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三讲,我们介绍了19世纪的三位存在主义先驱,克尔凯郭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尼采,他们一步一步深化了对传统哲学的颠覆,也深化了对个人生存处境的描绘。这种描绘在尼采刻画的极端的虚无主义那里达到了巅峰:传统哲学描绘的理性世界被他用锤子敲得粉碎,个人要赤裸裸地面对虚无的深渊。
到这儿,你是不是已经闻到了浓浓的革命气息?有了一种新哲学呼之欲出的兴奋感?现在炸药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一个引信,就可以引爆一场新的哲学运动了。
这个时候胡塞尔横空出世,开创了现象学,提供了一种观看世界的全新方式。说来也巧,尼采去世的同一年,也就是1900年,胡塞尔出版了现象学的开山之作《逻辑研究》。在这个19世纪到20世纪的转折之年,人们也见证了哲学上旧时代的落幕和新时代的开启。
我们前面讲的三位都是半文学家、半哲学家,都有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胡塞尔就不同了,他是一个标准的学院派哲学家。他1859年出生,上大学的时候主修的是天文、物理和数学,最后拿的是数学博士,之后才转向了哲学。胡塞尔用这种纯理科生的思维,一生都在试图把哲学变成一门像数学一样的严格科学,追求像数学一样的确定性。胡塞尔教出了很多非常优秀的学生,其中就包括我们这门课要讲的大部分存在主义者,比如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列维纳斯都是胡塞尔的直接弟子,萨特和梅洛-庞蒂虽然没有上过胡塞尔的课,但是深受他著作的影响。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说,胡塞尔又是我们这个系列课程里,离“存在主义”最远的一位。他关注的始终是最基础的哲学理论。在他的哲学里几乎看不到对个人生存处境、人生抉择的关心。就算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痛失爱子,胡塞尔都没有把哲学思考转向个人的生存问题。当他的弟子海德格尔出版了《存在与时间》之后,胡塞尔认为海德格尔过于关注个人的生存,背离了他开创的现象学道路。
这么看来,胡塞尔就处在了一个有些矛盾的位置上:一方面,他肯定不是一个存在主义者,他的哲学思考跟存在主义几乎不相干;另一方面,几乎所有的存在主义者又都受到了他的巨大影响,甚至可以说,存在主义就是从现象学这个母体里脱胎而出的。胡塞尔到底提出了什么观点,让他处在这样一个矛盾的位置上呢?下面我们就来一起回答这个问题。
胡塞尔开创了现象学。“现象学”这个词你可能听说过,但是想说明白它,还真不容易。希望我下面对现象学的介绍,既能让你感受到现象学的独特之处,又能不太偏离胡塞尔的原意。
哲学有两大流派:一派叫唯物主义,另一派叫唯心主义。同样看到一个东西,比如纸上画了一个圆形,唯物主义说,这个圆是客观存在的,它决定了我们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个圆。而唯心主义说:“不对,顺序反了。我们人的意识才是第一位的,是意识决定了这个圆形的存在。”英国哲学家贝克莱的名言“存在就是被感知”,如果按字面理解,就是标准的唯心主义。
这两派吵了两千多年,也没有什么结果。这时候,胡塞尔来到桌子边上,他也看到了这个圆形,他说,你们两边都别吵了,我们换个角度来看看这件事。
我们人能讨论的东西其实很少,只有在我们意识中出现的那些现象。进入不了我们意识的东西,我们有什么可讨论的呢?就拿这个圆形来说,讨论它是不是由我们的意识决定的没有意义,讨论它是不是客观存在的也没有意义,因为我们根本不能确定。重要的是:我们的意识里出现了这个圆的现象,这才是我们唯一可以讨论的事情。
那不在这个范围内的东西呢?胡塞尔说,那就统统“悬置”起来。悬置就是把它挂起来,或者放在括号里。讨论不了,就暂时别讨论了。乍听起来,胡塞尔这是大大限制了哲学讨论的范围,但实际上,胡塞尔通过聚焦“意识中的现象”这个焦点,反而打开了一个更大空间,甚至是给我们的认知做了一次升级。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要说到胡塞尔提出的现象学的著名口号“回到事情本身”(zu den Sache selbst)。
请注意,“回到事情本身”,这句话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事情”,另一个是“本身”。我们还是回到刚才那张画了圆的纸旁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看到这个圆的是一个原始人,你问他:“这画的是个啥?”他可能会说,是一口井,或者说是一个盆。他会调用自己的生活经验,想象这个圆是什么。如果问的是鲁迅笔下的阿Q,他会说,这是我签字画的押,“可惜,画得不够圆”。如果你问的是一个数学家,他就会抽象出一个纯粹的圆,想的是圆心到圆周的距离相等。
这三种情况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事情”。因为人不同,看到这个圆的情境不同,每个人意识里的“事情”或者“现象”就不同。现象学同样尊重这些现象,认为它们有着相同的基本结构,都是我们的意识指向了某个对象。正是这种指向性或者“意向性”提供了超越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的桥梁。
不过,如果仅仅是每个人都随便描述自己意识里的东西,胡塞尔还怎么去寻找知识的确定性呢?接下来我们就得来说说“事情本身”里面的“本身”这两个字了。那个原始人真的看到了一口井、一个盆吗?阿Q真的看到了他画的押吗?显然不是,他们意识中出现的只是一个圆而已,之后的那些联想可以叫“事情”但还不是“本身”。换句话说,不是事情的“本质”。那现象学家怎么去认识这个“圆”的本质呢?他会问自己,圆之所以是圆,在于它的大小吗?在于它线条的粗细吗?在于它的颜色吗?都不是,那这些东西就都应该被悬置起来,不去关注。那如果中心到周边的距离不相等了呢?它还是一个圆吗?不是了吧?那好,圆的本质,就是从中心到周边距离相等的形状。说到这里,你可能奇怪了,这不就是数学家给圆形下的定义吗?那现象学和数学有什么差别呢?从定义的内容看,确实没什么差别,这里的差别在于怎么看待这个定义。数学家会认为,圆形的本质是意识对于现实的圆形事物的抽象,这还是一种唯物主义;而现象学家会认为,意识中直观到的那个对象,就是圆本身,它既不是对客观事物的抽象,也不是主观的创造。简单来说,现象学就是通过如实地描绘出现在我们意识之中的现象,去追寻事物的本质。
不知道我这么解释能不能让你大概明白“现象学”的意思?有点云里雾里也正常,就连跟着胡塞尔学了好几年的学生都经常抱怨不明白老师到底要干什么,胡塞尔自己也在不停地修改自己的理论,在去世的时候居然留下了超过四万五千页没发表的手稿!你就可以想象他钻研的这个问题有多复杂了。
好在我们这一讲不是非要搞清楚胡塞尔到底是什么意思,重点还是来讲他的现象学方法跟存在主义有什么关系。现在我们就来回答前面提出来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胡塞尔本人不是存在主义者,但几乎所有的存在主义者又都受到了他的影响?
胡塞尔确实不是存在主义者,因为他一点都不关心个人的生存问题。他发明现象学这个新工具,只是想要搞清楚意识的基本结构是什么,我们怎么认识事物的本质。这些都是传统哲学认识论的问题。
但是在胡塞尔的弟子们看来,现象学就不仅仅是一个解决传统问题的新工具,而且开辟出了一大片新的哲学问题。“回到事情本身”这句口号宣告了一种新的真实性,它要求我们不带偏见,尊重意识之中出现的所有现象。哪怕是传统哲学完全不屑于讨论的现象,比如无聊、焦虑、忧愁、绝望这样的情绪,再比如恶心、幻觉、抑郁、濒死这样的体验。这些情绪和体验都是人在实际生存境遇里会遇到的问题。但是在传统哲学看来,这些问题太主观、太表面、太非理性,完全入不了它的法眼。而现象学就可以去关注这些意识对象,因为正确地描述现象就是认识到了事物的本质。于是,胡塞尔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用现象学的方法去观察和描述这些生存现象,存在主义就从现象学里脱胎而出了。
打个比方说,胡塞尔好比是传统哲学的守门人,他是要解决门里面的问题,只是想把门打开透透气。但是万万没想到,门一开,呼啦啦涌进了一堆不速之客,彻底改变了原来门里面的景观。存在主义从现象学里面脱胎而出,确实是胡塞尔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
这一讲的最后,我想引用胡塞尔在《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里的一句话作为结束,这句话被他称作现象学的第一原理,他说:“每一种原初给予我们的直观,都是认识的合法源泉。在直观中原初地给予我们的东西,只应该按照它被给予的那样,并且也只在它被给予的限度之内得到理解。”正是这种真诚地面对直观的态度,开创了现象学,也给存在主义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
我想请你谈谈你对胡塞尔现象学的看法,赞赏也行、困惑也行、反对也行,换个例子尝试一下用现象学方法“回到事情本身”也行。
1.胡塞尔:《逻辑研究》,倪梁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
2.丹·扎哈维:《胡塞尔现象学》,李忠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
今天分享一下我在日常生活中应用胡塞尔的理论。
胡塞尔提出要“回到事情本身”,主要就是针对各种二元对立说的,比如“主体和客体”。我们观察事物的时候,一般都是以主体的角度去观察客体,但是胡塞尔说,为什么我们不能不带任何主观偏见地去观察事物呢?这也是他的“回到事情本身”的意思,就是要回到纯粹的最初始的意识领域去发现事情的本质。
那么如何把事情还原到原来的样子?有三个方法:悬置判断、本质还原、先验还原。篇幅有限,今天就简单分享一下悬置判断。
悬置判断,又叫括号判断,就是把这部分内容先放到括号里,不说对,不说错,不做判断。
他这个方法是借鉴了皮浪,皮浪是怀疑主义哲学家。怀疑主义哲学家中很有名的还有一个人,就是笛卡尔,笛卡尔最有名的一句话就是“我思故我在”。笛卡尔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值得怀疑的,除了在怀疑的这个人,这个主体本身,不用怀疑他的存在,否则怎么提出怀疑?这就是“我思故我在”的意思。笛卡尔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思考方式就是,当我们要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们要把之前所有的东西先清空,再一件件装回去。什么意思?就是先去除掉我们所有的主观和成见,再去看事情。
说回悬置判断,悬置判断既避免了陷入主观判断,同时又是一种对绝对真理的怀疑。我有一天看《十三邀》,许知远说,每个人都是带着成见来看待世界的,如果你不带成见,那你对世界根本就没有看待的方法。但是,我们也经常说,Don't judge,你以为的真的是你以为的吗?而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不要去轻易评判他人。我前天还在得到“知识城邦”里分享了一个关于judge和误会的故事,这些往往是伤害的来源。不仅伤害了被误会的人,我们自己往往也会受到伤害。所以,我曾经一直很疑惑的是如何在成见和清空之间做到平衡,因为成见是天性,我们很难避免。胡塞尔的悬置判断,就是很好的一个解决方法。
1.看一件事情的时候,先如笛卡尔说的倒空。我觉得这里可以借用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像初生婴儿第一次看这个世界那样去看世界。
2.然后,把事情放在“括号”里,先不急着做判断。通俗点说,就是那部电影,《让子弹飞》。发生矛盾了,先别急着判断,眼见不一定为实;觉得别人大概是喜欢上你了,先别急着判断,很多时候是自己判断错误,盲目陷入,然后受伤了,还要骂人家渣男渣女;觉得不公平了,先别急着判断,把背后所有的利害关系理一下,你也许就能知道答案了。总的来说,就是不要急着判断,你避免不了判断的,就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话一旦出口了,就覆水难收了。但你可以写下来,然后过一段时间再看看,你自己都会觉得太孩子气,然后庆幸还好当时没说出来。
我和一个朋友之间有过一些不开心的事,然后,我们就彼此不说话了。有趣的是,在后来我们没有任何交集的漫长岁月里,我对这件事情的解读和看法一直在变。甚至有时候一个月变一次。这个月,我还是这样想的,下个月,又有了新的态度或者角度。我就很诧异,因为不来往了,我们之间没有新的事情发生,为什么我对她的想法还会一直在产生变化?其实因为人变了,我学了新的知识,有了新的人生经历,看问题的角度就会变了。所以,很多事情,不要急着下判断,在漫长的岁月中,随着你的认知的提高和阅历的丰富,你才会越来越看清真相。
3.尽可能多地了解真相。当你只有零星的碎片的时候,由于我们的大脑有自动补足的天性,会自动加上想象的成分,倾向于让它变成一个完整的样子。一旦加上了想象,那主观的成分必然会很多。所以,事实和细节了解得越多越清楚,越能降低人的主观部分,从而回到事情本身。这也是前天我在“城邦”里说的,虽然不是所有,但是很多误会其实是需要解释清楚的,对彼此的沟通、认知、关系的维系都有很大的帮助。否则双方其实都很受伤。
一直在思考,胡塞尔研究的问题是否会有个明确的结果,如果我们用感官去认知这个世界的表面,而每个人的感官不同,所见也不同,对“表面的认知”和“本质的认知”来说,表面认知更难统一,在生活中我们甚至发现,一个人就表面的样子而言在不同的人眼里会不一样。既然每个人意识里的“事情”或者“现象”不同。要在不同中找到都认可的相同,揭示其本质,太难了,也不太能理解。佛学大师僧肇的《物不迁论》中有这样一段,“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也就是说,万事万物通通“无我”。如果胡塞尔能接触到中国的禅宗,也许现象又会不一样了呢?有时候面对未知的世界,也许更愿意去敬畏自然,回到个体和当下。
胡塞尔的现象学,我个人还是十分认同的,它揭示出我们认识中的一个困局:我们无法认识那些不可感知的存在。
虽然唯物主义更符合直觉,但也一直找不到一个确凿的证据去证明唯心主义是错的。因为两者讨论的问题是在我们可观测的范围之外。而胡塞尔则说,我们不要讨论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了,不妨关注我们认识到的现象本身,而不要去讨论那些我们无法知道的存在。
这种认识对于科学研究也是很有意义的。比如对于量子物理,我们对于光子打在屏幕前的各个位置的概率是可以确定的,但是要问这个光子这次一定打在什么地方,我们是无法确定的。这也就涉及那个悖论:用光屏去截获光子本身就是一种观察,我们只能认识并讨论我们能认识到的,而对于我们无法观测到的,我们只能提出自己的猜测。因此现在主流量子力学的八种解释就是从光子打在光屏前的什么位置而产生的,就像唯物与唯心的分歧一样。
而现在主流量子力学就像胡塞尔所说一样:Shut up and calculate it!我们不要讨论那些我们无法认识的存在了,就用波函数去算,算出什么就是什么。现在的主流量子力学家就把量子力学变得越来越像数学而非物理,就像胡塞尔也希望通过数学的介入把哲学变成一种具有确定性的科学。
从前,在太虚幻境的一隅,悬着一面意识之镜。说来也怪,一般的镜子都有里外之分,但没有人知道意识之镜哪边是里,哪边是外。
意识之镜分不出里外,但能分出两侧,它一侧写着“主观”,一侧写着“客观”。两侧各站着一个精灵,分别是主观精灵和客观精灵,他们的相貌和举动都一模一样,他们还常常同时喊道:“我存在!我先存在!你因我的存在而存在!”两个精灵争论不休,总想找人评理。陆续有人从旁经过,几番思考后都选了一边站队,并给出了自己的理由,成了著名的哲学家,两边的队伍也被称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
一天,又一个后生来到这里,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幽幽地对精灵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存在,谁先存在,谁决定了谁的存在……我只知道,这里存在一面意识之镜,而镜面存在精灵之象。”两个精灵愣一下,齐声问:“你是谁?”那人说:“埃德蒙·古斯塔夫·阿尔布雷希特·胡塞尔。”
精灵沉默了,胡塞尔没有站队,而是走到中间,开始观察意识之镜上的具象……此事轰动一时,这个新的队伍被称为现象学。而后有人慕名前来,还带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把意识之镜中呈现的焦虑、无聊、抑郁等前人不屑一顾的现象观察研究了一番,逐渐成长为存在主义的大师级人物,他们是……
欲知他们是谁,且听刘玮老师下回分解。
我是从艺术里认识现象学的,最早大概在八年前,我就知道了现象学。那是从艺术领域,其中最早可以追溯到塞尚,因为观察方法不同。塞尚第一次把绘画的核心归于观看,用观看本身为绘画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因此塞尚也被称为现代艺术之父。
另一位代表人物就是贾科梅蒂,他也深受现象学与存在主义的影响,当时读感觉晦涩难懂,只是觉得有意思。贾科梅蒂本身的视觉就异于常人,他常常感到每一次观看对象都有所不同,并且会质疑观看本身,于是将观看的过程以研究的方式记录下来,形成独特的绘画方式。反复地修改,反复地抹去重来。
将这些介绍给国内的,就是司徒立教授,他是法籍华裔,在中国美术学院成立了现象学研究所,也是国内第一个研究现象学艺术的艺术研究所,还是光达美术馆的馆长,在馆内有众多跟现象学和存在主义有关的艺术,我在那里接触到了海德格尔、胡塞尔、梅洛-庞蒂的理论。其实现象学和存在主义为艺术开辟了新的方向,让视觉艺术回归于观看本身,观看与现象,让艺术回到它本来应有的一种状态。
在这期的学习更加帮助我理清楚了“现象”的本质,不断地去理解和发现头脑里的现象,如实地描绘它,就是去追寻事物的本质。
这句被胡塞尔本人称为现象学第一原理的经典让我瞬间联想到了“最初的才是最纯的”这句话。
就“每一种原初给予我们的直观,都是认识的合法源泉”这句来说,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唯心气息,但这是一种宛如幼糯新生儿般的纯粹感和净透感。
随后的下半句“在直观中原初地给予我们的东西,只应该按照它被给予的那样,并且也只在它被给予的限度之内得到理解”,进一步说明,让刚刚安顿下来的心魂忽然间多了几分摄魄般的悸动。这何尝不是我们所常谈的“就事论事”还有那句“透过现象看本质”。
你今天看到婴孩肉肉的小手,会联想到白净的小面团,明日听到婴孩咿咿呀呀的小嗓门,会猜想稚嫩的他们在表达些什么呢?是向我求索帮助或是想要找我玩耍?但无论是联想或是猜想,我们始终目标清晰地停顿在婴孩这个现象体中,我们以高于婴孩认知的成人认知去了解婴孩静态及动态行为表现的原初给予,而原初给予的直观在尚无经验积累的婴孩中表现得相对可控并真实,成人说是主动,其实也是被动地感性地调动认知库存,按照被婴孩们呈现表象所给予的那样,并且也只在被给予的限度之内赋予理解。
我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确,但我确实特别喜欢老师在课程结尾引用的当课主题哲人的名句经典,醍醐灌顶与内在被震慑到的感动令人有过电的感受。
胡塞尔提出现象学著名口号:“回到事情本身。”这句口号宣告了一种新的真实性,它要求我们不带偏见,尊重意识之中出现的所有现象。正是这种真诚地面对直观的态度,开创了现象学,同时也给存在主义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
刘老师对现象学的介绍,让我想到了稻盛和夫的一句话:“工作现场有神明。”面对复杂的工作现场环境,只有亲临现场,不带偏见,用心观察,仔细思考,才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对于现象学的理解,确实有点烧脑。我再打个比方,不知是否恰当。我们在摄影时,都要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设置为RAW格式,RAW的英文原意为“未经加工的;生的;原始的;未烹制的;未煮的;自然状态的;未经处理的;未经分析的”,RAW格式的文件忠实记录了通过镜头投射到相机感光芯片上的光线数据。然后,我们在电脑里利用软件对RAW格式的文件进行修饰和加工,才能导出一幅JPG格式的摄影作品。
那么,想请教一下刘老师,这个RAW格式的文件,是现象学里的“意识”中的现象吗?这个JPG格式的图片,算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真实认知吗?
【刘玮回复】
这个RAW格式的比喻很精彩啊!我偷偷记下了,哈哈,现象学就是想要达到这种效果!
顺便提一句,稻盛和夫的那句“工作现场有神明”可能来自一个极其古老的传统(我不确定是不是直接相关)。亚里士多德在《论动物的部分》里记录了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小故事),讲的是赫拉克利特。有一次有人来拜访他,看到他在厨房烤火,犹豫着不敢进去,赫拉克利特看到他们之后,邀请他们进来,说“即便在厨房也有神存在”。亚里士多德想从这个故事里引出的道理是,自然中的万物,不管看起来多么渺小,甚至看起来很丑陋,也是有精妙的安排在其中的,都值得我们去探究。那么对于现象学来讲,能够如实地描述面前的一个酒杯,也可以是一种巨大的成就。
前几天我带儿子去了美国华盛顿的国家艺术博物馆,在雕塑园区院子里有一座小房子,我从外面看,还以为是个半成品,一块弯曲的板子画了房子的样子。但我儿子发现了秘密,等我拿起手机摄影,从右走到左,奇迹出现了,手机视频里就是一座漂亮的小房子。但当我放下手机,我却怎么也看不出是个房子,只看到一块板子。我们说眼见为实,事实上很多时候,“实”到底是什么?看着视频,我也认为我看到了房子,放下视频,我的意识告诉我这是个小房子,但我只看到一块板子(小朋友直接可以看到房子)。
我认为,现象学是一种认知的逻辑方法体系。现象学的方法搁置了唯物和唯心的争论,也搁置了意识中的现象来源,回到了现象本身,仅仅如其所是地去讨论。
现象世界是人所能感知到的世界,实际上同时具有心物属性,因为没有心或者没有物,都不能产生现象。都是必要条件,到底是哪个属性居于第一位其实并不重要,也争论不清,并不能帮助解决人面对的问题。
尝试模仿课程中的例子,分析一下声音的本质。声音是什么?首先“声音”不论从何而来,是一种出现在我们意识中的现象。如果我们捂住耳朵,声音就消失了,因此声音是由耳朵感知的,是身体的一种感觉。如果,我们在旁边放一个物体(比如说金属盆),一旦敲打就能听到声音,所以“声音是敲打物体引起的感觉”,这是普通人对声音本质的理解。物理学家在他们的实验室里,用更加特殊的设备产生震动,就能够感受到声音,所以能说“声音是物体振动产生的感觉”。振动如何能和耳朵产生联系呢?真空里做实验肯定不行,需要某种介质,后来研究表明是空气。因此,“声音是物体的振动通过空气传播到人耳中产生的知觉”。这样就粗略完成了声音本质的认识。
其实,我感觉现象学的方法更加自然,更加符合人认识的模式,反观唯物唯心的争论显得更别扭。感觉存在主义哲学的气质就是顺其自然,这一点似乎与中国的庄子学说有类似之处。
不能在现实世界中找到的事物,比如“独角兽”,也能在意识现象中出现,并进行研究。我认为这体现了现象世界本身的复杂,各种现象之间并不孤立,相互关联,共同组合成丰富的现象世界。
“现象的世界”还是“世界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