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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骚》篇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 (1) ,奇文郁起,其《离骚》哉 (2) !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 (3) ,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 (4)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 (5) ,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 (6) ,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 (7) ,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8) 。”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 (9) ;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 (10) ;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 (11) ;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 (12)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 (13) ,离骚之文,依经立义 (14) ,驷虬乘鹥,则时乘六龙 (15) ;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 (16) ;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 (17) ,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 (18)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传 (19) ”。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 (20) ”。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21)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禹汤之祗敬,典诰之体也 (22) ;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 (23) ;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 (24) ;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 (25) 。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至于托云龙,说迂怪 (26) ,驾丰隆,求宓妃 (27) ,凭鸩鸟,媒娀女 (28) ,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羿彃日 (29) ,木夫九首,土伯三目 (30) ,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 (31)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懽 (32) ,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 (33)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 (34) ,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 (35) ,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 (36)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 (37)

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 (38) ;《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 (39) ;《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 (40) ;《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 (41) ;《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 (42) 。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43)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 (44) ,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 (45) ;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 (46) ;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47) ;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48) 。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 (49) ,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 (50)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 (51) 。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 (52) ,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 (53) ;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 (54) ,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55)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采烟高 (56) 。山川无极,情理实劳 (57) 。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58)

简析:

本篇是刘勰对《楚辞》的评价和分析,他认为《楚辞》是继承经典传统基础上的正确变革发展之典范,所以放在“文之枢纽”五篇之中,成为和纬书相比一反一正的两个“变”的不同方向。刘勰在总结汉代对《楚辞》的各种不同评价的基础上,详细地分析了《楚辞》和经典的异同。他认为《楚辞》在“典诰之体”“规讽之旨”“比兴之义”“忠怨之辞”四个方面,是和以《风》《雅》为代表的经典相同的,这可以说明《楚辞》充分继承了圣人经典的优良传统。他又指出《楚辞》有“诡异之辞”“谲怪之谈”“狷狭之志”“荒淫之意”四个方面,是和圣人经典不同的,而这正是《楚辞》在圣人优良传统基础上的创造性发展。他总结《楚辞》的创作是:“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楚辞》“同乎《风》《雅》”的四方面是“骨鲠所树”,是“取熔经意”;而“异乎经典”的四方面则是“肌肤所附”,是“自铸伟辞”,有受战国时代影响的“夸诞”风貌。学术界关于刘勰对“异乎经典”的四方面,是肯定还是否定是有争议的。不过,我们从刘勰自己的总结看,“异乎经典”的四事就是“自铸伟辞”的内容。再从他对《楚辞》总的评论称其“奇文郁起”,“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再他对《楚辞》各篇的分别论述来看,也是充分肯定的。他说:“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往之才。”其实,刘勰心目中对《楚辞》的喜爱,可能是要超过《诗经》的,不过,《诗经》已经列入经典,《楚辞》自然不能和它并列,只能说它是“《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但是他的赞叹之意,早已不言而喻,十分清楚。刘勰对《楚辞》的高度赞赏,说明他在对待文学的历史发展上,是十分重视创新的,决不是复古守旧者。文学创作既要继承自己民族的优秀传统,又必须有革新和创造,《楚辞》正好是这方面的典范。《楚辞》之列入五篇“文之枢纽”中,还因为它体现了刘勰对文学创作的基本要求,这就是:“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如何才能做到《征圣》篇说的“雅丽”原则,就是既要学习以《雅》《颂》为代表的雅正,又要学习以《楚辞》为代表的华丽,必须“雅丽”兼备、华实并茂,才是最正确的创作方向。可见刘勰是把《诗经》和《楚辞》看作是文学发展的源头和典范,这和锺嵘在《诗品》中的主张是一致的,也是南朝文艺思潮的核心。从“文之枢纽”来看刘勰对通变的认识,其基本思想和《通变》篇及二十篇文体论中对继承创新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通”就是要继承《诗经》的传统,“变”就是要以《楚辞》为榜样。

语译:

自从以《风》《雅》为代表的《诗经》声音止息之后,很少有能延续《诗经》的作品出现,而到战国时奇特之文勃然郁起,这就是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离骚》(代表《楚辞》)高高飞扬于《诗经》作者之后,展翅翱翔于(汉代)辞赋作家之前,难道不是因为距离圣人不远,又加上楚人多才多艺的缘故吗?

以往汉武帝喜爱《离骚》,命令淮南王刘安作《离骚传》详细解释之。刘安评价《离骚》说:“《诗经》的《国风》虽然喜好男女情爱之作,但并不过分陷于淫秽;《小雅》虽多怨刺之语,但并不悖道叛乱,而《离骚》之作,则兼有《国风》《小雅》的特色。屈原(虽然生活在政治昏闇、动荡不安的时代)却能如蝉一样在污秽中蜕去皮壳飞上天空,高高漂浮云游于尘世之外,他白璧般纯洁品质,虽陷于黑色染缸之中却不粘丝毫污浊,即使与日月争光亦毫不逊色。”班固认为:屈原过于自负,显露才华宣扬自己,而愤激怨恨楚怀王,自投汨罗江,以示对国君决绝(十分偏激)。他作品中所说有穷国君后羿、其臣寒浞之子浇、有虞国君两个女儿的事与《左传》记载不一致,而对神灵居住的昆仑、悬圃的描写,与《左传》记载也不符合,不过他的作品文辞雅正华丽,实为辞赋的开山鼻祖,他虽然不是善于明哲保身的聪慧贤臣,但可以说是文坛上的奇妙才士。王逸(不同意班固对屈原的批评)认为:《诗经》的作者所说的“耳提面命”(提着耳朵,当面陈说,极其恳切的讽谏),与屈原和顺忠诚委婉劝说(楚怀王)是一样的。而屈原的《离骚》是依据经书来确立其本义宗旨的,例如他说的“驾驭虬龙、乘坐凤凰”,即是《周易·乾卦·彖辞》的“时驾乘六龙飞腾天上”;他说的“攀登昆仑山,涉足流沙地”,也就是《尚书》所说大禹分别治理九州土地(“禹贡敷土”)。后来著名儒家所写辞赋,没有不以屈原《离骚》为仿效的典范和标准,真所谓外有金子般相貌,内有玉璧般质地,千百年来都没有能与之相媲美的。及至汉宣帝感叹《楚辞》,认为皆合于经传,扬雄讽咏回味,也说《楚辞》体式与《诗经》大小《雅》相同。上述四家(刘安、王逸、汉宣帝、扬雄)都举出《楚辞》仿效经典特征,而班固则认为《楚辞》不合于儒家经传,他们的褒赞或贬斥都随顺好恶任意评说,故而批评和赞扬都不符合实际状况,可以说是虽有识鉴而不够精深,欣赏玩味而不能核实真情(都是不够妥当的)。

如果要考核这些言论的对错,必须要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进行验证。屈原在《离骚》中陈述唐尧、虞舜的光明正大耿直胸怀,称赞夏禹、商汤的诚心诚意敬畏神祇,这就是符合经书的典诰体式。讥讽夏桀、殷纣的邪僻猖狂而亡国,哀伤后羿、过浇的颠倒陨落而丧生,这就是同乎《诗经》的讽喻意旨。以虬龙比喻正直光明君子,云霓比喻谗佞邪僻小人,这就是类似《诗经》的比兴义法。每每回顾故土而掩面痛泣,深深感叹与君王远隔九重城门,这就是对待君王的忠贞怨切。综合观察上述四个方面,则是和经书中的《风》《雅》精神完全相同的。至于假托驾驭八龙驱云布雨,叙说迂阔怪诞奇诡情事,驱使云师丰隆寻求神女宓妃之所在,藉凭鸩鸟为媒求娶有狨国的美女,这都是荒诞诡异的言辞。康回(共工)怒触不周山,使大地向东南方倾斜,古时十日并出,后羿用弓箭射掉九个太阳,善于拔掉树木的壮夫有九个头,作为土地神的侯伯有三只眼睛,这都属于诡谲怪僻的谈论。(屈原)愿依古代贤士彭咸遗留的原则,随顺忠臣伍子胥以自杀来讽谏的做法,这是他个性狷介狭隘的表现。至于《招魂》所写男女杂坐一起,随意调笑混乱不分,借此以为娱乐,酗酒欢宴而不废政事,日夜沉湎以狂欢忘忧,这就是任性荒淫的意愿。以上四个方面都是和经典不相符合的地方。《楚辞》同于经书的典诰内容为前述四事,而异乎经书的夸诞之处即是后述四事。因此可以知道《楚辞》体制是效法夏、商、周三代经书的,而其风貌气质又杂有战国的时代特色,是比《诗经》的《雅》《颂》要低下的作品,又是辞赋中的最为英伟杰出的作品。观察《楚辞》核心骨干内容的树立,外在肌肤辞藻的附丽,确实是镕铸了经典的基本意义,而又创造了自己宏伟新颖的艺术形式。

所以《楚辞》的《骚经》(即《离骚》)、《九章》,以明朗华丽的语言体现了悲哀怨悱的心志;《九歌》《九辩》,以绮靡绚丽的文辞抒写了无比感伤的情怀;《远游》《天问》,以奇特诡异的方式显示了巧妙思考的智慧;《招魂》《大招》,以鲜艳辉耀的构思展现了蕴含深厚的华采。《卜居》标志超尘脱俗、狂放自在的旨趣,《渔夫》寄托了离群独处、自持清高的才华。所以《楚辞》的豪迈气势能够超越一切古人,其文辞切合于当今时代的发展,其绝顶惊人的华艳文采,后人没有能和它相比美的。

自从王褒作《九怀》以后,凡是模仿《楚辞》的作品都跟踪效法其创作轨迹,可是屈原、宋玉俊逸豪放的步伐,却没有一个人能追赶得上。当其叙述哀怨心情时,则忧郁不畅易于伤感;当其抒发离居愁思时,则悲哀失意难以为怀;当其描绘山水风光时,则青山绿水循声得貌;当其阐述气候节令时,则披阅文辞展现时令。于是枚乘、贾谊追随屈宋的风貌而走向华丽,司马相如、扬雄沿着《楚辞》的波涛而发展为诡奇。屈原、宋玉的创作嘉惠后世作家,绝不只是一代啊。才华高超的可以仿效屈、宋的宏伟体式,心思巧妙的可以猎取《楚辞》的华艳辞藻,吟咏讽诵的可以融会其山水美景,幼稚浅薄的可以拾取其香草花卉。如果能像驾车要凭借车前横木一般以《雅》《颂》作为基本依据,又如骑马能自在运用马缰绳一般掌控《楚辞》的特点,既要采酌奇伟藻采又不失去雅正本意,既要慕习华艳又不失去真实,那么在顾盼之际即能轻松驱遣文辞,咳唾瞬间即可穷尽文章情致趣味,也就不必向司马相如(字长卿)乞求灵感,从王褒(字子渊)寻找恩宠了。

总论:若无诗人三闾屈原,怎见《离骚》瑰玮文章?惊天才华飘逸神州,辞采壮丽云烟高扬。山川悠远蕴育无穷,情理丰沛劳苦神伤。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光彩四溢遍及毫芒。

注订:

(1)“寝声”,声音止息。“抽绪”,抽引余绪,延续发展。《昭明文选》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李善注:“言周道既微,《雅》《颂》并废也。《史记》曰:‘周武王太子诵立,是为成王。成王太子钊立,是为康王。’《毛诗序》曰:‘颂者,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乐稽耀嘉》曰:‘仁义所生为王。’《毛诗序》曰:‘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然则作诗禀乎先王之泽,故王泽竭而诗不作。作,兴也。《孟子》曰:‘王者之迹息而诗亡。’”《汉书·艺文志》:“春秋之后,周道寖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汉书·礼乐志》:“汉典寝而不著,民臣莫有言者。”颜师古注:“寝,息也。”《说文》:“抽,引也。”扬雄《太玄经·莹》:“群伦抽绪。”李轨注:“抽,收也。”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莫或抽绪者,叹继起无人也。”

(2)“郁起”,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郁起,经过深厚的积累而兴起。”《离骚》,代指《楚辞》,下同。

(3)“轩翥”,高飞。《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王逸注:“鹪鹏玄鹤,奋翼舞也。轩,一作骞。”洪兴祖《楚辞补注》:“《方言》:‘翥,举也。楚谓之翥。’”《昭明文选》班固《典引》:“三足轩翥于茂树。”五臣吕向注:“三足,鸟也。轩,飞貌。翥,飞也。”“奋飞”,振翼飞翔。《诗经·邶风·柏舟》:“静言思致,不能奋飞。”毛传:“不能如鸟奋翼而飞去。”“辞家”,以汉赋为代表的辞赋作家。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谓:“辞家指宋玉以下诸家而言。”按:此说不妥。本篇所论包括屈原和宋玉在内,其云:“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4)“圣”,此处当是指孔子。《孟子·尽心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孙奭疏:“故自孔子以来逮至于今,但百有余岁,以其去孔子之世如此之未远,自邹国至于鲁国其地相去如此之甚近,然而犹可应备名世,如傅说之中出于高宗也。”《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才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杜预注:“言楚亡臣多在晋。”

(5)淮南王刘安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汉文帝弟弟厉王刘长的儿子,曾主编《淮南子》。《汉书·淮南王传》:“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颜师古注:“传谓解说之,若《毛诗传》。”《汉纪·孝武纪》、高诱《淮南鸿烈解叙》所引均作《离骚赋》,詹锳《文心雕龙义证》:“杨树达《汉书管窥》以为当作‘传’,传‘记述大意’,‘赋’则‘传’之讹字。又其专文《离骚传与离骚赋》详论‘传’在西汉是指‘通论杂说式’的传,东汉方指‘训故式’的传。武帝、刘安皆西汉人,故知所作《离骚传》只是‘泛论大意的文字’,不是训故,所以能半日而毕。”

(6)“好色不淫”,色谓女色,指《国风》多写男女之情,而不过分。《毛诗大序》:“《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孔颖达《正义》:“说后妃心之所乐,乐得此贤善之女,以配己之君子;心之所忧,忧在进举贤女,不自淫恣其色;又哀伤处窈窕幽闲之女未得升进,思得贤才之人与之共事。君子劳神苦思,而无伤害善道之心,此是《关雎》诗篇之义也。”“怨悱不乱”,怨恨讽刺而不越礼。

(7)“蝉蜕”,蜕,脱皮,以蝉之脱壳比喻解脱。“秽浊”,泥泞污浊。“尘埃”,世俗。

(8)“皭然”,洁白貌。“涅”,染黑,谓陷于污泥之中。《说文》:“涅,黑土在水中者也。”“缁”,黑色。以上刘勰转引刘安《离骚传》的话,当源自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刘安《离骚传》原著已不存。这段话究竟是刘安原文,还是司马迁转述其大意,已不可考。

(9)“忿怼”,气愤怨恨。“沉江”,指屈原自投汨罗江而死。

(10)“羿”,后羿,夏代有穷国国君,善射,曾废夏帝太康,取得政权,后被其臣寒浞所杀。“浇”,寒浞的儿子(寒浞杀羿,夺取其妻,生浇),灭了夏帝相,后被相的儿子少康所杀。“二姚”,是有虞国国君的两个女儿。浇灭相后,相子少康逃到有虞国,有虞国君遂把两个女儿嫁给他。《离骚》:“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王逸注:“羿,诸侯也。畋,猎也,一作田。封狐,大狐也。言羿为诸侯,荒淫游戏,以佚畋猎,又射杀大狐,犯天之孽,以亡其国也。鲜,少也。固,一误作国。鲜,一作尠。浞,寒浞,羿相也。妇谓之家。言羿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畋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浞行媚于内,施赂于外,树之诈慝而专其权势。羿畋将归,使家臣逢蒙射而杀之,贪取其家,以为己妻。羿以乱得政,身即灭亡,故言鲜终。浇,寒浞子也。强圉,多力也。浇,一作奡。一云被于强圉。纵,放也。言浞取羿妻而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情,不忍其欲,以杀夏后相也。一本‘欲’下有‘杀’字。康,安也。而,一作以。首,头也。自上下曰颠。陨,坠也。言浇既灭杀夏后相,安居无忧,日作淫乐,忘其过恶,卒为相子少康所诛,其头颠陨而坠地。自此以上,羿、浇、寒浞之事,皆见于《左氏传》。夫,一作以。一无‘夫’字。”按:《左传》襄公四年、哀公元年所载有关事实,其实和屈原所写基本一致,只是详略不同,班固之责备过于苛刻。《左传》襄公四年:“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淫放原野)。弃武罗、伯因、熊髠、尨圉(四子皆羿之贤臣),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谗子弟也(寒国,北海平寿县东有寒亭。伯明,其君也)。伯明后寒弃之(伯明谓寒国君而弃浞),夷羿(夷氏)收之,信而使之,以为己相。浞行媚于内(内宫人),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乐之以游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羿犹不悛(改),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诸,死于穷门。靡奔有鬲氏。浞因羿室,生浇及豷,恃其谗慝诈伪而不德于民,使浇用师,灭斟灌及斟寻(皆国名)氏。处浇于过(国名),处豷于戈(国名)。靡(夏遗臣)自有鬲(国名)氏,收二国之烬(遗民),以灭浞而立少康。少康灭浇于过,后杼(少康子)灭豷于戈,有穷由是遂亡,失人故也。”《左传》哀公元年:“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灭夏后相,后缗(相妻)方娠(怀孕),逃出自窦,归于有仍(国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毒也)浇能戒(备也)之。浇使椒(浇臣)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掌膳羞之官),以除其害。虞思(有虞国君)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虞邑),有田一成(方十里谓成),有众一旅(五百人谓旅)。能布其德,而兆(始)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少康臣)谍(候)浇,使季杼(少康子)诱豷。遂灭过(浇国)、戈(豷国),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

(11)“昆仑”,指昆仑山。“悬圃”,或作玄圃,在昆仑山顶。《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王逸注:“悬圃,神山也,在昆仑之上。”《昭明文选》李善注:“苍梧,舜所居。”五臣吕向注:“轫,车轮也。苍梧,舜所游。悬圃,在昆仑山,仙人所居。”

(12)“明哲”,儒家善能在动乱之世明哲保身的君子。《诗经·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班固对屈原和他的作品的批评,见于他的《离骚序》。其原文如下:

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斯论似过其真。又说“五子以失家巷”谓五子胥也。及至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故博采经书传记本文,以为之解。且君子道穷,命矣。故潜龙不见是而无闷,《关雎》哀周道而不伤,蘧瑗持可怀之智,宁武保如愚之性,咸以全命避害,不受世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今若屈原,露才扬已,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沈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称昆仑(按:范文澜注谓:“昆仑”下疑脱“悬圃”二字)冥昏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然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刘向、扬雄,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

(13)《诗经·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孔颖达《正义》:“非但对面命语之,我又亲撕提其耳。”此篇相传是卫武公讽刺周平王的诗,也是勉励自己的诗作。“婉顺”,婉转顺从。

(14)“依经立义”,据《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

(15)“驷虬乘鹥”,“驷”本为四匹马拉的车,这里作动词用,即驾驭、驾驶意,与下“乘”字同义。“虬”,龙无角曰虬。“鹥”,即凤凰之别称。《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16)《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王逸注:“邅,转也。楚人名转曰邅。《河图括地象》言:昆仑在西北,其高万一千里,上有琼玉之树也。言己设去楚国远行,乃转至昆仑神明之山,其路遥远,周流天下,以求同志也。”“流沙,沙流如水也。《尚书(禹贡)》曰:‘余波入于流沙。’”“遵,循也。赤水,出昆仑山。容与,游戏貌。言吾行忽然过此流沙,遂循赤水而游戏,虽行远方,动以洁清自洒饰也。”《昭明文选》五臣吕向注:“流沙,西极。”《尚书·禹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孔颖达《正义》:“言禹分布治此九州之土,其治之也,随行所至之山,除木通道,决流其水,水土既平,乃定其高山大川。谓定其次秩尊卑,使知祀礼所视。言禹治其山川,使复常也。”《尚书·禹贡》中亦论及“昆仑”“流沙”,如“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孔颖达《正义》:“四国皆衣皮毛,故以织皮冠之。传言织皮毛布有此四国,昆仑也,析支也,渠也,搜也,四国皆是戎狄也,末以西戎总之。此戎在荒服之外,流沙之内。……郑玄云:‘衣皮之民,居此昆仑、析支、渠搜三山之野者,皆西戎也。’王肃云:‘昆仑在临羌西,析支在河关西,西戎,西域也。’王肃不言‘渠搜’,郑并‘渠、搜’为一。孔传不明,或亦以‘渠搜’为一,通‘西戎’为四也。郑以昆仑为山,谓别有昆仑之山,非河所出者也。所以孔意或是地名国号,不必为山也。”“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孔安国传:“渐,入也。被,及也。”孔颖达《正义》:“郑玄云:‘南北不言所至,容踰之。’此言‘西被于流沙’,流沙当是西境最远者也。”

(17)“名儒”,这里的“儒”当不限于儒生,包括著名文人学者。“仪表”,风貌,法则,此指屈原为人和《楚辞》成为典范。

(18)“金相玉质”,比喻形式和内容都很完美,融和配合。《诗经·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匹”,比也。王逸原文见其《楚辞章句序》:

且人臣之义,以忠正为高,以伏节为贤,故有危言以存国,杀身以成仁。是以伍子胥不恨于浮江,比干不悔于剖心,然后德立而行成,荣显而名称。若夫怀道以迷国,佯愚而不言,颠则不能扶,危则不能安,婉娩以顺上,逡巡以避患,虽保黄耇,终寿百年,盖志士之所耻,愚夫之所贱也。今若屈原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命,此诚绝世之行,俊彦之英也,而班固谓之露才扬己,竞于群小之中,怨恨怀王,讥刺椒兰,苟欲求进,强非其人,不见容纳,忿恚自沈,是亏其高明,而损其清洁者也。昔伯夷、叔齐,让国守志,不食周粟,遂饿而死,岂可复谓有求于世而恨怨哉?且诗人怨主刺上,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匪面命之,言提其耳。”风谏之语,于斯为切。然仲尼论之,以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词,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殆失厥中矣。夫《离骚》之文,依托五经以立义焉“帝高阳之苗裔”,则《诗》“厥初生民,时惟姜嫄”也;“纫秋兰以为佩”,则“将翱将翔,佩玉琼琚”也;“夕揽洲之宿莽”,则《易》“潜龙勿用”也;“驷玉虬而乘鹥”,则《易》“时乘六龙以御天”也;“就重华而陈词”,则《尚书》“咎繇之谋谟”也;“登昆仑而涉流沙”,则“禹贡之敷土”也。故智弥盛者其言博,才益劭者其识远。屈原之词,诚博远矣!自孔丘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著造词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玉质,百岁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也。

(19)《汉书·王褒传》:“王褒,字子渊,蜀人也。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上令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数从褒等放猎,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

(20)扬雄的原话已无可考。扬雄对屈原虽也有过批评,但心里是很同情他的,也十分赞扬他的作品。据《汉书·扬雄传》记载,扬雄认为:“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王逸《楚辞章句·天问后叙》中曾说:“至于刘向、扬雄援引传记以解说之。”提到扬雄曾经解说《楚辞》,但没有流传下来。

(21)“方”,模仿、比较。“鉴”,鉴照、鉴别。“核”,核实。“弗精”,唐写本作“不精”。

(22)《离骚》:“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汤、禹俨而祇敬兮,周论道而莫差。”王逸《楚辞章句》注(按:下文只写“王逸注”):“尧、舜,圣德之王也。耿,光也;介,大也。遵,循也。路,正也。尧、舜所以有光大圣明之称者,以循用天地之道,举贤任能,使得万事之正也。夫先三后者,据近以及远,明道德同也。”“俨,畏也。祇,敬也。俨,一作严。周,周家也。差,过也。言殷汤、夏禹、周之文王,受命之君,皆畏天敬贤,论议道德,无有过差,故能获夫神人之助,子孙蒙其福佑也。”“典诰”,泛指儒家经书,如《尚书》中的《尧典》《汤诰》《康诰》等。“体”,体要,要领。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原述尧舜禹汤,得《尚书》典诰之体要,非体裁之谓。”《文心雕龙·宗经》:“《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

(23)《离骚》:“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王逸注:“桀、纣,夏、殷失位之君。猖披,衣不带之貌。”“捷,疾也。径,邪道也。窘,急也。言桀纣愚惑,违背天道,施行惶遽,衣不及带,欲涉邪径。急疾为治,故身触陷阱,至于灭亡,以法戒君也。”洪兴祖《楚辞补注》:“桀、纣之乱,若衣披不带者,以不由正道而所行蹙廹耳。”《昭明文选》五臣刘良注:“昌披,乱也。”“伤羿、浇之颠陨”,见注(10)。“颠陨”,覆亡。“规讽”,规劝、讽刺。

(24)“虬龙”,《楚辞·九章·涉江》:“驾青虬兮骖白螭。”王逸注:“虬螭,神兽,宜于驾乘,以喻贤人清白,可信任也。”《昭明文选》五臣吕延济注:“愿骖驾虬螭而远去也。虬、螭,皆龙类。”“云蜺”,《离骚》:“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蜺而来御。”王逸注:“回风曰飘。飘风,无常之风,以兴邪恶;云蜺,恶气,以喻佞人。御,迎也。言己使凤皇往求同志之士,欲与俱共事君;反见邪恶之人,相与屯聚,谋欲离己。又遇佞人相帅来迎,欲使我变节以随之也。”《楚辞》王逸《离骚序》:“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云霓”即“云蜺”。洪兴祖《楚辞补注》:“《说文》:霓,屈虹,青赤或白色,阴气也。郭氏云:雄曰虹,谓明盛者;雌曰蜺,谓暗微者。”

(25)《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王逸注:“艰,难也。言己自伤所行不合于世,将效彭咸沈身于渊,乃太息长悲,哀念万民受命而生,遭遇多难,以陨其身。申生雉经,子胥沈江,是谓多难也。”洪兴祖《楚辞补注》:“掩涕,犹抆泪也。”《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王逸注:“愤念蓄积,盈胸臆也。阃闼扃闭,道路塞也。”洪兴祖《补注》:“《月令》云:九门磔攘,天子有九门,谓关门、远郊门、近郊门、城门、阜门、库门、雉门、应门、路门也。”

(26)《离骚》:“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王逸注:“婉婉,龙貌。言己乘八龙,神智之兽,其状婉婉,又载云旗,委蛇而长也。驾八龙者,言己德如龙,可制御八方也。载云旗者,言己德如云,能润施万物也。蛇,一作移。一作逶迤。”

(27)“驾”,元、明各本无,今据唐写本。《离骚》:“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王逸注:“丰隆,云师,一曰雷师。宓妃,神女,以喻隐士。言我令云师丰隆,乘云周行,求隐士清洁若宓妃者,欲与并心力也。宓,一作虙。”“宓妃”,伏牺氏女,为洛水神也。

(28)“凭”,元本、弘治本无,今据唐写本。“娀”,元本、唐写本同,弘治本作“娥”。《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王逸注:“有娀,国名。佚,美也。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配圣帝,生贤子,以喻贞贤也。《诗》曰: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吕氏春秋》曰:有娀氏有美女,为之高台而饮食之。言己望见瑶台高峻,睹有娀氏美女,思得与共事君也。佚,《释文》作妷。鸩,运日也。羽有毒可杀人,以喻谗佞贼害人也。言我使鸩鸟为媒,以求简狄,其性谗贼,不可信用,还诈告我言不好也。”

(29)《天问》:“康回冯(凭)怒,地(坠)何故以东南倾?”王逸注:“康回,共工名也。《淮南子》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帝,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故东南倾也。”《天问》:“羿焉彃日。”“夷羿”,夷是人带弓之意。“彃”,射也。“彃日”,唐写本作“毙日”,元本、弘治本作“蔽日”,此据王惟俭本改。王逸注曰:“《淮南》言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

(30)“木夫”,元本、弘治本作“木天”,王惟俭本作“一夫”,皆误。此据唐写本,梅庆生本从谢兆申改。“木夫”,拔木之夫。《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王逸注:“言有丈夫一身九首,强梁多力,从朝至暮,拔大木九千枚也。”《招魂》:“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王逸注:“土伯,后土之侯伯也。约,屈也。觺觺,犹狺狺,角利貌也。言地有土伯,执卫门户,其身九屈,有角觺觺,主触害人也。”《招魂》:“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王逸注:“言土伯之头,其貌如虎,而有三目,身又肥大,状如牛也。”“三目”,杨慎批曰:“‘目’,元作‘足’,朱(谋)改。”元本、弘治本“足”为墨钉,梅庆生本据朱谋改。唐写本、王惟俭本作“目”。

(31)《离骚》:“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王逸注:“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遗,余也。则,法也。言己所行忠信,虽不合于今之世,愿依古之贤者彭咸余法,以自率厉也。”《楚辞·九章·悲回风》:“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王逸注:“适,之。”洪兴祖《补注》:“《越绝书》曰:子胥死,王使捐于大江,乃发愤驰腾,气若奔马,乃归神大海。自适,谓顺适己志业。”《史记·伍子胥列传》:“吴王将北伐齐,越王句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太宰嚭既数受越赂,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吴王信用嚭之计。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辞诈伪而贪齐。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愿王释齐而先越;若不然,后将悔之无及。’……吴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曰:‘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其怨望恐为深祸也。……夫为人臣,内不得意,外倚诸侯,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愿王早图之。’……(吴王)乃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叹曰:‘嗟乎!谗臣嚭为乱矣,王乃反诛我。……’乃告其舍人曰:‘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棺);而抉(决)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狷狭”,狷介狭隘。

(32)《招魂》:“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王逸注:“言醉饱酣乐,合罇促席,男女杂坐,比肩齐膝,恣意调戏,乱而不分别也。”《招魂》:“娱酒不废,沈日夜些。”王逸注:“娱,乐。”“言虽以酒相娱乐,不废政事,昼夜沈湎,以忘忧也。或曰:娱酒不发。发,旦也。《诗》(《小雅·小宛》)云:‘明发不寐。’言日夜娱乐。又(《小雅·鹿鸣》)曰:‘和乐且湛。’言昼夜以酒相乐也。”“懽”,同“欢”。

(33)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摘此四事,指上四事皆怪异之文,而异乎经典。然屈、宋之旨,多托词隐讽,此朱子所谓‘生于缱绻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读者不可不辨也。”朱熹于《楚辞集注》中说:“原之为人,其志行虽或过于中庸,而不可以为法,然皆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原之为书,其辞旨虽或流于跌宕、怪神、怨怼、激发,而不可以为训,然皆生于缱绻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虽其不知学于北方,以求周公、仲尼之道,而独驰骋于变风、变雅之末流,以故醇儒庄士或羞称之,然使世之放臣屏子怨妻去妇,抆泪讴吟于下,而所天者幸而听之,则于彼此之间天性民彝之善,岂不足以交有所发,而增夫三纲五典之重,此予之所以每有味于其言,而不敢直以词人之赋视之也。”

(34)“典诰”,此处以《尚书》之典诰代表经书,并非仅指《尚书》。犹前《风》《雅》之不只指《诗经》而代表经书一样。“夸诞”,夸张、荒诞。元本、弘治本作“本诞”,今据唐写本。

(35)“风杂”,元本、弘治本作“风雅”,此据唐写本改,当以唐写本为是。这两句梅庆生本、黄叔琳本改为“体慢于三代,风雅于战国”。《文心雕龙·诏策》篇“体宪风流”。“宪”,仿效、效法。“体宪三代”,即下文“取镕经意”;“风杂战国”,即下文“自铸伟辞”。本书《时序》篇:“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

(36)“博徒”,赌徒,指低贱者。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博徒,人之贱者。”《文心雕龙·知音》篇:“彼实博徒,轻言负诮。”《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史记·袁盎列传》:“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此谓比之《雅》《颂》,固逊之如博徒,于辞赋则崇之如英杰也。”

(37)“骨鲠”,以人体躯干为喻,指《楚辞》核心内容。“肌肤”,以人体皮肤肌肉为喻,借指《楚辞》艺术表现方法。《文心雕龙·附会》:“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因其志行本于忠诚,故曰取熔经义;因其文采能变化《风》《雅》,故曰自铸伟辞。”

(38)《骚经》,王逸认为屈原作品皆“依经立义”,故称《离骚》为《离骚经》,见其《楚辞章句》。王逸《离骚经序》:“《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别离,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王逸《九章序》:“屈原放于江南之野,思君念国,忧思罔极,故复作《九章》。章者,着也,明也。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著明也。”“朗丽哀志”,见王逸《离骚经序》:“其词温而雅,其义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闵其志焉。”

(39)“绮靡伤情”,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昭明文选》李善注:“绮靡,精妙之言。”王逸《九歌序》:“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冤结,托之以风谏。”王逸《九辩序》:“《九辩》者,楚大夫宋玉之所作也。”“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放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

(40)“瑰诡惠巧”,奇伟机巧。王逸《远游序》:“《远游》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上为谗佞所谮毁,下为俗人所困极。章皇山泽,无所告诉。乃深惟元一,修执恬漠。思欲济世,则意中愤然。文采秀发,遂叙妙思,托配仙人,与俱游戏,周历天地,无所不到。然犹怀念楚国,思慕旧故,忠信之笃,仁义之厚也。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玮其辞焉。”王逸《天问序》:“《天问》者,屈原之所作也。何不言《问天》?天尊不可问,故曰《天问》也。屈原放逐,忧心愁悴,仿徨山泽,经历陵陆,嗟号旻昊,仰天叹息。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周流罢倦,休息其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渫愤懑,舒泻愁思。”

(41)“大招”,元本、弘治本作“招隐”,此据唐写本。王逸《招魂序》:“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王逸《大招序》:“《大招》者,屈原之所作也,或曰景差,疑不能明也。屈原放逐九年,忧思烦乱,精神越散,与形离别,恐命将终,所行不遂,故愤然大招其魂。”“耀艳而深华”,唐写本作“采华”。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耀艳,文采外发也;深华,文采内蕴也。外发故曰耀,内蕴故曰深。深者,藏也。”

(42)王逸《卜居序》:“《卜居》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体忠贞之性而见嫉妒,念谗佞之臣承君顺非而蒙富贵,已执忠直而身放弃,心迷意惑,不知所为,乃往至太卜之家,稽问神明,决之蓍龟,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冀闻异策,以定嫌疑,故曰《卜居》也。”“放言”,不受拘束放纵之言。王逸《渔父序》:“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间,忧愁叹吟,仪容变易,而渔父避世隐身,钓鱼江滨,欣然自乐。时遇屈原川泽之域,怪而问之,遂相应答。”《昭明文选》任彦升《齐竟陵文宣王行状》“山宇初构,超然独往”下李善注曰:“淮南王《庄子略要》曰:‘江海之士,山谷之人也,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司马彪注曰:‘独往自然,不复顾世。’”

(43)李曰刚《文心雕龙斠诠》:“气往轹古,言其气势一往无前,足以陵践古人也。轹,《说文》:‘车所践也。’”“切”,切合。“切今”,合乎当前时代发展的实际。

(44)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彦和所云《九怀》(王褒作)以下,当指东方朔《七谏》、刘向《九叹》、严忌《哀时命》、贾谊《惜誓》、王逸《九思》诸篇。陈振孙《书录解题》云:‘洪(兴祖)氏从吴郡林虙得《楚辞释文》一卷,乃古本,其篇第与今本不同。首《离骚》,次《九辩》,而后《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招隐士》《招魂》《九怀》《七谏》《九叹》《哀时命》《惜誓》《大招》《九思》。’”“遽”,急也。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盖诸家皆上本屈氏之体以作赋,故云‘蹑其迹’也。迹指屈宋,非指屈氏一人,因下文有屈宋逸步之语,屈宋联称,范注不省,谓专指屈氏者非。”李曰刚《文心雕龙斠诠》:“蹑,继踵也,犹言追踪。其,指上述《骚经》《九章》等十种屈宋之作。”

(45)“郁伊”,郁结不申貌。《后汉书·崔寔传》:“智士郁伊于下。”章怀太子注:“郁伊,不申之貌。《楚词》曰‘独郁伊而谁语’(按:《远游》为‘独郁结其谁语’)也。”

(46)“离居”,《九歌·湘夫人》:“将以遗兮离居。”王逸注:“离居,谓隐者也。言己虽出阴入阳,涉历殊方,犹思离居隐士。”此指屈原被放逐而离开国都隐居江河间。“怆怏”,悲伤失意。“难怀”,难以为怀。

(47)“循声得貌”,沿着诗歌的声律节奏而展现山水形态容貌。“节候”,四时气节。

(48)“披文见时”,剖析文辞而见到季节变化。

(49)“追风以入丽”“沿波而得奇”,均指汉代辞赋作家沿着屈原、宋玉的艺术风貌和创作道路向前发展,但是偏重在文辞华丽方面,故班固《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说:“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史记·贾谊列传》:“谊为长沙王太傅,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50)“衣被词人”,此“词人”当是泛指各类文学家,而并非仅仅辞赋作家。

(51)此下谓学习《楚辞》者由于各人才华不同,因此从中吸取的养分也有很大的差别。“菀”,唐写本作“宛”。王更生《文心雕龙读本》:“菀,蕴积,在此引申为模仿、效法的意思。”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谓:“菀训郁,训蕴,是自动词,下列三句中‘猎’‘衔’‘拾’三字皆他动词,语气不顺,疑‘菀’即‘捥’之假字,《集韵》:捥,取也。捥其鸿裁,谓取镕屈宋制作之大义,以自制新辞,然此非浅薄所能,故曰‘才高者捥其鸿裁’也。”可为参考。“中巧”,心中有巧妙之思。“猎”,猎取。“吟讽”,吟咏讽读。“童蒙”,《周易·蒙卦》:“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朱熹《周易本义》:“童蒙,幼稚而蒙昧。”幼稚浅薄之意。

(52)“凭轼”,依靠车前横木表示尊重。《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悬辔”,自由地役使马缰绳。

(53)“玩”,习玩也,《说文》:“习,厌也。”“真”,唐写本作“贞”,贞者,正也。《雅》《颂》的特点是“正”和“实”,《楚辞》特点是“奇”和“华”,所以必须善于掌握奇和正、华和实的关系,才是正确的创作方法。《文心雕龙·定势》篇:“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

(54)“顾盼”,即左顾右盼,表示很短的时间。元本、弘治本作“顾盻”,今据梅庆生本。唐写本作“顾眄”。“驱辞力”,驱谴、指挥文辞写作。“欬唾”,咳唾,《庄子·渔夫》:“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此喻很不费力地诵读。“穷文致”,穷尽文章的情致。

(55)“乞灵”,请教。“假宠”,借光。

(56)“壮采”,原作“壮志”,此据唐写本。《文心雕龙·诠赋》篇:“时逢壮采。”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骚体志郁而文盛,‘志’字非,从唐写本作‘采’是。”

(57)“情理实劳”,指情理构思辛劳伤神。《诗经·邶风·燕燕》:“瞻望弗及,实劳我心。”《诗经·邶风·雄雉》:“展矣君子,实劳我心。”毛传:“展,诚也。”郑笺:“诚矣君子,愬于君子也。君之行如是,实使我心劳矣。”

(58)“艳溢锱毫”,元本、弘治本作“绝溢称毫”,今据唐写本。王逸《楚辞章句序》:“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诗经·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锱毫”,言其细微。陆机《文赋》:“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 5c1ceO//yEF6FXauDIfvV42UKWomhpIWNDsBainu4lvWQr+7lIKORZP/zLuC9/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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