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 (1) ,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燿 (2) ,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斯之谓也 (3) 。但世敻文隐,好生矫诞,真虽存矣,伪亦凭焉 (4) 。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叠 (5) ;《孝》《论》昭晢,而《钩》《谶》葳蕤 (6) 。按经验纬,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 (7) ,其犹织综,丝麻不杂,布帛乃成;今经正纬奇,倍擿千里,其伪一矣 (8) 。经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 (9) 。圣训宜广,神教宜约,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 (10) ,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 (11) ,其伪三矣。商周以前,图箓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 (12) ,先纬后经,体乖织综 (13) ,其伪四矣。伪既倍摘,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豫焉 (14) !
原夫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 (15) ,事以瑞圣,义非配经。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 (16) 。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 (17) ,仲尼所撰,序录而已 (18) 。于是伎数之士 (19) ,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 (20) ,通儒讨核,谓伪起哀平 (21) ,东序秘宝,朱紫乱矣。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 (22) ,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 (23) ,乖道谬典,亦已甚矣。是以桓谭疾其虚伪 (24) ,尹敏戏其浮假 (25) ,张衡发其僻谬 (26) ,荀悦明其诡诞 (27) ,四贤博练,论之精矣 (28) 。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 (29) ,白鱼赤乌之符 (30) ,黄银紫玉之瑞 (31) ,事丰奇伟,辞富膏腴 (32) ,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 (33) ,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 (34) ;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 (35) ;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赞曰:荣河温洛 (36) ,是孕《图》《纬》。神宝藏用 (37) ,理隐文贵。世历二汉,朱紫腾沸。芟夷谲诡,采其雕蔚 (38) 。
本篇主要辨别纬书的真伪及其与经书的异同。刘勰是把神明启示的《河图》《洛书》和后代的纬书严格区别开来的,他对《河图》《洛书》是肯定的,也是很尊敬的,并且认为是《易经》《尚书》等经书的渊源。纬书本属于神明的教导,但是后来的纬书只是解释经书的辅助作品,所以他不相信纬书。不过,实际上后来纬书产生与《河图》《洛书》是有密切关系的。历来认为纬书是配经的,但是刘勰详细考察纬书的内容,和经书相比则有四个方面的伪诈:第一,经书雅正,纬书诡奇,相互悖谬,差之千里。第二,纬书为神教,是神明对人类的启示,应该是简约深奥的;经书为圣训,是圣人理解了神明启示后对广大百姓的训导,应该是更为丰富的,可是现在却相反,“纬多于经,神理更繁”。第三,纬书既是神教,而纬书八十一篇(据《隋书·经籍志》),皆托于孔子,所以是不可信的。而说尧得《河图》,文王得《丹书》,更和传统所说伏羲氏得《河图》、大禹治水得《洛书》相违背。第四,纬书既是配经书的,应该先有经书,可是商周以前就图箓频见,经书则春秋末年方经孔子编定,是先有纬书后有经书,所以更不符合经纬相配的原则了。由此,刘勰肯定纬书乃后人之伪造,它完全是和经书典雅真实精神背道而驰的。但是,纬书也不是一无可取,它里面有比较丰富的神话故事,文辞丰硕奇伟,对文章写作有一定帮助。《文心雕龙》前五篇“文之枢纽”说的就是人文的“通”和“变”,前三篇讲必须继承的优良传统,是“通”。后二篇讲在“通”的基础上如何“变”。“变”,有正确的“变”和错误的“变”之不同,纬书是错误的“变”的典型,而《楚辞》则是正确的“变”的典型。纬书没有继承和发扬圣人写作文章的优良传统,它的内容荒诞而不真实,“变”的方向错了,而《辨骚》讲的才是正确的“变”。
神祇所阐述的幽深道理,是上帝天命的微妙显现,黄河龙马背负出八卦图而《周易》蓬勃兴起,洛水乌龟呈现出《洛书》而《洪范》闪耀天下。所以《周易·系辞》说:“黄河出现图象,洛水出现神书,圣人效法它而创立经书。”就是说的这个道理。但时代久远,《河图》《洛书》内容隐晦不明,故而后世往往滋生矫妄荒诞之说,真实的《河图》八卦、《洛书》九畴虽然留存下来了,但虚妄伪托阐述经典的纬书也藉此而产生了。
六经光耀万丈,而纬书重叠繁多。《孝经》《论语》明朗昭晰,而钩谶一类纬书(如解释《孝经》的《钩命诀》、解释《论语》的《撰考谶》等)则纷繁杂乱。按照经书去检验纬书,则有四个方面的虚假伪劣。纬书配合经书,犹如织布机器上经线为主纬线辅助。质地各异的丝、麻不杂乱混合一起,方能织成上等布帛。现在经书真实雅正而纬书虚假诡奇,两者相比乖谬背忤差之千里,这是纬书伪诈表现之一。经书义理明显,是圣人训导;纬书含意隐晦,是神明教诲。圣人的训导本宜广博,神明教诲本宜简约,而今相反纬书远多于经书,神理更加繁杂,这是纬书伪诈表现之二。纬书自谓上承天命,故称为符命、谶纬,可是八十一篇皆托为孔子所作〔见注(10)引《隋书·经籍志》〕,(按照这样的说法)岂不是和说唐尧创造绿色《河图》,文王制作红字《洛书》一样荒唐吗?这是纬书伪诈表现之三。商代、周代以前,呈现天命的图箓(即《河图》《洛书》之类)频繁出现,到春秋末年,(孔子最后编定)群经方始完备,(纬书本来是配经书的)现在反而变成纬书在前而经书在后,体制违背了织布必先经后纬的规则,这是纬书伪诈表现之四。纬书既然和经书论述谬之千里,其含义之荒诞不言自明。经书所体现圣人训导已经足够了,纬书又何必参与进来搅浑水呢。
考察符命图箓的出现,乃是上天所赐予的美好命令,此事应验了圣人所获祥瑞,本意并不是用来配经书的。所以黄河不出现龙马负图,孔子就喟然长叹,感慨世道衰微(祥瑞不再呈现),如果《河图》可以人为制造的话,又何必有劳孔子感慨呢?周成王儿子康王在位时,《河图》陈列在明堂东边厢房内,前代君王对受命于天的符命这一类祥瑞,都当作珍宝收藏,使之流传久远。至于孔子所撰写的《易传》“十翼”,乃是对《周易》的分析、叙述、记录。而后来的方技术数之士,以诡诈方法来附会经书,或以自然界的阴阳变化来解释社会现象,或以灾异祥瑞来预测人事吉凶,如《左传》襄公三年以鸟鸣声为人语声,《汉书·五行志》以虫吃食树叶而形成文字(预告人的死亡和皇位变迁)。类似篇什滋生蔓延不计其数,而都假借为孔子著作。识鉴宏博的儒生研讨考核纬书,都认为其虚假诡诈,乃起源于西汉哀帝、平帝时代,周康王藏于东厢房之《河图》一类宝藏和后来的谶纬之作,就如紫之夺朱混淆不清了。东汉光武帝刘秀之时,笃信谶纬术数之学。帝皇好之,下必从之,朝野上下风靡一时,谶纬学者比肩接踵蜂拥趋势。沛献王刘辅收集很多图谶之作来讲论经书号“沛王通论”,侍中曹褒以谶纬来确定礼仪(制定婚丧吉凶制度),乖违正道背弃经典,已经达到极点。故桓谭痛恨谶纬以虚假伪妄来欺惑君主,伊敏以为图谶非圣人所作,浮浅假冒贻误后生,张衡指责纬书荒谬邪僻,玷污圣典,荀悦更是揭发其诡诈怪诞假冒为孔子。四位才思博练的学者,已经论述得十分精辟了。
至于伏羲、神农、轩辕(黄帝)、少皞(帝挚)这些远古帝王的神话传说来源,山岳、川渎、钟鼓、律吕等图箓大要,周武王渡河时白鱼跃入船中、大火变为赤乌这些符命,黄银、紫玉之类帝王祥瑞,这些丰富奇伟的故事,丰硕华丽的文采,虽然对经典并无益处,却有助于文章写作。所以后来文人学士,采摘其精华以为写作参考。张衡(字平子)担心会迷惑后学,曾奏请皇帝禁止图谶;荀悦(字仲豫)可惜其中杂有真知灼见,不允许全部焚毁。由于前人以纬书配经书,所以需要详细论述辨析。
总论:黄河荣光洛水温暖,图谶含蕴纬书郁蔚。神明宝物隐藏功用,义理曲隐文辞珍贵。东汉西汉经纬腾跃,真伪难辨朱紫杂汇。铲除诡谲删刈伪诈,采摘精华存其雕蔚。
(1)“神道”,与“天命”相对,神道体现天命,天命展示于神道。自幽至明,从微而显。《周易·观卦》彖辞:“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孔颖达《正义》:“‘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者,此盛名观卦之美。言‘观盥’与天之神道相合,观此天之神道而四时不有差忒。‘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而四时之节气见矣。岂见天之所为,不知从何而来邪?盖四时流行不有差忒,故云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也。‘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者,此明圣人用此天之神道,以‘观’设教而天下服矣。天既不言而行,不为而成,圣人法则天之神道,本身自行善,垂化于人,不假言语教戒,不须威刑恐逼,在下自然观化服从,故云‘天下服矣’。”《周易·系辞》:“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韩康伯注:“《易》无往不彰,无来不察,而微以之显,幽以之阐。阐,明也。”孔颖达《正义》:“‘夫易彰往而察来’者,往事必载,是彰往也。来事豫占,是察来也。‘而微显阐幽’者,阐,明也。谓微而之显,幽而阐明也。言《易》之所说,论其初微之事,以至其终末显著也;论其初时幽闇,以至终末阐明也。皆从微以至显,从幽以至明。观其《易》辞,是微而幽闇也。演其义理,则显见著明也。以体言之,则云‘微显’也;以理言之,则云‘阐幽’,其义一也,但以体以理,故别言之。”参见《原道》篇注(6)。
(2)《礼记·礼运》:“河出马图。”郑玄注:“马图,龙马负图而出也。”孔颖达《正义》引《(尚书)中候·握河纪》:“伏牺氏有天下,龙马负图出于河,遂法之画八卦。”又云:“龙而形象马。”“见”,现。《尚书·洪范》:“(箕子曰)天锡禹以《洪范》九畴。”孔安国传:“洪,大。范,法也。言天地之大法。”“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常道所以次叙。”孔颖达《正义》:“以禹得而鲧不得,故为天动威怒鲧,不与大法‘九畴’。畴,是辈类之名,故为类也,言其每事自相类者有九,九者各有一章,故《汉书》谓之为九章。此谓九类,是天之常道,既不得九类,故常道所以败也。自古以来得九畴者惟有禹耳,未闻余人有得之者也。若人皆得之,鲧独不得,可言天帝怒鲧。余人皆不得,独言天怒鲧者,以禹由治水有功,故天赐之,鲧亦治水而天不与,以鲧禹俱是治水,父不得而子得之,所以彰禹之圣当于天心,故举鲧以彰禹也。”“燿”,唐写本作“曜”。
(3)“斯之”,唐写本作“斯其”。
(4)“诞”,唐写本作“托”。“真”,指《河图》《洛书》。“伪”,指谶纬之书。“凭”,凭证,依据。
(5)“彪炳”,光耀华美。“稠叠”,重复繁多。
(6)“孝”指《孝经》。“论”指《论语》。“晢”,元本、弘治本作“哲”,今据唐写本。“昭晢”,明晰。“钩谶”,很多纬书均以“钩”“谶”为名,如《钩命诀》《文耀钩》《论语谶》《撰考谶》等。“葳蕤”,繁茂众多。
(7)“按”,唐写本作“酌”,不妥,此非斟酌经书,而是依据经书。“成经”,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成’疑作‘于’,盖涉下文‘布帛乃成’而误。”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纬经有相成之势,盖作纬者必依经以成,引经为说,故‘成’字为长,王校疑作‘于’非是。”斯波六郎:“‘成’者,‘成就’‘成功’之‘成’。”当以张、斯说为是。
(8)“倍擿”,乖谬。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擿’,唐写本作‘摘’。按‘擿’‘摘’二字本通,犹‘指摘’之为‘指擿’,‘发摘’之为‘发擿’也。然以下文‘伪既倍摘’例之,此当依唐写本作‘摘’,上下始能一律。”杨说是有道理的,可参考。
(9)“圣训”,圣人的训导、教化。“神教”,神明之教诲,即神明的显灵、启示。唐写本无二“也”字,“圣”作“世”,杨明照说同,非也。
(10)《隋书·经籍志》纬书类叙:“《易》曰:‘河出《图》,洛出《书》。’然则圣人之受命也,必因积德累业,丰功厚利,诚著天地,泽被生人,万物之所归往,神明之所福飨,则有天命之应。盖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征,其理幽昧,究极神道。先王恐其惑人,秘而不传。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又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而又有《尚书中候》《洛罪级》《五行传》《诗推度灾》《氾历枢》《含神雾》《孝经勾命决》《援神契》《杂谶》等书。汉代有郗氏、袁氏说。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宋均、郑玄,并为谶律之注。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相传疑世人造为之后,或者又加点窜,非其实录。起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俗儒趋时,益为其学,篇卷第目,转加增广。言五经者,皆凭谶为说。唯孔安国、毛公、王璜、贾逵之徒独非之,相承以为妖妄,乱中庸之典。故因汉鲁恭王、河间献王所得古文,参而考之,以成其义,谓之‘古学’。当世之儒,又非毁之,竟不得行。魏代王肃,推引古学,以难其义。王弼、杜预,从而明之,自是古学稍立。至宋大明中,始禁图谶,梁天监已后,又重其制。及高祖受禅,禁之踰切。炀帝即位,乃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自是无复其学,秘府之内,亦多散亡。今录其见存,列于六经之下,以备异说。”
(11)“绿图”,即《河图》。据《尚书中候·握河纪》:“尧修坛河洛,仲月辛日礼备,至于日稷,荣光出河,休气四塞,白云起,风回摇,龙马衔甲,赤文绿地,临坛止霁,吐甲图而蹛。”《尚书中候·我应》:“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入丰镐,止于昌户,乃拜稽首受最曰:‘姬昌苍帝子,亡殷者纣也。’”《淮南子·俶真》篇:“洛出《丹书》,河出《绿图》。”
(12)“群经”,指五经。汉儒认为五经是孔子在春秋末年编定的。《意林》三引桓谭《新论》:“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
(13)“体乖织综”,“织综”,经纬线相成之原理,此指先后体制不符合织布的常规。
(14)“豫”,唐写本作“预”,参与、介入。
(15)“见”,现,显示。“昊天”,浩瀚广大的上天。“休命”,美好的天命。
(16)《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邢昺疏:“此章言孔子伤时无明君也。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天无此瑞,则时无圣人也,故叹曰:‘吾已矣夫!’伤不得见也。《河图》,八卦是也。”“喟然”,即指孔子上述感叹。
(17)“东序”,东厢房。《尚书·顾命》:“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孔安国传:“东西厢谓之序。”“三玉为三重。夷,常也。球,雍州所贡。《河图》,八卦。伏牺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及典谟皆历代传宝之。”“世”,唐写本作“圣”。“符命”,即指《河图》《洛书》之类前代圣人的宝物。
(18)“仲尼所撰”,当指“十翼”,即《易传》。
(19)“伎数之士”,方技、术数之人,如医、卜、史之类。
(20)《左传》襄公三十年:“鸟鸣于亳社,如曰‘嘻嘻’。甲午,宋大灾。宋伯姬,待姆也。”鸟鸣预兆宋国要发生大灾,而火灾预示宋恭公妻子伯姬去世。《汉书·五行志》:“昭帝时,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生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又昌邑王国社有枯树复生枝叶。眭孟以为木阴类,下民象,当有故废之家公孙氏从民间受命为天子者。昭帝富于春秋,霍光秉政,以孟妖言,诛之。后昭帝崩,无子,征昌邑王贺嗣位,狂乱失道,光废之,更立昭帝兄卫太子之孙,是为宣帝。帝本名病已。”“篇条”,指纬书。“滋蔓”,滋生蔓延。“假”,唐写本作“征”。纬书大都假托孔子,故桓谭《新论》:“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
(21)“通儒”,谓学识渊博、通晓典籍的儒生。如《后汉书·卓茂传》:“卓茂……元帝时学于长安,事博士江生,习诗、礼及历算,究极师法,称为通儒。”《后汉书·刘宽传》章怀太子注引谢承书曰:“宽少学欧阳《尚书》、京氏《易》,尤明《韩诗外传》。星官、风角、算历,皆究极师法,称为通儒。”《后汉书·方术传序》注谓桓谭、贾逵、张衡等为“通儒硕生”。“伪”字本无,据唐写本加,即指伪诞之纬书。《后汉书·张衡传》载张衡上疏:“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
(22)《后汉书·方术传序》:“后王莽矫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故王梁、孙咸名应图箓,越登槐鼎之任,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败,自是习为内学(李贤注:‘内学,谓图谶之书,其事秘密,故称内’),尚奇文,贵异数,不乏于时矣。”学者凡不信谶纬,均遭贬斥。《后汉书·桓谭传》:“其后有诏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
(23)《后汉书·光武十王传》:“(刘)辅矜严有法度,好经书,善说《京氏易》《孝经》《论语》传及图谶,作《五经论》,时号之曰沛王通论。”《后汉书·曹褒传》:“章和元年正月,乃召(曹)褒诣嘉德门,令小黄门持班固所上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敕褒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礼条正,使可施行。于南宫、东观尽心集作。’褒既受命,乃次序礼事,依准旧典,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终始制度,以为百五十篇,写以二尺四寸简。其年十二月奏上。帝以众论难一,故但纳之,不复令有司平奏。”
(24)《后汉书·桓谭传》:“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又酬赏少薄,天下不时安定。谭复上疏曰:‘臣前献瞽言,未蒙诏报,不胜愤懑,冒死复陈。愚夫策谋,有益于政道者,以合人心而得事理也。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略雷同之俗语,详通人之雅谋。’……帝省奏,愈不悦。”
(25)《后汉书·儒林列传·尹敏传》:“帝以敏博通经记,令校图谶,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著录次比。敏对曰:‘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帝不纳。敏因其阙文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帝见而怪之,召敏问其故。敏对曰:‘臣见前人增损图书,敢不自量,窃幸万一。帝深非之,虽竟不罪,而亦以此沈滞。’”“浮假”,原作“深瑕”,此据唐写本。
(26)《后汉书·张衡传》:“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臣闻圣人明审律历以定吉凶,重之以卜筮,杂之以九宫,经天验道,本尽于此。或观星辰逆顺,寒燠所由,或察龟策之占,巫觋之言,其所因者,非一术也。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势无若是,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至于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且《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人皮傅,无所容篡。永元中,清河宋景遂以历纪推言水灾,而伪称洞视玉版。或者至于弃家业,入山林。后皆无效,而复采前世成事,以为证验。至于永建复统,则不能知。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势位,情伪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27)《后汉书·荀悦传》:“时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乃作《申鉴》五篇。”《申鉴·俗嫌第三》:“世称纬书仲尼之作,臣悦叔父爽辨之,盖发其伪也。”
(28)“博练”,广博精练。
(29)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山渎钟律四字对上文羲农轩皞而成文,四人四事耳。山即山岳,渎即川渎,钟即钟鼓,律即律吕也。因四皇之源,四事之要,纷见纬书。”
(30)《史记·周本纪》:“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史记集解》引马融谓:“白者,殷家之正色。”“赤者,周之正色也。”《尚书中候·洛师谋》:“太子发,以纣有三仁附,即位,不称王,渡于孟津,中流受文命,待天谋,白鱼跃入王舟,王俯取鱼,长三尺,赤文有字,题目下名授右,有火自天,止于王屋,流为赤乌。”“符”,符命。
(31)“银”,原作“金”,此据唐写本。礼纬《礼斗威仪》:“君乘金而王,其政象平,黄银见,紫玉见于深山。”“瑞”,祥瑞。
(32)“膏腴”,指文辞富美。
(33)“采”,唐写本作“捃”。“采摭”,采摘。
(34)张衡事参见注(26)。
(35)荀悦《申鉴·俗嫌》篇曰:“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盖发其伪也,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或曰杂,则以己杂仲尼乎,以仲尼杂己乎?若彼者,以仲尼杂己而已。然则可谓八十一首非仲尼之作矣。或曰燔诸?曰:仲尼之作则否。有取焉则可,曷其燔?”“煨燔”,焚烧。
(36)“荣”,荣光。《尚书中候》:“帝尧即政,荣光出河,休气四塞。”《易乾凿度》:“帝盛德之应,洛水先温,九日乃寒。”《史记·龟筴传》:“高庙中有龟室,藏内以为神宝。”
(37)《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38)“芟夷”,除草,删除。“谲诡”,虚妄怪诞。“采”,原作“糅”,此据唐写本。“采其雕蔚”,即“捃摭英华”,谓取其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