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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速度与激情:生物化学算法遭遇竞速革命

2018年辞世的法国哲学家保尔·维利里奥提出“竞速学”(dromology),提议要把速度作为核心研究对象,“速度是肇因性理念,理念之前的那个理念”。 在维利里奥看来,人类文明的变化,根本上便是 速度的变化: 技术的演进,所带来的实质上就是速度的提升 (人和物位移速度、信息传递速度等)。政治组织 (政治器官) 的变化 (譬如从奴隶制、封建制到官僚制),归根结底也正是协作速度的变化。维氏声称:

实际上并没有“工业革命”,有的只是一个“竞速革命”;并没有民众统治 (民主),有的只是竞速统治(dromocracy);并不存在策略,有的只是竞速学。

人类文明的变迁,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竞速革命”所逼使。而所谓的“策略”,就是在竞速学层面上去获取优势。反过来,人类文明所遭遇的各种危机,亦根本上是由速度提升所带来的挑战。

维利里奥在其师莫里斯·梅洛 庞蒂奠基性著作《知觉现象学》基础上,提出如下论点:事情发生的速度,会影响人们对现象的知觉;而沟通与运输的速度提升,则会深层次地带来知觉场的变异,亦即剧烈地改变头脑环境。质言之,速度,影响的是“知觉的后勤” (logistics of perception) 。高速飙车容易出车祸,最质朴的原因,就是驾驶员的知觉后勤补给,跟不上他/她加给自己的“激情”速度。

速度的提升造成的最根本的知觉场变异,是严格现象学意义上的“时空压缩”:无论是信息与数据的高速流动,还是人与物的高速移动,都导致时间与空间在知觉层面上遭到压缩(甚至地球被压缩成一个“村落” )。 知觉场变异在给人类以及人类文明带来“激情”(从骑马到骑摩托、从磁悬浮到超音速飞机……)的同时,亦带来巨大的挑战。

一头麋鹿的“生物化学算法”能够对以110公里/小时奔向它的猎豹做出反应,然而它的“知觉后勤”完全跟不上狙击枪射出的子弹速度。而较之麋鹿 (以及其他邻近物种),人的“生物化学算法”同样无法跟上这样的速度,否则沃卓斯基姐妹 执导的科幻影片《黑客帝国》 (1999,片中英雄尼奥可以从容地躲避子弹),当时就不会如此激起观众视觉 (知觉) 上的剧烈震撼,并一举斩获“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奖”——该片实质上通过“视觉特效”重新把子弹的速度,减慢到我们知觉后勤的舒适区。 换言之,当人类文明不断以加速的方式迎来一个又一个“竞速革命”,人体的“生物化学算法”却更新缓慢,应对加速涌来的知觉场变异时越来越捉襟见肘。

从竞速学角度来看,人工智能所带来的挑战,恰恰落在速度提升上:人工智能在学习 (“深度学习” ) 上的速度、对大数据的处理速度,完败人的“生物化学算法” 。 ChatGPT能以“好到吓人”方式做到的那些事,大多数人类实际上也能做到(譬如,概述一本大部头的学术著作),只是完成的速度要比ChatGPT慢得多。大语言模型的深度神经网络,将人类只能以“慢思考”处理的任务,以“快思考”的方式完成——前者是意识参与并推动的,在语言中展开;后者则是前意识的,以近似直觉的方式输出。 人工智能所开启的这轮“竞速革命”,已经产生出多面向的社会性结果:生活在当下的我们已经开始见证到:从购物、获取资讯到择偶、招聘人才……人们正在把越来越多的决断权逐渐让渡给人工智能算法。

当代世界各种事件快速发生、 “信息炸弹” (information bomb) 不断涌来,人不再确信自身能够有效地应对与处理,在 “竞速场域”中,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把曾经建立在自身“知觉”(“生物化学算法” ) 上的信心,让渡给了人工智能 。2019年3月10日一架隶属埃塞俄比亚航空的波音737 Max-8在埃塞俄比亚境内坠毁,机上157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罹难。基于黑匣子数据的初步调查分析显示此次空难同五个月前印尼狮航空难如出一辙,都源于该型号飞机上新增的“自动防失速系统” :当它综合各种传感器读数而判断飞机处于失速状态,该智能系统便接管飞机;飞行员与该系统争夺飞机控制权,但最终没能成功,导致飞机在高速撞击地面时解体。 如果这个调查是可靠的,那么,这两场空难便可以被理解为人把决断权让渡给人工智能 (“自动防失速系统”截断了坐在驾驶舱里飞行员的“知觉的后勤” ) 后所导致的惨剧。

人/物、信息/数据移动速度的巨幅提升 (并且是加速提升),导致在当下人类文明内部,人工智能算法已然快速地、全方位地淘汰人体的“生物化学算法”,亦即生物器官之“智能”。面对人工智能带来的速度,人的知觉及思考的“后勤”,已经彻底坍塌——这就是为什么 ChatGPT 会让人生出“好到吓人”之感,甚至千余位人工智能专家联名呼吁暂停训练GPT。 早在“阿尔法狗”的学习速度面前,人类顶级棋手已彻底跟不上。犹太格言“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必须依赖神学框架才有意义。然而在今天,人类思考面对一个 事实性 的参照对象:人工智能。人的“慢思考”远远跟不上人工智能的“快思考”。图灵奖得主、 “深度学习之父”杰弗里·辛顿甚至用青蛙与人的对照,来比拟人与人工智能的差距。

在这个意义上, “人工智能革命”,实则正是“竞速革命”的最新形态 wnIGUZBBsGT54DdWDSYqqIgp4d+khqIvoGpg7sv28ROwQzrFzyQPsnQMyCJgvI7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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