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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经》篇

三极彝训,其书言经 (1) 。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 (2) 。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 (3) ,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 (4) 。皇世《三坟》,帝代《五典》,重以《八索》,申以《九丘》 (5) ,岁历绵暧,条流纷糅。自夫子删述,而大宝咸耀 (6) 。于是《易》张“十翼 (7) ”,《书》标“七观 (8) ”,《诗》列“四始 (9) ”,《礼》正“五经 (10) ”,《春秋》“五例 (11) ”。义既极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 (12) ,故能开学养正,昭明有融 (13) 。然而道心惟微,圣谟卓绝,墙宇重峻,而吐纳自深 (14) 。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 (15)

夫《易》惟谈天,入神致用 (16) 。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 (17) ,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 (18) 。《书》实记言,而诂训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 (19) 。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 (20) 。《诗》主言志,诂训同书 (21) ,摛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 (22) 。《礼》以立体,据事制范 (23) ,章条纤曲,执而后显,采掇片言 (24) ,莫非宝也。《春秋》辨理,一字见义,五石六鹢,以详略成文 (25) ;雉门两观,以先后显旨 (26) ;其婉章志晦,谅以邃矣 (27) 。《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此圣文之殊致,表里之异体者也 (28)

至根柢盘深,枝叶峻茂 (29) ,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文用而未先 (30) ,可谓太山徧雨,河润千里者也 (31)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 (32) ;并穷高以树表 (33) ,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 (34) ,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35)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 (36) :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 (37) ,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贞而不回 (38) ,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扬子比雕玉以作器 (39) ,谓五经之含文也。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 (40) 。励德树声,莫不师圣 (41) ,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 (42)

赞曰:三极彝道,训深稽古 (43) 。致化归一,分教斯五 (44) 。性灵镕匠,文章奥府。渊哉铄乎,群言之祖 (45)

简析:

本篇说明学习圣人文章要具体落实到六经,圣人对文章功用和基本写作方法的认识和经验,就体现在经典之中。六经中的《乐经》没有流传下来,所以一般都说五经。五经以天道来阐明人道,以自然之道来阐明儒家之道,其功效和作用是巨大的。经孔子整理删定的五经,各有自己的特点:《周易》论述天道,是具有哲理性的著作;《尚书》记载政治文诰和君臣对话,为政论文献;《诗经》是言志缘情的,乃是文学创作;《礼经》是论述典章制度和礼节仪式的,属于法制性文件;《春秋》则是记载历史的,为史学巨典;《乐经》虽佚属于艺术类别。因此,六经包含了哲学、政治、文学、艺术、法制、历史等人文的不同部门。它们在内容和形式上各不相同,各有不同的写作方法,例如《尚书》的“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的“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因此现存的五经成为后世各种不同文体的源头,每一经均发展为相应的多种文章体裁,如《诗经》为各种韵文之首,《春秋》为各类史学著作之祖,等等。文章写作若能以经书为典范,则可以具备六个方面的重大意义,包括内容方面的主体意识(情、风)和客观社会生活(事、义),形式方面的体裁和文辞(体、文)。这是对文学创作内容和形式各个构成因素的分析,也为文章写作提出了明确具体的标准和要求。“宗经”不是因袭经书,更不是要求文章内容都必须符合经书,而是要明白各类文章的源头在五经,因此其基本写作要点,也可以从经书中得到启发。他的出发点还是在文章的写作,要从经书中取得必要的经验。重的是经书的“文”,而不是经书的“道”。要从经书中找到合适的写作经验和技巧方法。所以特别分析了五经的不同性质及其写作特点,目的是为后世各种众多文体找到根据。这和扬雄的原道、征圣、宗经是有不同的。扬雄重道,刘勰重文。刘勰对五经特点的分析中,尤其值得我们重视的是对《诗经》的论述,这里很清楚地体现了他对文学特征的认识,不仅指出了诗歌的“言志”本质,也强调了其抒情特色,“温柔在诵,最附深衷”,能以感情激起人们的心灵共鸣。而他所提出的“文能宗经,体有六义”,更说明他对文学作品有很清晰的美学要求:感情深刻鲜明、风格清新有力、叙事真实正确、义理严谨正直、体制精练简洁、文辞华丽适度。这也是从总结经典中提出来的。

《原道》《征圣》《宗经》都是讲的所有文章写作必须继承的基本传统,属于“通变”中“通”的部分。同时,也是对于“道、圣、经”关系的重要阐述。

语译:

天、地、人终极原理的通常训示,记载在书本就是“经”(六经)。所谓“经”,乃是永恒的最高真理,不可磨灭的伟大教导。圣人经书乃取法天地,仿效鬼神,研究万物生长规律,并制订出人伦纲纪,洞察人类灵性的最深奥领域,而穷尽文章的核心精髓。三皇(伏牺、神农、黄帝)时代的《三坟》,五帝(少昊、颛顼、高辛、唐、虞)时代的《五典》,再加记载八卦之说的《八索》,记录九州风物的《九丘》,都是传说中的古代经典文献。由于岁月久远未流传下来,所以晦暗不明,而后人所说分支流派众多纷纭复杂(难以有清晰正确的理解)。自从孔子对五经加以删述整理,圣人的宝贵经典始展现其耀眼光辉。于是《周易》有了解释经文的十种《易传》,《尚书》则标明了七种观察的角度,《诗经》列举了《风》《小雅》《大雅》《颂》四类言王政兴废的作品,《礼经》严格规定了吉、凶、宾、军、嘉五种礼仪,《春秋》以实例指明了五种不同表达方式。五经的义理既能体现至高至大情性,文辞运用又能如工匠运斧合乎纹理有条不紊,故能启发后学涵养正道,使之(光明正道)发出灿烂光辉长久地延续下去。神明所揭示的自然真理极为幽微难测,而圣人所展现的宏图大略更是无与伦比,有如高墙深院重叠俊伟,蕴育渊深出入奥妙,犹如宏大的巨钟声音厚重,而没有铮铮的细微声响。

《易经》是专门谈论天道的(有关宇宙本体各种问题),深入阐述神明意旨(解释自然社会现象),发挥实际功用。所以《系辞》说《周易》经文特点是旨意深远文辞多彩,言语切中事理叙事隐晦曲折。孔子喜爱读《易》,以至于用牛皮捆绑竹简的绳子断裂了三次,《周易》确是圣人运用哲理思考的渊薮。《尚书》实际是记录君臣对话之作,但是古语艰涩茫然难明,然而通过《尔雅》这类解释古辞的著作,那么其文意即可通畅晓达。孔子的学生子夏感叹《尚书》说:“其叙事昭著如日月之光明磊落,其内容条理如星辰之交错运行。”这是说《尚书》的意义是清晰明白的。《诗经》以言志为主,其文辞训诂和《尚书》一样,它铺展风、雅、颂三类作品,运用赋、比、兴艺术手法,文辞藻饰比喻诡谲,诵读《诗经》具有温柔敦厚风貌,最能引起人内心感情的强烈共鸣。《礼经》(包括《周礼》《仪礼》《礼记》)是确立礼仪体式的,根据具体事理来制订各种规范,章法条文非常详尽细密,执行之后即可显出效果,采摘《礼经》的片言只语,也都是极其宝贵的。《春秋》善于辨别人事伦理,一个字就可以体现圣人褒贬态度。“五石六鹢”这段经文,足以看出记载不同事例有详略差别;“雉门两观”这段经文,以叙述的先后表明君尊臣卑的应有次序。其文辞的委婉和情志的隐晦,即可说明其旨意的深邃了。《尚书》初观其文,觉得深奥诡异而难以知晓,但若深入细致探讨其义理立即会感到通晓明畅。《春秋》则观看其文辞立即可以知晓其意思,但是要探寻其隐含深义则就很不容易了。这就是圣人的情致趣味差别,构成外表内里体例的不同。

至于经书的根底深厚,枝叶繁茂,文辞简约而宗旨丰硕,叙事切近而寓意深广,虽然是远古旧作,但余味无穷日新月异(始终有重大现实意义)。后学之辈研究经书发扬光大其内容并不为晚,前代学者长久运用也并未能完全超越。就像泰山乌云浓密雨水遍布大地原野,如黄河汹涌波涛灌溉滋润千里良田。

所以后代论、说、辞、序一类说理文体,是以《周易》为首来统率;诏、策、章、奏一类政论文告,则以《尚书》为最早渊源;赋、颂、歌、赞等韵文体式,乃是《诗经》确立了规范;铭、诔、箴、祝等礼仪文体,实是《礼经》开创了端绪;纪、传、盟、檄等史论文体,当是《春秋》建立了根基。“五经”树立了崇高的标准,开辟了广阔的疆域,虽然后来发展出众多文体千差万别,但追索其源头都不能越出“五经”的基本体制范围(如山川飞跃翻腾,还都是在环宇之内)。若能秉承“五经”来制定体式,以圣人“雅言”来丰富文辞,如同依山而铸铜,傍海以煮盐(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如果文章写作能以“五经”为榜样,就会有六个方面重要意义:一是思想感情渊深笃实而不诡异媚俗,二是精神风貌清新爽朗而不杂乱模糊,三是叙述情事真实确切而不虚假荒诞,四是义理阐发坚定正直而不歪曲邪僻,五是文体格式精炼简约而不芜杂混乱,六是文辞藻饰华美绚丽而不淫靡泛滥。扬雄以玉石不加雕琢不成宝器,说明圣人五经都包含丰硕文采。文章要以德行来确立,德行要靠文章来流传,孔子文、行、忠、信四种教诲以“文”为先,犹如美玉横纹(文)体现珍贵质地(行、忠、信)镕铸配合。厉行道德树立名声,没有不以圣人为宗师的,撰写文章修饰辞句,没有不以经书为典范的。所以(和经典相比)《楚辞》过于华美艳丽,汉赋更为闳衍奢侈,其后流弊愈来愈严重。纠正末流弊病回归经典正道,岂不是最美好的事吗?

总论:三极常道圣人彝训,教诲深沉稽考古籍。圣明教化目的唯一,经书有五各具教益。镕铸性灵神工巧匠,文学宝库辞藻圭璧。辉光闪耀渊深无比,群言祖宗文章往昔。

注订:

(1)“极”,指将天、地、人之道理推向终极。《周易·系辞上》:“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孔颖达《周易正义》:“六爻递相推动而生变化,是天地人三材,至极之道。”“彝训”,即常训,圣人经常的教导。《尔雅·释诂》:“彝,常也。”《尚书·酒诰》:“聪听祖考之彝训。”孔安国传:“言子孙皆聪听父祖之常教。”“其书言经”,记载彝训的书就是“经”。唐写本“言”作“曰”。

(2)“恒久之至道”,永恒的最高真理。《周易·恒卦》:“恒:亨,无咎,利贞。”孔颖达《正义》:“恒,久也。恒久之道,所贵变通,必须变通随时,方可长久,能久能通,乃无咎也。恒通无咎,然后利以行正。”《彖辞》:“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孔颖达《正义》:“先举天地以为证喻,言天地得其恒久之道,故久而不己也。”“不刊之鸿教”,不可砍削的鸿伟之教导。《周礼·秋官·柞氏》:“夏日至,令刊阳木而火之;冬日至,令剥阴木而水之。”郑玄注:“刊、剥,互言耳,皆谓斫去次地之皮。”

(3)《礼记·礼运》:“故圣人参于天地,并于鬼神,以治政也。处其所存,礼之序也。玩其所乐,民之治也。”郑玄注:“并,并也,谓比方之也。存,察也。治,所以乐其事居也。”“孔子曰:……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郑玄注:“圣人则天之明,因地之利,取法度于鬼神以制礼,下教令也。既又祀之,尽其敬也,教民严上也。鬼者,精魂所归。神者,引物而出。谓祖庙山川五祀之属也。”陆德明《经典释文》:“殽,法也。《汉书·礼乐志》:‘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故象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正情性,节万事者也。’”“效”,唐写本作“効”。

(4)“奥区”,性灵的最深奥地区。《昭明文选》张衡《西京赋》:“实惟地之奥区神皋。”本书《事类》篇:“实群言之奥区。”陆机《豪士赋》:“福地奥区之凑。”“极”,尽也。

(5)“重”“申”,义同,皆有加上之义。《尚书·尧典》:“申命羲叔宅南交。”孔安国传:“申,重也。”《文选》宋玉《九辩》:“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五臣李周翰注:“申,重也。”孔安国所作《尚书序》说:“伏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孔颖达《正义》云:“‘坟’,大也。以所论三皇之事,其道至大,故曰‘言大道也’。以‘典’者,常也。言五帝之道,可以百代常行,故曰‘言常道也’。”“言为论八卦事义之说者,其书谓之《八索》。其论九州之事所有志记者,其书谓之《九丘》。所以名‘丘’者,以丘,聚也。言于九州当有土地所生之物,风气所宜之事,莫不皆聚见于此书,故谓之《九丘》焉。”黄侃《文心雕龙札记》:“此数语用伪孔《尚书序》义,彼文曰:《春秋左氏传》曰: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左传》昭公十二年:“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杜预注:“皆古书名。”

(6)“删”,元至正本作“刊”,此据唐写本。“大宝”,指五经。“咸”,唐写本作“启”。孔安国《尚书序》:“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孔颖达《正义》:“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大宝咸耀”,指五经这些伟大宝典,都发出了耀眼光彩。

(7)《易传》十篇,称“十翼”,即《彖卦上》《彖卦下》《象辞上》《象辞下》《系辞上》《系辞下》《文言》《说卦》《序卦》《杂卦》。汉儒以为孔子作,《汉书·艺文志》曰:“孔氏为《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孔颖达《周易正义》:“其《彖》《象》等十翼之辞,以为孔子所作,先儒更无异论。”据后来学者研究实际并非如此,多数为孔子以后儒家之作。《易传》中有些篇(如非常重要的《系辞》等)当为战国时所作。

(8)传说孔子认为从《尚书》中可以看到七种好处。《尚书大传》:“孔子曰:‘六《誓》可以观义,五《诰》可以观仁,《甫刑》可以观诫,《洪范》可以观度,《禹贡》可以观事,《皋陶谟》可以观治,《尧典》可以观美。”六誓为:《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五诰为:《酒诰》《召诰》《洛诰》《大诰》《康诰》。因《汤诰》为东晋的伪《古文尚书》,故《尚书大传》谨列五诰。七观都是举的《尚书》篇目。

(9)“四始”,有两种解释:一是指风、小雅、大雅、颂。始者,谓王道兴衰之所由。此当为《毛诗》与郑笺之说。《毛诗序》:“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郑笺云:“始者,谓王道兴衰之所由也。”另一说谓“四始”始指风、小雅、大雅、颂各自的第一篇,如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说:“《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周振甫说:“按《颂赞》说:‘四始之至,《颂》居其极。’以《颂》为四始之一,可见刘勰用《毛诗序》说。”这是对的。

(10)“五经”,即指五礼。《礼记·祭统》谓:“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郑玄注:“礼有五经,谓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孔颖达《正义》:“经者,常也,言吉、凶、宾、军、嘉,礼所常行,故云礼有五经。”

(11)《春秋》之五例,见《征圣》篇注(22)。

(12)“极”,元、明各本皆同。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唐写本作‘挺’,宋本《御览》六百八引作‘埏’(明钞本《御览》同)。”又曰:“按‘埏’字是,‘挺’其形误也。作‘埏’,始能与下句之匠字相俪。《老子》第十一章‘埏埴以为器’。”“‘埏乎性情’,与《征圣》篇‘陶铸性情’之辞意同(僧祐即以‘陶铸’与‘埏埴’对举)。曰‘埏’,曰‘陶铸’,皆喻教育培养之道也。”杨说不妥。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极字至高至大至正之意,从极是。”“匠”,运用、经营。“文理”,纹理,条理。

(13)《周易·蒙卦》彖辞:“蒙以养正,圣功也。”“蒙”,启蒙。“正”,正道。下句引《诗经·大雅·既醉》:“昭明有融。”“昭明”,光明。“有”,又。“融”,长。

(14)“圣谟”,元本、弘治本、王惟俭本等作“圣谋”,梅庆生本作“圣谟”,此据唐写本。《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孔安国传:“洋洋,美善。言甚明可法。”此指圣人的谋略言论,即五经。这两句着重说明圣人经书的含义高远深奥。孔颖达《正义》:“此叹圣人之谟洋洋美善者,谓上汤作官刑,所言三风十愆,令受下之谏,是善言甚明可法也。”“而吐纳”,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而’,唐写本无,《御览》引同。”

(15)“洪钟”,宏大的钟。《昭明文选》张衡《西京赋》:“洪钟万钧。”李善注:“三十斤曰钧。”“言大钟乃重三十万斤。”

(16)“易”前有“夫”字,元、明各本无,此据唐写本。“入”,元、明各本作“人”,此据唐写本改。《周易·系辞》:“精义入神,以致用也。”韩康伯注:“精义,物理之微者也,神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能乘天下之微,会而通其用也。”孔颖达《正义》:“亦言先静而后动。此言人事之用,言圣人用精粹微妙之义,入于神化,寂然不动,乃能致其所用。‘精义入神’,是先静也;‘以致用’,是后动也。是动因静而来也。”

(17)《周易·系辞》:“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韩康伯注:“变化无恒,不可为典要,故其言曲而中也。”“事显而理微也。”孔颖达《正义》:“‘其旨远’者,近道此事,远明彼事,是其旨意深远。若‘龙战于野’,近言龙战,乃远明阴阳斗争,圣人变革,是‘其旨远’也。‘其辞文’者,不直言所论之事,乃以义理明之,是其辞文饰也。若‘黄裳元吉’,不直言得中居职,乃云黄裳,是其辞文也。‘其言曲而中’者,变化无恒,不可为体例,其言随物屈曲,而各中其理也。”“(其事肆而隐者)其《易》所载之事,其辞放肆显露,而所论义理幽隐也。”“辞文”,据梅本依孙汝澄改,至正本、弘治本、唐写本作“辞高”。杨明照曰:“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序》:‘言高则辞远。’《抱朴子·内篇》极言:‘其言高,其旨远。’《陈书·周弘正传》:‘(梁武帝诏)设卦观象,事远文高。’遣辞似均出自《易系》,其作‘高’与此同。”此可参考。

(18)《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骊”,骊珠,指珍贵的千金之珠。《庄子·列御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骊渊”,喻孔子探索《周易》精义如入深渊而获得骊珠也。

(19)“记言”,唐写本作“纪言”,王惟俭训诂本同。此据元本、弘治本、梅庆生本等。《汉书·艺文志》:“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诂训”,唐写本同,黄叔琳本作“训诂”,即古言。“茫昧”,晦昧不明。《汉书·艺文志》:“《书》者,古之号令,号令于众,其言不立具,则听受施行者弗晓。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

(20)唐写本“明”上有“代”字,“行”上有“错”字。当可参酌。《尚书大传·略说下》:“子夏读《书》毕,见夫子。夫子问焉:‘子何为于《书》?’子夏曰:‘《书》之论事也,昭昭如日月之代明,离离若参辰之错行。’”“离离”,谓状列分明。“昭灼”,指记言明白,唐写本作“照灼”。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按‘照’字与上‘昭昭’句避复,当据改。《西京杂记》六‘照灼涯涘’,《文选》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照灼烂霄汉’,又鲍照《舞鹤赋》‘对流光之照灼’,《昭明太子集·咏同心莲》‘照灼本足观’,并其证。”杨说可参考。

(21)《尚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孔安国传:“谓诗言志以导之,歌咏其义以长其言。声谓五声,宫、商、角、徵、羽。律谓六律、六吕,十二月之音气,言当依声律以和乐。”孔颖达《正义》:“诗言人之志意,歌咏其义以长其言,乐声依此长歌为节,律吕和此长歌为声。”《毛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孔颖达《正义》:“诗者,人志意之所之适也;虽有所适,犹未发口,蕴藏在心,谓之为志;发见于言,乃名为诗。言作诗者,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故《虞书》谓之‘诗言志’也。”“主”,唐写本作“之”。“诂训”,元本、弘治本无“诂”字,王惟俭本、梅庆生本作“义训”。此据唐写本作“诂训”。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徐( )补‘诂’字。冯(舒)校云:‘志’下《御览》有‘诂’字。”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毛诗·周南·关雎》孔颖达《正义》:“《诂训传》者,注解之别名,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故依《尔雅》诂训而为《诗》立传。”

(22)“摛风裁兴”,以风代表《诗经》之三类:风、雅、颂。以兴代表《诗经》的三种表现方法:赋、比、兴。“深衷”,内心深厚衷情。“最附深衷矣”,元本、弘治本“最”字前多“敢”字。王惟俭本作“敢附深衷”,梅庆生本作“故附深衷”。此据唐写本。

(23)“礼以”之“以”,元本、弘治本作“季”,此据唐写本,冯舒校谓《太平御览》作“以”。《汉书·艺文志》:“《礼》以明体。”扬雄《法言·寡见》:“说体者莫辩乎《礼》。”李轨注:“正百事之体也。”“制”,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制,原作‘剬’,唐写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俱作‘制’,今从之。”

(24)“执”,《论语·述而》:“《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邢昺疏:“《礼》不背诵,但记其揖让周旋,执而行之,故言执也。”“执而后显,采掇片言,莫非宝也。《春秋》辨理”十六字,元本、弘治本脱,王惟俭本作“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春秋则”,梅庆生云:“四句一六字,元脱,朱(谋)按《御览》补。”唐写本有此十六字。其中“片言”,《太平御览》作“生言”,此据唐写本。“掇”,唐写本作“缀”。

(25)董仲舒《春秋繁露·实性》篇:“《春秋》别物之理。”“一字见义”,参见《征圣》篇注(19)。《左传》僖公十六年《经》:“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杜预注:“陨,落也。闻其陨,视之石,数之五,各随其闻见先后而记之。庄七年星陨如雨,见星之陨而队(坠)于四远若山若水,不见在地之验。此则见在地之验,而不见始陨之星。史各据事而书。”“是月,陨石之月,重言是月,嫌同日。鹢,水鸟。高飞遇风而退,宋人以为灾,告于诸侯故书。”孔颖达《正义》:“陨,落。《释诂》文。《公羊传》曰:‘曷为先言霣(坠落)而后言石?霣石记闻,闻其磌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是随闻见先后而记之也。’”“鸟飞不能自退,《传》言风也。是鸟高飞遇风而退却也。《公羊传》曰:‘视之则六,察之则鹢,徐而察之,则退飞,是亦随见先后而书之。’”又《传》:“十六年,春,‘陨石于宋五’,陨星也。‘六鹢退飞,过宋都’,风也。”鹢,一种水鸟,羽色苍白,善能高飞。“详略成文”,记陨石有月有日,为详;记六鹢仅有月,为略。晋范宁《穀梁传集解》:“石无知而陨,必天使之然,故详而日之。(即鹢)或时自欲退飞耳,是以略而月之。”

(26)“雉门”,是鲁国宫殿的南门。“两观”,雉门外两个观望台。《春秋》定公二年《经》:“夏,五月,壬辰,雉门及两观灾。”杜预注:“雉门,公宫之南门。两观,阙也。天火曰灾。”孔颖达《正义》:“《明堂位》云:‘库门,天子皋门。雉门,天子应门。’是鲁之雉门,公宫南门之中门也。《释宫》云:‘观谓之阙。’郭璞曰:‘宫门双阙。’《周礼·大宰》:‘正月之吉,县治象之法于象魏,使万民观治象。’郑众云:‘象魏,阙也。’刘熙《释名》云:‘阙在门两旁,中央阙然为道也。’然则其上县法象,其状魏魏然高大,谓之象魏;使人观之,谓之观也。是观与象魏、阙,一物而三名也。观与雉门俱灾,则两观在雉门之两旁矣。《公羊传》曰:‘其言雉门及两观灾何?两观微也,然则曷为不言雉门灾及两观?主灾者,两观也。主灾者两观,则曷为后言之?不以微及大也。’《穀梁》亦云:‘灾自两观始,先言雉门,尊尊也。’《公羊》称子家驹云:‘设两观,诸侯僭天子。’其意以其奢僭,故天灾之。左氏无此义。案《礼器》云:‘天子、诸侯台门。’此以高为贵也。《郊特牲》云:‘台门,大夫之僭礼也。’唯言大夫异于诸侯,不言诸侯异于天子。两观为僭,礼无其文。天之所灾,不可意卜。言主灾两观,以门尊先门,若灾先从门起,又将何以为异?丘明无文,或是灾起雉门,而延及两观也。”《公羊传》:“其言雉门及两观灾何?两观微也。然则曷为不言雉门灾及两观?主灾者两观也。时灾者两观,则曷为后言之?不以微及大也。”鲁宫南门外的两个观望台失火,延及南门,为什么不说“两观及雉门灾”,而说“雉门及两观灾”?是因为雉门重要,是天子应门;两观属于雉门旁边观望台,虽然火是从两观发生的,但君尊臣卑,所以要先说雉门,后说两观,此即“以先后显旨”。

(27)“婉章志晦”,参见《征圣》篇注(22)。又,《左传》成公十四年:“故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杜预注:“辞微而义显。志,记也。晦,亦微也。谓约言以记事,事叙而文微。婉,曲也,谓曲屈其辞,有所辟讳,以示大顺而成篇章。(尽而不污)谓直言其事,尽其事实,无所污曲。善名必书,恶名不灭,所以为惩劝。”以委婉曲折方式表达隐晦微奥之志,确是非常深邃的。

(28)此以《尚书》《春秋》为例说明五经行文之不同特点。清代学者黄叔琳、纪昀等均以为有脱漏,然此只举例说明各经不同,未必真有脱漏。而《尚书》语言古奥说理顺畅,《春秋》文辞易晓隐义深邃,恰为鲜明对照,足可说明“圣文殊致”“表里异体”。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尚书》则览文如诡’至‘而访义方隐’四句二十四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无。”按:元本、弘治本、唐写本等均有,今依此。梅庆生本将“览文”两句增至“《书》实记言”后,“观辞”两句增至“《春秋》辨理”后,非也。“圣文”,原作“圣人”,此据唐写本。

(29)“至”,元明各本均同,唐写本作“至于”。“盘”,广大。“盘深”,唐写本作“盘固”。《楚辞·离骚》:“冀枝叶之峻茂兮。”王逸注:“峻,长也。”

(30)“虽”,唐写本作“唯”。唐写本“余”前有“而”字。“非晚”,元本、弘治本作“非晓”,此据唐写本,王惟俭本、梅庆生本同。“文用”,元本、弘治本、王惟俭本同,梅庆生本作“运用”,唐写本作“久用”,较妥,译文据此。班固《典引》:“久而愈新,用而不竭。”

(31)“徧”,与“遍”通。《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不崇朝而徧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河海润于千里。”何休《解诂》:“崇,重也。不重朝,言一朝也。”“亦能通气致雨,润泽及于千里。”

(32)“纪”,唐写本作“记”。“盟”,元、明各本作“铭”,当以唐写本作“盟”。《颜氏家训·文章》篇:“夫文章者原本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诵,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

(33)“树表”,树立标准。

(34)“式”,文体形式。“雅”,当是指圣人雅正言辞。《论语·述而》:“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郭晋稀《文心雕龙注释》以为指《尔雅》,王运熙同,可作参考。

(35)“仰”,唐写本作“即”。《汉书·吴王濞传》:“(晁错)说上曰:‘……(吴王)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溢,即(就)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36)“六义”是从文学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来说明“宗经”好处的。前四条是从作品内容方面来说的,其中“情”和“风”,是指文学作品内容中作家的主体意识;而“事”和“义”是指文学作品中的客观社会生活内容。后两条“体”和“文”是从作品的形式方面来说的。

(37)“情”,必须是深沉强烈而又纯正不诡的,“诡”不应简单看作是儒家所反对的“异端”,“不诡”当是指应该高雅而不低俗。“风”,当即《风骨》篇“风清骨峻”之意。

(38)“事”,指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客观生活内容。“信”,真实。“诞”,虚假、怪诞。“义”,指文学作品所描写的客观生活内容中所包含的意义。“义贞”,此据唐写本。“贞”,正也。“回”,邪也。《诗经·小雅·小旻》:“谋犹回遹。”毛传:“回,邪。遹,辟。”“贞而不回”,正而不邪。

(39)《法言·寡见》:“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谓也?’曰:‘玉不雕,璠玙不作器;言不文,典谟不作经。’”璠玙,美玉。《初学记》卷二七引《逸论语》:“璠玙,鲁之宝玉也。孔子曰:‘美哉璠玙,远而望之,焕若也;近而视之,瑟若也。’”

(40)《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何晏注:“四者有形质可举以教。”邢昺疏:“此章记孔子行教以此四事为先也。文谓先王之遗文。行谓德行,在心为德,施之为行。中心无隐谓之忠。人言不欺谓之信。此四者有形质,故可举以教也。”

(41)“励”,唐写本作“迈”。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按‘迈’字是。《左传》庄公八年:《夏书》曰:‘皋陶迈种德。’”“《文选》吴质《在元城与太子笺》:‘若乃迈德种恩,树之风声。’亦‘励’当作‘迈’有力旁证。”杨说可以参考。元、明各本均为“励德”,应当不误。

(42)刘勰在《辨骚》篇中对《楚辞》之“艳”并不否定,而是赞美的,曾夸其“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此“楚艳”疑偏指宋玉以下,而非谓屈原。参之班固《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皇甫谧《三都赋序》:“及宋玉之徒,浮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足可知矣!“懿”,美。

(43)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引日本铃木虎雄《校勘记》:“案‘三极彝训’已见正文。此‘道’‘训’二字疑错置。”按,此无证据,仅为猜测,不妥。唐写本、元、明各本均一致无误。“彝道”,与“彝训”义同。“训深稽古”,谓经典之训导,含义深远,需稽古以明之。

(44)“致化”,达到教化。“归”,唐写本作“惟”。《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乐经》早佚,故实为五。

(45)“渊”,深远。“铄”,光芒闪烁。 wfVGrPwBXc9bKJEEGznVjauOoJA6Yx1ldr2IIvDDdHduZsL2AHlt0JPbDFlBSY+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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