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MBC Prime League一直被认为是营运最为完善的魔兽联赛之一,众多魔兽高手的参与、电视台的直播、解说员的激情与热情的观众……就在MBC PL5刚刚结束,PL6的预赛即将开始,所有人都准备再次投身到新的战场时,昔日的兽族领袖DayFly却爆出了惊天新闻——MBC操控比赛,这则新闻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不仅对韩国的魔兽未来产生重大影响,而且对整个魔兽界来说都会产生波澜。
黑底白字的指令列在我眼前静止,荧幕最底下显示“No manual entry for shell”,游标以无机姿态冰冷闪动。没有入口,无法进入。K的话语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可以想象成缺脚的钥匙打不开门,老师。喂,K,我此刻是连锁孔都找不到,连门都找不到耶。
但身后的K沉默不语,眼看我独自沉思与尝试。
老师,在指令界面下输入指令时,大小写是有区隔的。差一个字母系统就认不得了。K曾说。
“系统认不得我的指令,会发生什么事吗?”man不能打成Man,也不能是mAn。我暗自记下。
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听起来不可怕嘛。”我说。
喔,是啊,K说,不过如果你真的想从无到有地编译建造一个系统,你就会不断地触碰到类似的问题,然后理解这件事有多可怕。
“怎么说?”
系统正常运作的时候,你是不会意识到的,就像生态圈、社会、文化系统之类的东西,它们其实是紧密运作的,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问题事情就大条了。整个系统的意义消失,简单来说就是形同瘫痪。
“其实我一直不懂底层系统是干吗的。”
真要解释运作内容还蛮复杂,大概就是可以妥善分配任务,榨干硬件效能。让你的硬件能动,有个提供软件开发的界面,让你可以写入或删除档案,或安装软件。
“喔。”
你如果去仔细检视每个软件,你就会发现所有那些功能,即使是最阳春的像是贴上这个指令,都是一个以明确目的写出来的小程式。复制或联结那些也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程式。
“那‘man’呢?”
man也是一个独立的小程式,就是manual,手册。它是用来叫出每个小指令的使用手册的程式。如果你想查make这个指令的用法,就打“man make”,接下来荧幕就会跳进make的使用手册。
“那shell这个指令呢?那有什么含义吗?”
不,不存在shell这个指令。好吧,至少真正实作出来的程式不会直接用这个名字。shell是壳,是作业系统里的一种概念,它被叫作壳的理由是因为它是“包装”其他抽象存在的东西,也就是界面。精确点来说,你现在见到的shell形式是command-line interface,指令行界面,与此相对还有其他形式的shell,像是图形化界面也是一种shell。封装在软件世界的各个层级都存在,但习惯上只有为最终使用者封装的,最外层的那一部分,我们才称为shell。
壳与界面的意象还蛮接近的。都是包住什么在里面,而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它。你只要一登入就该进入,所以一般的使用者可能从来都不需要执行启动shell的指令,就像你不会在公寓电梯楼层表上面看到电梯的总电源开关一样。
再来,因为shell是个很重要的概念。所以反而不会有严肃的专案真的用这个名字。可能有bash、zsh、fish、mosh,但就是不会有shell。没有一个被爱的人会被取一个名字叫“人”,也没有一条被爱的狗会被叫作“狗”。
所以一般的电脑打man shell是不会出现任何东西的,当然一般人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除了被那个工程师动过手脚的系统。”
对。
“那如果没有shell的话呢?”
喔,这真的是个假设性的问题。不过你可以想象,荧幕还是荧幕,键盘还是键盘,那些程式也都还好端端地躺在硬碟里面。不过你就是啥事都不能做了,甚至连关机都办不到。你可以敲键盘,但是就算打一万个字,系统还是什么都听不到,半个字母都听不到。也许它冰冷空荡地等待,也或许它正在一个错误的回圈里疯狂燃烧它自己的所有资源。但它听不到。
我输入“man man”,就轻松地见到那些工整理性而且充满善意的建议。我按“q”退出,回到指令画面,然后又输入“man man”,进入、退出、进入、退出、进入,屡试不爽。然后我输入“man shell”,得到的回应就是“No manual entry for shell”,壳的手册入口不存在。
信居然不在这里。
大家好,我是DayFly。我在苦恼了许久之后很艰难地写下这篇文章。真的不知道应该从何谈起,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与感受。在继续下去之前,我对上天,对自己的良心发誓,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中略千字)……我有去过MBC看比赛,那天是ReX.Romeo vs. FreeDom的比赛,同时那天也是我的生日。
本只是胖子鸡爷跟小绵随兴所至的提案,随着M3C赛程进行,大家投入的程度超出当初预期。不过等到每周六晚上都会有自愿专门人员负责外接荧幕线,协助挤不进比赛寝室的人群观看比赛现况时,我们才真正理解状况失控的程度。
“阿勋,今天也来指点一下明灯啊!”那个自愿处理外接荧幕问题的化学系同学,发现要上厕所的我跟阿勋,远远在走廊那头就喊了。
阿勋比了OK的手势。
M3C,指的就是男三杯,虽然没人这么讲过,不过你可以理解成“男子第三宿舍电子竞技”,一个让全男宿两百人左右的住户自由报名参加的电玩比赛。提案人跟他的室友们(包括我)都一致认为这是个毫无意义可言的活动,没有联谊价值,没有学习价值,没有利益——没有奖金,这种东西不用说,就算得了冠军也只是会在外面吃晚餐时被撞见的同学指指点点说宅。
团队比赛项目包括考验默契的《魔兽三国Dota》、千军万马节奏紧凑的《帝国时代2:征服者》、第一人称跟着队友拿着枪狙杀对方的《反恐精英》。个人比赛项目则是《魔兽争霸3》。都是历经时间洗礼的好游戏,也都一度是台湾常见的比赛项目。
“开始了没有?”我回寝室拿零钱准备等会的消夜赌盘,再走回比赛寝那楼,已是人满为患。我跑到外接荧幕那里,也看不到荧幕。
“刚刚在吵版本问题,现在因为lag要换主机。”完全不认识的高个子同学回答我。
“有消夜盘吗?”
“想赌的话,我跟你。yclou没二比零godwind算我输。”
酷。
然后比赛寝那头突然静下。看来新的主机已选好,比赛要正式开始了。所有人都望向荧幕,还有就站在荧幕旁,负责调动游戏内中立观察画面的阿勋。如果现在是二〇〇四年,在这个氛围下你会以为台湾的电竞产业真的大有可为,搞不好还会出一个像是韩国第五种族Moon或是荷兰兽王Grubby这样子的伟大选手。
几天后我在WEG
选手村与Moon一起看VOD(MBC四强赛Romeo vs. FreeDom)。Moon自言自语着看,我虽然去了现场,不过却没有仔细看比赛,所以也陪他一起看。Moon他边看边说“兽太强了”“你看都不费血”,我也感觉到似乎兽族在某些地方强得奇怪。虽然Moon只是那么随口说说,不过我却想到了有可能是在地图上做了手脚。
从补习班辅导员到家教,我越来越确定自己并不是个为人师表的料。即使没有人在意,我还是觉得自己辜负了这些男孩或女孩。倒不是因为那些与情绪角力的过程,或是某些若当真才会心惊的语句,只是时间实在是太少,我想对任一个孩子说的都太多太多了,结果总是字句充塞喉头无法张口。任一个都一样,每当他们有多于书本外的疑惑,我的内心也就跟着翻腾起伏,虚假的承诺跟虚假的斥责我一样都无法给予。我知道这是僭越的、被包装后的奢侈自私念头,所以半年前,就决定将这些工作告一段落。那些我不肯收下,却被偷偷丢进背包的小纸条或卡片,都跟其他杂物一起收进抽屉里。
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张太太介绍的,我特地登门感谢她过去热心的协助,跟她解释,今年的课比以往重了。张太太也不甚介意,其他有热忱的学生毕竟不在少数,但有个家长坚持要我这个校系的学生,暗示我再考虑考虑。被指名加上带了点还人情债的意味让我自我感觉良好,我就决定将这视为最后的工作了。那就是K。已经对沉默熟练、聆听时带着锐利眼神的K。
就在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便发现K有一种几近特殊的能力,可以完善地控制并隐藏自己的情绪,让我得以专注于纯粹知识逻辑的流畅传承。很快地,我们完成当天预定的进度。合眼后靠在椅子上时,我莫名有种处在平静空旷草原的感觉,少了那些挣扎,居然一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老师,如果你很累的话,可以躺在床上休息啊。时间到了我会叫你。”K说。
“不,我不累。”我连忙说。
我听到K带笑意地说:“那等下陪我玩。”
“电动?”
“不是啦,家里没有游戏主机。”
“这里不是有电脑吗?等下我帮你抓一些,如果你想要的话。”那是一台铝壳的小型桌上主机,几乎是完全的平滑,上头没有标志,吸入式光驱也只留下一条黑缝,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只银色的石碑。
“真的吗?不过我是用Linux。”
K的父亲是刻意的吗?若是那还真彻底。我想了想,说:“我下次带我的NDS过来。”
“没关系,在学校就可以跟同学玩了。倒是家里的这些,平常很难找到爸爸以外的对手。”
这样啊,那就好。我想。
几天后我找人帮忙拿到了那场的地图与Replay。而更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从PL5第四周开始,每轮都单独有不同的比赛地图。我想不可能每周地图都有问题都要换,所以想打开地图看看,却发现是被加密过的。我找人帮忙解密后,没想到竟然发现了这种荒唐的事情。从第四周开始的比赛大部分都被操控了(约为70%),其中被做手脚的地图中各种单位的能力都被调整了。我暂时不公开地图与Replay,不过暂时拿出一个例子让大家看一下……(后略千字)……
其实我对yclou跟godwind的胜负根本没有兴趣。那些一切不利落而不足以追上意念的都可称为业余,我只是想看阿勋的表情会不会比平常多掺杂了一些什么。但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意图是愚蠢的,不是房间里泛黄的光调,也不是静默专注的头颅挡住视野,只是阿勋早在我之前就了解我的意图,早我一步知道我将会有什么样的渴望,知道我们这种人渴望看到什么。那样子的敏锐是在那个世界磨炼出来的。
但阿勋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他以选手身份去北京参加WCG
的事,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也是个玩家,即使我跟学长已经在他面前捉对厮杀、看职业比赛转播或录像大发议论了整整半学期之久,其中甚至还有他出场的录像(那ID一度是我们谈论的对象),不过阿勋对这些从来没说过一个字。我们也完全没能料想到,知道阿勋国标舞跳得那么热衷的人,应该都很难将他跟电竞选手的身份联想在一起。
自从知道阿勋的这个身份后,我们之间反而多了一些透明的什么,隐隐阻隔扭曲我或者他的话语。
这件事正如我上面所说的,据我调查均为Chang Jae-Young自己操作的,如果MBC的其他人不会受到伤害就好了。公布这些世界上不合情理的黑幕,许多人都会受到伤害,我很难做出这种决定。我也不知道MBC的PD以及相关人士是否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处罚,更不知道MBC的魔兽联赛是否还能存活……如果那样的话我心爱的魔兽选手们……也许还会波及到更多我无法想象到的地方。不过我还是抱着让尽量少的人受伤的虔诚的心愿来公诸于众。
K有着各式各样的博弈游戏,大部分是木制,质感良好,常见的象棋不提,许多都是我从未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像是一个四乘四乘四的立方宾果,或类似孔明棋却以互相歼灭为目的的游戏。在我为K家教的时段,K的父亲总是不在家,所以整户除了K跟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虽然四房一厅二卫的居住空间也没能大到哪里去,但为了省电费,只有去的时候K才会将那里的灯打开,离开之后就又把灯关上了,所以客厅、餐桌、厨房、走廊……这些在K小小门外的空间,都是处在黑暗之中。在那些黑暗里面没有猫狗,没有水族箱,没有植物,没有声音。每当我要跟K挑战一个全新的棋类游戏,我们才会到客厅,打开温黄的灯,开始对弈,推演一个个抽象无色的可能性。
我们将桌巾上的其他东西如黑石烟灰缸都先挪到一旁,好摆上棋具。K家中的装潢品味实在是典雅浪漫,我光是坐在这布质沙发上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某部分的缺憾已经被完成了,我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心灵才能有这样的空间布置品味,那一直是我想追求的。
K也一样,K将自己控制得如此适切,一般人即使话语没有表达什么,动作、眼神、肢体都还是会有一种杂音,但K这方面是完全协调的,不是诚实,那没有技巧可言。这个孩子的界面好人性化好卓越,我想,没有多余复杂的选项跟吓人的专有名词,而且反应灵敏。但从那个游戏开始,我就知道有无法预期的什么要流淌出来了。
“老师。”K坐在客厅矮桌的另一边。
“嗯?等一下,我在想。”我正举棋不定。
“我说一个秘密,如果你被吓到,你就输了。”
“噢,别吓我。”我盯着棋盘,想想说,“那如果我没被吓到呢?”
“那就换你说一个。”
“可是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秘密耶。”我说。
“没关系,我不知道的事都可以算是秘密。”
“那来吧。”
“……吊灯吊扇、这个红色的木头桌子、壁纸、沙发、那个橱柜、还有地灯,都是我妈走了以后才有的。本来有电视。”K说。
“噢。”
“你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
“所以没被吓到啰?”
“我想应该是。”
“那换你说一个。”
“我嘛——”我想了想,“其实被吓到了。”
“老师,你这样叫取巧。”
“嘿嘿,可是你不知道啊。”我说。
“老师你真是太没诚意了,”K摇摇头,“这样不好。”
“我需要一点时间嘛,你看,我正专注在思考嘛,诚意这种东西是需要集中力的。”
“喔,那……”K不知道我是在开玩笑,居然很认真地道歉了,“真是对不起”。
我试着不要让自己想太多,专注拨弄眼前无色的纯粹逻辑。如果要下这一步的话会是怎样怎样怎样,如果要达到这个目标的话需要怎样怎样怎样。我无法理解K的母亲在这些摆设中占了什么样的地位,也无法理解K的母亲离开之前,这些空间有着什么样的色彩。那些地方是逻辑无法到达的,无法想象,所以也是无色的。
“欸,老师。”过不了几步,K又叫我,不过这次棋在他手上。
“嗯?”
“我也没被吓到,那还是换我说可以吗?”
“好。”
“老师,你听过‘man shell’吗?”
“那是什么?”
“一个黑客传说,有一个资讯工程师偷偷在某个作业系统的发行版本内塞了一份不存在软件的使用说明书。只要你找到那个作业系统,输入‘man shell’就能看到那个说明书的内容。有人怀疑那是封信,有人怀疑那里头有商业机密,或者只是个搞笑彩蛋。”
“真的有人去找吗?”
“台湾很多,因为很多人觉得那是封求救的信。”
“求救?”
“嗯,工程师有两种极端,一边是色彩缤纷,婚姻经济内涵都很美好,很多还能通当代文学、艺术或音乐。另一种就除了程式以外什么都没有。有种说法是那封信是从什么都没有的那一端过来的,大部分的黑客都很渴望能再多帮助这个世界一些,简单来说就是有救世主情结。所以他们会想找到这个人,试着帮助他,既然他都把‘信’寄出来了。另外一些人就只是想考验自己的能力,像是大型的解谜游戏。”
“既然弄得那么难找,他应该不真的想要帮助吧。”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不能信任那些无法理解他的人了。”
“所以……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秘密?”
“不。”K笑说,“秘密是我房间的那台电脑。那是个Server,伺服器。一个简单的LAMP架构的Server。我用那个架了一个专案网站,让世界各地的人一起来找出那份文件。大家回报自己尝试的方向,哪个年份哪间公司哪个专案下出来的哪个版本哪个来源的作业系统,总之尽可能详尽。目前被登记的就有四千笔资料了,很多都还是被复数测试过的。”
“你爸知道吗?”
“他知道,所以现在升级那台电脑的事就由我自己包办了,因为不能随便关机。当初那台电脑也是我亲手组装的,不像其他东西都是父亲为我选择的。”
……(前略)……当我离开魔兽时,我买了五瓶三十年产的Valentine酒来向大家告别。那时真的把我当成是亲弟弟般照顾我以及深爱着魔兽的各位,我觉得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而那五瓶酒就是我的礼物。我的心并没有完全地离开魔兽,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我熟悉的世界。我送礼的五人当中有一人就是Chang Jae-Young,现在想起来真是上火。
其实那时我只要好好待在所属公司都会有钱赚,不过为了准备礼物我花了四百万韩元,几乎是除了生活费我放弃了一切。我想人生中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为了达成梦想需要的是奋斗与向上的精神……(中略)……不仅是我,我的朋友们以及魔兽相关人士都在一个被人耻笑为游戏的词语中寻找着梦想。即使我们没能达成梦想被人比喻成傻瓜也无所谓。但是如果连这点小小的希望都被黑暗吞噬了,那么我想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今天的赛程结束后,我跟阿勋带着鸡排到顶楼。小绵、鸡爷跟其他人在另一边吃烟聊天,话题还在M3C上绕:力维可以打世纪吗?最好是啦我单手让他五分钟都能赢。不然找机车人,这样还差几个?三个还差一个。化学系刚刚打寝电过来说今天想再排一场。啊物理系的刚出去买消夜啦我哪有办法。化学系是哪队?神奇宝贝吗?3401要被淘汰啰,哭——哭——本来物理系就说要排十一点啊。总之已经太晚没队了等下周吧,世纪都还是预赛随便打啦。规则本来就要遵守啊,版本跟地图怎么可以说换就换。两队都同意就OK啊。废话啊那不同意的话呢?
“好像在做梦。”阿勋说。
我也是。我在心里面这样说。我一直渴望获得那些选手看待这个世界的眼睛,但只看了那些照片、录像、选手的个人资料当然是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你只能拼命变强,研究一个又一个数以千计的定石跟原则,每天在公车上为左手拉筋、研究合理的左手指位与热键配置,锻炼每秒下五个指令维持半小时的精神力,培养对多地点复合事件的节奏感,在最后一支箭落在你身上之前的那一刹那点下传送卷轴的集中力,滑鼠落点则是永远要求在正负二画素的误差之间……如果你认真想要打好一场游戏,这些事的重要性你自然会一件一件地都意识到,然后你很快就会触摸到自己的极限,无论肉体或是心智,然后你就会跟我一样,很自然地开始崇拜起那群几乎可以说拥有超能力的人。当中许多人年纪甚至比你小,甚至只花一两个月就进入你花费数年追求的境界。阿勋当年就是这样。
有太多的话想问,有太多好奇,那些我亟欲解开的谜底如今就在我身边,要我不去探测实在是太难了。我的手这辈子大概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我的心智也是,但是也许我还能拥有阿勋的眼睛。
不然对现在的我来说,好多的谜与答案都是混在一起的。孙子兵法军形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所以会战前要先评估双方军力然后因为大家都是被自己妈妈挤进这个生存战场的……
我一直有种感觉,某些可以回答我绝大部分疑问的真理就在我身边,也藏在我身边绝大部分的事物中,只是我粗糙落后的心智工具无法触碰切割那些表象,也许再专注一些就有机会,但我已经好久无法静下来想些什么东西了。我的心智退化到只能感受感受感受,那些无色的扰动。
如果能够拿到阿勋的眼睛也许就能看得更清晰更深入吧?哪怕只是一瞬间的风景也好。
Q:对魔兽Fans说句话吧。
DayFly:相对于星海来说魔兽的市场要小很多。星海的Fans们请不要说“果然魔兽是个问题”这样指责,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关心与激励。只是担心MBC相关人士以及魔兽选手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心情,希望受伤的不是他们,哪怕是少受点伤都好。如果事情发展到给MBC以及选手们带来巨大的伤害,那么我会为我的选择后悔一生,背负着这种罪恶活下去。
K抬头问我,老师,为什么学界公认最初的生命形态是细菌?他们是凭什么标准去下定论的?
“嗯?这边有什么问题吗?你可以举例看看,你觉得有资格被称作生命而且更早出现的东西是什么?”
不是早或晚的问题,不过像是RNA不就有可能自我复制,有自我复制的能力不也是生命现象的特征吗?
“嗯,也许那太小了。哈哈哈。”
老师认真点啦!
“我是认真的啊,如果与其他化学物质的鉴别度太小的话,也许在主观上就很难认定是生命。如果太小以至于观测或者保存困难,那理论在实物支持上也会相对弱势。”
但这也没有回答为什么不是稍后出现的某些功能更完善的单细胞生物,更原始的太古菌不也被怀疑是其他生物的副产物吗?
“太古菌的确是有争议没错。要知道以化石记录来说的话,蓝绿藻曾单独在地球存在极长的一段时间,长到无法忽视它,而在它之前的记录值得一提的就是太古菌,地质年代差不多早个一亿年,虽然是不是真的那么早还是有争议,毕竟古生物学是门存在未知的学问。”
长到无法忽视是有多长?
“三十六亿年前,而目前发现最早的多细胞化石是十二亿年前的红藻。可以说两倍于地球之后到今天为止的生命史,什么埃迪卡拉生物啦寒武纪大爆发啦恐龙啦,都是在最近五亿年内的事。”
只是这么肤浅的理由吗?因为那是我们唯一能看到的?古生物学不是依附有限证据与臆测发展理论的领域吗?为什么没有更进一步的臆测?为什么RNA就不算是生命?
“一定有人宣称了,只是不被主流接受。”
对,那就是我的疑问了。所以问题不在证据,而是我们本来就觉得RNA不算生命,即使它可能在特定的环境下自我复制。
“对,那不像生命。你所说的,是在一个养分浓度稳定,而且长期不变动的环境下才有可能存在的现象。那样子的生命太脆弱,没有任何保护,经不起任何一丝细微的环境变化与威胁,是来不及壮大以成为一个新物种的。细胞膜划分了里与外,某些必要的物质如氨基酸等才能被保留,其余的变数如酸碱则被排拒在外,内在环境稳定之后整个系统包含自我复制的功能才能不受干扰……你的疑问就在这里吗?人们其实认为不划分内外就不被称为生命?这能说服你了吗?”
老师,这么说吧。你不觉得shell跟生命之间存在着某种隐喻吗?
“什么意思?”
Shell包住各种指令程式,细胞膜包住RNA跟其他胞器,这不是很相似?
“都是一个完整的系统。”
我的意思是,shell其实就是使用者的界面,对不对?shell为使用者包住了那些零散的器具,让它们有办法被叫出来使用。但是细胞膜呢?它是为谁包覆住那些器具?是谁在使用生命?而生命之中的那些,难道其实并不是生命吗?只要剥掉一层壳之后,里头其实就什么都不是吗?大家其实都是这样子认为的吗?
大家好,我是Chang Jae-Young!突然这样出来与大家见面,有些惶恐。我知道接下来我将要写到我人生中最为困难的一篇文章。首先对大家最想知道的部分做出回答。
DayFly在自己的Cafe以及FighterForum
上发布的内容基本属实……(中略三百字)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不过仍然记忆犹新。是从很小的事情开始的……(中略四百字)不管怎么说那时我的想法就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PRIME LEAGE兴盛起来,让我们看到魔兽的乐趣,给大家带来精彩的比赛,为此我绞尽脑汁。其中一个想法就是,修改一些英雄的技能效果使其更加华丽。刚开始只是修改了这些画面效果,比如说牛头的冲击波看起来会更宽更大,流星雨下落的流星更为华丽,等等。使用过魔兽World Editor的人都应该理解。
阿勋总是能够在我跟学长收看联赛转播的时候正好外出,原因每次都不一样,国标社读书会打工女友或莫名其妙的救世大业。虽然他本来就不是常常待在寝室的人,不过后来我们很快就学会当他在寝室时就戴耳机看录像,或是干脆关掉喇叭,遵循室友间彼此不过问原因的行为适应惯例。
我们对彼此最常开的玩笑大概就是嘿某某某我真是搞不懂你耶,然后另一人就会搭腔拜托有几个人懂他啊。诸如此类。大概就是这样的氛围,让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很舒服。
M3C期间,很多人会来找阿勋,赤裸裸地就谈论那些过往、新闻、与高手之间的过招:喔你知道吗?你跟Sky的那场友谊赛真是经典!Sky连续塔攻两次摆明就是要把你压过去,结果你挡得真是漂亮!Sky的经济与科技进度严重落后,然后你的兽王也上三,我甚至觉得你会赢了,没想到Sky掌握你月井喝光、兽王抗兵海能力较弱而且你外出练功的那一个缝隙,硬是总动员塔攻了第三次。你觉得你二发英雄选熊猫的话第二波会挡得下来吗?你是因为对手是大陆人皇Sky紧张了才选兽王全力守住第二波的吗?……诸如此类。
阿勋可以从容以对。而我们都能默然以对,不排斥不鼓励也不谈论那些访客。每当如此我都隐隐有种自残的荣誉感,因为我深信在那些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比我对人世更感迷惘,比我还迷恋向往阿勋的世界。
台北多雨,每次下雨时从骑楼走进宿舍大门,能够见到那张贴在公布栏、桃红色的对战设置表,因潮湿卷起一角,上头用灰色粉蜡笔胡乱随意画上树枝状的图表,灰枝末端连接一个个ID或队名,有些枝端已经画上红色彰显胜利,可以感觉它们往顶端爬去的意志。然后周围更多显然是故作轻松搞笑的涂鸦,用扭曲的螺旋组成的小花蝴蝶太阳大树。大家都会会心一笑吧?我们太清楚自己看起来像什么了。
而最终使我做出进一步举动的原因就是,为了“联赛的兴盛”。当时为了达到这种目的,最重要不是扩大魔兽的拥护者数量,而是拥有众多Fans的DayFly夺冠。参加过数次决赛却没能拿到冠军的DayFly,如果能在我们的联赛中取得冠军该多好,我产生了这样的野心。
为了使DayFly取得冠军,我在对阵及地图上想尽办法,不过自己仍然一点信心都没有。当时的版本对兽族本身是非常之不平衡的,而且他的对手Anyppi对兽族的战绩也是强到没话说。
在实验室操作离析器,黑暗依然在身边围绕。几近无声高速旋转的仪器是另一种生物的蛋壳,但我也知道,那些试管中细胞各部位根据不同比重层层分离,在液体中却没有漂浮。无法触碰、无法操弄,因为那些太过微小透明脆弱,所以只能用离心力这种坚决缓慢却粗暴的方式。
等我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打开实验室电脑,在Google的搜寻引擎中输入“man shell”。跳出满满数十页的搜寻结果,中英夹杂,许多都与我的目的毫不相干。但第一笔资料,毫无疑问的就是K的页面。
因为那里就有着一块巨大到占据整个页面的表格,上头紧密条列出最近被确认过的套件,日期、来源公司或者站点,还有回报状况跟ID。在最上头还有一个站内的搜寻引擎,让初来乍到的人确认自己手边的系统是否已在名单之上。
回报状况那一栏,看来是可以自由输入讯息的,我本以为会有更人性热闹的内容如“此系统来自IBM一九八〇年代售于某某大学的实验室主机通过某某测试后确定不含该文件,可恶那个管理员真难搞定”或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之类,但眼前的情形是,整列清一色的“No entry for shell”。可以这样翻译:没有shell的条目,或者是,没有壳的入口。
“No entry for shell”。
“No entry for shell”。
“No entry for shell”。
对这群人来说,这是一种默契了吗?
我这时才注意到讨论区的入口联结。里面的样貌大概就跟我所期待的差不多了,那些不太踊跃的留言中包含某些心得的交流、疑问的解答还有不着边际的浑话。
我突然有一个小小的冲动,也想留下一笔资料,也同样写上“No entry for shell”,但实验室电脑用的商业系统,不在可能的对象之内,我终究在这个圈子之外。我不确定对此能有什么感觉。
离析器的旋转结束了。我拿起试管,注视那底端小小一层、剥除了一切保护与胞器、在离心力之下凝淀在底端的那些被称为核的存在。居然那么少、那么小、那么无助无能而单调。
阿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吗?剥除那些绿叶、鲜血、肌肉刀械、魔法缠绕的特效与杰出的美工模组,剩下每个单位的碰撞面积、旋转半径、移动速度、攻击距离与间隔秒数、技能的使用规则与程式结构……一切终究无色。
无色,无色,那我们终究会看到什么吧?穿越一切,总会有什么像是背景的东西吧?
今天晚上没有M3C。归宿的路有风。
正确说是在DayFly的八强赛中,当时想增强一下兽族英雄终极技能,以这个吸引大家的目光。随后对阵的总是夜精,所以我也认真地对一些单位的资料做了极细微的修改。当然那种程度不会影响到整个比赛的流程,只是会多救一些红血的单位。如果改得太猛我也害怕被发现。
总之从那时起我就决心将PL1的地图作为“DayFly夺冠的地图”,而他最终也确实夺冠了。当然与其说是地图的影响,我更认为是DayFly确实达到了那个水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这么认为。
某方面来说多亏有K,他的传说提供了我与阿勋之间新的话题桥梁,不然这一阵子我在他面前几乎失语。
“理工学院实验室的电脑,大概都不会装Windows以外的系统,因为有些软件像是Matlab都是实验室必备的工具,又没有其他平台的版本。学校要有Unix-like系统的话,大概都是Server了。也许我该去计中问看看。”我说。
阿勋摇头:“应该没有意义,使用者只会用最主流的系统,那些绝对已经被找过了,你得从上源找,品牌电脑的预装系统、各种行动装置的嵌入式系统,或者私人维护的非主流套件,有很多羽量级系统是被心血来潮搞出来然后弃置的,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早就连一个使用者都没有了。”
“资工系不是有两个Cracker学弟吗?也许他们也会有兴趣。”
“能不能吸引到Cracker要靠运气,”阿勋摇摇头,“Cracker跟Hacker是几乎完全不一样的社群,知识细节跟精神都很不一样,所以平常资讯也很少来往。虽然你提到的这个听起来可能需要Cracker的技术,不过实际上应该比较容易与Hacker共鸣。坦白说吧,我觉得他们会建议你用Google。”
“喔。”
“嵌入式系统这条路的时间跟金钱成本也太高,并不适合由一个人来做,你学生的做法是正确的。”
“呃……不好意思,其实我不太确定啥是嵌入式系统。”我说。
“喔,像洲际飞弹头里面的资讯系统、PDF、手机啊,你先想成被不完整塞入家电或器具的系统好了。总之,处理难度完全是不同层级……干吗这样看我?”
“没事。”只是没想到你会有兴趣,“所以比较合理的目标是网络可以取得的极冷门系统啰?”
“相对合理,不过如果已经到四千笔资料的话,感觉上也差不多是瓶颈了。”
“嗯。”
“走他们最害怕的那条路吧,”阿勋说,“如果你下定决心的话。”
这真是阿勋的一贯本色。
本以为不至于再次修改地图,反倒是平衡性的问题影响了联赛。以前我是熬夜在研究分组及其他问题的,不过这次却只是对付对付,新制作的地图我也没尽全力去测试。结果,现阶段保持强势的NE
在联赛中也占据了过半的江山。谁都知道由于平衡性的问题会使得联赛变得无味无聊。
我以为我会觉得被K背叛,或生气,但我没有。
“可以让我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我问。
K点头。我挪到K的桌机前,按下荧幕的电源键。K没有设密码,我很轻易就以系统管理员的身份登入。游标闪烁,我知道我在shell了。
然后我发现我无法进入。不是钥匙缺了角,而是门不存在,房间不存在。我凭着K所告诉我的那些却无法进入。
“老师,对不起。我骗了你。”一直沉默看我尝试的K说。
我摇摇头。
“我也有不对。”我斟酌着要用什么字眼,“可以让我看看那封信吗?”
K认真注视我的双眼,像是正在确认什么。
最后K起身打开书柜下层的拉门,从里头拖出一个灰盖蓝底的硕大工具箱。K将其安置在地上之后,啪啪两声解开金属扣锁,平缓小心地将工具箱展开,一层层整齐堆满各式形状金属器具的塑料托盘从箱底琳琅升起,螺丝钉、螺帽、手锤、钻孔机、热熔胶、短锯。一切都闪耀新生而未经使用的光泽,比那些明亮的还要明亮。K从最底层拿出一盒螺丝起子,传到我手上。
“帮我把电源切掉。”K说。
“指令是什么?还是我可以按电源键它会自动关机?”
“从延长线直接切掉就行了。”
我照做了,主机发出声音,类似熄灭。
我们合力将K父亲亲自组装的主机放在地上拆开。K的父亲选择全铝的小型机壳,远远看的话甚至看不到接缝,有种简洁的美感,不过若不是K协助我,我还真不知该如何下手。我们一一取出WD的七千两百转硬碟,显然经过规划良好疏导安排不散乱的SATA线路,风扇,拆下主机板,取出最深处的二点五吋硬碟,K示意我用一把细小的螺丝起子将其拆解。
虽然不到一个手掌大,重量也不过数十公克,但知道那四千笔“No manual entry for shell”还有其他东西都在这里面,手里就有种掌握他者生命片段的沉重。K没有催促或协助我,我知道他并不在乎那些。
六个螺丝松紧不一,不过并没有紧到令人不悦的地步。K将我取下的螺丝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一角,从刚才开始K就一直同步整理我所拆卸下来的零件,太细小的就摆在桌面上了。
所以我选择的仍然是老方法,就是DayFly所说的从第四周开始的。到此就是我修改地图的基本过程,其中过滤了一些我认为没有必要的内容。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过如果没有这回事的话,我也不会公开这些,我想永远把它锁起来。
阿勋联络了那两位学弟,其中一位很礼貌地婉拒了,但另一人觉得阿勋的想法还算有点意思,就砸了几天时间在阿勋的要求上面。
“能帮大师忙我很乐意,只是别叫我Cracker。”他说,“下次陪我打一场吧。”
“一定占用你很多时间。”阿勋说。
“喔,这是看站方老练的程度,没有刻意防范的话,可能只要最基本的SQL injection就能拿到资料了。这次的对象是私人站台,网站使用者注册的时候在密码规范上没有很严格,我就猜想这个倾向应该会保留在其他方面。全面诊断的时候发现ssh port是开启的,也没有防范短期密集连线,所以就难得尝试一次ssh暴力破解。制作字典包花了我几小时的时间,之后就只是让程式跑而已。本来我有跑几个礼拜的心理准备,想不到今天下午就成功了。只是我那时候还在上课,吃完晚餐才注意到。”学弟说。
“有资料库密码吗?”阿勋问。
“当然,我都已经把整个资料库都下载下来了。”
“只有一个网站?我还以为相关的资料会散在各个角落之类的。”我问。
“虽然海外站点也有资料,不过数量与密度最高的还是在境内,所以我想境内站点的确就是传说的发源处。”阿勋问,“可以找出初期文章记录最多的前三个IP吗?”
“噢,这用肉眼就能看出来。”学弟双手飞快输入SQL指令,“我们限制日期在最早的一个月,然后按字母排序……”
荧幕吐出一长条相同格式的数字。
“一目了然吧?”他说,将荧幕向下卷动到一个区块,“IP基本上都是不一样的,但你会发现有一些距离特别近。如果是同一个使用者的话还说得通,但注册的ID都不一样。”
“意思是他伪造IP?”
“喔不,这小子应该只是在住家附近换不同的电脑,网咖、公司、学校、旅馆,有空闲就上这个网站用假账号留言。”学弟说,“嘛,是个很认真地在经营传说的人呢。”
那是好消息,代表信的确存在。阿勋说。
阿勋拍拍我肩膀,示意我与K的IP做对照。而如他所言,是K,K就是最初制造这个传说的人,也是寄求救信的人。“man shell”就在K手上。
因为这有可能将所有PL中的比赛、所有选手的努力化为泡沫,而且也会毁了魔兽联赛。我没办法说出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报应,我用最为卑鄙的方法使其获得冠军的DayFly揭露了这些事情,我想这也许就是人生吧。
在我打开硬碟外壳前,我转头过去认真地又观察这个孩子一次,他的短发、挺直的鼻梁与坚毅锐利的眼神。我回想我们所谈论的那些细胞膜、生命的条件、钥匙与门,还有那些秘密。我突然意识到,我无法想象K母亲的容颜,在这间屋子里一张照片一个物件都没有。
底层系统如果缺了一个环节,就会,K是怎么说的?形同瘫痪?
我突然理解到我不是收信的人,不是因为我狗屎运认识阿勋,而阿勋正好认识Cracker学弟,而我根本就没有贡献所以没有资格……
此刻,就连K的房间内我都能感受到K父的气息,一切装潢、家具的摆设与选择。我觉得我耽溺其中,我觉得舒服。因为一切都太和谐了,连着K一起。
“K,还记得那个互相说秘密的游戏吗?你说的秘密并没有把我吓到……所以现在换我说啰?”我背对着K,手按在硬碟壳上像按着一本圣经,说,“我并不觉得那些被包覆的事物被拿出来后就是毫无价值的。”
然后,我的肩膀有一件小小温热的东西覆盖上来,是K的手,他抱住我。我对该不该回应他感到犹豫,那些过去的自己定下的、不能穿越的界线,此时便以防盗警铃的威势在心里遥远模糊的角落提出警告。我想到DayFly,想到他面对那些上了锁的地图,那时他为了自己的对正义的信仰竭尽全力尝试进入。我想象DayFly孤身一人在黑暗的房间内面对发光的荧幕中那一张张的树林、海岛、神殿地形鸟瞰图,无法进入。那时的DayFly不知道自己的正义会将自己连根拔起吧?
“别进去了,那些障碍是为了保护你们。”有个声音对我滔滔解释不停,“就像所有的障碍一样,就像头盖骨、细胞膜、系统管理员的密码一样,你们不知道一旦没有它们会有多严重的伤害……”
我尽量充耳不闻,虽然我隐隐觉得有什么可以反驳,却一时无法说明。总之我赌了,我紧紧抱住K,感受到K的气味、体温、悸动与力量。那些被包覆的、在衰败死亡之前特别鲜明美好的事物。
“没事的,”我抱着K轻轻摇动,“我进来了。”
M3C算得上是圆满落幕,世纪由数学系大四学长的队伍拿下冠军,魔兽冠军的话,就是那个资工系Cracker学弟了(我很晚才知道他有参赛)。当然没有颁奖典礼,甚至连冠军的名字都没公布,其实是有些无疾而终的感觉,要说我们懒也可以,不过用神手的说法,比赛本身就是我们的目的。我们肯办到结束大家就该谢天谢地了。当然我们也知道在我们的大学生涯中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就像我们过去恶搞出来的许多事一样。虽然形式不同,但那些事情的灵魂其实都是一致的,你可以说有点像消耗品,很不神圣很不威,但我们毕竟就依靠那些一个一个日子过下来了。
国标社社游的时候,阿勋也把我拉去玩,因为该届社员人数少了些,为了热闹就拉了些亲朋好友。第一天在日式民宿住下,同行的人中不乏正妹让我悠然神往。傍晚大家开始玩杀手的时候,阿勋大概是不想玩,就往庭院走,我立马跟进。
两三个小鬼跑进跑出自嗨得不亦乐乎,阿勋倚在走道栏杆,背对着夕日。表情看起来也不像无聊。我突然发现,从没看过他打呵欠。
“干吗这样盯着我?”
“我突然觉得我大概会不懂你一辈子。”我说。
“这样也不错啊,不过我可没有排斥被理解。”他笑说。
“真的吗!?那我就要问问题啰。”
“你不要弄得像采访一样好不好……”
“请问您是如何看待DayFly事件的?”我右臂伸直做出持麦克风貌。阿勋当然不鸟我。
“喔,你知道啊?其实比赛都会让地图可以下载,所以那算是特例,类似的事件大概不会再发生了。DayFly是早期很出色的选手,不过现在大概要讲二〇〇五年那个揭开MBC作弊事件的人才会有人想起来吧。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人是Moon,不过Moon即使在那样不利的状况下还是在决赛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为自己的传奇再添上一笔,那时候的Moon真的是太强了……大家比较少提到的是DayFly的第二封信,在张宰荣的自白之后发的,这你有看过吗?”
“不确定。”我说。
“经常在深夜中醒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啦,希望大家不要再攻击张宰荣大哥啦,有印象吗?”
“好像有。”
“那封信的结尾,你还记得DayFly说什么吗?”
鬼才记那么详细。
不知何时,刚刚还在跑来跑去的另外两个小孩子消失了,只剩一个蓝衣白裤的。也许是看我跟阿勋聊得入神,或者是被和式格状纸门背后的白光、我们同伴玩杀手的欢笑言语吸引,蓝衣服的男孩居然拿了一根牙签,弯身专注地试着在纸门上钻一个洞。夕阳的光线已经转金,就这样直洒在整个走廊上,像是某种液体。浴在其中的男孩此时转头发现我的视线,便举起那根牙签,露出一个狡狯得意的微笑。我觉得这个画面好像静止了好久好久。
……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阿勋此时在我身后悠悠地说。
注:DayFly、张宰荣告白信分别节录自台大批踢踢实业坊Warcraft版精华区,并非全文引用,依原撰文者意愿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