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上一讲，我们说了被称为“存在主义之父”的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他能拥有开山祖师的地位是因为他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人们把注意力从普遍性的哲学原理，转向了个人的生存处境；把哲学的思考对象从抽象概念转向了人的内心感受。
但克尔凯郭尔生活在19世纪上半叶，距离存在主义哲学大行其道，还差一百年。换句话说，整个19世纪，都是存在主义思潮的酝酿期。下面我要再给你介绍另外两个19世纪的人物：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德国的尼采。这两个人沿着克尔凯郭尔开创的道路，一步一步深化了对个人生存处境的讨论；克尔凯郭尔撕开的这道口子，被越扯越大，从涓涓细流渐渐变成大江大河。
我们要讲的这前三位都不是学院派的哲学家，他们都是集哲学家和文学家于一身的人物：克尔凯郭尔是富家公子，自由职业者，和安徒生齐名的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是19世纪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尼采在大学教古典语文学，也是德语文学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些人的双重身份，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存在主义是对传统哲学的反叛，不管是从形式上还是从内容上都是这样。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几个人在地域上的分布也很广：北欧、俄国、德国。这也说明，存在主义思潮不是哪一个思想家的独创，它反映的是一种现代之后人类的普遍处境。不同文化中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感受到了同一个问题。
这一讲我们先来说说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最有名的作品当然是《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但从存在主义哲学的角度讲，他的一部更早的作品《地下室手记》更加重要，它被誉为“存在主义的伟大序曲”。
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生在1821年，比克尔凯郭尔小8岁。因为生活在不同的文化圈，他没有读过克尔凯郭尔。但他们因为反对不同的敌人，都关注到了人的生存处境这个问题。
克尔凯郭尔反对的是德国古典哲学；陀思妥耶夫斯基反对的是空想社会主义。德国古典哲学和空想社会主义，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它们在底层是相通的。它们都相信，人用理性可以充分地理解世界，甚至可以设计一个理想的、没有剥削和压迫的乌托邦世界。
其实陀思妥耶夫斯基年轻的时候，也是空想社会主义的信仰者，26岁的时候，他怀着浪漫主义的革命理想，加入了一个带有空想社会主义性质的小组，他们一起读禁书，讨论如何变革俄国社会。他因此被捕，还被判了死刑。就在他要被枪决的最后一刻，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死刑判决被收回了，变成了流放西伯利亚做苦役，他就这么捡了条命。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劫难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一切基于理性的空想，也对真实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
《地下室手记》就是对空想社会主义的反思。它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结束流放，去西欧游历一番之后创作的小说。小说的篇幅不大，翻译成中文大约是一部十万字的中篇。
《地下室手记》的主人公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公务员，四十岁，住在一间环境恶劣的地下室里。他的工作和生活都极其平庸，甚至相当卑微，总是被人欺负。他从一个远房亲戚那里继承了一小笔遗产，于是立刻选择了提前退休，彻底退回到自己的地下室里，用写日记的方式打发无聊的时间，记录下自己对地面世界的思考。
在这位“地下室人”看来，地面上的那个世界是理性、科学、技术主宰的世界。他用两个比喻描绘了这个世界。其中一个比喻是简单的数学真理2乘2等于4。
“二二得四”代表了人们对理性和科学的追求，代表了人们在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领域发现的科学规律。这些规律一旦被人发现，就有了“二二得四”这样的确定性，就会趾高气扬地站在人们面前，告诉人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人在这些坚硬的“墙壁”面前，只能俯首称臣，接受这些规律以及它们带来的一切结果。
另一个比喻是伦敦的“水晶宫”（图1）。它是1851年第一届世界博览会的场馆，占地九万两千平方米。这座宏伟建筑完全是由铁和玻璃构成，从设计到完成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你可以想象一下，对于生活在19世纪的人来讲，它会带来怎样的震撼效果。它代表了工业革命时期人类技术的最高成就，象征了大英帝国作为世界工业中心的辉煌。在很多欧洲知识分子心中，这座水晶宫还是人类乌托邦的象征，象征着人类生活中的所有东西都可以用技术的手段事先安排好、计算好，并且完美地实现出来。
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那位“地下室人”可不这么看。他觉得，那座“水晶宫”不是什么美好的乌托邦，而是对个人真实生活的压制。
他承认“二二得四”这样的科学真理是人没办法质疑的，但是如果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这样确定无疑的真理，那我们过的就不再是真实的生活了。毕竟，理性终究只是理性，那仅仅是全部生命机能的一小部分。真实的人生除了理性之外，还有内心的骚动、各种非理性的情感和欲望，生命绝不仅仅是用正确的方式算出“二二得四”。
图1 伦敦的水晶宫
至于水晶宫，“地下室人”感到的只有恐惧。那些空想社会主义者试图用清单列出全部的人类利益，诸如财富、自由、安宁、快乐，然后进行计算，选取利益最大化的方式组织社会。这样就剥夺了个人选择的自由。在“地下室人”看来，这些人忘记了人类在本性里还有一种冲动，那就是对于破坏和混乱的热爱。人的核心利益中还包括天马行空地思考，恣意妄为地行动的自由。用“地下室人”的话说就是“人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种独立的意愿，无论这种独立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无论这种独立会导致什么后果”。
这就是“地下室人”看到的地上世界。科学和技术的飞速发展，让人们掌控世界、掌控生活的能力越来越强。但是与此同时，个人的选择被剥夺了，个人生活的意义被取消了。“地下室人”是极少数对这种处境有清醒认识的人，但他除了写日记之外，也难以对抗这种虚无。他会带着赌气的意味，故意在生病之后不去医院，他会“享受”牙疼带来的呻吟，“享受”山穷水尽、没有出路时的绝望。用这种方式去确认他还是一个生存着的独特个体。
对于21世纪的我们来说，这类描述自己内心绝望感的作品，可能没有多稀奇。但是《地下室手记》出版的时候是1864年，这种描写是开风气之先的。在文学史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塑造的这个“地下室人”，可以跟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歌德笔下的浮士德相提并论，是最有原创性和典型性的形象之一。
后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沿着这条道路，用一生的作品不断地对人性进行拷问。木心先生就说过：“现代人喜欢真实——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前，以为已写得很真实了，到陀氏一出，啊！文学能那么真实！在文学史上，若将现实主义比作一塔，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塔尖。”止庵先生也有一个类似的评价，他说：“如果把俄罗斯文学比作世界文学的青藏高原，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珠穆朗玛峰。”陀思妥耶夫斯基之所以能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就是因为他对人性的探索，抵达了一种空前的深度。
尼采在1887年初偶然读到了《地下室手记》这部小说，之后在给朋友的信里和作品里都赞叹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他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学到东西的心理学家。之所以这样说，正是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剖析了现代人的虚无状态。而虚无主义的问题，正是尼采一生关注的核心问题，也是存在主义能够发展成一场哲学运动的土壤。到这里，你或许也能理解《地下室手记》为什么被称为“存在主义的伟大序曲”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揭示的这种虚无的生存状态，放在19世纪中期是具有革命意义的，但也绝不仅仅适用于19世纪。如今科学技术对生活的掌控力已经日渐升级，网购、外卖更加方便了，我们可以足不出户地安居在自己的“精神地下室”里；算法根据最优路线计算出最佳的配送路线、最短的配送时间，配送员就只能在这种严密的控制下疲于奔命；人工智能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数据信息和技术分析，帮助我们更快捷地做出理性的选择，却缩减了我们自己做决定时的反复思量和权衡。我们不得不扪心自问：科技在带给我们高效生活的同时，帮助我们摆脱了“地下室人”面对的虚无处境了吗？
实如《地下室手记》里所说：“我们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脱离生活……以至于有时候竟对真正的‘活生生的生活’产生了某种厌恶，当别人向我们提到它的时候，我们就会无法忍受。”
我想请你结合身边的例子谈谈，今天的生活是加剧了还是减轻了“地下室人”的境况？你又用什么办法让自己摆脱这种虚无的情绪呢？
1．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曾思艺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
2．约瑟夫·弗兰克：《陀思妥耶夫斯基：自由的苏醒，1860—1865》，戴大洪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
前段时间网络上有句评论：工作是我这辈子受过的最大委屈。我觉得这份委屈来自自己真实的一面被工作要求隐藏了。工作上有一堆机械的要求和命令需要服从，留给个人的自由空间很小。至少很大一部分工作是。如果不是放飞过自己，会把工作上压抑自己同时还能得到正反馈的行为当成正常，然后忽视内心，压制本是合乎正当人性的冲动。如果工作特别要求服从，更会加剧这种情况。
为了对抗被要求、被命令、被限制，然后在奖励中让一切显得合理化的人生；为了主动掌握选择，主动制造意义，应该多去分辨工作中的真相，并保持警觉和反抗的态度。
在有限的清醒里做选择也是一种对抗虚无的方式，更何况清醒的边界还会扩大。
我挺喜欢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以前读《穷人》的时候，就会感觉自己特别幸福，因为我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不幸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写我，写得那么真实，那么细致。他的笔下，不幸的穷人也有爱情，他们爱得那么真诚，再不起眼的事，也为对方不厌其烦地描述，特别惹人羡慕。我有时候想，穷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好些亲戚就常说，以前特别没钱的时候，吃的不那么好，可日子过得有劲儿，老公对她也体贴。我呢，靠发工资生活，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穷，没有因为没有很多钱就睡不着觉，虽然穷也有坏处，可是我觉得钱不是最重要的。比如说，想出去徒步爬山，没有钱，可以想办法多邀些人一起租车平摊路费，多走几步路，多带些自己煮的路餐等等，虽然多绕了一些弯或者多吃了一些苦，可是这些苦本身就是出去玩的一部分，都是值得回忆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有一个或两个信仰，每天醒来，信仰还在，每天都有动力为了它们而努力。
我在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的时候，会有一种我在被人关注的感觉，我的生活细节也在被某些读者阅读，给我很强的存在感。它好像在安慰我，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干，你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第一次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因为那句名言“我只担心一件事，我就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难”。
我也有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样的“死亡经历”。那是在21岁，因为一场意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一条命！康复之后，反思了人生，一直追求的“优秀”“卓越”“自由”都是虚幻！
在病床上的日夜，有父母的陪伴和呵护，至今已经过去13年！之后的人生，感觉获得“潇洒”“自在”，懂得自己的使命，通过读书、写作、教学，传播正能量！懂得珍惜亲情、友情，懂得品味美食和当下的小确幸！懂得设立边界，断舍离，许多诱惑能断然拒绝！
虽然在世俗看来，成功和失败参半，但在自己看来，能睁开眼睛的每一天，都是有意义的，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欣喜！活一天，就努力去体验时间，通过读书、写作和社会实践！也时常待在“地下室里沉迷”！
在读书中和古今中外的人对话，学习这套课程，就是和刘玮老师的对话，也是和存在主义的哲学家对话，更是和过去的自己对话！
这一刻，我和遥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话，了解了他的《地下室手记》，走入他的内心世界，通过他的视角看虚无，是多么引人入胜！去到19世纪的俄国，神游、体验过风景之后，回到现实生活，体验真滋味！
谢谢刘玮老师的精彩授课！期待和每一位存在主义哲学家“亲密接触”！
我们现在有微信很方便，可以时时刻刻互相联络互相看到，可是我更怀念“车马慢”，灯下－窗前写信的时光。
记得，一位前辈的妻子患了乳腺癌，我心痛无奈，工作之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我回忆了他们的生活点滴，回忆了妻子对于埋头科研的丈夫无暇照料家事，粗心大意丢了饭锅却浑然不知的嗔怪；回忆了与他们相处的美好时光，感恩他们对晚辈的点点滴滴的关心和帮助。信的结尾，我叮嘱前辈，信有点长，郭老师身体虚弱，你要慢慢读给她听，每天读一点。前辈告诉我，郭老师走了，你的来信我读给郭老师听了，她流眼泪了，写得真好，谢谢你！
我想，我们作为普通的人，互相的关心和帮助，困难时期的互相慰藉，是能帮助我们摆脱空虚的。
为身边的事常常感动。购物回家，小区附近，路遇经常骑着自行车卖益生菌饮料的大嫂，吆她停下，买了。益生菌饮料，商店也有的卖，但只要看见游动卖的，我总要买上一些，不管家里有没有。大嫂见我拎着大包东西，主动提出帮我把物品送回家，她拎起我手上的东西，不由分说挂在车把手上，飞身上车，我在她身后大声喊，放在小区门口就好。等我来到小区门口，大嫂已经进到小区门里，见了我，她问，几栋几单元，那神情没有商量，我告诉了她。大嫂把东西放在单元门口，在那里等候，见我一路小跑，口里连声谢谢，她转身骑上车，让我慢一点。这时，一个外卖小哥，“嗖”地从我身边飞过，等我上了台阶到了门口，他正在为我等着门。
身边的普通人啊，你们让我一路幸福一路歌，你们让我常常感动。
常常感动，还会感到虚无吗？
【刘玮回复】
非常感谢你的真情分享！我们生活中的美好瞬间确实有帮助我们至少暂时战胜虚无的力量。
再看《地下室手记》，不自觉想起上映于1974年的德国电影《卡斯帕尔·豪泽尔之谜》（德语翻译过来是《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众人》）。卡斯帕尔从小生活在地窖，与世隔绝，长大成人后才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但思想和世俗观念格格不入，最终被看不惯他的人打至重伤而死。电影中，卡斯帕尔多次和文明社会产生冲突，比如当牧师跟卡斯帕尔说只有信仰可以超越人本身的怀疑，他直接表示怀疑。在这样的冲突中，卡斯帕尔作为外来者，还同时扮演着观察者。甚至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还一度看穿了文明种种现象的本质。在第一次被打后，卡斯帕尔在梦中看见一群人爬山，山顶是死亡。这个意象是他眼中世间的荒诞，人们忙碌地遵循社会道德，往上爬，最终爬到山顶象征的死亡。电影最后，人们解剖了卡斯帕尔的尸体，欣喜地发现他的肝和大脑与“常人”不一样，证明他是异类，而他们所服从的社会和上帝才是正常的。导演赫尔佐格讽刺了人们引以为傲的文明背后的荒诞：人性在秩序和文明中备受压制。固守这样的秩序和文明的西方社会，当然是容不下秩序的破坏者卡斯帕尔的。这就是所谓“文明社会”，难怪卡斯帕尔说地窖的生活比这里好。
有人评价这位导演是“以有涯之生去探无边之境”，简直就是用自己的人生去践行存在主义的信条。
听了这节课，想起了两本书。
一本是最近的新书《美国底层》，书里把当代美国民众分成了两个群体：“前排人”和“后排人”。美国的教育制度在表面上告诉人们：只要你努力和聪明，就能取得好成绩，赢得好工作，住进好的社区里。而另一种暗示是：如果你失败了那就是你太懒惰或者太迟钝。很多后排人也接受这种说辞。
前排人生活在地面上那个理性、科学、技术主宰的世界，后排人只能蜷缩在地面之下，接受命运的捉弄。但是如今的后排人，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的勇气和觉醒吗？似乎在水晶宫耀眼光芒的照射下，完全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另一本是多年前读过的纪实小说《男人》。1968年，帕纳古里斯因暗杀希腊军政府领导人被捕入狱，1973年被特赦。两天后，享誉世界的“采访女王”法拉奇前往雅典对他进行采访，两人迅速坠入爱河。1976年5月1日，帕纳古里斯在一场神秘的车祸中丧生。为了纪念爱人，法拉奇隐居三年，专心写了《男人》一书。
帕纳古里斯被关在为他特制的、如墓穴一般的牢房里，却百无禁忌地戏弄着关押他的军官和士兵。这是一个自由灵魂和虚无世界的对抗。法拉奇无论通过何种理性计算，也无法料到自己会在采访帕纳古里斯之后坠入爱河。法拉奇和帕纳古里斯都具有强烈的个人意志，不屈服于这个世界，顽强地与这个世界抗争，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反抗着这个虚无的世界。
这本书的书名源于法拉奇第一次与帕纳古里斯会面时的一段对话：
“阿莱克斯，作为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要有勇气和尊严；意味着相信人性；意味着去爱，但不允许让爱成为避风港；意味着去战斗，并赢得胜利。差不多就是吉卜林在他的诗《如果》中所写的那样。你呢，你认为男人应该是什么样？”
“我想说，一个男人就应该是像你这样的人，阿莱克斯。”
这种对话，在现如今的相亲大会上是绝迹的，在实际生活中也是罕见的。我们已被经济发展和物质享受深度裹挟，在越来越虚无的处境中，是否早已丧失了这种充满激情、毫无功利算计的爱呢？
现代“地下室人”面临的一个真实困境是：白天的工作越是理性和程序化，欲望和情感越是受到某种压制，晚上越是会寻求刺激和放纵。
我们可以看到：现代文明在不断创造感官刺激，以弥补人们被压抑的精神，直接体现就是大娱乐泛滥，影视作品、文学作品都越来越感官叙事，舞蹈越来越充满了欲望，音乐能让人耳朵怀孕……
就我个人而言，要摆脱这种压抑和虚无，关键就是“回归”活生生的生活：
1．回归人与人线下的亲密交流，不要沉溺于社交和通信工具，享受人与人之间那种直接的接触和碰撞。
2．回归烟火气的生活，对待自己的日常生活，更认真一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刷牙，好好拖地等等。之前听一位朋友分享说，他很享受熨衣服的过程，像在写书法，我当时听了，惊为天人。
3．回归自然，多去爬山，多逛公园，多骑单车出行，和大自然相处是更接近人本能的生活状态，非常治愈。
我觉得今天的生活更加剧了“地下室人”的情况，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忽然变得生疏了不少，以前的熟人社会正在渐行渐远。在一个个新的社区之中，更多的人是陌生人，在这个陌生人的社会，邻里之间好像没有什么更多的共同语言，很多时候，住了十几年的邻居彼此都不认识。
人们更多的是生活在网络世界，在现实生活中交流的频率越来越少，在一些小区楼下的空地上，好像只能看到孩子与老人，还有一些年轻人更多的窝在某个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应该说，人的虚无常常是伴随着空闲而来，越闲的人，越可能会感受到虚无感。想要摆脱这种虚无的情绪，最好的办法是培养一个喜欢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应该可以带来正面的反馈。
某些方面来看，只有一个人身上积极的力量越多，才更可以抵御虚无情绪的包裹。越是无所事事的人，越容易感受到虚无的情绪，这种情绪会让自我的空间变得狭小而且脆弱。想要让自我的空间得到扩展，必须寻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去做，这件事情需要对我们的心智有一定的启发。也可以说，当我们真正去做一些具有创造性的事情，尤其是在做事情的过程中有心流的状态，那些虚无的情绪自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无主义？前一阵，我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茫然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努力工作。努力工作的理由：为了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增加技能防止失业。可是如果做个工人，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可以有时间看书，工资比现在高、还很轻松。我那时在想，现在努力工作学习很多专业技能，可是一旦退休就没用了，不如多学些自己感兴趣的知识。可是，又一想，感兴趣的知识学完，死了也没用了呀。那么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人生真的毫无意义吗？
这时，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有一段比较充足的时间去旅行，是选择瞬间抵达好呢，还是通过交通工具到达好呢？在以往我们结束一段旅程，当我们回顾时，让我们回忆更多的是目的地的样子，还是在这段旅途中发生的事情？通过这个问题，我的感悟是，人生如同一段旅程。我们向终点前进，经历旅途中的点点滴滴，感谢这一程与我们相遇、相伴的人，使我们的旅程精彩，感谢这一程经历的喜怒哀乐，使我们的旅程不至于平淡。当我们“回程”时，我们可以对这一程感到满意。
我已经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从此不再虚无。
【刘玮回复】
谢谢你的留言，我很喜欢你对人生旅程的描述，目的地与过程同样重要！
我的思考：“地下室人”的生活空间和我们并不在一个维度，它脱离于科技带给世界的掌控感，故也不被科技带来的虚无感所掌控，他们是生活在我们时代极少数清醒、冷静的人。
科技的发展，在给生活带来便捷的同时，也加大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从“千里送鹅毛”到电话问候，交流越来越便捷，但是意义越来越小，人和人之间的纯粹的感情越来越难得。
现代人最大的感受是“忙”“累”“空虚”。各种吸引我们注意力的视频软件越来越多，网络上各种无意义的社交越来越多，导致个人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效成长的时间更少。网络的乌合之众越来越多，理性思考的人却越来越少。我们在生活的忙碌中，思想的混沌中迷失了自己，在丰富又畸形的世界中没能变成独立的人，反而长成了“巨婴”。
每个人的身体内都应该住着一位“地下室人”，这是我们能自由、理性、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基石。这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只是，在社会这个大染缸中，我们会被物欲、情欲这些“精神鸦片”所捆绑，直至最后沦陷。由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社会越进步，人们越能体会到空虚感、虚无感。而那些能带给人们理性思考、积极生活的“地下室人”的存在就显得尤为重要。对，这时候就需要哲学来拯救灵魂了。
“人类在本性里还有一种冲动，那就是对于破坏和混乱的热爱”。这一句说得太好了。相较于20世纪，21世纪很多信息技术的发现和发展，使得人们的生活更便利。比如说外卖这个工作，是之前饭店跑堂的职能之一，现在已经独立出来成为一项专门的职业。
与之伴生的，便是手机里的精确算法，客户、商家、平台的点评，使得一个个外卖员，变成了不能自己做主送什么、什么时候送，按什么路线来送的电瓶车AI驾驶员，失去了人的自主性，而仅保留其功能性。
这样的世界越精确，就越恐怖，如果时间都是按照最精确解来计算和实施的话，人便失去了自己的主动性和创造性，这本是人区别于机器和算法的标志，你看他们还是在送外卖么，不，他们行走在移动的监狱之中。
这当然会加剧外卖员的这种疏离之感，会对这样生存下去充满敌意。早些年的富士康工厂不也是一样吗？人生没有那么精确，随机和偶然的事件，丰富生活的内容和厚度，不应拿衡量产品的尺度去衡量生活。
如何对抗呢？偶尔选择回归生活本身吧，不要点外卖，自已做一餐，或者走进店里，和大堂经理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与其他食客交换下心得体会，走出那个由现代技术构筑的茧室，睁开眼睛看看世界，感受世界。
【刘玮回复】
说得非常好，特别喜欢你最后一段的分享，多做一点不能被机器控制的事情，让我们有更多机会体会人的自由。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名早就听说，但是更多的是他的小说《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地下室手记》这本小说我是第一次听说，作为哲学家的他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在这之后我去听了《地下室人》这本书。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跟我类似的感受，地下室人的独白让我有非常强的代入感。我跟这本书中的主角有很相似的处境，也有着类似的解构能力。可能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在一定程度上不再有那么强的虚无感了。我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走出那个属于我的地下室。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确实是太精彩了，地下室人的表述方式感觉会让很多人产生共鸣。然而这共鸣背后却有着人对于虚无的共鸣。对世界解构，对自我解构，然后得到一个一切都是虚无的结论。
然而这结论并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我们需要在这虚无之上重新构筑属于自己的意义。至于如何去构筑，这也就是存在主义要关注的问题。如果不从虚无开始，我们又如何从地下室出来。
也许地下室才是真正的地面，而地下室之上都是由人类所构筑的庞大的想象的共同体。
大作家纳博科夫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质疑的问题：这样复杂激烈的精神活动真的可能在现实里出现吗？确实是不会的。但它又是真实的，就像我们的梦不真实，但却比我们说出来的话更能体现我们的真实想法。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里的那种力量，是他通过个人经历的戏剧化，变成一种思想感受来实现的。
对一般作家来说，人是如此不同，但是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所下潜的深度，所有的人又都有了相同的一面。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什么是俄罗斯民族的精神力量？就最终目的而言，是对世界大同和人类一体的向往，我们的使命是无可争辩的世界性。每一个俄国人都必须活着，以便为全人类的苦难而悲伤。俄国的受苦受难者不会消失，更不会在未来消失，因为他们要建立一个属于全世界的、全人类的幸福，直到那时，他们才会平静下来。
尼采最佩服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人心的观察。你读那些小说会发现，里面有很多典型的精神自虐狂，刻画得比心理分析报告还要细腻准确。所以，越是到当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研究者也就越多。
我听过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好好爱一个人，认真去做事，就会获得幸福。我想这是我们父母辈的逻辑。他们不懂哲学，不懂心理学，不懂成功学，就是踏实地做事，好好地爱子女，即使很累很辛苦，但是依然爱笑乐观，我想这就是简单的幸福。
我们基本有一个感触，忙治百病，一旦忙起来，根本没时间胡思乱想。想的多干的少，天然会让人焦虑。武志红老师说，带着真实的自己上路，勇敢地去和这个世界碰撞。我深表认同，我们根本没办法不下水就学会游泳，所以无论如何，先干起来，然后逐渐迭代，完成大于完美嘛。
存在主义哲学，其实和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是呼应的，让我们躬身入局，成为实践主义者。用一点热，发一分光，照一段路，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