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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气球

晚清在华的众多传教士中,林乐知不能说是最有学问的——致力于儒家典籍英译的理雅各(James Legge)、主持同文馆教学的丁韪良(W.A.P. Martin)、创办登州文会馆的狄考文(Calvin W. Mateer)、译介大量西方科技著作的傅兰雅(John Fryer)、以《自西徂东》著称于世的花之安(Ernst Faber)、长期主持广学会工作的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等,都有林乐知不可企及处;但作为学者的“林进士”,却更得中国读书人的普遍欢心。因“重视知识”而改名“乐知”,这与中国读书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一物不知,儒者之耻”极为相似;至于署名“美国进士”,更是刻意营造中国人能够接受的“学者形象” 。任职上海广方言馆与江南制造局、创办中西书院和中西女塾,固然功不可没;但林氏真正的名山事业,还是《教会新报》及其后续《万国公报》。

《教会新报》的封面,赫然印着“万事知为先”五个大字,由此不难猜测刊物的宗旨与编者的抱负。作为“美国进士”,林乐知当然知道,其时中国人所亟需的“知”,并非教会极力推销的基督福音。在晚清,传教士能够提供、中国人乐于接受的“新知”,首推“格致之学”。几乎从创刊之日起,林乐知便将“格致”作为《教会新报》的重要栏目来经营。随便举几个例子:在第一册4—43期的《教会新报》上,连载刚由同文馆印行的丁韪良译述《格物入门》中“化学”一卷;第四册的《教会新报》上,刊载朱逢甲“仿《四库全书提要》,每览一书,笔识数语,阅者可知崖略”的《新译西书提要》 ,分别介绍江南制造局傅兰雅等五人译书,如《开煤要法》《制火药法》《运规约指》《化学分原》《勾股六术》《弧角拾遗》等;而《第四年期满结末一卷告白》,更是极力表白其对于格致之学的兴趣:

天道人道,有美必搜;世情物情,无微不格。察五行须明其元质,观七政定探其源流。举凡机器兵器农器,是究是图;一切数学化学重学,爰咨爰度。事无论钜细,有关风俗人心者,赠我必登;理无论精粗,可能挽回世道者,示我必录。形形色色,怪怪奇奇,总须归诸实,毋稍涉于虚也。

在中国人对西学兴趣尚不浓厚的1870年代,《教会新报》之热衷于介绍近代科技的“形形式式”“怪怪奇奇”,如纺织机、抽水机、开矿图、炼铁图、火车、轮船、电报、摄影等,与其说是为了讨好读者,扩大销量,不如说出于推广西方文化的强烈愿望。

对于一般读者来说,造船工艺与制炮技术固然重要,但太复杂了,门外汉根本无从鉴赏;很早就进入日常生活与小说创作的望远镜等(参见清初李渔的《夏宜楼》),又属道地的“奇技淫巧”,只适合于把玩,与国计民生关系不大。唯有凌空而起的气球,既含学理,又有趣味,更牵涉地理观念、飞行想象与战争叙事,在晚清的出版物中大出风头,值得认真考辨。

在《从科普读物到科学小说——以“飞车”为中心的考察》中 ,我曾提及传教士所办报刊的传播格致之学,以及引进关于“飞车”的现代想象,对于日后科学小说崛起的意义。囿于《教会新报》以传播宗教为主的成见,其时只检索了丁韪良所办的《中西闻见录》与傅兰雅紧接其后的《格致汇编》等。此次补课,方才发现《教会新报》之介绍气球,早于《中西闻见录》,且着眼点有所不同。

1872年创刊于北京的《中西闻见录》,第四册上刊载介绍气球的《飞车异闻》。这则被《教会新报》转载的报道 ,采用“乘云而升,以窥天表”“凭虚御风,不啻羽化而登仙”等文学语言,附会中国古老的飞车想象(如《山海经》中便有“奇肱国飞车”),且与《犀熊伤人》《奇兽寓言》并列,隶属“各国近事”专栏。这种不谈物理,只述耳闻,将“飞车”传奇化的倾向,与《教会新报》始终将有关气球的知识和消息列入“格致近事”大异其趣。

《教会新报》之拒绝传说,更多着眼于传播新知,与日后傅兰雅同在上海编辑的《格致汇编》较为接近。除了主编的个人兴趣,更直接的原因可能是:千年帝都北京与通商口岸上海,两地文化氛围迥异,即便同样关注能够腾云驾雾的气球,前者突出奇妙的用途,后者则着眼于如何生产。正如同样办起了西式学堂,北京同文馆与上海广方言馆,译书的侧重点以及学生的出路,均有很大差异。相对而言,晚清上海的士绅,对待现代科技的热情,远在京官及清流之上。这一点,很容易影响到生活在这两个不同文化区域的传教士的著述及办刊倾向。

《教会新报》创刊不久,便刊出一则《轻气球图》。此文对气球的制作方法与工作原理的介绍,比此后四十年间诸多笼而统之或神乎其神的描述更为精彩:

轻气球做法,以绸绢为之,大如房屋,装饰用各色漆胶,以大绳结络,缠罩球外。球下悬一藤床,大者可容二三人,小者容一人,床中载有风雨时辰寒暑等表,千里镜、罗盘、沙袋、饼菜、食物、器具等件。球上有窗,球下有门,均机活(括)巧妙,特用放气之故。临用之时,或取球到煤气局,即上海街上所用灯内之煤气,最好是用淡气,取其极轻,放入球中,必以球腹将满为度。试放球时,先将巨绳系住球脚,似(试)可,方可断绳,以任升之,渐升渐高,直矗浮云之上。下视山川城郭,穷不见人,御风随行,顷刻百里。(英美公司专为气球而设,希望有一如舵之物,使其不受风欺;争战时利用气球见敌虚实;须知高处极冷。)又有外国人云,二十年后,必可乘此气球,平稳至于各处,皆随便也,奇哉。中国人常云神仙腾云飞跑飞行之说,此真可飞行而腾云之上也哉!

轻气球

紧接着,下一期的《教会新报》推出关于气球的问答,虽非专门为此撰述,可也若合符节。“问淡气何如……问淡气于何法可得……问淡气何用……问气球何物……问二气上升之力何如……问气球何用”,一连串循序渐进的提问与解答,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有关气球的基本知识。其中尤以以下两则最有意思:

问:气球何物?答:所谓飞车也。以绸绢制成,圆如大球,盛轻气令满,即可上升。下缀座位,形如小舟,人便乘之游行空际,俨若腾云。至其所以上升之故,因……

问:气球何用?答:初不过玩物耳,近时交兵,用以窥探敌人营垒……

几十年后,聪明的新小说家,就凭借如此“简明扼要”的科普读物,驰骋想象,创造出许多勾魂摄魄的“飞车大战”

新小说家对气球(或曰“飞车”)的内部构造及工作原理不大关心,只欣赏“凭虚御风”“顷刻千里”的意象,其趣味接近《中西闻见录》的“异闻”,而非《教会新报》的“新知”。讲述逸闻,可以发挥想象;传播新知,则必须实事求是。《教会新报》上有关气球的笔墨,因而相对谨严、节制,不敢一味潇洒。比如,描述英国人乘气球过海峡,即便大风吹送,也不过一时辰行三百里;而且,“凡乘气球之人,必须胆大心灵,精通算法,深明气性,方无错误”。如遇大风,还得赶快降落,方可确保平安。 更有趣的是,《教会新报》之介绍“西人未尝一日忘其制气球为正用也”,首先想到的是,由美国“过大西洋至英国,计一万余里,来往贸易”,必有大利可图;至于气球的制作成本,也已经计算出来了,“共银洋一万元”。

可惜,后世的新小说家,并不喜欢《教会新报》《格致汇编》的“斤斤计较”,而倾向于《中西闻见录》《点石斋画报》的“随心所欲”。其笔下的“飞车大战”,远离“合乎科学的虚构”(scientifiction),而更接近于传统的神魔小说——此乃晚清科学小说数量不少、质量不高的重要原因。

名曰《教会新报》,本该以传播基督福音为主业;欣赏气球之类的“奇技淫巧”,在传教士看来,自然是“买椟还珠” 。可正是此类似乎无关紧要的“药引”,使得晚清的读书人,对西学产生日益浓厚的兴趣。回首百余年来中国人步西方后尘、走上现代化之路的诸多坎坷,史家才会对林乐知主编《教会新报》时之“无意插柳柳成荫”,给予不同程度的首肯。 afIjLvmH3UnzqNYyiRfxZnL96CzEPDhtNRdf7pjOH44ziF/uim6qHILksdWjDt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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