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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都”是预设性的最强算子

我们根据Liu(2017)及本书第二章的内容,认为“总括-都”是一个总括话语话题的“总括算子”,话语话题即当前句子针对的问题,即QUD(question under discussion)。我们也讨论了如何从“总括-都”到“甚至-都”,提出两者均表达跟“都”结合的句子S在QUD中是最强的可能答案,前者表明S在逻辑上蕴涵其他命题,而后者表明S最不可能。同时,QUD跟句子因焦点/话题而激活的选项集有密切关系(Roberts,2012;Büring,2003),因而,从形式的角度来看,“都”是一个对句子选项敏感的算子(alternative sensitive operator),在这一点上我们跟Liao(2011)及Xiang(2020)的观点一致。

具体来说,我们认为“都”的语义如(54)所示,“都”加在一个句子S上,虽然没有增加断言义(即常说的truth-conditionally vacuous),但贡献了一个预设,“都”预设与“都”结合的句子(即S)是当前语境下最强的选项,也即比其他所有相关选项(即C里的命题)都强 [49] 。换句话说,“都”是一个表示句子强度的最强算子。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分析继承了徐烈炯(2014)的“都”表示程度的主要观点[另见吴义诚、周永(2019)的相似观点]。

更进一步,(54)表明至少有两种方式可以衡量句子的强度,即可能性或逻辑蕴涵 [50] [51] 。而正如我们在第二章所提到的,这恰恰对应着“都”的两种主要用法:“甚至-都”表示在可能性维度上,“都”所在的句子最强,即该句子比当前语境下其他选项句都更不可能;而“总括-都”表示在逻辑蕴涵上,“都”所在的句子最强,即该句子蕴涵当前语境下所有相关选项句。

我们以(55)为例说明这一分析。(55a)体现了“甚至-都”的典型用法 [52] 。根据(54),这里的“都”预设了“李四读五本书”比语境中其他选项句如“张三读五本书”更强,而这里的强度显然是可能性(因这些句子之间没有蕴涵关系)。因此,(55a)预设了“李四读五本书”比其他选项句更不可能,即李四读五本书比语境中相关的其他人读五本书更不可能,这直截了当地刻画了此句中“都”的甚至义,实际上也正是Karttunen and Peters(1979)对even的经典分析 [53]

(55)a.(连)李四都读了五本书。

(重音在“李四”)

b.张三和李四都读了五本书。

(重音在“都”)

再来看(55b)。(55b)代表了“都”的总括(或称分配)用法。具体来说,这里的“都”预设了与之结合的句子蕴涵了当前语境下的所有选项。如果假定这里的选项是“张三读了五本书”与“李四读了五本书” [54] ,那么跟“都”结合的句子,即“张三和李四读了五本书”,必须在分配解读下才能蕴涵这两个选项,也即“张三和李四(各)读了五本书”蕴涵“张三/李四读了五本书”。换句话说,“蕴涵-都”因为它的预设,要求分配解读的出现,这造成了“都”在(55b)所体现的“分配效应”[对比Szabolcsi(2015:181—182)对日语mo的分配效应的分析]。

上述对“都”的分析说明,“都”虽然没有贡献真值条件,即没有贡献分配义,但仍然能通过其预设来影响句子的真值条件义。我们现在来看文献中经常提到的一类支持“都”有量化作用(分配或全称量化)的例子,即(56)。(56)中“都”与否定的相对位置决定了句子的真值条件义。具体来说,(56a)的“都”在否定之下,整个句子取¬>∀的解读,而(56b)的“都”在否定之上,整个句子取∀>¬的解读,这似乎表明“都”是量化表达,因而可以决定辖域 [55]

(56)a.他们没都读五本书。

(¬>∀)

b.他们都没读五本书。

(∀>¬)

事实证明,我们的分析同样可以很好地刻画(56),道理十分简单:既然“都”的预设可以影响句子的解读,那么在什么地方核查“都”的预设也可以影响句子的解读。特别是,“都”在句中实际出现的位置决定了我们应该在什么地方核查“都”的预设以及“都”所关联的选项集,我们称之为“都”的辖域(对比even/only/also的辖域)。对(56a)来说,因为“都”出现在否定之下,所以其预设在否定之下被核查,又因为如上文所述,“都”的预设会要求分配解读,因此分配义也出现在否定之下,这也是(56a)得到¬>∀解读的原因。至于(56b),因为“都”在否定之上,所以当我们核查“都”的预设时,特别是计算相应的选项集的时候,要包括否定,也正因如此,只有该句子取∀>¬才能蕴涵一个个含有否定的选项,满足“都”的预设。

我们现在进一步展开上述的观点。首先,因为“都”不贡献分配义,所以我们要明确分配义是怎么来的。我们采取第二章的观点[基于Liu(2017)],认为是一个隐性的分配算子导致了分配义。该隐性分配算子如(57)所示,不难发现,这其实就是Lin(1998a)对“都”的分析[对比本章3.1节中的(3)],只不过在我们的分析中,“都”并不直接贡献分配义,而是通过其预设要求句中必须有一个隐性的Dist。

(57) Dist =λPλx∀y[y≤ ATOM x→P(y)]

我们在第二章举出了一些证据说明,汉语的一些句子即使没有“都”,也有分配义,如(58A),作为对(58Q)的回答,该句很自然地可以有张三和李四各买了五本书的解读,该分配义可以通过让(58A)带一个隐性Dist直截了当地处理。

(58)Q:谁买了五本书?

A:张三和李四买了五本书。

有了隐性Dist,我们可以更清楚地描述蕴涵性“都”对分配义的要求,这其实相当于蕴涵性“都”要求有一个分配算子在其辖域内。

接下来,我们具体来看怎么确定“都”的辖域。我们从“甚至-都”入手来看 [56] 。Shyu(2018)发现,汉语的“甚至-都”跟英语的even有一个很重要的不同,即汉语的“甚至-都”从来不会越过一个更高的否定成分被解读,即其辖域永远不会超过一个在其之上的否定。我们以(59)为例来看这一点。

(59)a.Nobody even understands Syntactic Structures.→《句法结构》简单

b.没有人连《句法结构》都懂吧。→《句法结构》难

c.连《句法结构》都没有人懂吧。→《句法结构》简单

首先,(59a)中的even很明显地表达了《句法结构》很简单。而这可以通过让even在否定之上被解读来解释 [57] 。因为even预设了其所在的句子比该句子的选项句都更不可能,所以在否定之上解读意味着其辖域包括否定,即“没有人懂《句法结构》”比“没有人懂其他书”更不可能,换句话说,有人懂《句法结构》是最可能发生的,而这恰恰意味着《句法结构》是一本很简单的书,正确地解释了我们对这句话的语感。

再来看汉语跟(59a)相应的句子(59b),即“没有人”在表层处于“甚至-都”之上。我们发现(59b)跟(59a)表达完全不同的量级含义,(59b)非但不表示《句法结构》简单,反而表示《句法结构》难,而这恰恰对应在否定之下核查“都”的预设,即“都”表达“有人懂《句法结构》”最不可能发生,即《句法结构》难。在汉语中要表达《句法结构》简单的意思,必须将“都”在表层放在否定之上,如(59c)。

换句话说,汉语的“甚至-都”跟英语的even不同,其表层位置就是其LF位置。如果“都”在表层处于否定之下,那么其阐释位置(即LF位置)也在否定之下。这一点我们也可以通过对比(60)中的两句话来得出,这两句话中(60a)有否定,(60b)没有否定,但两句表达同样的量级含义,即《句法结构》难,而这意味着(60a)中“都”上面的否定对“都”表达什么样的甚至义并不起作用。换句话说,(60a)中“都”的辖域不包括否定,“都”在否定之下被解读。

(60)a.没有人连《句法结构》都能看懂吧。→《句法结构》难

b.李四连《句法结构》都能看懂吧。→《句法结构》难

我们认为“甚至-都”和“总括-都”具有同样的辖域特征。回到(56)(重复如下),这意味着,(56a)中“都”的辖域不包括否定,其LF如(56a)中的LFa所示。根据该LF,“都”因为其预设,要求与之结合的句子即“他们读五本书”蕴涵其选项如“张三读五本书”(张三是他们中的一员 [58] ),而为了满足该预设,“他们读五本书”中必须有一个隐性Dist,如LFa所示。因为Dist引入全称量化,且在否定之下,所以整个句子取¬>∀解读。

(56)a.他们没都读五本书。

LFa:[没[都[他们[Dist读五本书]]]]

(¬>∀)

b.他们都没读五本书。

LFb:[都[他们[Dist[没读五本书]]]]

(∀>¬)

再来看(56b)。该句中否定在“都”之下,所以“都”的辖域包括否定,其预设要求“他们没读五本书”蕴涵其选项如“张三没读五本书”,而这一预设只能通过在否定之上添加Dist满足,如(56b)中LFb所示,因此整个句子取∀>¬解读。至此,我们解释了“定指-都”中的辖域如何确定。

我们简单总结一下,上述讨论展示了“都”虽然没有真值含义,但仍可以通过其预设来决定句子的解读。具体来说,在复数定指性名词短语跟“都”搭配的句子里,“都”的预设会迫使其辖域出现一个隐性分配算子,而正是该分配算子改变了句子的真值条件,即施加了分配义(或称全称量化义)。又因为“都”的表层位置决定了我们应该在什么地方核查其预设,所以其表层位置影响了句中隐性分配算子的位置,因而造成“都”决定量化辖域的表象。换句话说,前人认为“都”是全称量化副词,我们认为主要根据的便是“都”看起来似乎有量化表达的两大特点,即有“量化力”(force)与“量化辖域”(scope)。而上述讨论显示,“都”的量化力与量化辖域都可以被我们的分析所解释。而且,我们的分析的优点是不仅能刻画“都”跟复数定指性名词短语搭配时所展现的量化力与量化辖域,而且能刻画“都”跟真正的量化表达如“每-NP”搭配时的表现,正如我们在3.3节所看到的,在“每-都”中,决定量化力与量化辖域的都不是“都”,而是“每”。

除了上述优点(以及第二章我们讨论的优点,即该分析不仅可以描述“都”的语义,还能描述其语用),我们的分析还在某种程度上结合了形式语言学文献中两种对“都”的很有影响的分析,即“都”的分配算子观和“都”的最大化算子观。我们前文已经介绍了Lin(1998a)将“都”看成是分配算子的分析 [59] ,在这种分析下,“都”大致跟英语的each类似。除了“都”的分配算子观,还有一些学者,如Giannakidou and Cheng(2006)、Xiang(2008)、Cheng(2009)等,将“都”看成是一个最大化算子,跟英语的the类似 [60] 。我们用(61)来说明这两种分析。

(61)a.三个学生都买了五本书。

(重音在“都”)

b. The three students each boughtfive books.

首先,正如(61a)对应的英语句子(61b)所示,这里的主语NP“三个学生”须取定指解读 [61] ,且VP“买了五本书”须取分配解读。前者体现了“都”的最大化效应(即“三个学生”是当前语境下最大的由学生组成的组合,即唯一的由三个学生组成的组合),相当于(61b)中the的作用;后者便是“都”的分配效应,相当于(61b)中each的效果。

但(61a)带来的问题是,其中的“都”既贡献了the的语义,也贡献了each的语义。如果我们把“都”看成是分配算子(即each),明显无法解释其the的贡献;而如果我们把“都”看成是最大化算子(即the),则明显无法解释其each的贡献。

我们的分析恰恰解决了(61a)的问题,它既解释了“都”的分配效应,同时也解释了其最大化效应。具体来说,我们认为(61a)(在当前讨论的解读下)中的“都”是基于蕴涵的“都” [62] ,即该“都”要求与其结合的句子蕴涵当前语境下的所有相关选项。我们进一步认为(61a)中的选项由“都”的关联对象即“三个学生”激活,而其他选项跟不同数量的学生有关,即“(有)两个学生买了五本书”“(有)五个学生买了五本书”。这时我们发现,如果想让“(有)三个学生买了五本书”(即跟“都”结合的句子)蕴涵所有选项,那么这些选项之间必须要有蕴涵关系,而这要求该VP必须取分配解读:“有三个学生各买了五本书”才会蕴涵“有两个学生各买了五本书”。反之,在合取解读下(包括collective/cumulative解读),如“有三个学生一起买了五本书”,不会蕴涵“有两个学生一起买了五本书”。这解释了(61a)中“都”的分配效应,也跟我们在前文对“都”的分配效应的处理一致。

同时,要使跟“都”结合的句子蕴涵所有相关选项,语境中只能有不多不少三个学生。我们可以对比(62)与(63)。(62)代表了语境中只有三个学生的情况。正是因为语境中只有三个学生,所以相关选项不可能有“(有)四个学生买了五本书”(及四个以上的学生),因而与“都”结合的句子得以蕴涵相关选项集中的所有选项,从而满足“都”的预设,如(62)所示。

(63)则不同,这时语境中有多于三个学生,具体来说有四个学生。因此相关选项集中不仅有“(有)一/两/三个学生买了五本书”,而且有“(有)四个学生买了五本书”,即(63)中的q。不难发现,此时与“都”结合的句子并非蕴涵该选项集中的所有选项,因此“都”的预设不能得到满足,这表示(61a)在该语境中并不合适(infelicitous)。

换句话说,上述(62)与(63)的区别说明要满足“都”的预设,(61a)中的句子,即“三个学生都买了五本书”只能出现在只有三个学生的语境,而这正相当于文献中所讨论的最大化/定指效应(对比the three students预设了语境中只有三个学生) [63]

总结上文的讨论,我们发现将“都”看成是句子层面的最强算子(基于蕴涵或可能性,我们当前讨论的情况涉及基于蕴涵的“都”),不仅可以解释其分配效应,也可以解释其最大化效应。具体来说,有了前者才能满足选项之间的蕴涵关系,而后者确保了跟“都”结合的句子蕴涵所有选项。换句话说,句子层面的最强即等于对VP的分配解读加上对NP的最大化解读(strongest=distributivity+maximality) [64]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分析融合了前文所提到的两种看法,即“都”的分配算子观和“都”的最大化算子观。

综合上文的讨论,我们认为将“都”看成是最强算子的做法(i)可以将“都”的不同用法统一起来 [65] ,(ii)同样可以刻画“定指-都”句中“都”的分配效应和决定分配/量化辖域的现象,(iii)既可以刻画“数量名-都”句中“都”的分配效应,也可以刻画其最大化效应,而且(iv)既刻画了“都”的语义,也刻画了其语用(见第二章内容)。更进一步,这种分析可以跟我们在3.2节得出的结论有机地结合起来:因为“都”不是个体层面的全称量化词,当然可以跟“每”这个真正的全称量化词搭配。我们在下一节具体看根据该观点“每”如何跟“都”结合,以及按照预设最大化这一语用原则,“每”为何通常必须跟“都”结合。 3FbrzLFUjDqQ74EKpVA4MtRAPH3vLCLU6nL27I7KGHCcuble1oRtQuEml7/2b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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