枪,说再也摔不坏了。爸爸说,每一个人都会犯错误,这很正常,改正就好,这也是一种成长,是高兴的事情。我害怕的时候,爸爸会抱抱我,给我讲有趣的雪山牦牛、奔跑的野鹿。哦,爸爸还给我唱歌,虽然他唱歌没有我唱歌好听,但我就是喜欢听。爷爷笑得前仰后合。我说,还有……爷爷说,好了好了,不说爸爸的优点了,说爸爸的缺点。就是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安静地想了想,神秘地说,是妈妈说的啊,妈妈说爸爸回家太少了。妈妈就点头。爷爷问,还有呢?我拍额头想,认真地说,嗯,我的爸爸真的没有缺点,爷爷呵哈笑,逗我孙儿说了好多的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妈妈开心大笑,素素姐嘻嘻笑。

在ICU,守护我最多的是素素姐,还有强哥哥和ICU的乔姐姐,一直守护到我苏醒,守护到我观察一段时间后出院。

我妈妈带的硕士、博士,还有跟她合作的博士后,有临床型的,有科研型的,乔姐姐是我妈妈带的科研型博士,她做的是什么分子方面的基础研究,毕业后分配在医院重症医学科工作。我妈妈很早就瞄准了国外前沿基础研究课题,招收多学科研究生。乔姐姐身材高挑,白白净净,她是分管我的主治医师,对我可好了,她是我妈妈的学生嘛。乔姐姐随时为我诊疗,有时夜班也来,会遇见夜里守护我的强哥哥,他们是同门的师兄妹。

暑假已经结束,强哥哥得去实验室做实验了,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脱产半年时间做课题,已经耽误他几个月了。可他对我妈妈说,他要一直守护到我的骨折愈合,之后,他加班加点做实验。妈妈对研究生要求严格,尤其重视基础研究,妈妈说,我们国家的基础研究不上去,就会被人“卡脖子”。妈妈是有私心的,不点头也不摇头,智慧的妈妈默许了她的学生强哥哥的要求。强哥哥做的也是什么分子方面的基础研究,跟乔姐姐有共同的话题。

“灾难”的结尾不错,我的骨折愈合了。

喜剧的是,强哥哥找到女朋友了。妈妈和强哥哥的家人都为他介绍过女朋友,都没有谈成。得知他是妇产科男医生,有人就拒绝了,有人不喜欢他的龅牙,也有强哥哥没看上的。我问过强哥哥为啥当妇产科医生。他说,医科大学毕业后去老家巴南区医院求职,院长说,妇产科工作繁重,需要个男医生。他想去眼科,金眼科银外科嘛。院长说,就只有这一个名额,来不来你自己定。本科生求职难,他硬着头皮答应了。后来得知,眼科有一个名额。强哥哥说,不是什么都能心想事成的。

这一次,他心想事成了,他的女朋友是他的师妹我的乔姐姐,说不上郎才女貌,也算是志同道合。

哈哈,客观上也有我这次骨折的功劳。

我家的住房面积有130多平方米,妈妈讲究简单、整洁,除了日用家具外就是好多的书柜,书籍堆积如山,主要是妈妈的业务书,也有爸爸的书和我的小人书。书柜都是木质本色,沙发扶手也是木质本色。素素姐勤快,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台面对岩坡下的嘉陵江,江水悠悠,视野不错。屋周是小区的花木、草坪,我家是一楼,周围的花木、草坪都属于我家独享,这样一算,我家内外的面积就大了。

书房主要是妈妈用,妈妈确实需要书房,妈妈说医学发展快,知识学不完,学无止境。书柜里有妈妈写的好几本厚厚的医学书,而我,虽然没有书房,妈妈也在我住的小屋里摆有书桌,书桌临窗户,窗户外有黄葛树遮阴,鸟儿叽叽喳喳,好听。

客厅的面积大,木地板,应该说主要是供我每日三次的地狱锻炼用,而我,最怕趴木地板,可又不得不趴,我跟木地板有“缘”。

我家的常住人口三人,我、妈妈和素素姐,够宽松的。可因为我骨折,就不止住三人了,隔代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争相轮换住下照顾我,就显得拥挤了。好在伤筋动骨三个月,三个月后,我的骨伤好了。妈妈就请老人们离开,说是老人要保养身体、颐养天年,不能太累。

可外婆不走,外婆不走外公就不走,家里常住人口就变成五人。

外婆不走,是要为我补习耽误的功课,外婆给我说英文:“A stack of small dishes.”我幼儿园时,妈妈就教我学英文了,可还是听不懂外婆说的啥。外婆得意,抚摸我的头说:“‘小菜一碟’,帅奇,外婆给你补习功课是小菜一碟呢!”可不,外婆是重庆市重点中学八中教数学的退休老师。外婆很疼我,可是在补习功课上要求严格,外婆用她教重点中学学生的严苛标准要求我。我白天要去大河中学上学,每日要做三次妈妈规定的地狱锻炼,够苦够累的了。外婆晚上还要给我补习功课,还要完成她布置的作业。我痛苦不堪,忍受不了。我跟她翻脸,说从此以后再也不听外婆的话了!外婆生气了,龇牙咧嘴按右肋。外婆经常手按右肋,外婆是肋骨痛吧,我肋骨痛过,妈妈说是病毒感染引起的肋软骨炎,痛死人。外婆不怕我翻脸,依然我行我素。妈妈也看不下去了,为我求情,外婆就朝妈妈瞪眼,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妈妈拿她没有办法。素素姐就更是说不上话了。我挥手跺脚地哭,哭诉我的劳累和痛苦。外公心疼了,劝导外婆应该手下留情。外婆说,能手下留情吗,帅奇要是跟不上功课,一步落下步步落下,到时候哪个为他手下留情?外公就挠头不说话。我气愤外公的软弱,就该把霸道外婆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可外公摇头晃脑吟诗,出门去小区花园散步了。我不明白外公为啥怕外婆,我曾经问过外婆,外婆说,重庆女子嘛,男人都顺从的。

外婆不怕我哭,却给我讲故事,外婆的故事可多啦。外婆说,帅奇听话,你作业完成得好,外婆就给你讲故事,我难以抵挡,我最爱听外婆讲故事。我跟外婆讨价还价,讲了故事才做作业,要听童话故事。

外婆喝口水,说:“A stack of small dishes.”

我等待外婆的“小菜一碟”。

外婆讲丹顶鹤,天生尤物的丹顶鹤苇塘姑娘,美丽高傲,在鹤群飞行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公鹤蓝湖和水泊都追求苇塘,可苇塘都看不上。公鹤杉山狡猾,或者说是聪慧,杉山故意对苇塘视而不见,搭救了受伤的梅花鹿,含草药给梅花鹿治伤,获得了苇塘姑娘的爱。水泊在河边哭啊哭啊,河水都涨了三尺。蓝湖赌气要独身一世,却又舍命搭救苇塘、杉山的女儿,中了黑心猎人的暗箭,落入急流失踪。鹤群的头领鹤大爹病重,临死前把鹤群交给了勇敢的杉山,杉山遇天敌老鹰、彩狐、鳄鱼来袭,与之血战,寡不敌众牺牲。苇塘——杉山的妻子,在鹤群的拥戴下临危受命,当了鹤群的头领。娶了鹤大爹女儿的水泊不服气,刁难、嘲讽苇塘:“公鸡下蛋了吗?母鸡打鸣了吗?母鹤是绝对不能当头领的!”又遇鸟瘟来袭,苇塘都坚强面对,还含草药救了鸟瘟病危的水泊的命。失踪的蓝湖并没有死,被好心的渔人搭救,养好伤后飞了回来。蓝湖全力帮助苇塘管理鹤群,苇塘说:“蓝湖恩人,咋个谢你啊!”蓝湖说:“你我不说谢,苇塘,我至今爱你,嫁给我吧。”苇塘感恩,却含泪谢绝。咳,鸟儿呢,跟人一样,也有爱恨情仇。

“蓝湖是苇塘的恩人,要感恩,苇塘不应该拒绝。”我不平。

“苇塘已经嫁给了杉山,尽管杉山已经牺牲,可‘相伴了,就一生一世’,这是鹤群的规矩。”

“这规矩要不得,要改。”

“苇塘改了。”

“应该改。”

“有前提的。”

“啥前提?”

“蓝湖后来跟天敌搏斗,眼睛受伤了,成了独眼龙。”

“苇塘就同情蓝湖了?”

“是,可蓝湖又不答应了,说自己是丑八怪了。”

“唉,后来呢?”

“后来,苇塘说服了蓝湖。婚礼好热闹啊,大雁、啄木鸟、布谷鸟等百鸟来贺,梅花鹿来贺,群鹤伸腰、抬首、跳踢、衔物、鞠躬起舞。天敌老鹰在高空盘旋,鳄鱼在湖边探头,野狼在远山窥视,一个个饕口馋舌,却是无可奈何。”

“好!”

“又一场丹顶鹤飞行比赛,苇塘箭一般飞到终点,主持鹤宣布苇塘夺冠。蓝湖喘气说,苇塘,我还是追不上你。水泊喘息说,蓝湖兄,你追上苇塘了。”

“嗯,追上了,这个结尾要得。”我拍手笑,想到什么,“啊,外婆,妈妈说,外公就是追上您的呢,您跟外公是一生一世呢!”

“他是个花心子人。”

“啥花心子人?”

“你不明白。”

我要外婆说明白,外婆拉下脸,快做作业!素素姐悄悄跟我说,你外公的诗写得好,崇拜他的女粉丝多。这跟花心子人有关系吗?我不明白,我倒是想写诗,让那些女同学特别是看不起我的几个女同学都崇拜我。想了想我又泄气了。

屋漏偏遭连阴雨,我感冒发高烧了,烧得抽筋,抽筋又引发抽搐,倒霉透了。妈妈去江津区医院抢救病人了,外婆好着急,用湿毛巾为我降温,给我喂药,素素姐为我刮痧,都不行。我吃不下饭了,烧得说胡话,脑壳好重,身子轻飘,懵懵懂懂往天上飞。完了,我要死了,死了也好,免得拖累一大家人。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窗外的黄葛树,喃喃自语:“黄葛树又落叶了,发黄的落叶死了,死了好……”

“帅奇,别说胡话,不过就是感冒,会好的。”外婆宽慰我。

外婆又给我讲故事,美国有个作家叫欧·亨利,他写了篇小说《最后一片叶子》。说病房里,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成天看窗外的一棵树,秋风吹,树叶一片一片掉落。这病人看飞飘的落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说,当树叶全部掉光时,她也就要死了。一位老画家得知后,用彩笔画了一片绿叶,挂在那棵树的树枝上,最后的一片“树叶”始终没有落下来。就因为生命中的这片绿叶,病人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帅奇,人可以没有很多东西,却不能没有希望,人有希望,生命就充满活力。

“可那树叶是那个画家画的,不是真树叶。”

“那画家画的是希望,那画家想的也是外婆我想的。希望,是柔和的微风,是清新的空气,是醉人的芬芳,是昏暗生活中的一缕阳光,照亮人要走的路,照亮人心中的阴影……”

不知道是外婆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吃药、刮痧的作用,几天之后,我的感冒好了。我耽误了功课,又是外婆严苛地给我补习功课。我实在是受不了,把课本、作业本、铅笔、钢笔推到地上。我就这样了,不读书了。我犟起来,外婆、素素姐都没有办法,妈妈回来了,也拿我没有办法。素素姐去搬救兵,赵莹莹来了,她家就在我家邻近的一栋楼上。赵莹莹帮我摆放好课本、作业本、铅笔、钢笔,没有像妈妈、外婆、素素姐那样劝导我,直接给我讲缺了的功课。赵莹莹的到来,让我心不躁了,开始补习功课。

赵莹莹来为我补习功课,她妈妈晓得了,推开挡在门口的素素姐,跑进我家大吵大闹,当我们的面打赵莹莹,拉她回家。赵莹莹委屈极了,呜呜哭着跟她妈妈回家去,我心好痛。

我还得面对严厉的外婆补习功课,我不反抗了,却紧皱眉头。外公笑着给我泡了咖啡,给我吟诵古诗:“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外公说,“这是首清新的小品,一切都是那样地细,那样地柔,那样地富有情意。一个泉眼,一道细流,一池树阴,几片小小的荷叶,一只小小的蜻蜓,可不是一幅生动的画吗。泉眼细流,树阴照水,没有一点儿声音,明暗斑驳,仿佛泉眼是因为爱惜涓滴,才让它无声地流淌。一个‘惜’字,好有情意,你外婆严厉,却是爱惜你呢!”

我喝咖啡,想外公的吟诗、解诗,诗歌可真是美妙。

外婆的严厉有了效果,我终于跟上了耽误的课程,算术考试全班第十七名,语文考试全班第六名。外婆不为我补习功课了,说帅奇就是帅,就是奇!我不知道的是,为我严厉补习功课的外婆早已病重,外婆住医院了,是肝癌晚期。怪说不得她经常手按右肋,妈妈说外婆按右肋是肝病的缘故,说肝癌的疼痛是难以忍受的。妈妈落泪了,说作为医生的她太大意了,竟然忽略了我外婆的肝病。妈妈说,外婆的肝癌是可以手术换肝的,肝源是可以找到的,可外婆的癌细胞已经广泛扩散,已经失去了手术换肝的时机。

我好伤心,想到外婆给我讲的《最后一片叶子》的故事,就用外婆给我买的七彩画笔画了一片绿叶,在画上写了“黄葛树绿叶”五个字,字歪歪斜斜,我是用心写的。我把这画举到外婆眼前,呜咽说:“我给外婆画的‘黄葛树绿叶’,外婆也会像那个病人一样活下来的!”奄奄一息的外婆眼里有微光,嘴唇嚅动着说:“画得好,外婆转……转送给你……”

我知道,外婆是希望我要有希望,可希望我要有希望的可亲可爱的外婆走了。妈妈哭得好伤心。我哭啊哭啊,哭得心口痛,我的外婆耶,帅奇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妈妈把我给外婆画的“黄葛树绿叶”装了框,挂在我的床头。我床头有少年哪吒的画,有足球明星的画,再有就是这幅“黄葛树绿叶”画。 JJ1Pg3osBdTMJ5ekQhW7La4K7QI9coWK4JuKIAOcigf2uEUklD9N8ED4bgJES9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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