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Z34(诲谕曲折数条)

诲谕曲折数条,始皆不能无疑,既而思之,则或疑或信,而不能相通。近深思之,乃知只是一处不透,所以触处窒碍,虽或考索强通,终是不该贯。偶却见得所以然者,辄具陈之,以卜是否。

大抵日前所见、累书所陈者,只是侗地见得个大本达道底影象,便执认以为是了,却于“致中和”一句,全不曾入思议,所以累蒙教告以求仁之为急,而自觉殊无立脚下功夫处。盖只见得个直截根源,倾湫倒海底气象,日间但觉为大化所驱,如在洪涛巨浪之中,不容少顷停泊。盖其所见一向如是,以故应事接物处,但觉粗厉勇果,增倍于前,而宽裕雍容之气略无毫发,虽窃病之,而不知其所自来也。而今而后,乃知浩浩大化之中,一家自有一个安宅,正是自家安身立命、主宰知觉处,所以立大本、行达道之枢要,所谓“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者,乃在于此。而前此方往方来之说,正是手忙足乱,无著身处。道迩求远,乃至于是,亦可笑矣。

《正蒙》可疑处,以熹观之,亦只是一病,如定性,则欲其不累于外物;论至静,则以识知为客感;语圣人,则以为因问而后有知,是皆一病而已。“复见天地心”之说,熹则以为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虽气有阖辟,物有盈虚,而天地之心则亘古亘今,未始有毫厘之间断也。故阳极于外,而复生于内,圣人以为于此可以见天地之心焉。盖其复者,气也;其所以复者,则有自来矣。向非天地之心生生不息,则阳之极也,一绝而不复续矣,尚何以复生于内,而为阖辟之无穷乎?此则所论“动之端”者,乃一阳之所以动,非徒指夫一阳之已动者而为言也。“夜气”固未可谓之天地心,然正是气之复处,苟求其故,则亦可以见天地之心矣。(《朱文公文集》卷三二)

【系年】

此信系于乾道二年(1166),可参 Z3 系年。因此信中有“前此方往方来之说”,正对应Z4 “发者方往,而未发者方来”,因此学者多论定此信当系于Z4之后。

此信中有“大化之中,自有安宅”一句,而朱熹《答石子重》第五书云“‘大化之中,自有安宅’,此立语固有病,然当时之意确实要见自家主宰处”,且此书起首便言“熹自去秋之中走长沙”,显指乾道三年朱熹湖南之行,因此钱穆以为 Z34 与《答石子重》当在同时,可系于乾道四年。 陈来赞同《答石子重》系于乾道四年正月,但朱熹乾道三年十二月下旬方从湖南至家,不可能在乾道四年初即与张栻有“人自有生”四书往来,而《答石子重》书中所言“当时”二字,也可是忆旧之语,两书非在同时。

Z34中多论天地之心与夜气,朱熹《答何叔京》第八书中云“但钦夫极论复见天地之心,不可以夜气为比,熹则以为夜气正是复处,固不可便谓天地心,然于此可以见天地心矣”, 《答何叔京》第八书学者多系于乾道三年春,亦可佐证 Z34 不在湖南之行后。

此信可证,朱熹于中和旧说之中,尚有不同阶段,关键即在于朱熹是否由张栻“两物之蔽”的批评而领会到湖湘学派所论性体心用是一物而二名。若只是说未发为性、已发为心,却将性独立于心外,如Z4所言“不妨常有未行乎用之性”,又或者如Z3 泛泛以天地间大化流行或者此大化流行背后之所以然为性,都不过是侗所见,既不符合湖湘学派义理,也容易将工夫外求而不足以切己修身,“殊无立脚下功夫处”。刘宗周以为Z3言道体,Z34 言性体,所论亦大体近之。

需要补充的是,自王懋竑始,Z34和Z35一并被纳入“中和旧说”中加以讨论,但如王懋竑所言,Z34和Z35之被重视,当与晚明理学尊朱、尊王两系对朱熹书信系年的争论有关。

【疏证】

“乃知只是一处不透” 。“一处不透”,即指朱熹虽以未发为性、已发为心,看似符合湖湘学派义理,但却未能明白性、心为一物而二名。此时朱熹方才明白此前张栻所批评的“两物之蔽”。若只认得未发为性,便将未发之性视为可离开已发之心的大本,那便不是真正了解性、心为何物,而只是“ 侗地见得个大本达道底影象,便执认以为是了”。若以为有独立于心之性,那么可以推论在工夫层面也当有独立于心之工夫的性之工夫,如此则与湖湘学派始终从心入手的“先察识后涵养”工夫有异,因此朱熹在觉察到这点后也认为自己此前所悟难以契入《中庸》所言“致中和”的工夫。工夫既无下脚处,则所见再高妙,也终无“宽裕雍容”的气象。而张栻所言“求仁”之方,正体现湖湘学派将工夫立定于己心、以之为“立脚下功夫处”的特点。张栻屡言“为仁在己”“所以体当在己之实事,是求仁之要也”,不可视为一般儒家所言为仁由己,而是有湖湘学派特定的“先察识后涵养”的要义。湖湘学派虽喜谈性,但也重求仁,张栻在乾道四年三月所作《胡子知言序》即云:“不知求仁而坐谈性命,则几何其不流于异端之归乎!”

值得补充的是,湖湘学派“先察识后涵养”的工夫,与其性体心用的义理架构密不可分。胡宏有一名言,“人有不仁,心无不仁”, 此是顺承《孟子》 “仁,人心也”一语而来,“心无不仁”之心,乃良心、本心,即作为性体心用中发见之心。胡宏以为“此心在人,其发见之端不同,要在识之而已”, 作为性体心用之心,必可见体,察识之要也在于识体。牟宗三以为,湖湘学派所论已发之心,乃良心发见之发,非一般喜怒哀乐七情之发,朱熹此时未能洞察这点,只是“ 侗”所见。 牟宗三此说从义理判释上至为正确。朱熹思想成型后,以为“心无不仁”欠妥,当说“心有不仁,心之本体无不仁”; 又反对湖湘学派“欲为仁,必先识仁之体”,而主张更具体的“求仁之方”先于“识仁之体”, 皆能充分体现朱熹与湖湘学派所论心性的差别。但仅就中和旧说此时而言,朱熹与湖湘学派关于已发之心究竟为何的差异尚未暴露,朱熹所论“两物之蔽”“一处不透”“ 侗地见得个大本达道底影象”,更多是自陈未能视性心为一物而二名。

“浩浩大化之中,一家自有一个安宅,正是自家安身立命、主宰知觉处,所以立大本、行达道之枢要,所谓 ‘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者,乃在于此。” 此句所言“体用一源”,正可说明朱熹终于明白此前“两物之蔽”所指为何。若视未发之性可脱离已发之心,别为一物,虽可泛言大化流行之天命,但终不如依《中庸》“天命之谓性”之旨,体认到自家身上所化之性,以及依此所发之心。这既是自家安身立命、主宰知觉之本,也是“致中和”工夫立脚之处,性与心皆如此切近,自然不会“手忙足乱”,“道迩求远”。

“ 《正蒙》可疑处,以熹观之,亦只是一病,如定性,则欲其不累于外物;论至静,则以识知为客感;语圣人,则以为因问而后有知,是皆一病而已。” 朱熹所谓《正蒙》 “只是一病”,一如他此信起首自陈“一处不透”,皆是未能真正认识未发、已发为一物而二名,由此便不能正确理解自家之性与外物之间的关系。如此则生以物为累、以识知为客、以圣人之知有待于外等谬见。

“定性,则欲其不累于外物”指《正蒙》多视外物为“物累”, 程颢《定性书》亦记张载所论为“以定性不能不动,犹累于外物”, 朱熹或以为若如此,则性与物之关系对立意味太浓,甚至修身工夫亦会导向弃日用而求空寂之性。“论至静,则以识知为客感”指《正蒙·太和篇》中所云“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至静无感,性之渊源,有识有知,物交之客感尔”。 “语圣人,则以为因问而后有知”指《正蒙·中正篇》“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

“复见天地心” 。这是理学史上之重要议题,发端于程颐,而大成于朱熹。程颐有两说,朱熹亦有新旧两说,此不详述。此说源自《周易》复卦,复卦仅初九一阳爻,彖辞云:“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周易程氏传》于此释云:“一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盖不知动之端乃天地之心也。” “先儒”即王弼,动、静孰为根本,这亦是玄学与理学之根本差异,程颐对此颇为自得,以为“自古儒者皆言静见天地之心,唯某言动而见天地之心”。 程颐更明确两点,“复卦非天地之心,复则见天地之心;圣人无复,故未尝见其心”, 二者后来皆成为南宋理学重要论争议题,尤以前者为要。后来朱熹、张栻多有讨论,后文将随文疏证。

程颐之说,有一内在张力,即“动而见天地之心”与“动之端乃天地之心”的“见” “乃”之别。复卦初爻,程颐以为是阳气来复,属气而非理,他明确说“复之卦下面一画,便是动也,安得谓之静”, 从这个角度可以理解为阳气非天地之心,而只是可以由此“见”天地之心。朱熹顺承此说,以为“盖其复者,气也;其所以复者,则有自来矣”。但程颐又明确说“动之端乃天地之心”,“动”是阳气之动,那“动之端”是否即是阳气发动之初?若动之端属气之动,则与作为所以然者之天地之心不契。朱熹此时尚未全面厘清这一问题,但他对于“动之端”的理解,是将之属理而非属气,“此则所论 ‘动之端’ 者,乃一阳之所以动,非徒指夫一阳之已动者而为言也”。

“故阳极于外,而复生于内。” 所谓“阳极于外”指剥卦上九爻;“复生于内”则指承剥卦而来之复卦初九爻。

“‘夜气’ 固未可谓之天地心,然正是气之复处,苟求其故,则亦可以见天地之心矣。” 朱熹以为“夜气”作为气之一种,固然不是天地之心,但夜气之于旦昼纷扰,有近似于复卦一阳之于群阴的意味,也可由此见天地之心。朱熹于乾道三年春《答何叔京》第八书中,指出“钦夫极论复见天地之心不可以夜气为比,熹则以为夜气正是复处,固不可便谓天地心,然于此可以见天地心矣”, 亦与此信相关。张栻何以认为夜气与复卦之阳气来复不同,颇难断定,或许是因为张栻与湖湘学派皆受《孟子》 “夜气不足以存”一句影响,以为夜气若存若亡,非如一阳来复之生生不息。而朱熹受李侗影响,极重夜气工夫,所以力主夜气如复卦,可见天地之心。 318/BQbppRFhMtYQqRLXpLxPhElvY9iW++U5MPBSvFrhrO8Ki/KwV6F6acaoHKxk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