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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复数性名词成分+“都”]，常见的归纳是，其中的“都”可以不出现。正如董秀芳（2002：497）所描述的：“以下几种名词性成分都具有复数含义：由复数后缀‘们’组成的成分，如‘学生们’‘他们’；并列性名词成分，如‘张三和李四’‘学生和老师’；由复数性的指量短语构成的名词性成分，如‘这些学生’‘那几个老师’；表示类概念的光杆名词，如‘学生都要认真学习’中的‘学生’。这类指向目标的特点是它们不要求‘都’一定出现。”这与“每/所有”、任指性疑问代词、“任何”、极小量名词性成分等的表现很不一样，后者通常要求“都”的强制出现。（5）与（6）给出了相关的例子。
（5）a.学生们（都）笑了。
b.他们（都）笑了。
c.张三和李四（都）笑了。
d.那几个老师（都）笑了。
（6）a.每个/所有学生*（都）笑了。
b.他谁*（都）认识。
c.任何观众*（都）可以笑。
d.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我们认为（5）（6）所体现的复数性名词成分与遍指、任指、极性类成分的区别十分重要（见2.4节相关讨论）。但另一方面，上述对于[复数性名词成分+“都”]的归纳仍有不足之处。特别是，如果我们把语境的因素考虑进来，就会发现在具体语境下，“都”与复数性名词成分搭配时并非可有可无。请对比观察（7）和（8）中“都”的有无， [6] 尤其是（7），其中的“都”必须出现。
（7）a.Q：学生们谁笑了？
A：学生们#（都）笑了。
b.Q：他们谁笑了？
A：他们#（都）笑了。
c.Q：张三和李四谁笑了？
A：张三和李四#（都）笑了。
d.Q：那几个老师谁笑了？
A：那几个老师#（都）笑了。
（8）a.Q：学生们笑了还是老师们笑了？
A：学生们（？？都）笑了。
b.Q：他们笑了还是哭了？
A：他们（？？都）笑了。
c.Q：张三、李四、王五谁笑了？
A：张三和李四（？？都）笑了。
d.Q：[指着一大群人问]刚才谁笑了？
A：那几个老师（？？都）笑了。
（7）和（8）的对比说明，在与复数性名词成分搭配时，“都”是否出现受语境制约，特别是受当前语境中正在讨论的问题的制约，这指向我们在2.1节提到的“都”总括语境中问题的假说。我们进一步提出（9），作为对（7）（8）所展现的事实的概括。
（9）当一个句子独立完整地回答了当前语境中的问题时，“都”必须出现；反之，“都”最好不出现。
（9）中的“完整回答”（complete/exhaustive answer）是讨论疑问句语义时常用的概念，我们将在2.3.1节给出准确的定义。这里，我们先给出一个直观上的理解：一个句子，如果回答了当前问题所问及的所有对象，该句子就完整地回答了这一问题。我们用（10）-（11）这一最小对立对来具体说明。 [7]
（10）Q：张三和李四谁画了两幅画？
A：张三和李四#（都）画了两幅画。
（11）Q：张三、李四和王五谁画了两幅画？
A：张三和李四（？？都）画了两幅画。
（10）与（11）的不同在于其中两个问题所问及的对象不同，而这直接影响到答句中“都”的有无：（10Q）只问了张三和李四，所以“张三和李四画了两幅画”（在其取分配解读时，见2.3.1节的详细讨论）既回答了张三（是否画了两幅画），也回答了李四（是否画了两幅画），完整地回答了当前的问题，“都”必须出现；而（11Q）不仅问了张三和李四，还问了王五，因此“张三和李四画了两幅画”本身没有完整地回答当前问题，“都”最好不出现。同理，我们也可以检验，（7）中的各回答都完整地回答了相关的问题，而（8）中的回答均不完整：（8a）只回答了学生们，（8b）只回答了笑，（8c）没有回答王五，（8d）只回答了一大群人中的那几个老师。
另外，“都”在列举语境下的表现也支持（9）中关于完整回答的概括。Liu（2017）观察到在列举的情况下“都”最好不出现，如（12A1）所示。这也符合（9）中的概括：列举的每一个小句，如“小a和小b画了两幅”，都只回答了整个问题的一部分，因此“都”最好不出现。
（12）Q：小朋友各画了几幅画？
A1：小a和小b（？？都）画了两幅，小c和小d（？？都）画了三幅，小e和小f（？？都）画了四幅。
A2：小a和小b{各/分别}画了两幅，小c和小d{各/分别}画了三幅，小e和小f{各/分别}画了四幅。
有趣的是，列举语境下可以出现“各、分别”等明确表示分配的副词，如（12A2）所示。对比（12A1）和（12A2）我们可以发现，“都”是否出现与是否需要表达分配义并不直接相关：虽然“小a和小b画了两幅”在（12A1）中很自然地取分配解读，且这一环境并不排斥分配性副词的出现，但实际情况却是“都”最好不出现，这说明表达分配解读可能不是“都”出现的主要原因，或者说“都”的主要功能可能不是分配[“都”表示分配的观点见Lin（1998a）、周韧（2021）等]。上面的（11）也说明了这一点：（11A）最自然的解读也是分配解读，即表示张三画了两幅画，李四也画了两幅画，但同样，“都”最好不出现（尤其是重读的“都”，见2.2.3节），再次表明“都”是否出现并非由是否需要表达分配义决定。
同时，我们需要指出（9）中所说的“当前语境中的问题”不一定是显性的问题，即使语境中没有显性问句，与复数性名词成分搭配的“都”有时也必须出现，如（13）。
（13）a.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新华字典》1998年修订本）
b.你们是山西人，我们是东北人，咱们#（都）是北方人。
（朱德熙，1982：82）
从直观上来说，（13）与我们之前观察到的“都”必须出现在总括性答语的情况相似：这里的两个“都”都出现在[分说-总说]的总括句中。如果承认会话中隐性问题的存在[Carlson（1983）、Roberts（2012）；见下文（21）（22）给出的相关例子及2.3.1节的讨论]，我们可以认为这里“都”所在的小句总括性地回答了相关语境中的隐性问题：（13a）对“我们”的前途[也即（13a）的隐性问题]做了完整的回答，（13b）对“咱们”的身份[也即（13b）的隐性问题]做了总括性的回答，因此按照（9），这里的“都”必须出现。
最后，我们需要强调（9）中的“完整地回答”必须是“独立完整地回答”，指的是在不包括语用义的情况下根据句子本身的语义完整地回答。下面我们用（14）来说明“独立”这一要求。
（14）Q：张三、李四和王五谁笑了？
A：张三和李四笑了。
（14）这类例子带来的问题是，我们在直觉上感觉（14A）已经完整地回答了（14Q）：听到（14A），问话人不会再接着问“王五呢？”，并会很自然地得到“王五没笑”的推论。这是否意味着根据（9），（14A）应该加“都”？而这里加“都”显然不符合语言事实。
我们认为，正是“王五没笑”这个关于王五的额外推论，使我们感到（14A）完整地回答了（14Q）。同时，这里的“王五没笑”是一个语用会话含义（Grice，1975）：听到（14A），听话人会思考说话人为什么没有说“张三、李四和王五都笑了”，而后者显然提供了更多的信息，能更好地满足Grice量的准则（Maxim of Quantity）；听话人进一步推理得出说话人没有说该信息量更多的句子是因为该句违反了其他的会话准则，最有可能违反的是Grice质的准则（Maxim of Quality），因此得出“张三、李四和王五都笑了”为假，进而得出“王五没笑”的信息。我们也可以用语言事实来证明这一信息是语用会话含义：说话人可以选择在说完（14A）后接着说“王五也笑了”，这就直接取消了单说（14A）所带来的“王五没笑”的推论，证明这不是句子本来的意思，而是一个语用会话含义。
上面的讨论说明我们在直觉上感知到的（14A）作为（14Q）答句的完整性并不是由句子本身所带来的，而是由句子本身的语义加上“王五没笑”的语用义得到的，因此我们认为（14A）不能加“都”符合（9）中“独立完整地回答”的概括，“独立完整地回答了当前语境中的问题”指的是根据句子本身的语义完整地回答，不包括会话含义、语用预设等语用义。
前人有类似的观察。例如陆庆和（2006：198）在讨论（15）中的例子时说道：
（15）a.他们都是留学生。
b.三个人都付了钱。
c.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d.明天和后天我都在家。
“上面的例句如果没有‘都’也能成立，但是缺少了‘无一例外同一’的意义（言外之意可能还有其他相关的人或事物，用‘都’，谈话排除了其他人或事物）”。换句话说，根据陆庆和（2006），（15a）中的“都”表示交谈双方当前只在讨论“他们”所指称的对象，（15b）中的“都”表示谈话中只有三个人，（15d）中的“都”表明当前语境只关注明天和后天的情况（另见本章2.2.3节中讨论的一种例外情况）。
我们同意陆庆和（2006）的这一语感，（9）同样涵盖了陆庆和的这一观察。根据（9），“都”只出现在独立完整地回答问题的情况下，因此，“都”的出现恰恰表明与之结合的小句独立完整地回答了语境中的问题。换句话说，“都”说明该小句本身已经关涉到了当前话题下的所有讨论对象，其他人或事物不在当前讨论范围。因此，“都”也就指明了当前语境的交谈双方只关注句中复数性名词成分所指称的个体，即陆庆和（2006）所说的“用‘都’，谈话排除了其他人或事物”。我们以（15d）为例来具体说明：假如交谈双方还关注大后天，那么“明天和后天我都在家”由于没有提到大后天，没有涉及所有讨论对象，必然不能独立成为一个总括性的答句，按照（9），句子理应不能加“都”，实际情况却是句子加了“都”，这表示交谈双方只关注了明天和后天，没有在讨论大后天的情况。
我们也可以用下面的（16）来说明上述的语感。
（16）Q：谁去了北京？谁去了上海？
A1：张三和李四都去了北京。
（完整）
A2：张三和李四去了北京。
（不完整）
（16A1）与（16A2）都可以作为对问句（16Q）的回答，但加了“都”的（16A1）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完整的回答，可以用来结束（16Q）中的问题 [8] ；与之相反，（16A2）作为（16Q）的回答给我们的感觉是问题还没有答完，人们会很自然地追问“上海呢？”。这一差别恰恰体现了“都”排除谈话中其他人或事物的功能。具体来说，（16A1）的“都”，排除了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表明当前语境对话双方只在讨论张三和李四两个人谁去了北京谁去了上海，既然“张三和李四都去了北京”，那么谈论对象中没有人去上海，整个（16Q）得到了回答；与之相反，（16A2）没有用“都”，没有排除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这表示谈话中还有除张三、李四以外的讨论对象，（16A2）只回答了“张三和李四去了北京”，因而我们无法得知其他的讨论对象是否去了上海以及到底谁去了上海，所以（16Q）感觉没有被答全，听话人会很自然地追问“那谁去了上海？”。
更早的徐颂列（1993）也讨论了一个相似的例子，请见（17）。
（17）a.五个学生来了。
b.五个学生都来了。
徐颂列（1993：79）指出：“这两个句子都 [9] 告诉我们‘来了五个学生’，但是例（b）比例（a）有更多的信息量。例（a）只表示来了五个学生，至于总共有多少学生，则不得而知，或者说，‘学生’这个类的外延有多大，不能从这个句子中获悉。而例（b）不但表示来了五个学生，而且告诉我们在这个语境中总共有五个学生，而这五个学生全部来了。”徐颂列（1993）的上述语感说的就是“都”排除谈话中其他人或事物的功能。
这种“排除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或更广义的“指明谈话中的人和事物”的作用，从功能的角度来看十分自然，因此在别的语言中也有广泛体现。Nicolae and Sudo（2019）发现，日语中由mo参与构成的并列结构[A-mo B-mo]（以及罗马尼亚语中的şi-Aşi-B，希腊语中的ke-A ke-B，匈牙利语中的A-is B-is，俄语中的i-A i-B等），除了并列以外还额外表达“exhaustive relevance”，正是我们这里讨论的“排除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 [10] 。相关例句见（18），（18a）是日语的例子，（18b）是罗马尼亚语的例子。
Nicolae and Sudo（2019）观察到（18）中的A-mo B-mo/şi-Aşi-B可以很自然地回答“我们有豌豆和西兰花，你需要什么来做这个汤呢？”，却不宜用来回答“我们有豌豆、西兰花和胡萝卜，你需要什么来做这个汤呢？”，并据此指出（18）中的A-mo B-mo直觉上需要语境中讨论的问题只关涉豌豆和西兰花，因此表达“exhaustive relevance”。这和我们在“都”上观察到的现象一致，也支持了“排除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这种语义的自然性。
有趣的是，除了可以表达“排除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日语的mo也像“都”一样参与构成全称量化（dare-mo‘谁-mo’≈“每个人”），可以有“甚至/even”的用法，而且A-mo B-mo作为并列结构只能表达分配义（Szabolcsi，2015）。这些跨语言的平行性表明“都”的这些功能似乎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关联，从侧面支持了本章试图给“都”的多种用法以统一分析的尝试[见本章2.3.1—2.3.2节的具体分析以及Liu（2017）和本书第三章3.3节]。
最后，一位《当代语言学》审稿人根据陆庆和“排除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的说法提出（19）作为对事实的概括，并认为（19）比本章采用的（9）更加直观。我们上文已经说明（9）同样可以涵盖“都”“排除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的功能，下面我们给出两点理由说明本章为什么选择（9）（即“独立完整地回答”）而不是（19）作为对相关事实的概括。
（19）“都”字句作为答句时，其述谓对象包含了问话语境中所问及的所有对象。
首先，（9）跟（19）的最大不同在于前者跟整个句子有关 [11] ，而后者只跟述谓对象（或者说“都”的关联对象）有关。我们认为前者更全面地描述了“总括-都”的表现，因为“总括-都”不仅要求述谓对象包含语境中所问及的所有对象，也要求谓语取分配解读（Lin，1998a）。（19）因为只说了述谓对象，很难解释“都”对谓语分配的要求。以之前讨论的（10）为例，如果答句是“张三和李四合画了两幅画”，那么该答句显然不能加“都”，虽然该句的述谓对象“张三和李四”包含了问话语境中所问及的所有对象（即“张三”和“李四”），符合（19）中“述谓对象包含了问话语境中所问及的所有对象”的概括。（9）则不同，“张三和李四合画了两幅画”只说二人合起来画了两幅画，既没有回答张三是否画了两幅画，也没有回答李四是否画了两幅画，因而没有独立完整地回答当前问题，自然不能加“都”。总的来说，（9）因为作用于整句，所以既描述了“总括-都”对述谓对象包含当前讨论所有对象的要求，也可以描述其对谓语的分配的要求（见2.3.1节的详细讨论）。
其次，我们认为（9）比（19）的覆盖面更广。（19）或许可以概括“都”的关联对象是复数性名词成分的情况，但我们似乎很难说“谁/一个人都没来”中的“谁/一个人”包括了问话语境中所问及的所有对象；相反，“谁/一个人都没来”显然可以独立完整地回答关于谁来谁没来的问题，符合（9）中的概括。更进一步，2.3.2节将讨论基于（9）的分析如何可以让我们对“总括-都”和“甚至-都”有统一的理解（简单来说，两者均表达了其所在的句子比当前语境中问题下的所有命题都强）；而很显然，“甚至-都”的关联对象，如“张三比姚明都高”中的“姚明”，很难看成是包括了当前所问及的所有对象。
基于上述两点考虑，我们认为（9）更准确地描述了“总括-都”的使用条件。
前两节我们讨论了“都”与复数性名词成分搭配时对语境的要求，发现“都”是否出现与语境中的问题密切相关。我们提出（9）作为对事实的概括（重复如下），并指出根据（9）可以推导出前人所观察到的“都”“排除谈话中的其他人或事物”的功能。本节讨论两类表面上看起来对（9）构成威胁的“反例”。
（9）当一个句子独立完整地回答了当前语境中的问题时，“都”必须出现；反之，“都”最好不出现。
首先来看（20）。（20）看起来是（9）的反例：（20A）中跟“都”结合的小句（即“张三和李四笑了”）并没有独立完整地回答（20Q）中的问题，因此按照（9），“都”最好不出现，与（20）所反映的事实相悖。
（20）Q：张三、李四和王五谁笑了？
A：张三和李四都笑了，王五没笑。
（重音在“张三和李四”）
但经过进一步观察，我们认为（20）并非（9）的反例。首先，（20A）中的“都”不能重读，而“张三和李四”必须有对比重音，这与之前我们讨论的例子很不一样[之前的例子如（7c）多是“都”加重音]。如果我们认为此处的对比重音表示“张三和李四”是对比话题（contrastive topic），且认为对比话题代表着说话人将语境中的一个大问题分割为若干分问题（Büring，2003），那么我们就可以将“都”所在的小句看成是针对某一个分问题的完整回答，因此“都”可以出现。换句话说，（20A）中的“张三和李四”必须加对比重音，因为只有加了对比重音，说话人才能将（20Q）分割为两个分问题：“张三和李四谁笑了？”与“王五笑了吗？”，“都”才能加在“张三和李四笑了”上，作为“张三和李四谁笑了？”这一分问题的完整答案。
（21）用一个语料库中的例子来进一步说明上述关于对比话题及“都”的讨论。遵循Büring（2003）的做法，我们将（21）后半段的话语结构用树形图（discourse tree）在（22）中表现出来。通过（22），我们也可以注意到问题可以在话语组织及语篇信息结构的塑造中起十分重要的作用（Carlson，1983；Roberts，2012；Büring，2003；见2.3.1节的讨论）。
（21）《独立评论》的主要撰稿人除胡适、蒋廷黻、丁文江三位编辑外，还有傅斯年、翁文灏、吴景超、任叔永、陈衡哲、陶孟和、吴宪、姚森、杨振声、朱经农、陶希圣等人。他们的主张并不一致，经常有激烈争论。如对日本的侵略， 胡适、蒋廷黻主张尽可能避免战争 ，丁文江支持胡适的观点，甚至比胡的主张更极端，认为可以效法苏俄列宁在1918年与德国签订《布列斯特和约》的办法，争取和平的时间，但傅斯年却反对胡适的主张。又如在经济问题上， 蒋廷黻和丁文江都赞同国家对经济的干预与控制 ，而胡适则认为政府大规模地介入经济建设不仅无利，而且有弊。
（CCL [12] 例子稍加改造）
（22）
透过（22），我们可以清晰地观察到话语发展的各个阶段所针对的不同问题。就本章关注的“都”来说，我们也能理解为什么“都”可以出现在（21）中“蒋廷黻和丁文江都赞同国家对经济的干预与控制”这个小句里，因为该小句完整地回答了“在经济问题上如何争论？”这个当前的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当语境中既有总问题，又有分问题，而一个句子只是完整地回答了其中的某个分问题时，“都”的出现是非强制的。例如（21）中“胡适、蒋廷黻主张尽可能避免战争”虽然完整地回答了“在对日本的侵略的问题上胡、蒋什么看法？”这个分问题，却没有加“都”。同时，根据我们的语感，该句也可以加上“都”，而后面“蒋廷黻和丁文江都赞同国家对经济的干预与控制”中的“都”也可以省去。回到我们之前讨论的（20），我们发现（20A）中的“都”也可以省略。我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都”出现的可选择性反映了说话人在组织话语时有相当的自由度，在达成会话目的的前提下，说话人可以选择不同的会话策略[即不同的分割及排列问题的方式，见Roberts（2012）、Büring（2003）]，并且在同时有分问题和总问题的情况下，说话人既可以选择分问题也可以选择总问题作为当前关注的对象。如果说话人选择了关注分问题，那么完整回答了该分问题的“都”就需要出现；而如果是关注了总问题，那么这种只回答分问题的“都”就不能出现。正是这种问题/话题选择的自由度造成了“都”在这种情况下相对自由的隐现。
第二类“反例”请见（23）（24）。（23）是在一个快餐店点餐的例子，这里的答语很自然地用到了“都”，但（23A）只看句子本身并没有提及套餐B，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并没有总括性地回答（23Q）。（24）也是如此：问句问了整周，答句中却只说了“周二上午和周三下午”，似乎也没有总括回答，但“都”却能很自然地出现在（24A）中。
（23）Q：你要套餐A、B还是C？
A：A和C都要吧，我今天比较饿。
（24）Q：你下周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事找你。
A：我周二上午和周三下午都有空。
我们先来讨论（23）。首先注意（23Q）是一个选择问句，它和我们之前讨论的特指问句如“张三、李四和王五谁笑了？”有一个显著的不同：（23Q）表达了问话人预设/预期了答话人只会选择一个套餐，而“张三、李四和王五谁笑了？”并没有表示问话人有类似的预设/预期（即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人笑） [13] 。我们认为（23Q）表达的这个预设/预期正是理解（23A）中“都”出现的关键因素。更进一步，我们认为（23A）中的“都”表达了其所在句子在某一方面超越了问话人的预期或预设（张谊生，2003；李文山，2013；徐烈炯，2014）。具体来说，（23Q）在当前语境中引入了一个关于套餐选择数量的预期（=1），而（23A）中的“都”表达了其所在的句子表示说话人要选择的套餐数量大于这个预期（＞1）。
我们认为（24）是类似的情况，只不过这里的预期不是由问句直接引入的，而是由语境中问话人的会话目的所带来的。具体来说，（24Q）表达了问话人想要下周某一个时间去找答话人的需求，在这样的语境下，答话人只需提供自己的一个空闲时间作为回答即可满足这一需要（=1），而这里“都”所在的句子给出了两个时间（＞1），超越了这一需求，所以（24A）中“都”表示“超预期”可以出现。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我们的语感，（23A）中的“都”不太能省略，而（24A）中的“都”省略后答语也很自然。这符合我们上面的讨论：（23）中的预期是语法引入的，具体来说，是由（23Q）这一选择问句的特殊语义性质所决定的[见2.3.1节的讨论；另见Biezma and Rawlins（2012）]，而（24）中的预期是说话人根据问话人在当前语境下的目的，从而主观认为对方所持有的，这一区别导致前者的预期不易受语境影响，不能被说话人忽视，而后者可以。既然这里的“都”表达“超预期”，又因为（24）中的预期受语境影响，可以不出现，所以其中的“都”就可以不出现。
我们用（25）来印证上面的说法。
（25）Q：你下周什么时候有空？我要搬家，需要花你两天的时间。
A1：#我周二上午和周三下午都有空。
A2：我只有周二上午和周三下午有空。
（25Q）明确表示了问话人需要答话人花“两天”时间来帮他搬家，这时候，如果答话人回答中提供的天数不到两天，就不大能用“都”，如（25A1）所示。这恰恰说明了这种类型的“都”跟语境中说话人的目的以及“超预期”密切相关 [14] 。同时，我们的语感是在这种情况下用“只”十分自然，如（25A2），我们认为这表现了“只”表达“低于预期”的功能[参照Zeevat（2009）关于英语only的相关论述 [15] ]。最后，我们认为（26）中的“都”也跟“超预期”相关。
（26）a.问起台币如何兑换，老吴很坦然：“厦门、晋江，还有龙海的石码镇，都可以兑换人民币。”
（CCL）
b.冯牧尊重女性。有人以轻薄的口吻讲女性令他不能容忍；粗俗的趣话令他反感。他待人宽厚，尤其对女性，朋友之中，女性朋友不在少数。他尊敬有才情的女子，例如关肃霜和李世济都是他艺术的知音，他们终身保持着美好的友谊。
（CCL）
根据我们的直觉，说话人在（26）及其他一些举例子的环境中使用“都”，表达了符合要求的例子多（换台币的地方多，受冯牧尊敬的女性朋友多等）。我们初步认为这种“多”的语感正来自“都”的“超预期”的功能：说话人用了“都”，暗示了语境中有一个关于例子数量的预期值（可以是说话人主观认定对方持有的），且“都”要求这个预期值低于其所在的句子所表达的数值。说话人通过使听话人接受（accommodate）这个“都”的要求，表示了实际数值大于该预期值，即符合要求的例子多。 [16]
“超预期”的“都”与我们前面讨论的“总括”的“都”在直觉上很不一样，因此似乎不大能用（9）来概括[见周韧（2021：272）关于“都”的主观性和客观性的讨论]。我们这里先将这个问题作为一个遗留问题，等我们在本章2.3.1节给出“都”的正式分析后再回过头来看这类“超预期-都”。特别是，在2.3.2节我们将对“都”的这两种“用法”做出统一的分析。
简要总结一下本小节的内容。本小节先是回顾了我们在前两小节提出的关于“都”的语境适用条件的概括（9），即“都”要求跟它结合的句子独立完整地回答当前语境中的问题；接着我们讨论了对这一假说造成挑战的两类现象；经过详细讨论我们认为第一类现象并非（9）的反例，并给出相关的证据支持。下面在2.3节我们将根据整个2.2节所讨论的语言事实，从理论的角度给“都”一个形式化的分析。这个分析不仅能解释（9）所总结的“都”的“总括”的功能，也能让我们理解本小节所讨论的第二类“反例”以及“总括”和“超预期”的关系，并帮助我们进一步认识“都”的“甚至”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