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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Halo of Angels

天使的光环

作者/【英】汤姆·霍尔特
翻译/尼玛顿珠
插画/摇开

相信《科幻世界》的部分读者会觉得英国作家汤姆·霍尔特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也有读者完全没听说过。的确,这是他的作品首次在我们的杂志上刊登。但他还有另一个读者朋友们绝不陌生的马甲:K. J. 帕克。在K. J. 帕克的真实身份公布之前,这俩马甲就仿佛真的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一样,大家各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由此骗了广大读者许多年。如今,帕克老爷子第一次切号亮相《科幻世界》。我们也可以感受一下,看他一人分饰两角是否成功。

总有些时候,你会觉得上帝是位整蛊节目主持人,他的隐藏摄影机牢牢锁死了你,而演播室的观众,则因你的霉运(精心策划版)而乐不可支。你只能全程祈祷,盼着上帝赶紧从一辆泊在路边的车后或冒着青烟的灌木丛中走出,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只是被整蛊了。然后,因你全程秉持的“重在参与”的体育精神,你将收到一个咖啡壶或者闹钟当作纪念品。

好吧,上帝,你属实硬控了我几分钟,保罗一边想,一边从斯旺德斯大厦走出,步入黑暗。不过,这就是喜剧秀,必须保持微笑。他踌躇片刻,但上帝并未闪亮登场,具体原因当然也不得而知。最后,保罗耸耸肩,朝公交车站走去。

总有些时候,你会觉得生活仿佛是个被白痴挂在嘴上的故事,只有周而复始的喧嚣和愤怒。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白痴编剧——那种给澳大利亚肥皂剧写故事脚本的家伙——编出的狗血戏。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可以连续发生这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灾难,它们之间却没有一点起承转合的戏剧过渡。

总有些时候,你会觉得由上帝担任编剧的肥皂剧,正在就“绝望”这个主题跟竞争对手展开一场“谁能比我惨”的死斗。这迫使他在半集的时间里加入了一整季令人发指的灾难戏份。在这种设定下,哪怕你蒙着被子蜷缩在床上依然无法全身而退,会有龙卷风、山洪爆发或外星人入侵来教你做人。你最好的选择就是,一整天都跟你最讨厌的人待在一起,试图把你的霉运分享给他。

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就好像滴水而水表不走的水龙头,毫无征兆和反响地流逝掉了。没赶上公交车,这也没什么值得惊诧愤怒的。当地人对此早已了然于胸——47路公交车的路线里,在圣博瑞停车场和斯旺德斯大厦两点之间,会穿越某个非相对论时空。具体表现为,在公交车上只要两分钟的时间,在现实中则需要半个小时。随之便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根据时刻表,公交车应该在19点37分停在西格森鞋店外,但如果你在19点35分多一点的时候赶到那里,你恰好能目送公交车的尾巴消失在汉堡王所在的街角。当地人认为,你必须找到一块由萨尔瓦多·达利设计的手表,才能精准匹配47路的时刻表。

保罗长叹一声,仰头望向夜空,恰好目睹一个明亮的发光体从云层的罅隙间飞驰而过。他猜要么是一颗流星,要么是一颗废弃的电视卫星正在寻找回家的道路。他顺着尾迹望去,在云层的另一端发现了它。令他惊讶的是,发光体划过一处屋顶,砰的一声消失了。

思索片刻,他意识到它会穿过议会办公大楼前方,而这也说明它势必落在一块已经被圈起的荒地上。C&W建筑公司正在那里清理场地,准备新建一座DIY工具大卖场。

如果那天不是如此糟糕,他可能不会自找麻烦。但是……可能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直希望能捡到一块陨石。此外,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读到过,陨石很值钱。犹豫了九十秒后,他穿过街道,冲那个几天前由顽童们开辟出的围栏缝隙走去。

当保罗推开松动的挡板,挤过缺口时,他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首先,在没有手电的情况下,要怎么在一个大型建筑工地上找到一块陨石?其次,即使找到了,他又该怎么处理?也许可以卖掉,可卖给谁呢?他又不认识什么地质学家。挂二手?那会不会触及什么国家保密条例?最后,天知道在英国领土上发现的陨石,归属权属于女王还是其他什么阿猫阿狗。

然而,找到陨石不费吹灰之力。确切地说,是陨石找到了他。上一刻,他还在小心翼翼地穿过一台水泥搅拌机,下一刻,他就感到腿被什么东西绊住了,那感觉就像地上有一只挂着铅球的兴奋的小狗正在迎接它。

“哦噗。”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单纯从硬件角度讲,人类的大脑在同类竞品中依然遥遥领先。它功能繁多,诚实可靠,处理多线程运算也轻而易举,每个因在上课时开小差而被训斥的小学生都是最好的例证。前提是,必须有人搞出一个靠谱的操作系统来驾驭它,而不是标配的那个漏洞百出,打满补丁的原装系统,否则,我们永远也搞不清它真正的潜力。比如:从保罗的腿被绊住,到鼻子砸进泥里的刹那之间,他的头脑中已经推演出几种假设,试图解释这一切。其中,概率最高的可能是,他撞到一个捷足先登的寻宝者了。当然,这个假设非常令人气愤。

“你小子动作够快的啊,”保罗气呼呼地说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传来一阵怪声,就像是计算机在运算生命的奇迹,然后一个声音传来:“不确定,不久,抱歉,我的声音好像有点问题,好像撞到头了,我觉得头有点晕。”

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那个声音有点奇怪,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一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家伙嘴里塞满海绵蛋糕后,细声细气地模仿美国播音员讲话。断字停顿也不对劲,是几个字几个字地蹦出来的,中间夹着微小的停顿。不知为何,这让保罗想起了拨打服务电话后,那虚假的合成音——或者说,是它更令人恼火的近亲,那种告诉你“需要某某服务请按1”的人工“智障”引导音。但是,说不定脑袋上被猛锤一下,确实会产生此类症状,保罗心想。

“啊,你还好吗?”保罗问道。

“帮个忙,好吗?”

“当然可以。”保罗应道,他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地上一个暴躁的、像鼹鼠扳手似的东西握住了他的手腕,猛地一拽。

“谢谢。”那个声音响起,手也松开了,“这听起来可能是个很蠢的问题,但我们这是在哪儿?”

“建筑工地,就在乐购超市后面,你感觉好些了吗?”保罗回答道。

短暂的沉默。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的失误,没把参照数据描述得更精准一些,我们先从行星开始,水星?”

“啊?”

“我们在哪颗行星上,我觉得是水星,但地理向来不是我的强项。”

保罗后退了一步,以防万一,“听起来你的脑袋被撞得不轻,最好赶紧去医院查查。”

“医院,”那个声音回答道,“好吧,这是关键信息。这肯定是一个类人概念。”说出“类人”这个词之前,他的停顿要更长一些,发音也更怪一些,“所以我们现在要么是在地球,要么是在比邻星7号。我应该不是得了重感冒,所以这肯定不是氮基大气。由此,我猜我们是在地球上,猜对了吗?”

保罗沉吟半晌才答话,他建议道:“我真的觉得你该去看医生了。”

那个声音回应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对此持保留态度。如果这里是地球,那我猜现在是二十世纪末或二十一世纪初。如果我们的远程扫描没问题,那你们的医疗水平应该还相当落后。好吧,我并非有意冒犯,大不了就是一个致命伤而已,这点风险我可以承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话说回来,我觉得好像也没那么严重,感觉只是撞了一下,否则翻译芯片早该罢工了,那暴脾气,你很难把它哄好的。”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我可不喜欢跟看不见的家伙说话,来点光吧,怎么样?”

一道强光轰然而至,亮度堪比电弧焊火花或镁燃烧时发出的白光。保罗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去,“什么鬼!”

“对不起,”声音里满满的伤心、失望和困惑,“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保罗一边回答,一边努力地眨着眼睛,试图将视网膜上的耀斑眨掉。

“呃,哦,好吧,可能是有点过时了。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挺受欢迎呢。不过那好像是两千多年前了,我猜,时代变了。”

一个疯子,保罗已经确定了,更糟的是,他还携带了工业级烟火。保罗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正在非法侵入建筑工地;刚才的强光不可能没引起注意;保安;大型犬(他非常怕狗);被抓进警察局。好家伙,就在十五分钟以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今天不可能更糟了。

“没事,”那个声音说道,“我把光调暗点。”

果然,光束变柔和了,成为象牙色的暖光,亮度好似公寓楼梯间里的照明。他看清了声音背后的那个身影。

“你看,”那个身影继续说道,“这样不错吧。但我得赶紧走了,航空港在哪里?”

他小时候见过这幅面容,在故事绘本里、圣诞卡片上和一本名为《我的第一本圣经故事》的书中。那本书代代相传,被小读者们乱涂乱画,添置上胡须、长髯和某些不可描述的身体特征。他很清楚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一切都跟画里的一模一样——翅膀,光环,外加飘逸的睡袍——唯独没有竖琴,但竖琴确实无关紧要。现在只剩一个问题:祂们根本不存在啊。

“你,是个天使?”他责问道。

天使微微皱起了眉头,祂说:“是的。航空港,远吗?”

“你怎么能是天使呢,天使压根不存在啊!”保罗反驳道。

天使无奈地耸耸肩,保罗看出,祂以前一定经历过同样的谈话。“你有权发表自己的观点。信仰纯属个人自由,而信仰自由的权利受《感知权利宣言》的保障。那么,还是麻烦你告诉我,去最近的航空港应该怎么走。”

保罗又开始后退了。

“哦,所以……”天使叹息掉。保罗正在努力消化这一切的时候,天使已经消失不见了。等祂再次出现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保罗。

“好些了吗?”复制保罗问道。

“不好。”

“啊,我能问下原因吗?”

保罗试图回答,但他的声带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了。

“无意冒犯,”保罗的复制品说道,“我觉得你有点不可理喻了。你看,你不喜欢亮光,那可能是手册上没有提及的技术原因或生物特性;你不喜欢带翅膀的扮相,那可能是你的个人品位问题,我之前说过,信仰自由嘛。但你现在连这个造型都不接受,我真是无法理解了——这就是你自己啊。”

保罗摇了半天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后他挤出了一句:“没错,那是我的造型。”

“什么?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太久没见过你们这个物种了,太久了。”保罗的复制品说道,“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我觉得继续下去也只会越搞越糟。哎,你为什么不赶紧告诉我太空港在哪儿,你也可以立即摆脱这一系列烦人的事情?”

“没有航空港,”保罗结结巴巴地说道,“这里没有航空港。”

“该死,”他的镜像咂了下舌,“你的意思是航空港非常远,远在这个岛屿的另一端或其他什么地方?”

“没有航空港,”保罗重复着,“就,不存在。”

保罗有幸亲眼见证了自己在面对一个白痴,并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时,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我必须指出,你的信仰体系对我来说是闻所未闻的全新体验。这样解释不知合不合适,因为你没见过,没踏足过,没触碰过,所以你不相信航空港的存在。好吧,让我们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出哪有航空港……”

“你不明白,”保罗驳斥道,“我是说,不存在航空港,除了《星际迷航》,或者诸如此类的科幻小说里,压根没出现过什么航空港。”

现在,他对自己沉思冥想时的样子有了清楚的认知,还真不怎么好看。

“好吧,”复制品说道,“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就好像噩梦成真——你们的文明还没进化出星际旅行,是吗?”

保罗点点头。

“我的天,”这个表情是他最熟悉的,镜中的自己总是如此,“这可麻烦了。没有超空间通信技术?没有自适应升级同声传译工具?没和任何外星种族建立联系?”

保罗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

“啊,该死。”对方扭过头去,也许是想掩饰自己脸上的狰狞表情。“等一下,等一下,”他想起了什么,“当我以有翼信使的造型出现时,你能认出这个形象,你叫我‘天使’。”

“嗯,你是。”保罗说,“或者说,至少,你刚才是。”

“好,所以说,你知道我们——等等——我忘了,你刚才说,你并不相信我们的存在。”

保罗又开始点头。

“明白了。”声音中出现了些许欣慰,“我想我搞清楚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归根结底,这是个宗教信仰问题,对吧?好了,至少我搞清楚我们双方的立场了。你认为我应该是某种超自然存在。换句话说,因为你不信宗教,所以也就觉得我不该存在。你的判断是对的。因为我确实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个。”

“不是什么?”

对方笑了,“不是超自然存在,”他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补充道,“完全不一样。我是一名代表。”

“什么?”

“销售代表,我到处推销产品。”

听着自己嘴里吐出来的问题,保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什么产品?”

对方耸耸肩,回答道:“统称应该是新奇百货,整人小道具、小礼物、纪念品——小玩意。”他又补充了一句,“做工精美,是那种有品位,有档次,有格调的小东西,那种最好的小玩意。”他的语气中慢慢流露出一种哀伤,“我们的主打产品有,‘燃烧的灌木’‘分开海洋’‘在墙上书写的巨指’‘随你而动的不具名的星星’……我该给你一本我们的产品目录,可惜我把它丢在船上了。”

“你的船?”

“是啊,我可怜的小船。都是我的错。我没注意我们的目的地,结果就撞到了一颗小行星,幸亏出事前我弹射了出来。更幸运的是,我离你们的星球如此之近,否则我就要一直在上边漂流了。”他长吁口气,“要懂得感恩,无论眼下多糟,你要相信,事情总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奇怪,二十分钟前,保罗还在公交车站,感慨自己可能已经跌到了气运的谷底。而现在,他在跟一个(基本确定)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交谈。这个生物被困在一颗遥远的外星球,已经丧失了回家的可能,但在面对这场令人发指的灾难时,他居然还能如此乐观。相比之下,自己那点不幸是何其微不足道,保罗惊叹着,居然感到了些许羞愧。

保罗开口道:“嗯,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他其实并不想这么说,但话自己脱口而出了,就好像你怀中抱着的猫,突然冲出去追一只飞过的小鸟。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保罗也只好说下去。

“你真是个好人。”另一个保罗满脸喜色,“好吧,我们先去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服,吃点东西,然后再认真地考虑下怎么修建航空港。这里离你家远吗?”

“原来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奇怪的来访者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视线所及,是空比萨盒和沙发上杂乱堆在一起的袜子。“有点意思。”

“有点乱……”保罗说道。

“真的吗?这和你们物种的标准模板有哪些区别呢?比如,那些扁平的方形容器……”

“坐吧,”保罗说,“我给你倒杯茶。”

茶端上来后,外星人盯着看了一会儿,把手指伸进了茶杯,沾湿后开始擦脸。

“不对,”保罗说道,“那边有浴室,里面有浴缸。这是茶,是用来喝的。”

“呃。”这声唏嘘的潜台词是你确定吗?“好吧,非常感谢。嗯,我懂了,你可以握住这个弯曲的部分,然后将它送进嘴里。这是你发明的?”

“不是,”保罗回答道,“事实上,它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

“太了不起了,”陌生人叹道,“你们已经发明了这么有趣的东西,但还被困在这小小的星球上。你知道吗,”他补充道,“把它带回我老家,我能凭它发大财。”

“真的假的?”

“呵,当然。”他尝了口茶,然后赶紧把茶杯放回咖啡桌上离自己尽可能远的地方,“我的公司愿意为这种貌似简单实则新奇的点子付出不菲的报酬。这报酬足以支付一次全面搜救任务的所有费用,如果我们能和我的公司取得联系的话。你提醒了我……”

“对了,”保罗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刚才说的正经工程是?”

另一个保罗兴奋地点点头,说道:“没错,简单点说,我的想法是,制造一个简易的超空间信标。那种最基本款,你明白吧,就是不断循环发送一个最原始的求救信号。经过这个空间的飞船会接收到它,记录坐标并报给当局。接着,他们会派艘船来接我。当然,如果这里还是青铜器时代,事情可能会有所不同——那种所有人都住在土窑里,养猪为生,一个手持便携式通信模块都能引来阵阵惊叹的时代。但一个能想出给整装饮料容器加把手的文明,”他一脸惊叹地摇头叹息了一声,“我刚才差点就陷入绝望了。”

“这样,”保罗说道,“那你需要些什么呢?”

“哦,没什么特别的,”陌生人答道,“则布隆晶体,巴科尼芯片、超导体线、一点反物质、一块硬纸板再加一把螺丝刀。你这儿应该能找到其中绝大多数吧。”

保罗噘起了嘴唇。他有一把螺丝刀。准确地说,他的山寨版瑞士军刀上面有一个螺丝刀组件,不过他在戳穿牛奶瓶上的封装时把它弄弯了。他答道:“可能会比你想象的要难一点。”

“哦,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不得不花钱去采购一些材料?没问题,等我一到家,我就会给你寄支票的,毫无疑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保罗确保语气尽可能地再委婉一点,“我的意思是,我从没听说过则布隆晶体,以及你提的其他那些。我不是说我们没有,你可以把你要的那些高科技玩意都写到报纸中缝去,前提是字数不能超。但你提到了反物质……”

陌生人点点头说:“只要普通商用级别的就可以,不含铅的。”

保罗答道:“嗯,我确定我们没有那玩意,因为我在电视上看过,我们的科学家试图发明它,结果……”

“电视?”

“电视机,家家都有的接收装置,接收空气中传播的声音和图像,在我们这儿很受欢迎。”

“真的?”外星人缓慢地点点头,他努力不让脸上浮现出任何表情,“所以,没有反物质,该死啊。”

“当然,”保罗说道,“如果你自己知道怎么搞出那玩意……”

“小菜一碟。”外星人回应道。

“嘿!”保罗脸上洋溢出了笑容,“我可以肯定地说——我的意思是,我认为只要假以时日,我能找到些对它感兴趣的大公司,帮你回家,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

外星人摇摇头说:“易如反掌,只要你给我找个四象粒子铲,把它跟一辆巨型合成机连在一起,再加上一个三铍对撞机……也许是我对你们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但我感觉……”

保罗点点头,说道:“没错。你看,还有什么可以替换的吗?就好像当你喝咖啡时没有糖,也可以加点蜂蜜。”

看外星人的表情,保罗知道这个比喻纯属白费。

“没什么办法,”陌生人回答,“反物质就是反物质,没有它说什么也白搭。我希望能教你怎么搞出一个四象粒子铲,但我做不到啊。如我所说,我的公司更关注新奇的小玩意,小玩具,小摆设,冰箱贴。”

看起来又是死路了。陌生人向前默默俯下了身,可能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可怕。再一次,保罗感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捕捉的、掺杂着同情和悲悯的异样感情。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陌生人抬起头,“名字,哦,你的意思是证件号?6340097/227/3。”

“呃,我是保罗。”

“保罗,很高兴认识你。”6340097/227/3说道。

“彼此彼此。”

一阵沉默。保罗开始放飞思绪。所以,他想着,这真是一个天使。天使确实存在,这就是其中一员。他们不是什么神的使者,也不是那种孩子拍拍手,或做点其他什么就能舞着翅膀翩然而下的社会工作者。他们是推销员,是那种总喜欢在内车道强行超车,穿夹克从不扣好扣子的社会败类……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的天使似乎比正统传说更有意义,当然,同时也很令人遗憾。现在,他有点期望能出现一位传统的守护天使下凡干预,帮他理顺自己的生活,让一切恢复正常。

或许吧。他现在已经可以轻易相信天使其实是来自外星系的放屁垫小贩。但话虽如此,他也还没疯到那地步。

不管怎样,他还是说道:“听上去,你今天过得非常糟糕。”

6340097/227/3点点头,“你可以这么说。”

“我也是的,”保罗说道,“首先,我的车坏了,所以我上班迟到了;然后,我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她把我甩了;最后,我被公司炒了鱿鱼。我今天也可以说是同样糟糕透顶,你觉得呢?”

6340097/227/3抬头看着他,“让我们理一下,我不确定自己完全理解了你提到的概念,但能猜出个大概。你的一个特殊技术产品出现了故障;你的指向性伴侣放弃选择你,而选择了其他人;你的工作小组,解除了你非遗传氏族的劳动义务,并取消了你参与配合的权利。大概意思是这样吧?”

保罗点点头,“八九不离十,感觉你们那边也有不少类似的事情。”

“确实如此,”6340097/227/3点点头,“但你刚才说你今天过得很糟糕。”

“糟透了啊,今天真的是很糟啊,我刚才不是……”

6340097/227/3耸耸肩,“对不起,可能是我误会了。或者,这里的情况有些许不同。以我的家乡为例,当你拥有的特殊技术产品出现故障时,那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这就意味着你可以起诉制造商,要求其赔偿相应的惩罚金,也就是它年营业额的二十倍。另一方面,我们对非遗传氏族的劳动义务管理非常严格。基本上,你一天必须工作88个小时,每年769天全年无休,至死方休,从而换取仅能维持生命所需的最基本能量。这是真正的绝境,考虑到——用你们的时间概念——我们的寿命大约是七万岁。所以在我们那儿,就业是对那些犯了重罪,但还没法处死的罪犯准备的刑罚——因为我们的社会保障制度体系过分慷慨,以至于69.2%的人口在十二岁之前就死于胆固醇中毒。至于被指向性伴侣拒绝,”他抿起嘴唇,身体在微微颤抖,“莫非你们这里,雌性不会在交配完成的两小时后吞食雄性?”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起来我们的确是天差地别。”保罗说道。

“真的吗?”6340097/227/3满脸兴奋,“听起来,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居住地。”

“我想是这样的吧,这取决于你的立场和看待问题的角度。”保罗若有所思地回答,他满脑子都是“两小时后”。啊。

6340097/227/3点点头,“好吧,找点能让我们开心起来的事吧。”他脸上露出了保罗没见过的笑容,补充道,“我们来看看你的电视吧。”

反正也没其他办法了,保罗想道,当他看电视的时候,也许我能想出办法委婉地告诉他,尽管我非常同情他的悲惨际遇和绝望处境,但他不能一直赖在我这儿……可这位被遗弃的外星人接下来会做什么,保罗真的无从想象。也许遥远的未来,人类能发明多相物质,可以用家庭装便携泵泵出反物质,将他送回家。他刚才说了,他的物种寿命要比可怜的人类的长得多。在那之前,他大概需要稳定下来找份工作。保罗转念想道,这也挺怪的,对他来说,这似乎算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那种最糟糕的噩梦——生活在地球上,每天打卡上班,按月还贷,与被堵的马桶、欧元汇率以及网球肘斗智斗勇——而保罗从未认真反思过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当然保罗也没有像他一样倒霉。

“那是什么?”6340097/227/3突然问道。

电视上是一部温馨的侦探剧,讲述田园牧歌的英国乡村生活中,一群人被残忍杀害的故事。

“那是……”保罗眯着眼睛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什么,“那是一座教堂。”

6340097/227/3张着嘴巴注视着电视,然后,突然间,他兴奋地踢起双脚,大喊着“啊哦!”接着开始在屋里蹦蹦跳跳。保罗紧张地抄起遥控器换了频道——斯诺克比赛——这应该能让他平静下来。

“那个东西,”6340097/227/3呼哧带喘地说道,“它在哪里?”

“我不知道,”保罗锁紧了眉头,他答道,“在我看来,它跟其他教堂没什么分别。”

“你是说还有其他的?”

“上百个,或许上千个。”

6340097/227/3跪倒在地,满脸笑意。一瞬间,保罗满心嫉妒,明明是同一张脸,但他确信自己这辈子从未露出如此幸福的表情。他问道:“教堂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6340097/227/3摇摇头,问道:“这附近有吗?”

“我觉得有,我不能保证自己真的看到过。我的意思是,它们满街都是,你根本不会留意到……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了?”

“不是的,”6340097/227/3用手掩住了嘴,“听着,我非常抱歉打断你的话,但找到一个至关重要——你们叫它什么?”

“教堂。”

“赶紧找到一个教堂,拜托了。”外星人请求道,眼中满是那种迷路小狗的神情,再过一万年保罗也学不会。

“当然可以。”保罗答道,“现在立刻?”

“是的。”

尴尬的是,出门没走三分钟,他们就找到了一座教堂。保罗居然毫无印象,直到他看到了刺入天空的尖塔。他也不确定晚间进入教堂有没有什么规定。不过门没锁,应该问题不大,他猜。“这是你想找的那种吗?”保罗问道,然后他意识到6340097/227/3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他不见了。

“嘿,”外星人的声音在拱形屋顶回荡,“这很古老,对吧?”

“大概吧,”保罗回答道,“很多教堂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我真的不清楚……”

“中了,哦耶,是这个……快过来,我需要你帮忙做几件事。”

他发现6340097/227/3跪在祭坛前。保罗心想,在教堂里这么做倒是很合理。但外星人似乎在寻找什么,更奇怪的是,片刻间他便找到了。

“太棒了,”6340097/227/3嘟嘟囔囔着,拉开了一个检修面板,“这玩意已经有年头了,但我可以调整下机体,现在只要搞明白转换引擎在哪。”

保罗的眼睛已经移不开了。面板背后有一个密密麻麻的机盘,里面都是发光的光纤和亮晶晶的金属导管,后面还固定着一个键盘,键盘上的按键上标有奇怪的符号。6340097/227/3抓起几根光纤,将其交换、插入或者拼接在一起。“搞定了,”他说着,砰的一声关上面板,“现在,我们只需让这美丽的大宝贝完成加热,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无意冒犯,”他补充道,“但是我确实不喜欢这里。你们这里的雌性很迷人,但夜晚的星空有点太低了,颜色也有点碍眼。再说,哪里能比得上故乡呢,对吧?”

保罗后退几步,慢慢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教堂真的是一艘宇宙飞船?”

6340097/227/3带着笑,扭过头回答道:“一架最新型号的ZZ885星际滑翔机,一定是我的同胞在过去某个时刻留下的。要么是殖民者在此定居了,再也没有返航;要么是本来打算建立基地,但项目中途被取消了。这种事司空见惯。你说过,这里有很多这玩意?”

保罗说:“多如牛毛,鬼知道全世界总共有多少,你是说它们都是宇宙飞船?”

6340097/227/3耸耸肩,回答道:“不知道,你们用它们做什么?”

保罗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后沉吟道:“宗教事务。”

“啊,”6340097/227/3回应道,“一半一半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能其中有些是你们的复制品,以为它们只是,你懂吧,建筑。不过你放心,这台是如假包换的。”他钻进管风琴鼓捣起来,摆弄着管道和音拴。他说道:“等离子水平有点低,但考虑到主反应堆的状况相当好,不得不说,万幸没人对它瞎操作,否则如果发生故障,里面的燃料足够让你们的小岛彻底从地图上消失。”

保罗脑中出现了成千上万的中年妇女,每周两次,在全国各地的教堂里摆弄管风琴演奏歌曲的情景。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么,现在,”6340097/227/3从管风琴里钻了出来,爬上讲台,“我要做的只剩下安排好路线,就可以出发了。”他探出讲坛,伸手去拿写着“圣歌”的小板子,把134、96、308号作品放了进去,接着拿出“诗篇”,把42和90号作品放进去。“搞定,”他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喊道,“我想是时候说再见了,感谢你的帮助。”

保罗看着他,内心深处隐隐正等着他对自己说点什么,比如:当然,除非你也想跟我一起走。不过,若这么邀请的话他会失望的,因为自己会拒绝。

当然会拒绝……

“一路顺风,”他有些无力地说道,然后又补充道,“嗯,上帝保佑。”

6340097/227/3点点头,“离开你们的大气层之前,我确实需要你的祝福;然后我就可以开始减速,节省燃料。”他皱起眉头,好像在担心什么,“对我来说,似乎一切都太顺利了。假设这个太空舱能离开地面……不,我很确定它可以。希望能如你所说,诸事大吉。”

“彼此彼此。”保罗回答道,然后笑了起来。当你遇到一个天使,帮助祂重返天庭,你一定不会一无所获,这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嗯,只要回到家,一切就会好起来。女朋友会眼含热泪地站在门口迎接你回家;进门的那一刻,你的老板会打电话给你,向你道歉;然后修车厂也会打电话来,告诉你压根不需要换新的气缸盖。至此,一切都会完美收场。“好吧,好运。”说完,他转身走出教堂,还随手关好了门。

以防万一,他退到了自己感觉相对安全的距离,从教堂外的墓地——可能正属于当初设计的危险区——再往外走了一百码,小心为上。很长时间过去,似乎没发生任何状况。然后,忽然间,一道耀眼的白光直插云霄,四座尖塔都喷出白色的火焰,火焰穿透黑暗。虽然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举动,但他还是挥了挥手。教堂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墓地大门外,燃烧的青草发出些许光芒,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吧,他对自己说,转身向家走去。现在该到“神迹”环节了。

他并没有激动地跑回家,他还是有些许矜持的。但门口并没有人在等他,电话答录机上也没有留言,门下也没有塞进来的纸条。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什么也没等来。凌晨四点,他醒了过来,依然衣衫完整地躺在沙发上。他有点分不清昨晚是不是一场梦。然后,他注意到了咖啡桌上,那被推得很远的茶杯,是天使——纠正一下——是那位旅行推销员干的。

第二天,当地新闻报道称,一座古老的教堂被恐怖分子焚毁了。但女朋友和公司老板还是没有道歉,修车厂倒是打来了电话,通知他减震器也坏了。

嗯,天使,他想。得了吧。

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保罗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肥皂剧,一边啃着昨晚剩下的冷比萨,心里盘算着是否需要去刮刮胡子。有东西撞破了他的窗户,碎玻璃差点划伤他。是一颗陨石,但侧面有一个按钮。他按下按钮,两片薄薄的塑封膜掉了出来。

其中一张写着:“亲爱的保罗,我安全到家了。带把手的杯子创意以高到离谱的价格卖给了我们那儿最大的公司。五五分成,你同意吗?此致敬礼,6340097/227/3。”

另一张塑封膜中的纸条是一张支票,上面用两种文字——英语和一种奇怪的曲线文字——写着金额:9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czxyskd,开户银行是猎户座4号银行。

最后,保罗把它裱了起来,挂在了墙上,另花了20英镑修好了被砸破的窗户。 z275p4UBMnML9ilI8zmUMexffK6jUfg3O0Juru2i0twsuYgUw7HtS0/prKpdOn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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