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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

在柏拉图的对话中,《会饮篇》和《斐德若篇》被称作姊妹篇。这两篇重要的美学对话,以大量篇幅讲述了神话故事。通过这些神话,柏拉图阐述了审美主体和审美意识问题,同时也阐述了审美对象问题。

一、“厄罗斯”的隐喻

《会饮篇》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厄罗斯的学说。厄罗斯(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是希腊神话中的小爱神。柏拉图讲述了一个关于厄罗斯的神话。除《会饮篇》外,柏拉图在《斐德若篇》《理想国》《斐多篇》《蒂迈欧篇》《法律篇》和《克里底亚篇》中也讲述了神话和乌托邦故事。希腊美学时期笼罩着浓郁的神话氛围,连柏拉图的诞生都充满了神话传说。希腊传统一致认为,柏拉图生于希腊历法“塔尔格里温”月7日(公历5月21日),那天是天神宙斯和女神勒托的儿子太阳神阿波罗的生日。柏拉图的外甥斯彪西波在失传的《柏拉图颂》中直接把阿波罗称作柏拉图的父亲,因为柏拉图的母亲和父亲没有肉体接触,阿波罗向她显圣,于是生下了柏拉图。柏拉图著作的晚期希腊注释者奥利皮奥多尔利用这一情节进行渲染:柏拉图出生后,父亲带他去祭祀阿波罗和希腊女神。当父母忙于祭祀时,一群蜜蜂用蜜喂柏拉图,这预示他有杰出的口才。荷马的《伊利亚特》里有“谈吐比蜂蜜还要甘甜”的说法 [229] 。“柏拉图和苏格拉底都是颇为虔诚的信神的公民。” [230] 在这种氛围中,希腊美学家借用神话来说明自己的观点是很自然的事。在柏拉图那里,神话和逻各斯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会饮篇》通篇礼赞厄罗斯,只有深入分析厄罗斯的含义,才能掌握《会饮篇》的精髓。

希腊美学家引用的神话既有传统的希腊神话,又有根据自己的理论需要虚构的神话,后一种神话又被称为哲学神话。在《会饮篇》中,柏拉图借用希腊爱神厄罗斯虚构了一个神话。柏拉图不满足于仅仅在学园的院墙内观照崇高的理式,他想在现实生活中实现自己的理想。由于屡屡碰壁,他对现实生活感到失望,于是把最高的美和最高的善移植到彼岸世界,移植到天国。传统希腊神话讲述过去的事情,而柏拉图的哲学神话是指向未来的,指向其所愿望的事情。厄罗斯不断追求美,从美学的角度看,他是一个审美主体。尽管柏拉图虚构的神话奇异诡谲,没有严格的逻辑论证,然而比较厄罗斯在传统的希腊神话和柏拉图的哲学神话中的区别,仍然可以窥见柏拉图对审美主体和审美意识的特征的隐喻。

在希腊神话中,关于厄罗斯的母亲阿芙洛狄忒(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的出生有两种说法。一种说她是天神乌拉诺斯的女儿,没有母亲。起初天地一片混沌,在混沌中最先出生的是女性神该亚,该亚生出了第一个男性神,即天神乌拉诺斯,并且与乌拉诺斯交合生出众多的巨神。乌拉诺斯担心儿子们谋反篡位,对他们施以暴政。在该亚的召唤下,幼子克罗诺斯(Kronos)戕杀了父亲乌拉诺斯。乌拉诺斯的血溅落到大海里,从海水泡沫中产生了女爱神阿芙洛狄忒,即天上的阿芙洛狄忒。另一种说法是:阿芙洛狄忒由天神宙斯(克罗诺斯的儿子)和狄俄涅(Dione,宙斯的新生女儿)所生,这是人间的阿芙洛狄忒。在词源上,厄罗斯和观照(horasis)接近。在希腊美学中,厄罗斯作为天上的阿芙洛狄忒的儿子,体现了对乌拉诺斯或者他所代表的理式概念的观照;厄罗斯作为人间的阿美洛狄忒的儿子,则体现了对自己的观照,他住在人间,管理人间的婚姻。柏拉图在《斐德若篇》中使用了厄罗斯是阿芙洛狄忒的儿子的说法。在《会饮篇》中,他借泡赛尼阿斯之口说出了两种女神和两种厄罗斯的区别。但是,《会饮篇》着力阐发的却是苏格拉底转述第俄提玛关于厄罗斯身世的说法。由此可见,在希腊美学家包括柏拉图那里,每个神话人物可以表现若干种哲学意义,或者同一个概念可以由若干种神话人物来体现,神话人物和他们所表现的哲学意义之间并非始终如一地严格吻合。

柏拉图借第俄提玛之口虚构了一个神话故事 [231] 。阿芙洛狄忒诞生时,众神设宴庆祝。聪明神的儿子丰富神多饮了几杯琼浆,喝醉了,在宙斯的花园里睡去。贫乏神想生一个孩子,就睡在他身边,结果怀了孕,怀的就是厄罗斯。厄罗斯在阿芙洛狄忒的生日投胎。他像他的母亲贫乏神,永远是贫乏的,他不仅不美,而且粗鲁丑陋,赤着脚,无家可归。然而他也像他的父亲,爱智慧,不折不挠地追求美和善。他是介于有知与无知之间的爱智慧的哲学家。柏拉图实际上是按照苏格拉底的形象来塑造厄罗斯,厄罗斯就是他心目中的苏格拉底。第俄提玛所说的厄罗斯根本不是神,而是一个精灵,一个大精灵,他介于人和神的中间。普洛丁的《九章集》中有一篇论文名为《论厄罗斯》 [232] ,它对第俄提玛启示作出阐释。普洛丁也认为厄罗斯不是神,而是一个精灵,一个大精灵,居于人神之间。他的厄罗斯的特征和柏拉图的厄罗斯的特征区别很小。他也把厄罗斯说成丰富神和贫乏神的儿子,丰富神多喝了几杯琼浆,也就饮下了宙斯的智慧。宙斯的花园里充满着安排宇宙的美的逻各斯,丰富神醉卧在那里就是以具体的含义和内容充填、灌注了逻各斯。贫乏神是逻各斯的质料,她是丰富神的对立面,辩证法要求综合,所获得的综合就是厄罗斯。用现代语言说,厄罗斯就是理性和感性、精神和物质相结合的产物。柏拉图和普洛丁都把厄罗斯说成一种精灵。精灵不同于神,神是自满自足的,而精灵处在永恒的追求中;神是不受激情感染的,而精灵充满激情。精灵是神和人之间联系的媒介,他们把人的祈祷和祭祀传给神,又把神的意旨、命令和赐福传给人,从而填补神和人之间的缺空。神和人之间本来没有交往,凭借精灵,神和人发生交往。

柏拉图哲学神话中的厄罗斯和传统神话中的厄罗斯的区别主要有两点:第一,柏拉图的厄罗斯不是阿芙洛狄忒的儿子,而是丰富神和贫乏神的儿子。丰富神代表逻各斯,贫乏神代表物质,所以,厄罗斯是理性和感性的结合。这决定了审美意识也是理性和感性的结合。第二,柏拉图的厄罗斯不是神,而是处在神和人之间的精灵。神没有激情,而精灵富于激情。这种激情表现在对美的事物的热爱上。厄罗斯“是在阿芙洛狄忒的生日投胎的,因为他生性爱美,而阿芙洛狄忒长得顶美” [233] 。这表明审美意识与审美对象处在特别密切的、隐秘的关系中。柏拉图用“爱”来形容这种关系。近现代西方美学中一些理论如移情说、内模仿说专门研究审美意识和审美对象的关系,可以说柏拉图开了这方面研究的先河。

柏拉图所理解的审美意识的另一个特点与审美观照的上升历程有关。在对美的观照中,审美意识是由个别到一般、由局部到全体、由低级到高级分阶段逐步上升的。人从幼年起,就应倾心向往美的形体:

如果他依向导引入正路,他第一步应从只爱某一个美形体开始,凭这一个美形体孕育美妙的道理。第二步他就应学会了解此一形体或彼一形体的美与一切其他形体的美是贯通的。这就是要在许多个别美形体中见出形体美的形式。假定是这样,那就只有大愚不解的人才会不明白一切形体的美都只是同一个美了。想通了这个道理,他就应该把他的爱推广到一切美的形体,而不再把过烈的热情专注于某一个美的形体,就要把它看得渺乎其小。再进一步,他应该学会把心灵的美看得比形体的美更可珍贵,如果遇见一个美的心灵,纵然他在形体上不甚美观,也应该对他起爱慕,凭他来孕育最适宜于使青年人得益的道理。从此再进一步,他应学会见到行为和制度的美,看出这种美也是到处贯通的,因此就把形体的美看得比较微末。从此再进一步,他应该受向导的指引,进到各种学问知识,看出它们的美。 [234]

在这里,审美观照上升的梯级是:第一,爱一个美的形体;第二,爱全体形体中的美;第三,爱美的心灵和行为制度;第四,爱美的知识学问。审美观照的上升之路也是审美认识的上升之路。这种上升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高的一个梯级:对美的理式的观照。这是一种奇妙无比的美:

这时他凭临美的汪洋大海,凝神观照,心中起无限欣喜,于是孕育无量数的优美崇高的道理,得到丰富的哲学收获。如此精力弥满之后,他终于一旦豁然贯通唯一的涵盖一切的学问,以美为对象的学问。 [235]

审美意识富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审美观照和审美享受密切地结合在一起。观照的美越高级,审美享受就越强烈。在美的理式面前,一切黄金、华装艳服、娇童和美少年都卑微不足道。从上述引文中还可以看到,在柏拉图那里,审美对象是分等级的,所以才有审美观照上升的梯级。美的等级取决于存在的等级,而存在的等级的高低又取决于其距离物质的远近。柏拉图的这种本体论美学、美的等级以及美的等级取决于精神和物质的关系的看法,对普洛丁的新柏拉图主义和中世纪奥古斯丁美学产生了直接影响。

二、“灵魂马车”的隐喻

与《会饮篇》中的第俄提玛的启示相应的、对美学同样重要的是《斐德若篇》中苏格拉底的第二篇演说 [236] 。这篇演说讲述了灵魂巡行诸天的神话。灵魂和厄罗斯一样,也是一个爱美的主体。

灵魂是希腊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希腊人认为人由灵魂(psuchē)和肉体(sāma)组成,肉体会死去,而灵魂是不朽的,灵魂可以离开肉体而存在。在《伊利亚特》中,阿喀琉斯梦见死去的帕特罗克洛斯,他伸出双臂想去拥抱,“灵魂钻入泥地,像一缕青烟” [237] 。柏拉图接受了希腊传统观点,这也符合他的理式论。世界有两种存在:不可见的理式和可见的事物。人也有两种存在:不可见的灵魂和可见的肉体。灵魂的不朽在于它永远是自我运动的,不是由他物推动的。它是运动的本原,如果它毁灭的话,宇宙和万物都将不复存在,因为没有东西使它们再动起来。“这种自动性就是灵魂的本质和定义。” [238]

柏拉图把灵魂比作一个御车人和两匹马的马车。御车人要驾驭两匹马,而一匹驯良,另一匹顽劣。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把灵魂分作三部分:理性、激情和欲望。这三个部分中,理性最高,它统辖整个灵魂;激情次之,它是理性的盟友,辅助它进行管辖;欲望最低。它们三者的从属关系就是激情受理性指导而控制情欲,从而达到灵魂的和谐 [239] 。柏拉图说灵魂不朽主要指理性灵魂的不朽,而激情和欲望是可朽的。灵魂的三重区分和柏拉图关于理想国成员构成的三个等级相对应。在理想国成员中,第一等是统治者,第二等是辅助者,即军人、武士,第三等是工农业生产者。他们三者的从属关系就是辅助者协助统治者统治工农业生产者。在灵魂马车中,御车人代表理性,驯良的马代表激情,顽劣的马代表欲望,灵魂马车使人想起《会饮篇》中介乎神和人、有知和无知之间的厄罗斯。灵魂马车出游顺畅与否取决于马匹是否驯良,御者是否驾驭有方。

宙斯率领诸神徜徉遨游,次等的神和灵魂跟在后面。灵魂巡游象征生命的经历、学问和道德的修养,结果有三种情况:“御良马驯者高飞天外,窥见真实本体(真善美诸理式),御与马较差者各随能力所至,愈飞低所见愈浅;御劣马顽者锻羽堕地,与肉体结合,成为各种高低不同的人物。” [240] 柏拉图一直在谈论灵魂的不朽,现在却谈到灵魂和肉体的结合。这表明灵魂是不纯粹的,其中的理性部分向往天国的理式,而欲望部分则眷恋下界的肉体。灵魂本身是理性和感性的结合,然而灵魂作为整体与肉体的关系,又是理性与感性的关系。灵魂和肉体的结合是理式和质料的结合,这种情况和厄罗斯一样,再一次暗示审美意识是理性和感性的结合。

按照柏拉图的逻辑,不仅“御劣马顽者”的灵魂和肉体相结合,其他灵魂也和肉体相结合。每个人的灵魂都“天然地曾经观照过永恒真实界,否则它就不会附到人体上来” [241] ,由此产生了柏拉图的回忆说。一个人见到尘世里美的事物,灵魂就回忆起在上界所见到的美本身,即美的理式,因此对美的理式在下界的摹本惊喜不已,“他凝视这美形,于是心里起一种虔敬,敬它如敬神” [242] 。在这里,对美的观照程序和《会饮篇》里的相反。灵魂首先在天国看到先验的美的理式,投胎以后之所以能够观照美的事物,原因在于想起它是美的理式摹本。这种观照是自上而下的。在《会饮篇》中,对美的观照是自下而上的,从一个形体到全体形体,经过精神领域,最后到美的理式。

在苏格拉底的第二篇演说中,柏拉图区分出四种迷狂:预言的迷狂、宗教的迷狂、艺术(诗神)的迷狂和审美的迷狂。审美的迷狂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人见到尘世的美,就回忆起上界真正的美,急于高飞远举,“象一个鸟儿一样,昂首向高处凝望,把下界一切置之度外,因此被人指为迷狂” [243] 。和《会饮篇》一样,这里再次强调了审美意识强烈的情感性。

厄罗斯和灵魂马车是哲学和美学概念的诗化,诸如此类的神话、比喻和隐喻在柏拉图美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在西方美学史上,普洛丁不仅承袭了《会饮篇》中关于厄罗斯的观点,而且承袭了《斐德若篇》中关于灵魂马车的观点。普洛丁论证了灵魂的不朽,论据和柏拉图的一样,灵魂是自我运动的,其他事物的运动是他物推动的,由此灵魂是不朽的 [244] 。普洛丁在许多地方也重复了柏拉图灵魂马车的形象,叙述了宙斯率领诸神观照宇宙的情景,跟随其后的还有精灵和灵魂 [245] 。普洛丁还描绘了审美迷狂的状态。柏拉图对灵魂的三重区分影响了现代美学,西方学者认为弗洛伊德在许多方面重复了柏拉图的思想。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中的“本我”是人性中原始的、被压抑的欲望和冲动;“自我”是受理性控制的、对“本我”实施改造的积极意识;“超我”反映社会的准则,支持“自我”有效地压抑“本我” [246] 6tuPnuGq8J38ELzuWJGt+DjmrkyqorTr3D5NC5NtEvrPvHWCtsdJWrpS8uc0oS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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