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1年,两广总督徐广缙奉旨赴广西督战,行前动用库银在广东招募雇佣兵随他出征,这些雇佣兵被称为粤勇或广勇。粤勇依据籍贯还可分为东勇、莞勇、潮勇等,军事素质强过正规军和广西团练。
当时钦差大臣李星沅主持广西军务,1851年初他在前线奏告宫中称粤勇擅长打仗,东莞士绅、候补知府张敬修统带的莞勇,在武宣打仗屡建战功。中英战争时张敬修在东莞修筑炮台防御英军,1845年去广西做了几年知县后辞职回乡,1850年广西会党起事反清,巡抚周天爵委托他招募300名莞勇赴战。
粤勇大多出身底层,由乡土士绅出资训练,参与宗族械斗或地域冲突,相当一部分粤勇加入过地方团练,参与三元里之战、锄奸运动、反洋人入城运动。中英战争、反入城运动相继结束,社学团练规模随之收缩,城市团练亦不复存在,大量失业团勇流入社会成为游民。徐广缙招募粤勇赴桂平叛,既可利用他们的军事技能,又可让他们领取薪饷解决生存危机。
1851年开始赴广西作战的广东雇佣兵数量可观,一些粤籍士绅成为雇佣军指挥官,除了张敬修,还有捐职主簿陈登仕、候补训导张熙云、候补布政使褚汝航、武举韦允升、已革游击王浚、投诚会党首领归善营千总冯子材等。
来自广东的雇佣兵作战勇猛,这支生力军或可翻转桂省战局,这样的消息经各种渠道传到京城,君臣信心大增,以为胜利指日可待。协办大学士、帝师杜受田1851年3月奏称:“传闻粤中杀贼,官兵弗如乡团,乡团弗如广勇。果如广勇精加选练,不过一二千人,以此于谋勇之将弁、官绅数人,分一二堆领之,势宜足以办贼……为其人皆籍广东,多为各处富商大贾佣工负贩之徒,向来雇募,按月给工,大概每人每月约银四五两至六七两不等,较于官兵饷银为多,然亦不过二兵为一勇之用。”
杜受田主张高薪雇勇,认为雇佣兵物有所值。
粤勇并未如清廷所想一举扭转战局,他们的对手太平军实在太强。1851年3月至4月,雇佣兵和军队在武宣、三里圩协同作战,一度对叛军形成包围。5月,被围之敌经小林、大林、大蓑等处分路突围,退守象州中平;9月,象州之敌奔袭永安,驻安樟莞勇不战而溃,以至永安州城失陷。此时,李星沅已病逝军中,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主持广西军事,永安之败令他怒不可遏,下令遣散莞勇,另募东勇、潮勇交张敬修统带。
1852年11月2日,赛尚阿命令军队和雇佣兵反攻永安,北路清军进攻龙眼潭炮台遇阻,南路清军攻击水窦未果。11月21日,新募四千多名东勇、潮勇抵桂。12月10日,清军再攻永安。潮勇由凉州镇总兵长寿指挥,助攻龙眼潭炮台;张敬修率东勇协同广州副都统乌兰泰部进攻水窦。北路清军突破守军防线,遭太平军主力反击,老潮勇尚可一战,二千多名新潮勇溃退四散。乌兰泰部遭守军突袭粮草尽失,东勇随其后撤。永安战役从1851年9月中旬持续到1852年4月初,粤勇协同清军围城二百多天未能攻破城池,钦差李星沅、帝师杜受田认为广东雇佣军能战胜的预言,被军事实践证明过于乐观。
1852年4月5日,太平军弃守永安奔袭桂林。4月7日,乌兰泰率诸部追至大峒山时中伏,数千潮勇调头退出战场,以至于清军主力五千人被歼,乌兰泰受伤跌落溪涧,天津镇总兵长瑞、凉州镇总兵长寿、河北镇总兵董光甲、郧阳镇总兵邵鹤龄战死。一仗阵亡4名统兵将官,这是清军在广西战场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
潮勇临阵集体弃战,在于“与太平军通”。
雇佣兵发现敌军中多有广东老乡,这些老乡和他们一样曾是宗族团练成员,共同经历过中英战争和反入城运动,没有理由为了官府给的佣金,在陌生土地上与乡亲拼个你死我活。抗英战争已经过去,反洋高潮烟消云散,社学团练仅留近亲门生习武,权作宗族实力宣示。农业和手工业又被战争毁坏,握过刀枪的农人没有心思回到田头作坊,情愿四处漂泊。反洋情绪依然还在,英雄情结不会再有,来自潮州的雇佣兵遇敌散去,除了发现族人听到乡音,地域亲和力瓦解其作战意愿,更重要的是仇满反清意识被触发被唤醒,他们要做清帝国的敌人。
太平天国运动的早期追随者中,有为数众多的广东人,在这个充斥天地会、洪门会等秘密组织的通商省份,反洋反满是底层社会边缘群体的共识,就他们而言反满优先于反洋。太平军放弃永安转攻桂林,进入永安城的粤勇看到防御工事坚实牢固,震撼之余留下深刻印象,他们知道这些军事工程的建筑者来自珠江三角洲,是昔日并肩作战过的战友,由此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人海茫茫皆为无根飘萍,乱世沙场一不小心就做了刀下之鬼。思索考量后的集体决定是不作无谓牺牲,不再陪督抚缙绅清军官兵玩下去,他们清楚战争一旦结束勇营裁撤,留给自己的还是毫无希望的生活,倘若这样还不如加入叛军。
大峒山一役逃离战场的潮勇达两千人之多,钦差大臣塞尚阿对广东雇佣军彻底失望,在军中向皇帝报告,大峒山之战潮勇阳奉阴违,与贼暗通消息,断送了清军主力乌兰泰部和入桂作战的四镇总兵。鉴于清军兵力不足,赛尚阿对是否完全摒弃粤勇态度犹豫,他告诉奕詝,潮勇作战凶猛但不守军纪,出战“裸股跣足,踊跃泥田之中,争先恐后,骁勇实异寻常。惟饥则回营觅食,禁之不可,饱则持械出斗,阻之亦不可。幸其性多属犷直,稍假好言,则杀贼罔顾性命,其不受节制在此,其可用亦在此”。
大峒山战后,新募粤勇继续进入广西,赛尚阿接到宫中密旨,对广东雇佣兵严加甄别,尚未成行的粤勇不得进入广西。赛尚阿急令广、肇、浔、梧等府不许滥收雇佣兵,“遇有投效之勇即行截回”。
内战中的广东团练是分化的,上层团绅继续站在清廷一边,一部分底层团勇则成为反秩序者,在内战中转换立场站到士绅阶层的对立面。帝国君臣十分了解这样的情况,迫于战局不得不使用雇佣军,但这样的利用是短期的,一俟战争结束即毫不犹豫地予以裁撤,帝国常备军事力量只能是满蒙八旗军和绿营建制军,雇佣军只能在发生危机时临时征用。
在广西的雇佣军中,战力超过粤勇的是楚勇,这支来自湖南新宁的雇佣军秉持地方宗族团练组织原则,以血缘宗亲门生关系维系团队,相对于由各种人等脱离宗亲团练组成的地域性雇佣军,更具明确的政治取向和尚武精神。他们先与进入其宗族传统势力范围的本地天地会作战,继而进入广西同时对天地会武装和太平军作战。湖南新宁团练成建制转为雇佣军,得力于时任礼部右侍郎署兵部左侍郎的曾国藩推荐,1851年4月,赛尚阿奉旨赴广西督军平叛,奕詝允准调湖南在籍知县江忠源赴营。江忠源将500名新宁团练转为楚勇,湖南雇佣兵出省作战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