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恩培多克勒

恩培多克勒（约公元前495年至前435年）出身于西西里岛南部阿克拉克的一个民主派家庭，集诗人、哲学家、政治家、雄辩家、医生、奥菲斯教徒等多种身份于一身。亚里士多德称他为修辞学的奠基人。他的主要著作有《论自然》和《净化》两个诗篇，共5000行，现存若干残篇。

恩培多克勒美学思想的特点表现在对希腊美学重要范畴“和谐”的理解上，他把和谐理解为活的有机整体。他的这种观点产生于其关于世界构成的四根说或六本原说。他把火、土、气、水四种元素当作世界的本原，这就是所谓“四根说”。恩培多克勒的“根”指元素。从词源学上看，元素（stoicheion）是彼此分开但处在同一序列中的物体，如字母表中的字母、森林中的树木、雁阵中的雁、队列中的士兵。在哲学著作中，它指具有某种性质的最小单元，它强调这个单元的不可分性。元素具有审美的、结构的意义。恩培多克勒关于火、土、气、水的概念与现代人不同，他把土设想为六面体，把火设想为四面体，他用这些元素表明世界的几何形体结构，对这些元素作审美的理解。在早期希腊美学家看来，元素既是活的，又是美的。西方哲学史研究把恩培多克勒说成西方第一位主张多元论的自然哲学家。早期希腊哲学家中有人主张单一的元素如水、气或火是世界的本原。多元论和一元论虽然不同，但是它们都反映了人类思维发展的共同进程。希腊神话是一种自然神话，神是自然力量的极端概括。神话作用的减退消亡必然导致自然元素的绝对化，自然元素替代神成为支配世界的力量。恩培多克勒在阐述他的四根说时坚决反对神人同形同性论，用宙斯、赫拉、爱多妞（Aidoneus，亦译作埃多涅乌）和奈斯蒂（Nestis，亦译作涅斯蒂）这四神的名称来指代火、土、气、水四种元素：

首先请听真，万物有四根：

宙斯照万物，赫拉育生命；

还有爱多妞以及奈斯蒂，

她用自己珍珠泪，浇灌万灵生命泉。 ^[103]

火构成太阳，气构成天空，水构成海洋，土构成大地。火、气、水、土这四种元素不生不灭，它们有聚有散，它们的结合生成万物，它们的离散使个别事物消亡。使它们作聚散运动的本原是爱和恨（“恨”亦译为“憎”；由于“恨”在希腊文中的原意是“争吵”，所以又译为“争”），爱使各部分联合，恨使各部分分离。四根加上爱和恨，被称为“六本原说”。恩培多克勒的六本原说和赫拉克利特的火本原说都是关于事物生成的理论。根据六本原说，爱处于支配地位时，事物处在和谐的状态中；恨处于支配地位时，这种和谐状态转化为混乱和无序；重新借助爱的力量，恨的状态可以转化为原初的、永恒的爱，世界再次成为一个美的圆球。这种和谐正是赫拉克利特的生成理论的内在展示，也是六本原说对美学的意义所在。

爱产生和谐和美，恨产生无序和丑。恩培多克勒通过爱把和谐理解为活的有机整体。他在残篇17中把爱称作爱神阿芙洛狄忒，这不是简单的类比，而是对爱的本质的准确说明。爱是一种吸引和结合的力量，是一种旺盛的、原始的生命力。和谐作为活的有机整体的观点在其残篇20中得到清楚的表述：

这种情况在有死者的肢体中表现明显：

一个时候，在生命力旺盛的时节，

所有肢体由“爱”统领结为一个整体；

另一时候，由于可恶的“恨”力量驱使，

它们就各自分开，在生命海湾中流浪游移。

不论植物、水中的鱼，

还是穴居山林的野兽和展翅云天的水鸟，

全都同样道理。 ^[104]

恩培多克勒运用六本原说解释生命现象。他把生命的进化分为四个阶段：在第一阶段，动物不是完整的机体，各肢体部分是分离产生的，并不结合在一起，如没有脖子的头、没有肩的胳臂、没有额的眼睛等等。在第二阶段，这些肢体偶然地结合在一起，产生出怪异的动物，如人头牛身或牛头人身的动物。第三阶段的生命体是完整有机地构成的一代，那些怪异的动物由于身体各部分互不适合而淘汰，剩下各部分和谐的动物。在第四阶段，动物不再由四根直接产生，而是自行生殖，美貌的吸引成为繁殖的原因，产生的动物各部分和谐一致又形体美丽。恩培多克勒用朴素的适者生存、自然淘汰的原则说明生命进化过程，尽管其中有荒唐之处，但仍然可以被称为“希腊的达尔文主义”，得到西方哲学史研究者的高度评价。对于西方美学史来说，这种生命进化论的价值在于，恩培多克勒把和谐理解为活的有机整体。他对和谐的理解不同于毕达哥拉斯学派，后者把和谐看作数的关系；也不同于赫拉克利特，后者把和谐看作对立统一。不过，恩培多克勒的和谐的有机整体中包含着某种比例关系，这明显地受到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影响。他以和谐比例的观点说明了活的有机体及其各种成分如骨、肌肉和血液的构成：

在它宽阔的釜中，温厚的大地

接受了八分之二闪着光的奈斯蒂（指水——引者注）

以及四分赫菲斯托斯（指火——引者注）

生成了洁净的白骨，

因“和谐”而神奇地粘结在一起。 ^[105]

以几乎相同的比例，

土和赫菲斯托斯，水滴，

以及那光亮的以太相遇在一起，

就此泊在完美的“爱”港湾里。

只是相比起来，有的多点，有的又少些，

从这里面，生出了各种肌肉和血液。 ^[106]

恩培多克勒既把滚圆的球体看作和谐和美（爱占支配地位时，世界是一个圆球），因为圆球从中心到每一边都距离相等，完全没有任何差别；又把按比例构成的物体看作和谐和美。

恩培多克勒还把和谐的原则运用到审美知觉上。要阐述这一点，首先要说明他的知觉认识论——流射说。恩培多克勒认为，任何物体都由四种自然元素组成，它们同时也放射出连续不断的、细微而不可见的元素。不管动物、植物、大地和海洋，还是石头、铜和铁，都是如此。人的感官如眼睛，同样由四种元素组成。客观物体的流射粒子进入眼睛，同眼睛中的相同元素构成物相遇，进入合适的孔道，就形成视知觉。物体火的流射粒子容易进入眼睛中由火组成的孔道，物体水的流射粒子则容易进入眼睛中由水组成的孔道。这就是所谓“流射说”。公元前3世纪的逍遥派哲学家、《论感觉》一书的作者泰奥弗拉斯托斯（Theophrastus）指出，当时流行的感觉理论都用事物之间的关系来解释事物与感觉之间的关系，恩培多克勒主张感觉是“相似所造成的相似”，这种理论被称作“同类相知”原则。

据泰奥弗拉斯托斯记载，恩培多克勒主张“感觉是由（射流）和一种感官相适合产生的。所以一种感官不能认识另一种感官的对象，因为某些感官的孔道对感官对象太宽了，另一些又太窄了，因而有些（对象的粒子）可以没有接触就穿过孔道，另一些却根本不能通过” ^[107] 。拿眼睛来说，眼睛内部是火，火的周围是土和气，火的孔道和水的孔道交替排列。

通过火的孔道，我们看到明亮；通过水的孔道，我们看到黑暗。每一类对象都同一种孔道相适合，各种颜色都是由流射带入眼睛的。 ^[108]

眼睛和客观对象是否“同类相知”，会产生不同的视觉反应。

元素相同或相同元素的结合便产生快乐，元素相反便产生痛苦。 ^[109]

眼睛白天看得清楚，因为眼中的火和外面的火相平衡。水少的眼睛在夜晚看得清楚，因为它的缺陷得到弥补。“最好的是这两种元素（指火与水——引者注）的比例相等的眼睛。” ^[110] 这是和谐的比例原则在视知觉中的具体运用。恩培多克勒通过感官结构和客观物体结构的“同类相知”来解释感觉，基本上出于猜测，也比较粗糙，然而这种理论对美学仍然具有重要意义，它从一个方面说明了审美知觉形成的原因。如果眼睛的结构和外界物体的结构相适合，那么，眼睛中的孔道畅通无阻，在这种情况下视知觉就会产生快感。反之，眼睛中的孔道就会阻塞僵滞，视知觉则会产生痛感。现代某些审美知觉理论与恩培多克勒的这种理论相去并不太远 ^[111] 。例如，H.斯宾塞（H.Spencer）就利用“筋力节省”的原则来解释秀美。他认为秀美的印象起源于筋肉运动时筋力的节省，运动愈显示出轻巧不费力的样子，愈使人觉得秀美 ^[112] 。 /AAcjMlmhgjDyvVNBXkI3N0P5aCXXb8GPmlxAH98oBqPkLTf0s/TzQFT0ahPx3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