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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酒与诗

除了与端庄权威的礼结合,酒在人类文化中更多呈现的还是其活泼的生命力和创造力面相。醉酒是超越尘世、对抗名教的手段,并最终导向挥洒自如的创造性。因此无论中西,酒和醉酒都与艺术创作、诗性、灵感等相呼应。在中国古代诗词中,无论是陶渊明的“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欧阳修的“一片笙歌醉里归”,辛弃疾的“醉里吴音相媚好”,还是李清照的“沉醉不知归路”,苏东坡的“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都赋予醉酒状态最美好的浪漫主义意味。酒与诗的关系在“但愿长醉不复醒”的李白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时人对李白醉酒后的创作状态有很多描述,比如:

李白嗜酒,不拘小节,然沈酣中所撰文章,未尝错误,而与不醉之人相对议事,皆不出太白所见,时人号为“醉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杜甫《饮中八仙歌》)

李白诗歌对于酒的歌咏随处可见,据考证,《李太白全集》中提到“酒”字的有260多处,提到“醉”字的有160多处。 醉酒不仅是李白排遣烦恼、浇灭愁苦的途径,也是他行乐交欢、激发想像力和创造力的最重要途径。在《月下独酌四首》中他甚至把醉酒当作建构形而上的精神生活的路径,“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同时也是流溢想像力的源泉,“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白居易也是好酒之人,自称“醉吟先生”,他任江州司马时,自称“醉司马”,后任河南尹,改称“醉尹”。白居易作《府酒五绝》,其中《自劝》写道:“忆昔羁贫应举年,脱衣典酒曲江边。十千一斗犹赊饮,何况官供不著钱。”展现了诗人酒后无拘无束的状态。酒与诗在传统意境中就是一对拆分不开的事物,饮酒与醉酒意味着创造性、当下性和本真性。

图7 金古良,《南陵无双谱》之李白,清初浙派版画,刊刻于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

除了“李白斗酒诗百篇”,醉酒引发的创造性在很多诗人墨客那里都有呈现。自谓“性嗜酒”的陶渊明在《饮酒》诗的小序中就说: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饮酒》诗中蕴含的安顿身心、超越凡俗的境界集中体现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名句中,万物自为地存在,人悠然居于其中,体现了物我两忘、天人一体的精神境界,而这个境界非醉酒而不能见。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指出,这两句诗表达的是一种无我之境,“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这是醉酒促成的创作状态。酒在陶渊明这里成了一种精神通达自然平和状态的中介,他的醉酒之诗语言质朴平实,不卖弄辞藻,不耽于玄谈,而是于平淡中直抒胸臆。朱自清说陶渊明的诗“将自己的日常体验化入诗里”,“近意而入玄”,体现了“真”和“醇”。 这种无我之境也反应了诗人的平和之境,就像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说,陶渊明的态度是“随便饮酒,乞食,高兴的时候就谈论和作文章,无尤无怨……是个非常和平的田园诗人”。既然“性嗜酒”,那么随便饮酒便是自然状态,若反之则落入矫揉造作,而显得落了俗套。通过饮酒实现“真”和“醇”的状态,诗人达到了心灵与世界、超越与凡俗、出世与入世之间的平衡状态。

图8 钱选,《扶醉图》,绢本,水墨设色,元代,28cm×49.5cm,林熊光、张大千旧藏,王季迁藏

画中描绘酒后的陶渊明面露醉态,袒胸露腹,一手扶于塌上,一手作送客状。右方有画家自题:“贵贱造之者,有醉辄设。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君且去。”

因为醉酒而无我,所以便消解了自我对于时间的统握,也就没有过去和将来,只有当下,从而把醉这种意识状态转换为一种人生态度,这在古代诗歌中也有表现。脍炙人口的罗隐的《自遣》诗云:

得即高歌失即休,

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愁。

醉酒状态消融了日常的时间流逝感,让人只面临当下,心胸由此开阔,消解了众多的忧愁。虽然时间感的消融在日常角度考虑未免缺乏积极性,但也是一种艺术化的生活姿态,非此,创作不出性情流露的诗歌。罗隐生于唐末,多次参加科举不第,虽如此,他却能坦然面对生活的波折,把对过去的惆怅和对未来的忧思抛诸脑后,这是醉酒时面临当下的状态,同时更是他面对人生的整体态度,就像他在《黄河》诗中写道:“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醉酒心态意味着一种文学式的追求生命当下的态度,在这里感召着一代代读者。

由醉酒召唤而至的当下性,同时也是一种心态的本真性。“醉”与“真”是一对经常在诗歌中出现的概念,李白的《拟古》诗中就有“仙人殊恍忽,未若醉中真”的句子,秦观的《饮酒诗》中也有“我观人间世,无如醉中真”的诗句。醉中方能有真,醉酒而流露真性情,这种真是人世间最高的本真性。这里的“真”首先是指醉酒经验引发的个体内在经验的独特性和不可取代性,本真的情绪不是可用程序化的方式理性推断的,因此是绝对内在化的、绝然属我的。就像胡适在他的现代诗《醉与爱》中所言: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此外,“真”还指内心的本真性,不役于外物,是一种天真本然的人生状态,比如杜甫的“嗜酒见天真”、白居易的“醉态任天真”、苏轼的“醉语出天真”等,同时也指认知意义上的真,在醉的状态下能够洞悉事物之真,比如王阳明的“醉后相看眼倍明,绝怜诗骨逼人清。”

醉酒状态下的本真性可以消除人生疑虑,使人心态坦荡,如苏轼所咏:

人间本儿戏,颠倒略似兹。

惟有醉时真,空洞了无疑。

坠车终无伤,庄叟不吾欺。

呼儿具纸笔,醉语辄录之。

(苏轼《和陶饮酒二十首》)

因为醉酒的本真性和当下性,日常的思虑和忧愁皆可抛诸脑后,这种状态甚至有了一种认识论的意义:

酒中真复有何好,孟生虽贤未闻道。醉时万虑一扫空,……十年揩洗见真妄。(苏轼《孔毅父以诗戒饮酒,问买田,且乞墨竹,次其》)

由于酒的作用而带来的创造性、当下性和本真性整体上可以理解为一种豁达的境界,俯仰天地,心驰神往。酒与诗不仅是相关的两个事件,更是相互诠释的因缘关联,情绪在酒与诗共同引发下喷薄而出,使心境豁然开朗。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说“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接着他说道:

图9 神龙本《兰亭序》,冯承素摹王羲之,纸本行书,唐代,24.5cm×69.9cm,故宫博物院,北京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荷尔德林在他的名篇《面包与酒》中也将诗与酒相提并论,将“琼浆玉液的器皿”和“取悦众神的颂歌”相提并论。在这首诗著名的第7节,荷尔德林提出了“诗人何为”的问题,他说道:

我不知道,在贫瘠时代里诗人何为?

可你却说,他们就像酒神的虔诚祭司

在神圣之夜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

诗人是酒神的祭司,正因为酒的媒介,我们在贫瘠时代才得享神圣之夜。在酒神的感召下,酒的激发下,诗人的想象力得到激发,诗的情怀才喷涌开来。就如保罗·瓦莱里所言,诗歌执行着伟大的思想任务:“努力使不存在的东西存在于我们之中”,为“未露面事物”命名,使得想象中的新的事物秩序渗入既有的事物秩序,打开一个新的世界。诗歌的这一使命需要诗人高度的创造性、想象力和豁达的心境,而醉酒为此开辟了一条捷径。

图10 弗朗西斯科·戈雅,《有水果、酒瓶和面包的静物》,布上油画,45cm×62cm,1824—1826年,奥斯卡·莱因哈特艺术馆,温特图尔 2XqgGkae3cBI7C/VzgBhSLGIP4hLnSR5FrqHsetGEjD04V967fs7UetvS+xLaPB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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