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集体里一定要随大流吗？

当别人都犯错的时候，你能保持独立思考，坚持正确的答案吗？假设你参加一个数学提高班，班里所有人都说1+1=3。你能不能坚持相信1+1=2呢？

绝大多数人都相信自己可以独立思考，但是现实世界总有很多办法让我们怀疑自己。比如有一招叫“诉诸权威”。提高班上来了一位全国著名的数学大师，老师和同学都站起来热烈鼓掌。数学大师在讲台上严肃地说：“同学们，我知道世界上人人都说1+1=2，但是相信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领域，你们要保持谦逊，要记住，其实1+1=3。”这时你还坚信自己吗？

还有一招叫“诉诸暴力”。老师说：“我听说最近还有同学私下里胡说八道。相信1+1=2的给我站出来，让同学们都来看看你的丑态！说了这么多遍的简单道理都记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个班里待下去！明天请你的家长来！”

还有一招叫“诉诸利害”。你最好的朋友悄悄拉你的衣服：“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相信1+1=3又怎么了？你还想不想拿一百分了？”

还有一招叫“诉诸感情”。被老师叫来的父母把你抱在怀里，泪流满面：“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把你送到这个班里付出多大的代价！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关系！这些日子你妈妈天天以泪洗面，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想想我们多么爱你，你就听老师的话吧！”

还可以“诉诸道德”，一同赶来的二姨在旁边帮腔：“你知道你妈为你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眼泪？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父母，考虑过别人吗？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怎么这么自私！”

——经历过这一切后，你还能坚持1+1=2吗？

1+1=2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我们一眼就能看出对错。但如果让你判断的是非没那么简单呢？

假如班里有很多人都对某个同学有意见，认为他是这个班里最丑、最笨、最不爱干净、学习最差的人，他的存在就是给班里抹黑，因此我们要惩罚他。惩罚他是在维护班集体的荣誉。你觉得这样做对吗？理性告诉我们，人不能欺负人。但如果班里所有人都不认同你呢？你是否会因此妥协？再比如，有人认为自己喜欢的偶像或者所属的班级完美无缺，绝对不许别人批评；还有人对某个地区、某个性别、某种收入水平的人有偏见，认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还有人认为自己是绝对正义的，凡是跟他观点不一样的人都要用暴力对待……如果在现实生活里，你遇到了这样的小集体，你会不会放弃理智，随波逐流呢？

这个问题，哲学家比你还关心。在人类的历史上出现过好几次大多数人失去理智的例子。比如古希腊最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他没有犯罪，却被公民大会投票判处死刑。后来在西方又出现了好几次类似的历史事件。于是有一位叫“勒庞”的法国学者，写了一本叫《乌合之众》的书。勒庞认为，当很多人因为某个共同的目标临时聚集在一起、情绪高昂的时候，可能会身不由己地做一些很坏的事，却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怎么避免这种情况呢？有很多学者继续勒庞的研究，他们发现，这类小集体有一些特别的标志。我们一旦看到这些标志，就应该保持警惕。我从罗素的观点中，挑选出两个最容易分辨的特征：

第一个特征叫“绝对自信”。也就是这个小集体里的成员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尤其是集体里的领导者，他们习惯用肯定的语气说话，认定某件事一定会如何发展，大家一定要听他们的话，否则就会倒霉。这样的集体能给成员带来安全感。内心脆弱的人会觉得，只要待在这样的小集体里，一切事情都会被安排得很好，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也不用承担做决定的风险。所以这样的小集体在很多人眼里是有魅力的。

第二个特征叫“排外”。这类小集体可能弥漫着恐惧和仇恨的情绪。比如大家相信外面有很多坏人，大家只有团结在一起，被这个小集体保护，才能避免伤害。这对于维持小团体的凝聚力特别有效。比如在现实生活中，你会发现有些人喜欢聚在一起说别人的坏话。这其实就是小集体在给自己创造假想敌。通过一起说别人的坏话，朋友之间会觉得更亲近。

“绝对自信”和“排外”这两个特征是互相联系的。过度自信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会犯错。如果有人批评他，肯定是批评者错了。为什么那些批评者明明错了，还不知错就改呢？肯定是因为他们坏。用网络上的话说，“肯定是黑子故意来黑我们”。这不就证明了外面总有人想害我们吗？逻辑自洽了。

如果你所处的小集体有这两个特征，最好能保持警惕。一旦心里有了怀疑，不妨跳到小集体的外面，看看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的。也许你会发现，有些自以为的正义其实只是变相的癫狂。

不过要补充的是，上面讲的是小集体容易让人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不等于这样的集体就是坏的。在外界真有威胁的情况下，这样的集体反倒更容易生存。

比如有一天，你跟着一个旅游团去野外旅游，结果遇到自然灾害，大家在野外被困住了，稍有闪失就有生命危险。这时导游站出来说：“请大家相信我！只要听我的指挥，我一定把大家安全地带出去！”——你看这位导游，说话特别自信、强调大家处境危险、要求所有人都服从他，是不是和前面小集体的特征一样？可是他只有这么说话，让大家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大家能安全逃生的概率才最大。类似的道理，在进行体育比赛的时候、在战争的时候、在集体士气低落的时候，这种只讲情绪、不讲道理的集体反而是一种优势。

当所有人情绪强烈地相信一件事的时候，我们不妨保持警惕，用理性思考一下。但也不能为反对而反对，故意和大家不一样。因为故意不盲目其实也是一种盲目。哲学家们希望我们永远保持怀疑精神，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永远跳出自己的环境，用理性的标准衡量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