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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希腊神话和希腊美学

希腊神话产生于希腊原始社会,约公元前10世纪至前7世纪。当然,它的起源更早。距今3000年至4000年之间,是希腊神话形成的早期阶段,即拜物教阶段。随后,希腊神话从拜物教过渡到万物有灵论,最终发展为发达的万物有灵论。作为希腊原始社会的意识形态的神话,指的就是发达的万物有灵论阶段的神话。

希腊神话以口头文学的形式在各个部落流传了几百年,散见于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赫西俄德的《神谱》以及奴隶制时期的文学、哲学和历史等著作中。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希腊神话故事集都是后人根据古籍重新编写的。

希腊神话和希腊美学的关系,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第一,希腊美学是对希腊神话的反思。希腊神话发展的三个阶段清晰地反映出神话思维的变化,希腊美学正是对这种神话思维发展的理论思考。希腊神话发展的初始阶段是拜物教阶段。拜物教特别是植物拜物教在古希腊非常盛行。当时原始社会的希腊人以狩猎和采集为生,他们向自然索取现成的产品,而不培育和生产这些产品。他们赋予其所看到、所接触的自然对象和现象以人的功能,这些自然对象和现象成为某种神秘力量即“精灵”(daimōn)的载体。古希腊人崇拜月桂树、葡萄藤、常春藤、橡树和柏树,崇拜蛇、鹰、虎、狗、狼、豹、公牛和母牛等。例如,古希腊人赋予每棵树以神秘的力量,即“树精”。树精由希腊词hama(与……在一起)和drys(橡树)构成,意思是“与橡树在一起”。当树活着的时候,树精也活着。如果树死了,树精也死了。在这里,精神(树精)和物质密不可分。当时的希腊人还没有把自己和周围环境区分开来,他们把自己看作自然的一部分。拜物教的内容也包括对人的崇拜,例如对灵魂的崇拜。在希腊语和拉丁语中,“灵魂”和“呼吸”由同一个词表示。因为人有呼吸,就意味着有生命,所以,呼吸等同于生命和灵魂。灵魂被古希腊人想象为云,然后又想象为风。

原始社会氏族公社的巩固,促使希腊原始人由采集现成的食物,转入培育这些食物。他们饲养禽兽,种植植物。这种生产经济和原先的狩猎采集经济混合存在,由此出现了最原始的劳动工具。原始人开始琢磨劳动工具的结构和用途,区分物的组成部分,产生了关于物的概念,并把物的概念和物分开。这时候原始人的意识中出现了精灵的新概念,精灵脱离相应的物而独立存在,它们从外部作用于物,不再和物同生死,而是不朽。这就是希腊神话的万物有灵论阶段。不过,这些精灵还不是神,它们没有名字和个性特点,没有形成家族,也没有自己的历史。它们突然降临或消失,给人带来幸福或灾难。

随着生产的发展和智力的增强,原始人开始懂得进行概括。比如,起先他们根据自己每天不同的感觉来认识太阳,认为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有多少个白天就有多少个太阳。后来他们逐渐懂得,尽管他们每天对太阳的感觉不同,然而太阳是同样的,只有一个。概括是神话在发达的万物有灵论阶段最重要的特点。这时候精灵不仅是某棵树的精灵,而且是各种树乃至所有树的精灵。精灵获得更广泛的意义。大地、河流、田野、山脉都有精灵。精灵获得某种个性,成为神。在希腊语中,“神话”的含义是“词语”。希腊神话是关于神的词语。希腊人用词语称呼周围的事物,就是在进行某种概括。希腊神话中的赫菲斯托斯是一位铁匠,在造型艺术中他身体健壮,穿铁匠长衣,头戴锥形帽,手执铁锤或铁钳,一只手臂裸露在外。如果他仅仅是地上普通铁匠的翻版,他就没有任何神话意义。他之所以能进入神话,是因为他源于对火的概括。希腊人看到闪电迸发出的火花,看到铁匠炉火中的火苗,看到森林的火灾,看到夜间闪烁的火光,就用一个词语来概括它们,即赫菲斯托斯。赫菲斯托斯成为火神和炼铁业的庇护神。可见,希腊神话中的神既是某种自然现象的神化,又是对某类事物、某个现实领域的概括。

早期希腊美学不是神话,但是在概括这一点上它和神话有共同性。早期希腊美学家是自然哲学家,他们力图寻找统摄万物的原则或元素,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是数,并且直接宣告数就是神,数最美。在这种意义上,希腊美学是对希腊神话的反思。这种反思还表现为,希腊美学在神话中寻找抽象的逻辑结构。公元前8世纪至前6世纪氏族制逐渐转向奴隶制,神话时代结束了,然而氏族关系在奴隶制社会中仍然长期存在,神话的传统根深蒂固,希腊人不可能忘却神话,不可能忘却阿波罗和雅典娜。如果说氏族社会无意识地、直觉地创造了神话,那么,奴隶社会由于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形成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工,独立的脑力劳动有可能在神话中寻找抽象的逻辑结构。例如,在希腊神话中爱神厄罗斯(Eros)是直觉的,柏拉图在《会饮篇》中就对厄罗斯作出反思,把他说成丰富神和贫困神的儿子。丰富神代表理式,贫困神代表物质,厄罗斯是理式和物质的辩证融合。希腊美学从神话走向逻各斯。

希腊神话和希腊美学的关系的第二个方面表现为,希腊神话对现实不自觉的艺术加工是希腊审美意识的萌芽。希腊神话具有审美意义。比如,它经常描绘奥林匹斯诸神和英雄如赫拉克勒斯、忒修斯(Theseus)、珀尔修斯(Perseus)同妖怪、提坦、巨人、独目巨人的战斗,天空中响起阵阵雷鸣,地下掀起猛烈的地震。巨人们是大地女神该亚(Gaea)为天神乌拉诺斯生下的一群儿子,该亚唆使他们反对世界的新主宰宙斯。他们拔掉一座座高山,把它们堆砌起来,以山为梯向神的住地攀登。宙斯急忙召集诸神应战。战神手执闪闪发光的金盾、驾着战车朝着密集的敌人冲击,酒神举起酒神杖、雅典娜举起西西里岛、赫拉克勒斯举起烧得通红的铁弹向敌人砸去,结果诸神大获全胜。这场战斗不仅是正义和邪恶之间的较量,而且是美和丑之间的争斗。赫拉克勒斯是宙斯和他的情人——凡间女子阿尔克墨涅所生的儿子,“生得漂亮” [22] ,而巨人们“面目狰狞,杂乱的长须,长发,身后拖着一条带鳞的龙尾巴,这就成了他们的脚” [23] 。诸神取得胜利后,世界由混乱变得有序与和谐。

神话中和谐有序的概念反映出原始人掌控周围环境能力的增强。以前的精灵代表了原始人不理解的神秘和奇异的自然力量。随着神话思维的发展,替代精灵的是庇护山岳、森林和河流的美丽的自然女神。自然女神数目众多,包括海洋诸女神、河流诸女神、山岳诸女神、山谷诸女神、草原诸女神、森林诸女神等。她们到奥林匹斯山参加众神会议,为众神所爱,成为众神的妻子。她们过着轻松愉快的生活,唱歌、跳舞,同牧神嬉戏玩耍。在造型艺术中,自然女神是半裸体的美丽少女 [24] 。而原先可怕的命运三女神(Moirae)现在愉快地生活着,成为宙斯乖巧的女儿。忒弥斯也由灾难的预言女神变成司法律和秩序的女神。希腊神话世界由无序向有序、由混乱向和谐、由怪异向美丽的转化,涉及美学固有的问题——美的起源。

希腊神话中阿波罗和缪斯形象的演变体现了古希腊人对艺术的起源、种类和体裁直觉的、感性的理解。阿波罗原来的形象依次是上细下粗的柱子、月桂树、常春藤、飞蝗、狼、鹰、狮身鹰首怪兽等,这些形象都与人实践活动的范围有关。后来阿波罗才成为神,被视为宙斯和女神勒托(Leto)之子。不过,人们常称他为“勒托的儿子”,而不提他的父亲宙斯。这反映了母权制社会的历史特征。阿波罗的表征物——马和箭则是狩猎时期的生产工具。他高大庄严,作为太阳神还保护农业,同时是诗神缪斯的领袖,其任务是维护世界的和谐,消灭邪恶和混乱。

缪斯女神原来只有一个,掌管人的各种活动:技术、艺术和科学。这表明这些活动当时还没有区分开来。后来,缪斯的数目增加了,变成三个,最后变成九个,她们分别是:克利俄(Clio),司历史女神;欧忒耳佩(Euterpe),司抒情诗女神;塔利亚(Thalia),司喜剧、牧歌以及田园诗的女神;墨尔波墨涅(Melpomene),司悲剧女神;忒耳普西科瑞(Terpsichore),司歌唱舞蹈的女神;厄拉托(Erato),司爱情诗女神;波林尼亚(Polyhymnia),司颂歌女神;乌拉尼亚(Urania),司天文女神;卡利俄佩(Calliope),司史诗女神。缪斯数目的增加和专业分工表明希腊人分析意识的增强。除了司历史和天文的缪斯外,司艺术的缪斯有七个,她们按照艺术的种类和体裁进行分工。

希腊神话和希腊美学的关系的第三个方面表现为,希腊神话中对天国世界的描绘,使得天和宇宙在希腊美学中占有重要地位。这涉及对神话本质的理解。传统观点认为,原始人不能认识和掌握自然规律,神话是他们不发达的思维以想象来虚构对自然的解释。可是,原始人为什么要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解释自然呢?他们为什么需要关于世界的这种奇怪的表象呢?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有些研究者批评关于神话本质的传统观点忽视了神话与产生神话的历史环境的联系,忽视了神话与社会经济形态的联系。他们把希腊神话看作希腊氏族社会和氏族生活向天国、向宇宙的移植和投射 [25] 。生活在氏族公社中的原始人对以血缘为基础的氏族公社关系最熟悉、最容易理解。氏族社会中没有私有制,劳动工具和劳动成果归集体所有,成员没有贫富之分。古希腊人按照氏族关系创造了神话,神的家族成员有父母、兄弟、祖先和后代。火神赫菲斯托斯就是宙斯和赫拉的儿子。神像人一样,也有各种缺点、欲望和非道德的行为。对于古希腊人来说,天和自然就是一个巨大的氏族公社。按照氏族关系对自然所做的解释是古希腊人最可接受的解释。在希腊神话中,大地首先由自身产生了天,然后和天结婚,逐渐生出神。所以,大地是万物的母亲。宇宙被拟人化,被称作神,而且是最高的和绝对的神。宇宙是对氏族生活的极端概括。希腊的神和希腊自发的唯物主义并不矛盾,因为希腊的神是对感性物质的宇宙的某些领域的概括,是希腊的某些自然规律或者人的生活的理想反映。

在希腊美学中,感性物质的、可听可见的宇宙,天体在其中作往复运动的宇宙是最终的和最高的美,是一切真和美的极限。柏拉图的《蒂迈欧篇》是宇宙学美学的代表作。不仅如此,柏拉图所说的最高的美——理式是宇宙永恒的范式和原则,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最高的美——“不动的第一动者”是宇宙理性。理式和“第一动者”都是神话,只不过不是以神人同形的形象表现的神话,而是以抽象概括和哲学概念表现的神话。以希腊神话为基础的希腊美学不是认识论的,而是宇宙学的。 VnowT34LHQCaMvXY93d4S+ZRLnnqrRhfAd6mU2UWS+B28JRaL07tk0xms5VjdcG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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