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增长奇迹有多独特？

虽然近几十年中国的经济增长令人瞩目，但我们必须知道，中国内地并非历史上第一个连续保持三十年以上高速增长的经济体。根据麦迪森项目的数据，以持续三十年人均GDP年复合增长率6%为标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还有七个经济体实现过类似的增长奇迹。 如表1-6所示，这些经济体分别是东亚的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非洲的博茨瓦纳，以及中东的沙特阿拉伯。日本和沙特阿拉伯的高速增长发生在1950—1980年的三十年间。“亚洲四小龙”和博茨瓦纳的经济奇迹则晚了十年，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三十年里，而中国内地的经济腾飞还要再晚二十年。这八个经济体的人均GDP都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增长了5倍甚至更多。

以上增长奇迹都发生在努力追赶技术前沿国家的经济体。理论上讲，一个远落后于技术前沿的经济体可以通过采用现成的技术而不是发明新技术实现高速增长。这种“赶超效应”在经济学上也称为“趋同效应”（即不同发展程度的经济体之间的收入水平在长期中趋同的现象）。表1-7显示，美国作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和最发达的经济体之一，1950—2010年的人均GDP增长率大约为每年2%，而西欧国家1950—1970年的平均增长率超过4%，高于美国，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欧战后重建和追赶美国的效应。1970年后，欧美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速度总体上都有所下降，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下降到1%以下。从表1-7中还可以看到，拉丁美洲和非洲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速度总体上并不比发达国家快，结果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还扩大了，这与上面所述的八个实现了增长奇迹的经济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在讲课时经常会让学生猜一下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的人均GDP年增长率是多少。刚开始会有学生估计说30%，我就说“不对，再往低了猜”。然后就有学生说20%、15%、10%，我说还是太高了。有学生就说8%、5%等，但没有人会说2%或以下。表1-8是麦迪森估算的1500—1940年几个大国经济增长率的历史数据。如果你不是专家，你会惊讶地发现，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大约在1750—1850年）人均GDP年增长率竟然低于0.5%！你可能会想，这样慢的速度怎么能称得上“革命”呢？但是你要知道，根据麦迪森的数据，在工业革命之前的250年（1500—1750年）里，英国的人均GDP年增长率只有0.18%，而1500年之前的增长率几乎为零。事实上，在工业革命之前，所有国家人均GDP的增长率都可以说是零或者接近于零。中国1940年时的人均GDP还不如1850年的水平，那时候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很可能还比不上一千年前的宋朝。

假如中国从一千年前的宋朝开始以每年1%的速度增长，那么到今天，中国的GDP会是一千年前的多少倍呢？如果不用计算器，你可能会说10倍、20倍，甚至50倍。但是，正确的答案是：2万倍！也就是说，如果宋真宗的时候中国的人均收入相当于现在的300美元，那么以每年1%的平均增长率计算，今天的人均收入就是600万美元，不可思议！即使以每年0.4%的增长率增长，一千年下来，人均GDP也会变成50倍以上，这就是复合增长的威力。

所以，毫不夸张地说，英国1750—1800年实现了0.4%的人均GDP年增长率，是人类经济史上最巨大的飞跃，“革命”的说法是当之无愧的！当然，工业革命之前世界经济总量也会随着人口数量的增加而增长，但人均收入水平从来没有过持续稳定的增长。用经济学术语来说就是，全世界都落入了“马尔萨斯陷阱”。该术语是以伟大的古典经济学家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1766—1834）的名字命名的。在他看来，人口增长总是会赶上经济的增长，从而把人均收入又拉回到原点。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西方国家的人均GDP平均年增长率从来没有超过2%。作为后发国家，明治维新后的日本经济发展迅速，1900—1940年增长率达到2.25%，超过了欧美国家。这就是前面提到过的“赶超效应”。日本得益于“后发优势”，即经济相对落后的国家不需要“重新发明轮子”，而只需通过学习和吸收发达国家的技术来实现更快的增长。与英国相比，德国和美国的工业革命起步也比较晚，但1800年之后的经济增长速度都超过了英国。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发达国家经济增长加速，在2000年之前的五十年里，很多年份的人均GDP增长率都突破了2%。第三世界也开始了工业化，但绝大多数经济体的经济增长速度没有超过发达经济体，也就是说并没有实现后发经济体的“赶超效应”。前面已经看到，日本和“亚洲四小龙”实现了持续三十多年6%以上的增长速度。东亚以外的沙特阿拉伯和博茨瓦纳的情况比较特殊。沙特阿拉伯1950—1980年的经济增长是靠丰富的石油资源驱动的，而1980—2010年，其实际人均GDP不仅没有增长，反而还倒退了。与沙特阿拉伯相似，博茨瓦纳的经济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丰富的钻石资源，在1990年人均GDP还不到3 000美元的时候，博茨瓦纳的经济增长就失去了动力而迅速下滑，1990年之后，其人均GDP增长率已经回到每年2.5%左右的普通水平。

所以说，麦迪森项目数据中只有来自东亚的六个经济体在自然资源贫乏的情况下，实现了持续三十年以上的高速增长。 除了中国内地经济起步相对较晚（在1978年才开始腾飞），其他五个经济体（即日本和“亚洲四小龙”）都先后跻身于高收入经济体行列，基本完成了追赶发达经济体的过程。这自然就引出三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日本是第一个成功实现工业化的非西方国家？第二，为什么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亚洲四小龙”会通过持续高速的经济增长成功赶上发达经济体？第三，为什么中国在过去四十年内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经济体？这三个问题就构成了我所说的“东亚增长之谜”，而“中国增长之谜”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也能帮助我们回答前面两个问题。 p6m6WqUBMoS5SWrbiz3uM2uZsBg5HFhhvTZ2Fq3vGT/S0jyzU+PVkO3gAaqyXwp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