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女和黑毛男,开始寻找回家的路。
时令已是仲秋,夜晚已经很凉了,红毛女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了,真的不太适合餐风宿露,所以,即便不出现那样一群黑里透黄黄里透青的褐毛野人,他们也该回家了。
当然,褐毛野人是一种严重的威胁。
一伙穷凶极恶的敌人,不得不小心防范。
红毛女和黑毛男一路行来,处处小心,注意观察,生怕和对方不期而遇,那样敌众我寡,后果难以预测。
还好,褐毛野人们正在吃东西,你争我抢,吵吵嚷嚷,真的顾不上其它了。
只是,红毛女和黑毛男依然走得艰难,因为,那脚下根本就不是路。
远远地离开那一道河滩谷地,绕过一片原始森林,折上生满野菊花的红土高坡,再沿着山脊往前走,那地势越走越高,泥土越来越少,最后就完全是裸露的山岩,这里的大山也就愈发险峻了。就在那一方层峦叠嶂兀峰挺立的大山腹地,红毛女引着黑毛男钻进一道逼窄的山壑,沿着那山壑一直往里走,地势一直一直地往下沉,越往下空气越湿润,植物越茂盛,最后是一道刀削斧剁般的山沟,人们就在沟底涉水前进,头上高崖滴水,脚下哗哗流水,而且那流水越走越深,越流越急,最后完全淹没了人们的膝盖,而半崖上披挂纷纷的藤蔓也几乎完全遮没了头顶上面的一线天光,就在这儿撩开藤蔓涉水而入,就是一座地下迷宫的入口了。
红毛女的先人足够聪明,居然知道智者亲水的道理。
这里洞中有洞,大大小小,上上下下,而且光线昏暗,举步难行,不仅步步迷津,而是步步凶险,步步要命。但毕竟还有一条生路,通向那一片尤其温馨的伊甸园,而且说起来还特别的简单,那就是跟着流水走。有水流的洞径,有潺潺的水声,还有那拂面清凉的风。黑毛男跟着红毛女手牵手走了好多回,成功地总结出这样一套经验,这可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了。
终于回到那个抬头能看到穹顶天窗的洞厅世界,红毛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就算到家了,足够安全了!
黑毛男却不得稍事怠懈,立马又抓住那打从穹顶天窗垂下来的藤蔓,到那片新月形的高山台地上收集一些干草和树叶,用新鲜藤条一地扎起来,搬回洞厅中,就这样上上下下又折腾了好几次,终于重新铺好床,可以安心睡觉了。
直到这一刻,黑毛男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一枚酒香扑鼻的蕾丝香苞果儿,他根本就忘记献给自己的红毛女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丢了。
黑毛男偷偷地叹了口气,这事,只好以后再说了。
野人生活千好万好,只有一件事情不好,就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衣兜,很容易丢东西。
这之后,一连好多天,夫妻双双就躲在家里。
远远地离开那些褐毛野人,这个世界充满温馨。
只是,失去了那片广袤富饶的狩猎场,一日三餐也就潇洒不得了。
好在,黑毛男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饿肚子。
那一片半月形的高山台地上,一年四季都能采到竹笋。
通过那道隐密的洞径,进入那神奇的天坑,还有取之不尽的枝状地衣。
还有木耳,蘑菇,野蒜苗。
如果是一对素食主义者,在这儿闭关锁国,那日子也就勉强过得去了。可红毛女如今已经不再提倡素食了,她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饭,正是迫切需要加强营养的时候。偏偏,由于地域的割裂与封闭,这儿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动物,地上最大的就是一些草兔,天上最炫的就是一群红腹角雉。
山上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可惜,这里连一只猴子都找不到。
回归伊甸园,黑毛男第一天抓了两只草兔,聊补无米之炊。
第二天,又抓了两只草兔。
第三天,还是两只草兔。
第四天,黑毛男掂着一块石头,几经犹豫,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天天吃兔子,这日子过的,是不是也太没创意了?草兔们又何罪之有,就一定要被亡国灭种?黑毛男这会儿真想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动作,抓上一只大老虎,没有老虎来一只豹子也行,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草兔,能看到的,就是那种成群结队的白花鼠兔了。
换换口味,来几只白花鼠兔?
这东西太多了,每每跑过来一群就有上百只,不仅仅只是吃竹笋,吃野菜,而且整个高山台地上的草本野果之类几乎统统被它们吃光了,如此的耗费资源,妨碍生态,不用担心种群灭绝。
只是,这东西太小,最大的也不过一公斤,而且老是在竹林里蹿来蹿去,伸头缩脑,黑毛男的飞石神功根本就施展不开,即便勉强地拉开架式,那石头也总是哗哗啦啦地打在竹子上,动静很大,收益甚小。
黑毛男挠着头,开始寻思武器的改进了。
一开始,黑毛男的思路还是舍不得抛开自己的飞石神功,寻思着用弹弓发射那种手指甲大小的小石子,小石子打小动物,既简单又方便,可以直接瞄准,不用大幅度的夸张动作,十分方便钻丛林,只是,那弹弓需要一付钢铁支架,两根弹力胶管,这些材料根本就无迹可寻,只得作罢,另想办法了。
一切,都要从现实出发。
那半月形的高山台地上有一片混生树林,长满了东缠西绕的藤蔓,还有大片大片的冷箭竹。
黑毛男带着那只石斧,首先从一棵大树上砍下一根比茶杯口略细一些的青树枝,取其中间粗细匀称的一段备用,再割下几束藤蔓,撕下藤皮,搓成细绳,把那根树枝压成弓形,用细绳牢牢地栓紧两头,这就是一张弓了。
光有弓不行,还要有箭。
选择一些小手指粗细的冷箭竹,一律大体上折成二尺来长,一端在石头上磨出尖锐的锋面,并且用泥巴塞满首端中空的竹节,把重心移到了最前面,这就是可供射猎的箭了。
一般大山里生长的男孩子,最早能从父兄手中得到的玩具,大体上都是这一类玩意儿。所以,黑毛男随手就会制造弓箭,这事一点都不稀奇,没有丝毫可能获得创新发明奖。
有了弓和箭,黑毛男立马钻进丛林,向白花鼠兔们开战。
自小练就的功夫,自然也是终生难忘,基本上箭无虚发,只要拉动弓弦,便有一只白花鼠兔被牢牢地钉死在土地上,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便猎获了十来只鼠兔,黑毛男就用藤蔓把它们穿成一串,就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左手拎弓,右手握箭,得意洋洋地凯旋了。
红毛女笑咯咯的,高兴极了。
黑毛男把鼠兔当成猎物打,一串就拎回来十多只,这事够新鲜,很有趣,但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好成绩。红毛女稀罕的是他刚刚制造的新武器,那弓,那箭,看上去也就是一些个寻常物件儿,居然能够干干脆脆地猎杀小动物,这好像比石斧剁剁还要厉害多了,足够神奇呀!
第二天,红毛女就攀上穹顶天窗,学习使用弓箭。
前腿弓,后腿绷,拉弓放箭很轻松,学会不用三分钟。
黑毛男就这么大咧咧地教导他的学生。
实际上也就这么回事,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红毛女学有所成,一箭射穿了一只白花鼠兔,高兴地又唱歌,又跳舞,足足又庆祝了一个时辰。
再后来,红毛女就骄傲起来了,居然挑剔黑毛男的弓箭不顺手,自己动手制弓造箭,似乎也没费多大周折,一帆风顺,大获成功。
尤其值得一提的,红毛女并不是全盘照抄黑毛男的手艺,而是学以致用,举一反三,取消了黑毛男磨竹为矢的老方式,而代之以在竹管中插上了一块锋利的小石片,这样开弓放箭,果然射的更准,杀伤力更大了。
那柄石斧剁剁,完全天然生成,算是旧石器的代表。
而这一颗小石片,却充满了创造的智慧,算是新石器的成果了。
那天上午,红毛女漫不经意地迈进了一个新时代,比之那些嗷嗷怪叫的褐毛野人们,又大大地进了一步。
后来的日子,红毛女迷上了开弓放箭,每天都要猎杀十来只白花鼠兔,完全剥夺了黑毛男的狩猎权,根本就不让他沾手了。
黑毛男也足够大度,听之任之,毫无怨言。
事实上,黑毛男又有了新发现。
不再担负狩猎的重任,黑毛男就去采撷野菜和野果。地面上的草本类野果基本上都被鼠兔们抢光了,他也只好把注意力转向林间。就在那片高山台地居中位置的混生林中,他趟开荆棘,一路搜寻,也是天道酬勤,着意嘉奖,突然之间就出现了一株野葡萄,接着一株又一株,足足一大片的野葡萄。大山里的野生葡萄大都晚熟,黑毛男的野葡萄更是一种超级晚熟品种,初果是青的,成果是红的,随着成熟度的增加,那红色越来越深,最后完全成熟了,也就变成一团漆黑了。黑毛男抬头往上看,串串葡萄,满天繁星,有青的,有红的,有紫的,有黑的,五颜六色,光晕流转,煞是惹眼,美不胜收。
空气中,充满了酽酽的香,浓浓的甜。
摘下一串黑珍珠,捧起来闻一闻,哈,居然和那一颗蕾丝香苞果儿一样,有一股子浓浓的酒香!
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那段生啖鼠兔的日子,从此也就变得有声有色,又香又甜了。
继葡萄林之后,黑毛男又找到了几篷猕猴桃。
后来,就是那几棵野冬瓜了。
在大山里,野生的冬瓜是唯一不招人待见的瓜果,因为它的瓜皮和瓜秧上面都有刺,成熟了之后瓜皮更硬,上面还有一层白白的苦霜。野冬瓜可以从容不迫地长到老,自生自灭,无人问津,可是遇上了黑毛男,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黑毛男选上一只十来斤重的冬瓜抱上餐桌,用石斧把它剁成几半,就像啃西瓜一样从里往外吃,哈,清清爽爽的好东西,生津止渴的时令佳品哩!
其实,冬瓜的妙用还远远不止这些。
黑毛男选择了一个霜色浓重却还连在秧子上的大冬瓜,拔掉了周边的杂草,让它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然后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挖下一块,里面已经中空了,再采来一堆完全成熟的黑葡萄,一粒一粒地塞进去,直到把那冬瓜的肚子塞满了,这才把原先挖下来的那一块原模原样地塞回去,用湿泥巴糊住瓜皮上的伤痕,这工作也就全部完成了。一个星期之后,过来摇摇那只冬瓜,能听到它的肚子里哗哗水响,打开原先的那个创口,发现瓜肉和葡萄统统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具薄薄的瓜壳,里面贮满了殷红的酒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葡萄野酿了。
黑毛男捧着那一具已经变成酒窖的野冬瓜,兴致勃勃地送到了红毛女的面前。
红毛女错锷,惊讶,莫名其妙。
想来也是,在野人们的生活视野中,何曾有过葡萄美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不对,这里没有夜光杯,玻璃杯儿也没得一个,黑毛男只是折来一根细细的冷箭竹竿,权当就是一根小小的吸管,再把那首动人的小诗续写下去,那就是一截竹竿催人醉了!
终于,红毛女读懂了黑毛男脸上的笑容,接过他递来的细竹管,凑到了那冬瓜的缺口上,小心翼翼地啜吸一口,咂咂嘴,又顺顺当当地啜吸一口,点点头,再大大方方地啜吸一口,两眼便弯成了月芽儿,两颊泛起了桃花红,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一股无坚不摧的亲和力。
一脉自由升腾的快乐感。
一种超凡脱俗的新意境。
东方的酒文化,果真博大精深,一言难尽。
可是,这下子又轮着黑毛男慌神了。
红毛女喝足了葡萄酒,一定会快乐地跳起舞来。
可肚子里的孩子喝了酒,也要跟着她一起跳?
黑毛男不能听之任之,自己首先跳起身来,去抢夺那一截细竹管儿。
这一对毛人夫妇的日常生活,从此就变的热闹起来了。
黑毛男仔细地盘点自己的资产,计划把高山台地上所有野生的冬瓜,统统变成自家的酒窖。
红毛女和黑毛男,从此步入美酒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