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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突破与渊源

一 突破

伯梅是当代德国自然美学的重构者,为自然审美问题在新语境下的回归创造了新的契机。为了这一问题重新变得有意义,必然需要重构对“自然”这一概念的理解、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理解、对“自然”的对题亦即“艺术”的重新理解,以及对美学本身的全面革新。所以,伯梅的新自然美学,必然不是对“自然”这一话题就事论事,在某种程度上,它是一种以“自然”话题为契机的新美学、系统美学。

伯梅首先批判的就是康德以来的“判断美学”。 [186] 我们知道,康德继承了18世纪主流的对趣味问题的探讨,把美学的重心置于“判断力”,准确地说,是对某物的“反思判断力”(而非“规定判断力”)上,寻求某种主体间共通的对对象的判断标准。伯梅认为,即便康德这里的标准是主观的,也给后世带来了不良影响。这种影响很快被黑格尔和谢林放大,成为对艺术的推崇,以及对自然的忽略。美学,根据伯梅的观察,迅速背离了鲍姆嘉通的愿景,成为一种评判作品好坏的标准缔造者。历代美学理论,似乎都在给人提供标准,或用来衡量作品的好坏,或用来衡量趣味的高低。而这,并不是那个“感性学”的初衷。至少,“感性学”的理论视野和建设性远远大于“美学”“趣味学”或者“判断学”。它是在实践理论与认识理论之外,人类剩余的能力空间,既不为实用目的直接服务,又不受概念、命题、逻辑的约束,虽然长期被贬低为“情感”或“感性”,却是人类文化发展、集体共存、个人幸福不可或缺的维度。对这一维度的研究,是美学之成为哲学重要组成部分的基石。

而恢复对这一“感性学”维度的重视,必然伴随的是对自然审美问题的重振。因为“感性学”正是对狭义“艺术哲学”的超越,意味着审美视野超越“艺术”这一狭义对象,扩展到自然等其他对象上去。所以,重视自然与重视感性(或者说人类审美经验)是同时出现的。在“感性学”视野下,自然在逻辑和历史上都是先于艺术成为审美对象的。人类首先对自然现象具备感性经验,然后才创作了艺术对象,并对之产生审美体验。可以说,自然美是感性学的核心,感性学也是自然美的基本原理。只有回到感性学,对自然美的探讨才不再是艺术理论的附庸与注脚,而是一种更广阔的理论维度的逻辑之必然。因此,伯梅的自然美学,其雄心旨在建立一种“一般感知理论” [187]

这种立足于“感性学”的自然美学,必然不是简单地站在“艺术理论”的对立面,而是旨在确立对艺术这个现象的重新理解。它的理论力量,不仅在于合理地陈述自然审美的意义,也在于更为合理地描述艺术所处的地位。一种理论上的翻转甚至是可能的:将艺术置于新自然美学的审视之下,用自然概念来解释艺术。实际上,我们在阿多诺的美学理论中就已经可以看到这种视角。在一种涵盖性更广的“一般感知理论”中,艺术作为其中的一种现象,尤其是一种和自然现象共同参与气氛缔造的现象,成了逻辑之必然。

与此同时,伯梅为重建自然美学清除障碍,也在于对笛卡尔传统中的“我思”与世界、精神与物质之间的二元对立的扬弃。 [188] 在这样一种传统中,世界是自我的对立面,自然就是这样一个对立面的化身。所以形成了“人与自然”这样一个对立范畴。传统的自然美学也是基于这个对立结构而发展起来的,亦即人对自然的欣赏。自然就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一成不变的存在,而对自然的审美欣赏,就成了人与外在自然之间的一种非功利、形式上的欣赏关系。这导致了“自然”成为一个特殊的审美对象,最终因为该对象在意义层面的单一性,而被吞噬在对艺术的丰富探讨之中,从而印证了黑格尔的判词。自然作为审美话题的重新回归,必然要超越这种二元对立。现象学与存在主义的兴起,让我们得以以一种“在场”的角度来重新审视“自然”话题。自然不再是外在的存在,而是我们置身其中的一个场域;自然不再是“某物”,而是一种情境,一种关系。或者说,“自然”是我们自身在世存在的一种方式。由此,一种基于“我思”的自然关系,就转变为基于“我在”的自然关系。

具体到“自然审美”这个话题,一种对象化的自然观,就被一种生态自然观所替代了。自然不再被视为一个特定的对象,而是一个生态环境系统;而人也不再被视为自然的对立面,一个观察的主体,而是置身其中,与之呼吸,交换物质、能量与信息的一个要素。自然审美,就变成了一种交互行为,一种出窍与通感,一种类主体同时又类客体的活动。

由此出发,伯梅批判了以前的美学,称之为“精英主义”美学。 [189] 伯梅对以往的美学,无论是支持自然美问题还是贬抑自然美问题,都保持着警惕。他固然对以黑格尔、谢林为代表的,精神至上的那种美学观念表达了来自“感性学”立场的反对;也对以阿多诺、本雅明为代表的精英美学观提出了批判。阿多诺虽然在20世纪率先重提自然美,并重构了其理论地位,但伯梅依然发现,阿多诺对自然的推崇背后,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精英主义意识,以及对自律性艺术的推崇。由此过渡到自然美问题,依然是为自律性做注脚。本雅明也试图保持原创作品本身的那种“灵光”,拒绝承认机械化生产下的产品有任何机会具有灵光,这就阻碍了大众审美在严肃学术领域的研究与批判。在伯梅的视野中,重建自然美学,就要打破这种精英美学,否则,自然必然被置于艺术之下,得到不公正的对待。而开放美学视野,抛弃精英主义,则意味着不仅要重视自然美问题,而且原则上应对一切非艺术的审美现象都予以重视,不仅自然,还包括非艺术的人造物,都要纳入美学的视野,作为审美现象来看待。为了扩展这种兼容性,就要求建立一种新的可通约的美学原则,这一原则,伯梅将其归为“气氛”。无论艺术还是自然,还是审美工业产品,其审美功能都在于营造气氛,亦即对一种基础性的人类感知经验的塑造,只不过存在功利与非功利、人造与非人造的区别。

伯梅进而把他的这一理论称作“制造美学”,与以往的“接受美学”区别开来。 [190] 以往的美学都是静观式的,亦即分析主体对对象的欣赏特征,要么分析对象的特征,如和谐、比例、对称等,要么分析主体的特征,如非功利、无目的等。如今这一新美学构想,基于“气氛”概念的突破,转而面向气氛的创造,从“对象”及其“属性”这一概念转移到“条件”及其“出窍”上来,把无论艺术还是自然视为气氛制造的不同条件。

因此,伯梅亦将自然美学称为一种“气氛理论” [191] 。它区别于传统美学。传统美学要么是提供趣味标准或者艺术标准的判断美学,要么是对象化自然与艺术的主体性美学,要么是一种拒绝大众审美的精英美学。而要克服这些传统偏见,新的自然美学,就在“气氛”这一新的公约数和凝结点上找到了道路。由此,当代自然美学归于一种广义生态学,而这种广义生态学,又归于一种气氛美学。

二 渊源

伯梅在当代语境中重建自然美学,恢复“自然”概念在美学语境中的理论价值,从根本上是当代哲学发展的结果。正是因为当代哲学的革命,从根底处清算了传统形而上学的误区,才使得在新的语境中谈论自然美学成为可能。换句话说,正是因为哲学基本观念的一系列转变,“自然”才得以在一个合理的维度上回归美学讨论(而不至于旧话重提)。

作为当代语境中率先重提自然美问题的理论家,阿多诺的影响自然是无法回避的。 [192] 他从“否定辩证法”的基本立场出发,一反黑格尔的肯定性的辩证法,将否定性的力量赋予艺术,并且把这种力量最终归于“自然”。自然在阿多诺那里,是不确定性的化身。它不再是传统中与“艺术美”相对立的概念,而毋宁说是艺术自身所追求的某种本质。所以,在阿多诺的视野里,不是自然模仿艺术(如在黑格尔那里),反而是艺术模仿自然。但这种模仿不是传统的那种外在形式的模仿,而是内在精神的相似,亦即在对不确定性的追求方面,在非同一性精神方面的相似。这一点无疑对伯梅的自然美学是有影响的。伯梅同样不把自然看成某种卢梭式的理想国,或者某种集中了形式主义和谐、比例、对称原则的自在之物,而是把它视为文化内在的一个维度,这在阿多诺那里显然已经初露端倪。“自然”已经调和进一个总体的美学概念体系中,它不是“艺术”的对立面,而恰恰是后者所追求的某种精神。这在伯梅的理论中也有所体现:自然审美典范性的气氛营造特征,正是被艺术发扬光大的。

伯梅对于“置身性”的强调,对于“出窍”的运用,对空间性在场的关注,都来自海德格尔这个源泉。当然,伯梅理论的直接营养,是赫尔曼·施密茨的新现象学 [193] 。所谓新现象学,是超越了胡塞尔那种过于强调先验主体以及意向性结构的,认识论色彩严重的现象学,而把问题的焦点转移到“身体”这一概念上来。经由身体这个中介,世界与主体才真正沟通起来,世界作为现象,只有通过身体的介入才是立体的。回到实事本身,就要回到身体所打开的现象世界。施密茨建立了一个以身体概念为枢纽的哲学体系,用身体概念来建构认识论、伦理学、政治哲学与美学。在这个基础上,他提出了“气氛”概念,认为气氛是从外而内的一种感染人心的魔力,气氛具有“准客体”的性质,但同时又不是完全客观的存在,它具有情感基调,是一种“主观事实”。它具有事实性,不是主观的杜撰,而是一种经验事实。这些理论铺垫,都成为伯梅自然美学的核心资源。

除此之外,伯梅自然美学的理论渊源,还包括一些年代相近的人, [194] 比如鲁道夫·祖尔利普,在其著作《感官意识》中对人类身体性问题做了多方面论述,研究了如何将美学植入人类学之中;还包括霍夫曼·艾克斯特姆,他通过分析感知的社会性塑造问题,研究了如何将感知概念从单向度性中解放出来。伯梅受到的影响还来自风景规划师和建筑家,比如维尔纳·诺尔,不是致力于原始自然景观保护,而是将风景、城市平面、小园圃的审美使用价值作为重点;又如胡戈·库克豪斯,不是将房子当作巨型雕塑来加工,而是投身于居住者在其中的身体性—感性感受。 AfrD3gLPURRhV8f308Q27ATqTEA6o5aESbF+SV95E1G/TukPyfKkLwAxwqygI+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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