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此,就一名惊世骇俗的侦探做出相关报告。
因故,我不可透露其本名,恕我暂以其名首字母Σ
称之。
Σ乃天生之侦探。若拥有他那般头脑,无论投身何种职业都必将大获成功,可他偏偏选择了侦探这一奔波劳碌却收入微薄的行当。而且,诸如外遇调查类的工作,他一概不接,只涉足令警察束手无策的疑难案件。若是那案件光听叙述就能推理出真相,他也不会理睬——即使那些案件除他之外无人能解。他只会对听完详情后仍看似不存在合理解释的案子展开行动。
案件多来自警方相关人士,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他一毛钱也拿不到。也就是说,他义务从事着侦探的行当。像他这样的天才,却陷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顿中,委实事态严重。于是某天晚上,我身为他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为他着想,决心予以忠告:“你是不是找份更容易获得收入的工作比较好?”
“为什么?”Σ细长的眼中射出犀利的光。
“像你这样的天才,就甘愿被警部
呼来唤去?”
“警部对我呼来唤去了吗?”
“少装糊涂!”我烦躁地说,“上回,你破解那桩不可能犯罪时,警部不就只道了声谢而已?”
“针对你方才的发言,可否允许我做出两点阐述?”Σ淡然说道。
“可以,但说无妨。”我做了个深呼吸,来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首先,第一点,我不记得曾解决过什么不可能犯罪。”
“那是毋庸置疑的不可能犯罪。因为尸体是在上了锁的屋顶被发现的。从该建筑的构造来看,顺着墙爬上去是不可能的,至于那扇通往屋顶的门,门锁早在几年前就坏了,在警察破门而入之前,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
“的确,或许犯人不可能顺墙而上,也不可能打开通往屋顶的门。”Σ打了个哈欠,“但犯罪本身并非不可能。你不能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我真搞不懂,到底有什么不同。”
“截然不同。更何况从语言的定义上来说,不可能的事就意味着无法实施。如果能够实施,则不能称为不可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理论很重要。那个案件不是不可能犯罪。仅仅因为自己想不通真相,就断言为不可能犯罪,这是个坏习惯。不可能犯罪是不存在的。一旦有人说出‘不可能犯罪’这类词,那么他所谓的‘不可能犯罪’要么并非不可能,要么不是犯罪。”
“我明白了。不可能犯罪的话题就此打住,不可能犯罪是否实际存在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Σ微微一笑:“那么,来说第二点。我破了案,警部向我道了谢。这家伙哪里做得不对了?”
“我不是说警部不对,只是,他应该还有别的表示才对。要不是你破了案,案子就会陷入僵局,这肯定会算警部失职。事实却是,案子得以圆满解决成了警部的功劳。”
“所以呢?”
“还‘所以呢’,你就没觉得不甘心?”
“完全没有。”
“这说的什么呆话!!”我不由得大喊大叫起来。
“你觉得警部占了便宜,而我吃了亏,对吧?”
“岂止是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这类字眼也不要轻易出口。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什么事实。好比你刚才的发言,当然也不是事实。”
“可是,事实就是你没从警部那儿得到过哪怕一日元的报酬。”
“警部自己都只拿那点可怜的工资,我又能从他那儿榨到几个钱呢?追着他要钱太不现实。”
“可是,你干了活儿,就应当要相应的报酬。”
Σ露出微笑:“要说报酬,我有得到。”
“可你刚刚才说从警部那里收钱不现实……”
“我说的报酬并非金钱。对我而言,案件本身就是报酬。”
“说什么蠢话。案子怎么就成报酬了?”
“当然,寻常案件不在此列,非得是棘手的疑难案件不可……”Σ陶醉地眯起眼睛,“警部拿来的案件大多无趣,尽是些连脑子都不用动、光靠脊髓反射就能解答的货色。不过,极少数情况下,他也会带来绝妙的、醇香扑鼻的案件。那个时候的他神圣庄严,在我眼中如有万丈佛光。没错,对我而言,散发着芳香的案件本身作为报酬足矣。”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
“是啊,当他带来绝妙的案子时,我都恨不得给他钱呢。”
“喂喂!”
“当然,警部是不会收的。”
“可惜。你是入得宝山空手归啊。”
“你不懂。对我来说,疑难案件才是宝……咦?好像有访客登门。”
打开大门,外面站着哭丧着脸的警部:“Σ君,发生了棘手的案子。我是没辙了,希望你赶紧出手。”
“先说来听听。”Σ顿时目光炯炯。
“核避难所?!那是什么玩意儿?”我冒冒失失地喊了起来。
“今时今日不知道核避难所的人也是罕见。那是遭受核攻击时躲进去以求保命的防空壕。”
“要真受到核攻击,区区防空壕顶什么用。”
“既然称之为‘核避难所’,那自然与普通防空壕不可同日而语。那容器酷似舱壁极厚的潜水艇,被埋在地下。当然了,会有一个出入口,此外不可能通过其他途径进出。内部储备有食物和水,可维持一个人长达数月的生活。”
“空气呢?”
“空气无法储备,不过容器内备有氧气瓶,遭到核攻击后可暂时以此维系生命。之后会形成供气系统,使用特殊过滤器清洁净化地面空气,再引入内部。”
“这么说,有通往地面的通风口。”
“是的,不过大小连一只胳膊都伸不进去,无法用来逃生。另外还接有与地面联系的电话线,也穿过通风口。”
“核避难所的详情到了现场再听,”Σ打断我们的对话,“口述所需信息的话不可能全无遗漏。”
警部呆呆地半张着嘴:“……嗯,的确是这样。在此拘泥细枝末节也没用,首先得说明案情概况。被害人是富豪大虎权造,五十岁。他从美国购入核避难所,埋进自家庭院。然后,也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他声称为了确认避难所的机能,要把自己单独关在里面。他在一周前进入避难所。此后每天,大虎都会用电话与地面的宅邸联系数次,但今早他打来的电话很奇怪……”
“麻烦警部你按自己经历的顺序来说明。”Σ拦住警部的话头,“为了防止主观臆断,请从接警时开始。”
Σ不喜欢从案发时听起,他认为在案件中,警察参与之前所发生的事没有一件是确切的。当然,即便在警察参与后也一样,但可靠度毕竟有别。何时,何处,是谁,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必须基于可靠的证据来推理。用随意的臆想来组构案件,会引起误断。按照Σ一贯的主张,几乎所有的未解决案件都耽误在这种臆想上。
“警察并没有听到大虎氏亲口说要进避难所闭关,对吧?同样,到昨天为止每天都有电话联系也不过是他人的证词。我只想基于客观事实完成推理。”
“哦哦,是这样啊。唔,报警的是大虎的妻子良子,二十八岁。”
这么年轻啊。我饶有兴致地想,便问道:“遗产由她继承?”
“一般来说是这样,若有遗书则另当别论。”
“有关继承的话题麻烦你们稍后再谈。”Σ拿出了公事公办的腔调。
“总之,据夫人说,今早六点大虎打来了一通紧急的电话。内容是:‘那些家伙来了。我想办法在这里拖住他们,你快趁机逃走!’紧接着夫人就听到一阵剧烈响动,随后又传来声音,像是折断了什么湿乎乎的东西似的,简直令人想捂住耳朵。夫人心惊胆战地连连呼唤大虎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约五分钟后,电话那头隐约有人嘟哝了一句:‘蠢货,大虎死了。’”
“不是大虎的声音?”
“据说是从未听过的声音。”
“然后呢?”
“我们接警后赶赴现场,继续通过电话呼叫的同时,试图撬开核避难所的入口,可是那玩意儿固若金汤,连道缝都撬不开。最后还是向警视厅申请特殊部队支援,花了五个小时才打开。入口有三重气锁坐镇,可不是轻易就能搞定的。”
“打开不容易,那关上呢?假如入侵者是大虎氏的熟人,可能会大摇大摆地从入口进去,杀害大虎氏后,再若无其事地关闭气锁。”
“据专家称,关闭气锁倒是不难。不过,考虑到其特性,三重气锁均为无法从外部打开或关闭的构造。更何况,避难所入口位于庭院显眼处,想在不被妻子、宅中用人或邻居察觉的情况下进出是不可能的。”
“避难所内部的样子呢?”
“收拾得非常整洁。食物和水都只少了一周的量,这方面没有任何疑点。空气中也没有检测出有害成分。只不过,里面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恶臭。”
“恶臭的来源是?”
“是大虎。”
“大虎氏本来就臭?”
“听说他生前并不如此,发臭是在死亡之后。也难怪,哪有人肠胃里的东西洒了一地还不臭的。”
“肠胃里的东西怎么会洒一地?”
“因为他的身体断成了两截。”
我皱起眉头。
“凶器呢?”Σ连一根眉毛都不带动的。
“没发现。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凶器。”
“这话真蹊跷,何以见得?”
“大虎的身体是被拧断的,就像拧抹布一样。”
“我确认一下,出入口只有三重气锁没错吧?”
警部点点头。
Σ抱着胳膊,闭上眼。他未必已将此案断定为有价值的案件。每当警部脸色大变地跑来求助时,Σ总会在听完讲述后开始冥想。大多数情况下,他会在两三分钟后睁开眼睛,对案件一锤定音:“很遗憾,此案毫无魅力可言。”然后,他会兴味索然地指出犯人、说明犯罪经过,再打着哈欠送走警部,这样的情况已成定式。
不过,这回不同。Σ的冥想竟长达一个小时,最后他猛地站起身:“警部,麻烦你带我去现场。这是个绝妙的案子。”
大虎良子有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气质,倒是与所穿的和服相得益彰,只是那脸色苍白得与死人无异。
“请问,遗体确是您先生无疑吧?”Σ尖锐地抛出问题。
“是的。”良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您先生进入避难所一事也确定无误?”
“是,他是当着我和众多友人的面进去的。”
“您先生就不曾偶尔溜出避难所?”
“入口开关时声音很大,我想我和用人们不会都没注意到。这周家里一直有人,总会有两三个人待在屋里。”
Σ瞥了警部一眼。
警部赶紧补充:“进入避难所的是大虎氏本人,并且此后没有再进出过,这两点都得到了证实。”
“我对夫人没什么要问的了。”Σ断言,“接下来请让我看看避难所。”
“喂喂!”我冲他耳语,“不问问遗产或遗言的情况?”
“我对那些没有兴趣。”
“可是,有可能会发现杀人动机。”
“动机之流不足为道。我只对是不是他杀,以及若是他杀,又是如何实施的感兴趣。”
“可是,如果不同时具备动机、手法和时机,就锁定不了嫌疑人。”
“犯人无关紧要。”Σ大步迈向庭院。
“看来你有眉目了?”警部不安地问。
“是的,我心里已经形成了假设。在这个假设里,夫人不是犯人。”
“那犯人究竟是谁?”
“我想等得到确凿的证据后,再说出犯人的名字。”
“这么说,果然不是意外?”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过,如果你问这是不是意外,我只能回答‘不是’。”
“如此断言能行吗?你现在所说的非常关键。如果不是意外,那就意味着是犯罪。”
“为什么你会得出这个结论?”Σ睁圆了眼睛。
“那你的意思是自杀?”
“谁自杀?”
“大虎权造啊。”
“怎么可能!”Σ脱口而出。
真叫人难以理解。尽管有个人死了,Σ却说既非意外,也非他杀或自杀。这可能吗?
“你这话好生古怪,简直就像在说产生了超常现象
似的。就算称不上超常现象,产生的现象无疑也是非常罕见的,对吗?”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已产生的——或者说正在产生的,不过是极为普通、司空见惯的现象。‘现象’这种夸张的说法还真叫人害臊……这就是避难所?确实打造得很结实。”Σ用拳头轻轻敲了敲舱口,回响低沉,“警部,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
警部话音未落,Σ便已钻了进去。我和警部紧随其后。
里面照明充足,但相当狭窄。三个成年人站得挤挤挨挨,没有能容犯人藏身或暗道存在的余地。这时,警部失去平衡,触发了墙上的什么开关。顿时警铃大作,想来是警报器无疑。警部手忙脚乱地试图关停,却无济于事。
“呵呵呵。”Σ笑了起来。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搜查都进死胡同了。”
“死胡同?哪儿的话,分明是我的假设已被完整地证明。这铃声就是最后的拼图。”
“什么?那……”
“案件解决了。不过,这不足以被称为案件。”
“可是,既然大虎氏是被杀害的,不是案件是什么。”
“大虎氏是谁来着……哦,抱歉。如果不按顺序解释,你们怕是会觉得莫名其妙。”Σ忍住笑,“先来整理一下情况好了。发生了什么?”
“密室杀人。”
“没错。”
“可是,按照你一贯的主张,密室杀人不是不可能的吗?”
“的确,密室杀人是不可能的。但凡看着像密室杀人的案件,要么不是密室,要么不是他杀。”
“那这回呢?”
“既不是密室,也不是他杀。”Σ淡然地说。
“别开玩笑了。”
“不,不是玩笑。这次案件的特征是:看上去非常不合理。”
我和警部同时点头。
“而且极其完美。”Σ继续说,“可是,无论看上去多不合理,都必然会有合理的解释。如果是你,要如何解释怎么都无法合理解释的事态?”
“这问题本身就自相矛盾。”
“那么,我来举个具体的例子。某天,你买了份报纸,上面写着:‘日本昨日发生了三亿六千万起凶杀案。’假如发生了这种事,可算是极不合理了吧?”
“相当不合理。”
“如果是你,要如何解释?”
“没法解释,这种事就不可能发生。”
“不,可能的。”说着,Σ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这篇报道就实实在在地登在这儿。”
果不其然,报纸上刊登着与刚才Σ所说内容一致的新闻。
“这肯定是假报纸。如今就连小孩子都不会上这种恶作剧的当了。”
“正是。你刚才不就合理解释了极其不合理的事件吗?”
“等一下,”我彻底糊涂了,“这篇新闻报道只是内容不合理,这次案件却是本身就不合理,两码事。”
“都一样。”Σ自信满满地说,“如果你相信这篇报道的内容,就会纳闷怎么会发生如此不合情理的事。同样,你之所以想不通这次的案子,正是因为你相信这个不合理的密室凶杀案确实发生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这起案件是捏造的?”
“谁都没有故意说谎,所以不好说是‘捏造’。倒不如说,近乎错觉或谬误。如果该案件像这篇报道一样完全脱离常轨,我本会立刻得出结论。不过在听警部叙述案情的时候,尚留有实际犯罪的一丝可能性。所以我才需要亲赴现场,来确认这样的犯罪是否可能发生。再由此确认并没有发生什么密室凶杀案。”
“可是,就当这起案件是某人的错觉好了——又是谁产生了这种错觉?”
“那么,不妨试着从这篇新闻报道的例子来类推。以报道来说,是谁犯了错?”
“虽然不知道是否是有意为之,但撰写报道的记者肯定脱不了干系。”
“没错。当然,在编辑或印刷环节可以对报道做修改的人不在少数,但最可疑的仍是记者。因为三亿六千万起凶杀案的信息只出现在这篇报道中,而这信息皆通过该记者传达。也就是说,像这名记者一样掌握着全部信息的人,即可视为起因。”
“这么说,那位夫人果然……”
Σ摇摇头:“我说过她不是犯人。警察确认过,有很多人目睹大虎氏进入避难所,尸检也正在进行。很多信息不是从她那里得来的。”
“如此说来……”我盯着警部,“本次案件的信息全都是通过警察获得的,即是说,这是一起由警察一手策划的事件。”
警部慌了:“等等。我可没做过那种事。”
“你呀,不要过早下结论。”Σ责备我道,“全由警察捏造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有如此多的人牵涉其中,竟还能统一控制信息,堪称奇迹。为舍弃一个不合理的推论,就去采纳其他不合理的推论,岂不是顾此失彼?”
“那,成为起因的人物到底是谁?依我看,那样的人根本不存在。”
“不,相当于新闻记者的人物有且只有一个。”
“谁?”
“你。”
“我?怎么会是我?”
“因为你了解所有的信息。关于此案,无论是警部的叙述、被害人妻子的证词,还是现场的情况,全都是你主观捕捉到的东西。”
“说什么呢?你看到、听到的不也都和我一样!”
“那也只是你自认为的。你认为自己现在与我和警部同在此处,一起调查案件。”
“什么,怎么会……如果查案这件事本身就不真实的话,那岂不就像……”我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就像是梦。”
“不是像梦,而就是梦。”Σ满不在乎地说,“如果存在怎么想都不合情理的事,首先就必须怀疑此事本身。你掐掐自己的脸。”
我掐了,不疼。
“你看吧!”Σ扬扬得意地说,“从刚才就一直在响的铃声,是不是也很耳熟?”
的确如此。那是我闹钟的铃声。
“Q.E.D.”
Σ宣告。
“新纪录诞生。居然这么快就将案件漂亮地解决了!”警部兴高采烈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被窝里。
真不愧是Σ,逻辑无懈可击。
伸手按掉闹铃的同时,我再次对Σ的推理能力心悦诚服。
我的友人Σ——因故,我不可透露其本名,恕我暂以其名首字母代称——是位不世出的名侦探。在我所知的侦探中——无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凭空架构的——无人能出其右。
包括我在内,认识他的人私下都称其为超限侦探。不过,这事对他本人是保密的。如果他知道我们这样叫他,恐怕会嗤之以鼻:“用表示无限属性的词语来修饰人类,真是荒谬。”
那日,我登门拜访,与他相谈甚欢。其间,我蓦地念及一事,便向他直言:“前些日子也提过,我觉得你还是从事收入更有点儿盼头的职业为好。”
“嗯?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收入和你的才能不成正比。”
“我知道你想说这个。我问的是‘前些日子也提过’那句话。”
“就是字面意思,我前阵子也对你说起过,不是吗?”
“没有,我初次听说。”
“哎呀,对了,说起来,那是个梦……”
“搞什么,居然是梦。我对梦什么的不感兴趣。因为逻辑在梦里行不通,超出了我的防守范围。”
“总之,我劝你还是和警部断了来往……”
“等下,好像有人来了。”
Σ刚打开门,警部就冲了进来:“Σ君,发生了棘手的案子,我是没辙了,希望你赶紧出手。”
“先说来听听。”Σ顿时目光炯炯。
“这样的案子我还是第一次撞见。被害人是名叫大虎权造的富豪。”
“大虎权造!”我嚷嚷起来。
警部和Σ都向我看来。
“你认识?”
“是的,这名字在梦里出……”
“搞什么,是梦啊。”警部毫不掩饰失望之情,“总之,这位富豪在自家院中形成的密室里被杀害了。”
“这我知道!”我再次大叫,“在核避难所里,对不对!”
“核避难所?那是什么?”警部盯着我,像在看什么可疑人物。
“Σ,你听到没有?警部时至今日竟连核避难所都不知道!”我得意地对Σ说。
“对不住,”Σ淡淡地说,“我也是初次听说‘核避难所’。那到底是什么?”
“咦?”我乱了方寸,用手抵住额头,“上次,在梦里听警部说……”
“搞什么,是梦啊。”警部兴趣顿失,“大虎在自家院子里埋了个大棺柩。他素以表演魔术为乐,说是想出了新的逃脱魔术,于是召集亲朋好友,为他们表演。他在庭院正中挖了个大坑,置入棺柩,然后自己进到棺柩中,再用挖掘机盖上土。”
“听上去不就是很普通的逃脱障眼法嘛。”
“可是,被招待的宾客中魔术师众多,他们都说那并非简单的障眼法。”
“什么意思?”
“即是说,他们看不出机关何在。而且大虎被埋后,过了几十分钟都毫无逃脱迹象,众人赶紧挖出棺柩,发现大虎已死在棺柩中。”
“原来如此。不过,凭此并不能断言为他杀吧?”
“你何以认为不是他杀?”
“因逃脱术失败导致被活埋,不就是单纯的事故吗?”
“接警时,我也曾这么想,但这不是事故。”
“是有什么理由?”
“大虎氏身上有数十处刺伤,且每道伤口都很深。”
“有没有自己下手的可能?”
“其中一处刺伤自眼睛贯穿脑部。”
“看来那就是致命伤了。”
“倒也不能如此断言。还有从前胸刺入心脏的伤,以及割断了颈动脉的伤。这绝不可能是自杀。若是自杀,刺向要害的伤理应只有一处。因为最初的那一下就会令人丧失行动能力。而且,棺柩中没有发现凶器。”
“有没有可能在入棺前就已被刺伤?”
“大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棺柩的,如果事先已被刺伤,早该一命呜呼。即使假设在众人眼前入棺的是替身,也于理不合。在被掩埋的棺柩中,恐怕没有能替换真假大虎的空间。”
Σ闭上眼睛,抱着胳膊,足足沉思了一个小时,然后猛地睁开眼睛:“我决定接手这个案子,此案极具魅力,先领我去凶案现场看看。”
大虎氏宅邸的庭院里,挖掘形成的巨坑赫然在目,里面还放着一个大棺柩。棺盖被随意地掀开,棺柩内满是血污。
“推定的死亡时间是?”
“就在被埋到被挖出之间。急救队赶来时,他刚咽气不久。”
Σ踏进棺柩中,蹲下身到处查看:“看来还真没有什么机关。”
“我本也以为起码会装有双层底。不知大虎到底打算使用什么样的障眼法?”警部那模样眼瞅着就要哭出来似的,“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设计偷换棺柩,把原先的逃脱表演变成了刺杀,可正如你所见,并无任何机关。”
“看起来真是怪诞不经,完全不合逻辑。简直就像发生了超常现象。”
“想不到连你也会说这种胡话!就算你推理不下去,说成超常现象也未免……”
“少安毋躁,警部。”Σ冷静地说,“我可没说此案是超常现象。何况我的推理也并未受阻,答案已昭然若揭。”
“喂喂,再多做点调查也无妨吧?”我认为Σ有些自信过头了,“还没听家人说明情况不是吗?至少也该听听年轻的夫人是怎么说的。”
“咦?你怎么知道大虎氏的夫人很年轻?”
“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警部你告诉我的吗?夫人二十八岁,名叫良子。”
“没有没有,我可不记得告诉过你。”警部转向Σ,“Σ,你始终和我们待在一起,我有没有对他说起过大虎氏的妻子?”
“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初次听闻大虎氏妻子的情况。”Σ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大虎氏妻子的名字和年龄的?”
“那个,就是……”我欲言又止。我虽已想起自己是如何得知的,直觉却告诉我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照直说就是。”Σ平静地说。
“就是,在那个梦……”
“哈!又是梦!”警部啧了一声,“从刚才起,你就梦啊梦的说个没完,到底几个意思?是打算耍我,还是你真的不正常?”
“少安毋躁,警部。”Σ拦住警部,“他的话似乎有重要意义。如果他就是在梦里得知了原本不可能知道的事,你怎么看?”
“无稽之谈!就算他没说谎,也多半是在哪里听说过大虎和他年轻妻子的传闻,然后这些又偶然出现在了他的梦里。首先,核避难所怎么解释?那玩意儿根本就不存在。”
“核避难所或许纯粹是梦的产物。不过,在梦见大虎夫妻的姓名和年龄后不久,梦中人就在现实里遭到杀害,而他自己还参与了案件的调查,你不觉得很微妙吗?”
“要这么说还真是……”警部沉思了片刻,冷不丁瞪向我,“难不成,你这家伙就是本案的……”
“他不是犯人。”Σ微微一笑,“请仔细想一想。不合理的不光是他的梦。很明显,大虎氏是在天衣无缝的完美密室中被杀害的。警部,你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吗?”
警部摇摇头。
“那么,在你心目中,有能合理解释这个现象的人选吗?”
“没有。哦不,只有一个。如果说有人能查明此案的真相,Σ,非你莫属。”
“警部真是知人善察。”Σ扬扬得意地说。
“这么说,谁是犯人你已心中有数了?”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破解了作案手法。”
“快说来听听。”警部紧盯着Σ恳求道。
“此案的关键,在于发生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现象。若是迷信之人,可能会视其为超常现象。可是,我们身怀近代的理性精神,哪怕现象再离奇,也不能容许自己以幽灵或诅咒为由停止思考。那么,可以用来解释极不合理现象的合理答案会是什么?”
“是梦!”我情不自禁地大叫。
警部瞪着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首要考虑梦的可能性。而且,验证方法也很简单。”说着,Σ掐了掐自己的脸蛋,“验证完毕。不是梦。”
“这又能证明什么?”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是我在做梦呢?难道就不能是我正在做你觉得掐脸很痛的梦?”
“这世界是你的梦的可能性,完全不在我的考虑之中。因为我自身有意识,所以很清楚这不是你的梦。当然,若站在你的立场,自然也会认为不是我的梦,因而我所做的验证在你看来毫无意义。既然如此,只有你自己来验证了。来,掐掐你的脸。”
我掐了,很痛。
“警部要不要也验证一下?”
“无聊!我还能不知道自己醒着?”
“你就不曾做过认定自己醒着的梦?好吧,算了,我不勉强你。”Σ清清喉咙,“那么,产生了明显有违自然法则的现象,又排除了梦的可能,剩下的合理解释是什么?”
警部和我面面相觑,全无头绪。
“是虚拟现实。”
“虚拟现实?那究竟是个啥?”
“是形成于电子计算机储存空间内的虚拟世界。不过,对于栖身其中的人格而言,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别无二致。由于虚拟世界受程序所控,当程序发生错误,或受到电子计算机之外的人为干涉时,便会产生违反自然法则的现象。这是唯一能合理解释现状的假设。”
“怎么可能。你难道想说我们是住在虚构世界里的人?”
“不是虚构,是虚拟。”Σ冷静地予以纠正,然后向着天空喊道,“好了,现身吧!我知道你在监视我们。”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警部脸都绿了。
“我不认为这次的现象是程序错误导致的。不合理事件的发生并不显得荒诞,密室杀人看上去也是在依照某种剧情进行。这就意味着,应该是有人在对这个虚拟现实进行干涉和编排。那么,做此事的人势必会对相关参与者进行观察。”
Σ的话乍一听像是无稽之谈,但确实是唯一能够解释现状的假设。逻辑完美,无懈可击。我再次对Σ的推理能力心悦诚服。
此时,空中出现了一颗直径约莫一米的大头。定睛细看,头的形状由粗陋的多面体构成,各个平面上似乎都贴着立体的图画。
“干得好,你已找到真相。”大头发出的声音威严无比,响彻四方,“正如你推理所言,这世界是我们创造的虚拟世界。”
我和警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顾盯着那颗大头。
“Q.E.D.”Σ淡然说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眼下,人类正面临着诡谲怪诞的危机。”大头说。
“‘眼下’是指什么时候?”警部问。
大头毫不理会警部的提问,继续说道:“我们意识到,为了渡过这场危机,需要一个能够完美地进行逻辑性、客观性观察的超级智能。我们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智能于虚拟世界中诞生。如今终于大功告成。来吧,Σ君,到我们的世界里来。”
“哎呀呀,”Σ打了个哈欠,“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全都指望我来解决堆积如山的问题。不过,倘若是值得思考的问题,我倒是不介意在世界之间奔劳。那……我姑且去听听好了。”
只见Σ被光芒笼罩,瞬间便从我和警部的眼前消失了。我们两人相对无言,彼此耸了耸肩。看来Σ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一旦他发现了什么趣事,总是如此。
当然,本次报告的事件对Σ而言并非格外难解的案件。解决这种程度的琐碎杂案,于Σ而言,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这次虽不便告知,但我打算在不久的未来,将Σ解决的数个真正疑难案件公之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