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思想发展的第二个阶段本质上以先验现象学还原的引入和有关感知的静态现象学分析为标志。这种新的现象学想法在《通往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1913)中得到实现。从方法论的观点看,这本著作以先验唯心论的引入而著称;这种先验唯心论使所有对象的实存依赖于构造意识的实存。但其最有意义的进展在于将现象学的领域扩展至由构造意识所指向并被给予构造意识的对象上。只有借助这种把对象作为纯粹现象(或“意向相关项”)的解释,现象学才能描述意向经验(或“意向行为”)与其意向相关对象之间的关联而不超越现象学还原为其划定的界限。从此,除意识行为之外,现象学的“纯粹现象”还包括了其意向对象。这样,实在世界本身变成一种现象,即某种在经验过程中逐渐被给予和被构造的事物。因为先验现象学尤其关注对世界真认识的可能性,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理解为什么其如此重视对感知的分析。在先验的,也即构造的意义上,这种感知不仅是对世界中事物的发现,而且还是在其直观给予的基础上对其意义和实在性的辩护。
除了对古老的世界实存之“谜”以及与之相关的真认识的现象学澄清所做出的决定性贡献,在胡塞尔这里,有关感知的先验分析同样导向一种先验主体有限性的原创观念以及对新意向经验形式(想象、回忆、同感)及其时间结构的现象学分析。毫无疑问,正是对这些不同形式的意向性意识、其时间结构以及所蕴含先验主体之不同存在模式(自我、单子、个人、主体间与生成性共同体)的细致分析构成了胡塞尔现象学对当代哲学最丰富和最持久的贡献。
与对意识经验的“内”感知相反,对空间事物的“外”感知以必然“不相合的”直观指向为特征。在指向事物整体的同时,每一次感知实际上都必须满足于仅仅部分地给予,或者按胡塞尔自己的话来说,满足于事物的单纯“侧显”。的确,在感知过程中,新的侧显一个接一个地呈现给主体,但其中任何一个(以及它们的总和)都永远无法实现事物所有方面整全的和最终的被给予。因此,对空间事物的感知过程以一种无法克服的有限性为特征,这种有限性表现为不确定的进程,即感知过程的无限性。
如果说感知和“本质直观”这种双重意义上的直观是先验认识的基本模式,胡塞尔却对直观意识的派生形式投入最多关注,分析如“回忆”(Wiedererinnerung)“想象”(Phantasie)和“同感”(Einfühlung)这些行为。胡塞尔称其为“当下化”(présentification, Vergegenwärtigung)的意识行为,也就是说,意向行为的对象虽然直观地被给予,却并不直接地当下在场。
这种当下化的意识行为中最简单也最清楚的例子是回忆。回忆的意向对象是过去的对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过去经验的对象。这个对象在当下的回忆行为中被直观地给予我,但并非作为当下在场,而是被视为属于过去。因此,在回忆中,意向性意识成功地使过去在当下呈现而又不使其与当下的对象相混淆,也就是说使其完全保留过去的特征。根据胡塞尔的观点,回忆与感知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是对从前感知的“再生”经验。这就是为什么回忆与直观式想象行为相近。想象是一种“准-感知”,也即对不在场场景“仿佛”实际在场的感知。不再像回忆那样是先前感知的再生,想象是虚构感知的生产性再生。
借助同感,当下意识对征服不在场的现象学又完成了补充性的一步。回忆和想象的意向对象虽然不在场,但同时依然与我的意识保持着本质关联;而与我在同感行为中“共现”的他人意识却并非如此。然而,他人的意识并不因此就无法把握,因为他人的意识可以通过他人身体的“表达性”层面被给予我。他人富于表现力的身体在允许我理解其经验的同时也使我明白,正如胡塞尔急忙补充的那样,这种经验对我而言(并非对他人而言)依然是无法进入的。
有关指向逃避当下在场某物的当下意识,我们不再进入那些包含惊人创新性的分析细节;但我们必须至少牢记两件事情:第一,确切地说,我们不能将胡塞尔先验意识的现象学称为“在场形而上学”(métaphysique de la présence)(像德里达追随海德格尔所做的那样);第二,在其最彻底的表达中,胡塞尔现象学是有关意识时间性的现象学。实际上,正是其时间性的本质使意向性意识获得与不在场(无论涉及过去与未来,想象的世界还是其他主体无法进入的经验)相遇的能力。意识远非自我重合(coïncider)而总是已经远离其在当下的出现(émergence)点。在任由流逝的同时,意识却具有“延留”其过去并随后在回忆行为中回到过去的能力。一只手臂延留其过去的经验,另一只手臂伸向(“前摄”)尚未到来的未来经验,在短暂当下中的意识总是其不断超越的过往意识的继承者,并同时向新的经验敞开。由此,我们更好地理解了有关意识时间性本质的思考如何成为重建现象学基础的根源。这导致胡塞尔放弃意向行为与意向相关项之间非时间性关联的静态分析,而更倾向于一种新的发生现象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