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

“壮壮？！”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壮壮感觉到很熟悉，但睡眼惺忪的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女人是谁。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几下。

“刘壮壮，开门！”这时壮壮才反应过来，门外是自己的女友小丽，不对，现在她已经是前女友了。

“壮壮，开门！是我，小丽！”

“我靠！”壮壮轻声惊呼着，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右脚大脚趾与膝盖一起，迸发出阵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他却不敢做声，强压住声带，可嗓子眼里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呃啊”的叫声。

她怎么突然回来了？壮壮心里暗想：去年春天她走得那么决绝，又很快有了高富帅新男友，她是不可能跑回来跟我复合的。那是家里还有她的东西？没有了啊，一年了她也没回来拿过啊。

壮壮心里快速嘀咕着，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开门，他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想透过门上的猫眼偷瞄一眼曾经心爱的小丽。

“刘壮壮，我知道你在，快开门！”小丽又按动了几下门铃。

壮壮怕来不及看小丽一眼，小丽就因误以为家中无人而转身走掉，于是他赶紧咬紧牙猛往门口蹭了几步，不想左脚一着急，步子迈大了，一脚踩到隐藏在垃圾袋下边的啤酒瓶上，他脚踝往内侧一崴，身子猛地向左一斜，一头栽向门口的鞋柜，重重地摔了下去。

只听“咣当”一声闷响，仿佛整个楼层的地板都在震颤。一时间屋里酒瓶子滚动声、脑袋撞击柜子声和满地垃圾袋哗啦哗啦的响声，当然还有壮壮“嗷唠”一嗓子的怪叫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刘壮壮，我听见你在里边了，快开门！有急事！”小丽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她不再按门铃，改为啪啪地大力拍击大门。

这个跟头摔得太突然，着实吓坏了壮壮，他感到脑袋被磕得直嗡嗡，后腰、膝盖和大脚趾头撒着花、一窜一窜、尥着蹦儿的疼。最悲催的是，头部这么猛地往右肩一挤，右侧脸颊与脖子的连接处一个如鸡蛋大小的火疖子，被挤得差点火山爆发。

这一切让壮壮突然变得十分愤怒，他对着大门狠狠地吼道：“你回来干什么？！你走！”话音一落，门口安静了几秒，壮壮的眼睛刷地涌出来一股眼泪，他觉得太疼了，哪里都疼，不由捂住心口，身体还不自觉地颤抖着，轻轻地前后摇晃起来。

“滴滴滴滴滴滴…”此时门口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壮壮这才想起来，小丽与自己分手搬离后，大门电子锁密码一直没有更换，她应该是可以自己进来的。

“你别进来！滚！赶快滚！”壮壮慌了，害怕小丽看到如此恶臭肮脏的自己，但他又疼得站不起来，急得他带着哭腔冲门外又吼了一句脏话。

第一遍密码输入完毕后，响起了密码错误的提示音，小丽没有打开大门。壮壮惊恐地望向大门，好像看到点保住自尊的希望。可没过五秒钟，大门外再次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滴…滴滴滴滴滴…”每一个“滴”声就像针扎进壮壮的心里。这一次，门开了。

此刻的壮壮，就像一只两个月大趴在地上的小奶狗，因突然看到了陌生人而吓得调头转身就跑，四肢快速刨动着地面，企图找个沙发底下或者床底下的缝隙钻进去，可是已经来不急了。

小丽猛地拉开门，她好像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憋了回去。她就站在门口，四处打量着这个已经变得肮脏又凌乱的房间，毕竟她也曾在这里住过两年。

“壮壮？”小丽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壮壮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了，便停止了无用的刨动与挣扎，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敢回头看小丽，也没有给她回应。

“对不起，我…我…我没想到…”小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她又快速回过神来，调整了一下情绪后，继续说道：“银行不知道怎么查到了我的电话，把催款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他们说你卡里余款不足缴纳贷款按揭了，现在已经逾期了，再不缴清就要把房子做回收拍卖处理了。他们问我你的近况，我给你打电话又关机。”小丽终于把来意告知了壮壮。

小丽说了半天，见壮壮没有回应自己，又说道：“我扶你起来吧。”说完，她立即俯下身来。

壮壮的胳膊又感受到了记忆中那双温柔纤细的小手，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很久没有洗澡了，于是猛地甩开小丽的手，再次吼道：“你走开！我不用你管！”

小丽蹲在壮壮身旁，几次欲言又止后，再次伸手过去，却又被壮壮倔强地甩开了。

壮壮意识到大门还半掩着，此刻正是下班时间，万一哪个邻居路过，就能从门缝里看到屋里这荒诞的一幕，那么很快自己将沦为整个小区里的笑柄，他决定赶紧结束这一切。

壮壮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强忍住不去看小丽，低沉平缓地说道：“好了，你走吧，我知道了，别告诉我妈。”

小丽听后才放弃了扶壮壮起身的念头，她缓慢地站了起来，迟疑了片刻后，轻缓地说道：“你才 34 岁，至于吗？”说完便关门离去了。

壮壮侧过身蜷缩在地上，听着熟悉的高跟鞋发出的“哒哒哒”下楼声，一动也不动。直到声音消失，他紧绷着的身体才松弛下来，精疲力竭地瘫平身体，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回想起与小丽分手时的情景。

那是刚过完 2019 年的春节不久，一个周六的上午，壮壮和小丽大吵了一架，因为壮壮拒绝了一家公司的面试邀请。

吵完架，壮壮郁闷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前段时间刚刚带小丽去了趟塞班岛豪华旅游，又是给她买名牌包，又是买大牌衣服，花了近十万块却仍旧抵消不了她对自己失业的怨气。

小丽把自己关在大卧室里收拾行李。年前壮壮刚失业时，两人已经闹过一次分手了，为了能一起过个好年，壮壮答应小丽年后找工作再也不挑三拣四了。春节前后的那段时间，壮壮也一直在找工作，面试了十几家公司，但都没有合适的职位。

刚被壮壮拒绝的这家公司，在周六打来电话，让他周日上午去面试。这说明他们是家连周日都要加班的公司，年龄已过 33 岁的壮壮，实在不想再受年轻时的那份辛苦。

随着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壮壮越来越想过每天能朝九晚五准时上下班，周末能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于是断然拒绝了面试邀请。

小丽则无法忍受壮壮突然赋闲在家好几个月，并表现出让自己也分担些家中开销的态度。更何况，以小丽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每年还要至少两次长途旅游，名牌包包、衣服、化妆品一类的东西，每个月也要置办一件新的。

小丽气哼哼地打开房间门，脸耷拉得像头小母驴。跟上次吵架后闹着出走不同，她这次收拾了两个旅行箱的衣服和一个大背包。

壮壮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掐灭烟头，起身拦住了她，说道：“你去哪儿？别闹了行不行…”

“我闹？年前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们做程序员的工作好找，不用你们找工作，只有工作来找你，结果呢？你多久没上班了你说，三个多月了！”小丽气得颤抖着小身板跳着脚地吼道。

“哎呀，这不是大环境不太好嘛，再等等会找到合适的，你别着急啊！”壮壮极力地辩解道。

“我不着急？刘壮壮，要不是你离职把东西都拿回家我还不知道，你的房子和车还真都是贷款买的，追我那会儿你可没跟我说！要不是我收拾房间时发现贷款合同，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瞒到跟我结婚领证那天吗？”小丽气愤地第一次说出来贷款这件事。

原来车贷和房贷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壮壮被噎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小丽看壮壮没反应又迈步要走。

壮壮急忙拦住小丽，再次解释说：“是我不对，我虚荣心作祟隐瞒了贷款的事，可是只要一找到工作，每月两万多的贷款，以我的工资水平是还得起的，再说我还有几十万存款呢！”

“我也不完全是因为钱的问题，我问你，年前我托我企鹅视频公司的高管同学给你递的简历，你为什么没有通过面试？你技术水平这些年提高了吗？成天回家就往沙发上一躺，不是玩游戏就是看短视频，你老本吃几年了我问问你！真去大公司里应聘好职位，你进得去吗？”小丽不依不饶，把壮壮的伪装彻底扒开了。

壮壮默不作声，小丽继续吵闹道：“刘壮壮，我告诉你，咱们俩不是一路人，打一开始你对我就全是谎言，别说我爸妈以前知道你有房有车都不太乐意我嫁给你，要是他们知道你房和车都是贷款买的，现在还没了工作，肯定更不能同意咱们结婚了！”说完，她甩开壮壮的手，径直朝大门走去。

“小丽小丽，你等等，你听我说，”壮壮追上去，用身体堵住大门，用几乎哀求的口气说道，“你别走，我现在不能再失去你了，我都这个岁数了，你这一走，让我可怎么活啊？”

小丽见壮壮死活挡住大门不让她走，终于使出了杀手锏，她放低了声音说道：“刘壮壮，这三年我真对得起你了，其实我早从你的消费习惯上猜到了贷款的事，这两年我一直在引导你，想让你做出些改变，我以为给你点压力，你的事业能再提高提高，可是你呢？每次都是应付我一阵后，很快就又回到老样子了。直到最近…”

小丽哽咽着深吸了一口气，更加轻声地说道：“直到最近，你慢慢胖成了这样，你…你连…你连性欲都满足不了我，你知道吗？我…我也 30 岁了，最后这点好年华我都给了你，我求求你就放过我吧，我难以想象你这样的男人，以后怎么可能成为我孩子的父亲！”她越说越激动，音量由小渐大，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叫了出来。

听完这段话，壮壮的身体瞬间瘫凉了下去，他感到一股寒流从脸部快速沉到脚底，握住小丽胳膊的手也不由松软了下来。小丽趁他这一软，突然推开大门，钻过壮壮的腋下夺门而出，等壮壮反应过来时，小丽大半个身子已经走出了门口。壮壮立即扑了上去，手指头抓到了行李箱上的一个轱辘，他趴在地上死死地攥住轱辘就是不撒手。

“你松开！”小丽瘦小的身躯使劲抖动着向后拉着行李箱。

壮壮终于没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求你了，你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句曾经在电影里被他唾弃过一百万次的最没出息的台词，终于因他的原始本能而说了出来。

“你快松开！你再不松开，我喊人了啊！”小丽知道壮壮虚荣心强，怕邻居们出来看热闹，就以此来威胁他。

壮壮攥了足足 5 分钟那个轱辘，小丽也没有叫喊，只站在原地等壮壮自己想通。二楼邻居家突然传来“砰”的关门声，壮壮下意识地松开了轱辘，小丽立即抢过行李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壮壮瘫在地上，看着小丽的背影，想起父亲当年离开时，就像此刻一样，留给了自己一个远去的头也不回的背影。

此时的壮壮就像个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委屈地呜咽着久久不能停止，直到很久后他还能回忆起，小丽行李箱一下紧接着一下…砸在楼梯上和自己心里的声音。

之后的一个礼拜，壮壮麻木地奔波着找了几家公司面试，但对方不是嫌弃他岁数大，就是觉得他要的薪水太高。他屡次碰壁，迟迟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

自毕业以来，壮壮头一次感觉工作这么不好找，也是他人生第一次产生不想找工作上班的念头。因为 2019 年真是疯狂的一年，世界各地都起了罕见的大火，巴黎圣母院着了，亚马孙森林着了，后来连半个澳大利亚都着了。可再大的火势，也温暖不了那一年互联网和游戏行业的寒冬。

往年世人眼中待遇丰厚的 80 后IT从业人员们，第一次尝到了下岗再就业的苦头，而壮壮也因为背负着沉重的房贷与车贷，成为失业大军中最最倒霉的那一类人。

其实只要壮壮学学那些没混出个头绪的 70 后程序员们，靠降低薪水去抢夺 80 后的职位那样，他也可以少要 30%的薪水，去抢 90 后们的饭碗。

但是可能因为壮壮还没有结婚生子的缘故，他心里总有一股莫名的傻缺傲气作祟，不愿意去跟“小孩儿”抢饭碗，更何况，没准自己还抢不过“小孩儿”。80 后是如此悲催，比青春比不过90 后，论不要脸又没有 70 后无耻。

他整日投简历、接电话、预约面试，每天呼吸着尾气与雾霾，穿行在茫茫车海，冷眼旁观着情侣们决裂，偶尔因磕碰与陌生人肆意叫骂，尽情感受着这座城市的冷漠与挣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心中却不再怀有曾经的那份憧憬与期待。

每天回家躺在沙发上，翻看着秀场一般的朋友圈，感叹在朋友圈卖货的人越来越多，好像全中国人都想做生意。壮壮有时候就想不明白，人人都想去做资本家了，那去剥削谁？

他偶尔也猜测着朋友们都在忙些什么，却又懒得跟谁发信息，倾诉一下自己的苦闷。相比自己独自忍受困苦，他更怕别人把自己当成失败的负能量而退避三舍，所以壮壮只能在朋友圈发一些云里雾里的感慨，拐弯抹角地提示大家不要忘记自己。好像朋友圈里的自己，就是他存在于世间的一张虚荣脸面，和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这样的情况过了两三周，壮壮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干的正经工作，但邮箱里却收到了另一家棋牌游戏公司发来的Offer，待遇与之前相比差不多。他失眠地犹豫了一整晚，为了追回小丽，寻回过去的虚假繁荣的生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又做回了老本行。

找到了新工作的壮壮，想去小丽公司接她下班，重新与她恢复往昔美好生活。坐在驾驶位上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小丽欢欣愉悦地投入了一个衣着光鲜、身材瘦高的男人怀中。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激情地热吻，甜蜜得就像初恋时的爱人。

一种刺骨的寒冷瞬间凝结了壮壮的全身，他第一反应却不是跑过去分开他们，而是特别想钻到车底下藏起来，生怕小丽会因为看到自己而尴尬。壮壮赶紧低下头，从指缝中看到，两人有说有笑地上了一辆劳斯莱斯。

壮壮刚买牧马人时，也接过几次小丽下班，就为了在小丽势利眼的女同事面前给她拔份儿。但每次他企图与小丽拥吻时，小丽却从来不答应，最多就是挽着壮壮的胳膊，简单地草草拥抱而已，并美其名曰她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异性太过亲密。而且小丽的口味，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提高了一大截。新男友不仅身材和车都比壮壮的好，衣着也是一身时尚的英伦范儿，而且他从头到脚、举手投足间都要突显出自己的英国海归身份。现在看来，小丽大概还是嫌弃壮壮太胖了吧。

壮壮正回忆着与小丽的往昔画面，一个停车管理员走了过来，生硬地敲击着车玻璃，催促壮壮把车停进车位。

停车管理员还事儿事儿地拿出一个类似POS机的仪器扫了一下壮壮的车牌号说：“喂！你这有三笔停车费没缴啊，赶快缴一下！”

此时壮壮的脑海里，以往被保安、管理员，或者是那些看大门老大爷敲车玻璃的画面一下全跳了出来，连带着他常年在工作和生活中隐忍下来的怨气，一起在壮壮脑海中炸裂。

加上停车管理员生冷的语气和蛮横的态度，让本就沮丧的壮壮彻底崩溃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冲着管理员疯狂地吼叫道：“滚！滚！”声音响彻云霄，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停车管理员被惊得有点恍惚，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开始对壮壮“哇啦哇啦”地声讨着什么。壮壮根本懒得听，猛踩一脚油门离去了，他在心里不禁咒骂道：这个该死的城市，想独自坐在车里不被人打扰地悲伤一会儿都不行。哪怕就是停十秒也要过来敲玻璃！烦不烦！成天敲敲敲！敲我玻璃！

自打撞见小丽与她的新男友以后，壮壮彻底丧失了斗志，于是他推掉了新工作，也停止了投递简历。

壮壮感觉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去奋斗的了，有房有车、挣高薪、豪华旅游、吃好的用好的、交靓丽的女友，这些他都体验过了，又怎么样呢？感觉也都是那么回事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别墅、游艇的美梦离自己又太遥远了，根本就不敢去憧憬。是啊，他现在觉得连结婚生子这种事情都太过遥远了。壮壮真的想不明白，父母那一代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事情，到了他这一代，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之难。

放下工作的巨大心理包袱后，起初的日子里，壮壮每天依然习惯性起床、洗漱、出门转转，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座城市对于漫无目的闲逛的中年人是多么不友好。

网吧里十几岁的少年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虚拟世界中的成就，击杀一只BOSS，获得一场路人局的胜利都可以让他们大喊大叫一番“还有谁？”壮壮无法做到跟他们一样全身心投入。

游戏厅里一群猛踩跳舞机的小青年，以及一群叼着烟卷猛拍各种捕鱼机或者各种西游、水浒机的人，壮壮也无法做到像他们一样，因为他十分清楚，每晚游戏厅关门以后，老板会对机器做些什么手脚。

KTV里各种鬼哭狼嚎，酒吧夜店里各种买醉，壮壮又不敢去“捡尸”找个女人回家睡觉。网络上各种直播、陪聊，他却早已过了去相信这种虚假情感的年纪。

路过篮球场时，壮壮试着与那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们一起打打蓝球，但他们在言语上肆无忌惮地对壮壮各种轻薄，嘴里对壮壮“喂喂”地吆喝着，大力跺着脚假意防守他运球，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好像与中年人一起打篮球，是年轻人对社会的一种施舍。就算壮壮发挥神勇投进一个三分球，非但没有得到己方的叫好声，却换来对方互相之间抱怨的一句：“好歹也是个人，你也防着点啊！”

于是壮壮停止了自取其辱与年轻人打篮球的愚蠢行为，突然意识到打篮球这种事情，与早已年过 30 岁的自己再无任何关系了。

后来壮壮又试着学大爷大妈们那样去公园溜达，去北海，去景山，去八大处、香山、植物园。转悠了一段时间后，他感觉景色不能说千篇一律吧，但给他的印象都差不多，没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就是这么可悲，活得太清醒，无法做到自欺；活得太功利，又无法做到释然。有时候壮壮甚至有点羡慕那些疯、傻、痴的年轻人，他们一无所有，但是他们认为自己是快乐的，是有未来的，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壮壮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融不进去青年和老年人的生活，又不敢去招惹忙碌的同龄人，最可怕的是，他也根本不想去重复那种卖命似的、没有尊严并且毫无意义的工作。

直到有一天清晨醒来，壮壮站在卫生间镜子前惯性地挤牙膏时，突然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发现再没有什么地方值得自己去，也没有什么人是自己想见的，那种猛烈袭来的空虚落寞与虚无感，仿佛在他四周筑起一道无形的大墙，彻底把他与这个世界隔离开了。

壮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甩掉了手中的牙刷。一顿歇斯底里的咆哮与挥拳撞墙后，他砸碎了厕所门的玻璃，头部鼓起了鸡蛋大的肿包，然后筋疲力竭地坐在地板上发呆。

从那一刻起，壮壮闷头颓废在家的生活就开始了。渐渐地，他变得没有目标，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每天睁眼就盼天黑，混吃等死。偶尔也会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自己风光的过往，但那几乎就是一种自虐般的酷刑。 cpJGRDChXLdiZHkhMXW7RDf/gsCPsh0ahkrFJOpYyuhxjGX+h4jEaReqVcxYeU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