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子《论语》抄毕内上。其间误字显然者,已辄为正之矣。但其语时有不莹,岂其不长于文字而然耶?抑别有以也?顷在豫章,见阜卿所传语录,有尹和靖所称伊川语云:“侯师正议论,只好隔壁听。”详味此言,以验此书,窃谓其学大抵明白劲正,而无深潜缜密、沉浸郁之味,故于精微曲折之际不免疏略,时有罅缝。不得于言而求诸心,乃其所见所存有此气象,非但文字之疵也。狂妄辄尔轻议前辈,可谓不韪,然亦讲学之一端,所不得避。不审高明以为如何?人回却望批诲,幸甚幸甚。(《朱文公文集》卷三〇)
【系年】
此信当系于隆兴二年(1164)或次年初。此信系年旧有两说。其一以为当系于隆兴二年九月朱熹、张栻见面后数月内。信中所言“顷在豫章”,当指隆兴二年张浚去世后,张栻护灵返湘,朱熹于当年九月二十日赴豫章哭祭张浚,并自豫章送至丰城。束景南、任仁仁、顾宏义主此说。
其二以为此信当系于乾道八年(1172)。郭齐、尹波以为信中有批评侯师圣语,当与称言“侯师圣之说多可疑,然亦有好处也”的S13 为一时往来书信,又据S13中线索,将两书一并系于乾道八年;而“顷在豫章”则指乾道三年(1167)朱熹长沙之行后返闽经由豫章之事。
当以前说为是。李侗过世后,朱熹多从张栻处获得二程及程门文献,如侯师圣《论语说》,朱熹自言“皆出衡山胡氏”。
“顷在豫章”当指朱熹与张栻同处时,张栻赠予朱熹理学语录相关著作。王懋竑也指出,朱子文集中所收与张栻论学的三卷书信,“三十卷与张敬夫书、三十一卷答张敬夫书,大概以年叙,三十二卷所载则不以年叙,且多未定之论,故疑为朱子所自删而后人复入之者,然未敢定也”。
依此体例,则Z1亦当系于1164年或次年初。
此信或为今存朱熹致张栻书信中最早的一封,信首小字既注“别纸”,则当有书信正文,惜今不存。信中朱熹以为侯师圣之弊,不止于文字之疵,暗讽其于程门高弟中因欠涵养之功而无切实自得之效。
【疏证】
“阜卿” 。陈之茂,字阜卿,往来答书尚存王十朋《答湖守陈郎中》、周必大《除左使答湖守陈阜卿启》、大慧宗杲《答陈教授》,又洪适《休宁县校官碑》稍记其事。
“有尹和靖所称伊川语云:‘侯师正议论,只好隔壁听。’”
此语今存《二程集》中,乃时紫芝所集语录。
所谓“只好隔壁听”,指初闻或可喜,深究则不然,因无切实体会。朱熹曾以侯师圣论《中庸》鬼神之德为例,认为侯说“乍读如可喜者,而细以经文事理求之,则失之远矣,程子所谓 ‘只好隔壁听’ 者,其谓此类也夫”!
王夫之也以为程子此言是指侯师圣“贪于规模之大,而切体无实”。
张栻在S4中亦批评“岳下诸公尚执前说,所谓帘窥壁听者,甚中其病耳”,“帘窥壁听”意同于此。
此语可与后文“无深潜缜密、沉浸郁之味,故于精微曲折之际不免疏略,时有罅缝”合观。所谓“深潜缜密”,是程子论吕大临之语,
朱熹屡加援引,意在突显吕大临的涵养工夫。朱熹中年曾转引程子之语,论程门高弟吕、游、杨、侯四子优劣:“于吕称其深潜缜密,于游称其颖悟温厚,谓杨不及游而亦每称其颖悟,谓侯氏之言但可隔壁听……则其高下浅深亦可见矣。”
与朱熹批评侯师圣“精微曲折之际不免疏略”相反,湖湘学派对侯师圣则多有肯定,如胡安国曾称许侯师圣“讲论经术则通贯不穷,商略时事则纤微皆察”,并遣胡宏问学于侯师圣。
胡宏也以为侯于二程问学最久、悉知二程文章最详。
李侗和朱熹对侯师圣则有不同评价,朱熹晚年亦曾与陈淳论及程门高弟,依旧认为“侯师圣太粗疏,李先生甚轻之”。
大体而言,对于程门弟子,湖湘学派因深受谢良佐、杨时等影响,多加肯定;而朱熹则以为程门后学多不能承续师说,乃至流入异端,至于深受程门高弟影响的湖湘学派,在朱熹看来也多有不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