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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兰芳荣衰的108年

罗芳伯最初是如何创立兰芳公司的?后来又如何发展壮大?它的组织架构、性质和政治态度如何?据现存荷兰莱顿大学的《兰芳公司历代年册》的记载和拙著《罗芳伯及东万律兰芳政权研究》的考证,兰芳公司的创立、发展、壮大乃至逐渐衰落的过程经历了以下几次较大的事件:

刻本《兰芳公司历代年册》内页照片

兰芳公司的草创时期

1774年至1775年间,罗芳伯在坤甸筹谋创业,他四处联络同乡,准备伺机起事。等待多时的机会终于来了,罗芳伯决定以武力占领东万律附近的山心金湖,并以此为基地建功立业。据《兰芳公司历代年册》记载,当日有一百零八人跟随罗芳伯实施夜袭行动,由坤甸以北的笏黎里(Peniti)出发,走水路坐船沿河上溯而行,天明时分到达山心金湖。山心金湖是大埔人合伙经营的,而大埔当时属潮州府管辖。虽然大埔人也讲客家话,最初并不属于嘉应州阵营,因此这次事件大致被视为是潮、嘉两大人群之间的利益之争。

不过这次事件看上去并未引起武力斗殴和人员伤亡,罗芳伯当时采取招安抚慰的手段稳定人心,张阿才也获得留任,后来成为罗芳伯手下大将和兰芳公司财库(财政部门负责人),后期还担任过新港甲必丹(Kapitein) 。建立了“根据地”之后有了事业基础,金矿开采的收益提供了经济支撑,罗芳伯的声望日益上升,创建东万律兰芳公司总厅。创建总厅就是新建了“祠堂”,里面供奉的关帝神牌是公司成员同舟共济的精神凝聚,公司高层也有了议事场所。在此基础上兰芳公司正式创立了管治机构,罗芳伯被推举为大哥,对外称大总制。手下有“二哥”(副手)、“尾哥”(基层头目)和“老大”(长者)。罗芳伯率众人在东万律大路两旁起民房、造店铺,不久就形成了一个小市镇。数百兄弟齐心合力,决心共同扩大公司事业。

攻打茅恩,扩张领土

茅恩在东万律西北二十余里,当时正值金矿开采高峰期,人员聚集甚多。老埠头有店铺两百余间,以潮阳人、揭阳人和海丰人、陆丰人为多,为首的头人叫黄桂伯。新埠头有店铺二十余间,以嘉应州人为多,为首的头人叫江戊伯。罗芳伯欲据有茅恩而壮大实力,派手下兄弟刘台二头上戴藏有罗芳伯亲笔信的竹笠,暗中联络江戊伯,相约里应外合攻击老埠头。这个妙计果然得手,按照约定的时间,罗、江二人各自带领手下一齐发起进攻,包围之下黄桂伯只好投降。罗芳伯收编了黄桂伯的部下,茅恩、昆日、龙冈、沙拉蛮等地俱为罗芳伯管辖,兰芳公司第一次向西北扩张了地盘,并且在二十里外的沙拉蛮设置副厅(地方政府)处理矿业事务和民事纠纷。兰芳公司除了经营矿山之外,第一次有了对下属地方的社会管理职能。

黄桂伯在这次兼并斗争中归顺了罗芳伯,后来仍获得重用,担任了兰芳公司的二哥。1824年,刘台二执政时期黄桂伯还担任了万那甲必丹。

攻打明黄,消灭刘乾相武装

明黄在东万律西北四十余里,靠近沿海市镇南吧哇。

刘乾相是潮州府大埔县恭洲人,自立为大哥,手下有同堂子弟五百余人,明黄一带的金湖尽归其管辖,是远近华人武装组织实力最强盛者。刘乾相自恃实力强大,多次企图蚕食兰芳公司土地。1778年,他率领手下人马一步一步向东万律推进,甚至将营房扎在离兰芳总厅仅数百步的地方——六份头。罗芳伯对此侵占行为愤恨至极,决定发起反攻。某日早晨他亲自擂鼓调兵,率领兰芳公司民兵冲锋陷阵。一日之内连拔敌方六个大寨,又乘胜追击把刘乾相的残部赶到西北数十里外的阿亦华帝,刘乾相跳港而亡。经此一役,兰芳公司声威大震,疆域又向西北延伸近百里。兰芳公司的原有华人和大批由中国来到西婆罗洲的新客不断向北迁徙,数年间当地的华人社会发展得很快。

取消攻打大港公司

打唠鹿马来语称蒙特拉杜,在东万律西北百余里外,是由潮州府惠来一带的客家人组成的大港公司所在地。大港公司是当时西婆罗洲势力最大的华人公司,主要从事农业耕种。据荷兰人资料记载,在华人公司混战时期,大港公司能动员一万人的兵力投入战斗,而兰芳公司全盛时期也不过只有六千民兵。大概是两家发生了利益冲突,也有可能是为了报1774年兰芳会与天地会大战时的惨败之仇,1778年,罗芳伯率领部下长途行军,在距离东万律百里外的打唠鹿外围扎下营寨,欲将大港公司一举歼灭。双方对峙多日,罗芳伯审时度势,认为这一仗没有把握取胜,乃引兵而退。半路遇到领兵前来接应的江戊伯,二人商议后引兵退回东万律。这次扩张领土的计划虽未能实现,但避免了华人公司之间的一次厮杀和两个公司人民的生命财产损失,也反映了罗芳伯顾全大局和客观灵活的军事思想。

兰芳公司成立三年后,两次扩大领土,公司的实力大大增强。回顾当初漂洋过海来到婆罗洲的经历和在金湖做苦力的往事,罗芳伯写下一篇文辞优美的《游金山赋》。兰芳公司蒸蒸日上的前景,让罗芳伯不禁满怀信心,还写下了一首著名的《遣怀诗》,内容详见本书附录。

攻打沙坝达港口,驱逐马来人“土王”

沙坝达在东万律东南面,万律河自北向南流经此地后在坤甸附近汇入卡巴斯河。有个马来人名叫使打(Seta),自称邦居兰。使打仗势占据沙坝达地盘,华人称其为沙坝达王。据中国学者林峰的研究,这个马来人土王是万那王的儿子,也是南吧哇土王帕喃吧汉的外甥。沙坝达王的势力范围在东万律东南数十里,中心在沙坝达港口至万那一带。虽然地方不是很大,但他们的武装人员扼守了东万律来往坤甸的水路咽喉。使打占据沙坝达港口以后,派兵把守水陆要道,华人不敢从水路往返坤甸,大大影响了兰芳公司与坤甸的交通和经济活动。罗芳伯决定打通沙坝达港路,先派大埔人张阿才领一路兵马由高坪(在东万律以南十余里)一线进攻,自己率另一支人马随后增援。坤甸苏丹也派出两位将军助战,各自率领兵马由南至北夹攻沙坝达王的防线。这一仗气势很大,四路兵马一齐进攻,沙坝达王招架不住,只得带领残部往北逃窜至万那。自此一役,东万律以东百余里土地皆属兰芳所有。兰芳公司派人到沙坝达开发新矿,大批华人进入该地开垦和居住,数年后就形成了新的社区。兰芳公司在此设置沙坝达副厅(地方政府)处理矿务和民事纠纷,公司的疆域首次向东扩展百余里。

扩大领土,开发银矿

新港在沙坝达以东、高坪以南的万那河谷地带。兰芳公司数年前曾经与沙坝达王——邦居兰使打开战大获全胜,沙坝达王向北逃窜至万那,与万那王汇合后在新港地区发展势力。万那王辖下的达雅人又不断向西骚扰,兰芳公司经营的矿山和华人种植的农作物屡屡受到侵害。罗芳伯见此形势,决定对新港发起进攻。乾隆五十八年(1793),罗芳伯率兰芳公司数千民兵挥师向东,迅速扫除马来人的据点,在百里以外的新港周围筑下六个大寨,将邦居兰使打的营寨围困在中间。双方僵持长达九个月,由于敌方占据有利地势,罗芳伯领兵久攻不下,决定用“地道战”的方法,命部下挖掘长达一里的地道,直抵贼巢。不料被敌兵侦得动静,使打连夜遁逃,部下溃不成军,罗芳伯挥兵追赶,数日间驱驰上百里,直至三叭地方扎营。万那王和使打见大势已去,急忙派人连夜到坤甸向苏丹求救。坤甸苏丹亲自来到三叭调停,罗芳伯姑念穷寇莫追,即允诺苏丹,遂与万那王签订和约。苏丹用大竹桩写字插地为记,以三叭为界两家分治,过了许多年,竹子不见了,但是插孔还在(1856)。美国布兰代斯大学副教授杭行博士和马来西亚学者罗启光博士等人2016年在戴燕(三叭附近)实地考察,发现据当地人所说的当年罗芳伯部下所挖的地道至今还有小段遗迹留存。

经此一役,兰芳公司的领土再向东扩展数百里,新的矿山(银矿)开发也随之展开,大批华人向东迁徙至新港、万那和梭索一带。

内修政务,外联友邦,完善政权架构和制度建设

自创立兰芳公司后的十九年间,罗芳伯逐步建立兰芳公司的政权架构,设立民政、司法、征税、边境管理等机构,建立领导人选举制度、公务人员薪酬制度和武装民兵制度,开设学校保存和弘扬中华文化,鼓励民间垦荒耕种,开店铺营商和手艺人从业,使西婆罗洲的社会经济取得快速发展。据年册记载,罗芳伯在东万律创立兰芳公司后,先后通过武力和外交手段扩张领土,分别在新开辟的土地上设置了地方政府(副厅)来管理民间事务。兰芳公司的行政管理机构逐渐完善。

罗芳伯祭神灵、驱鳄鱼

西婆罗洲地处热带,加上河汊纵横、水网密布,时有鳄鱼出没伤人。据《兰芳公司历代年册》记载,罗芳伯时常走水路来往坤甸,屡见鳄鱼吃人事件发生。因回忆在家乡读书时,曾读到韩愈在潮州所作《祭鳄鱼文》,于是效仿韩愈有了祭神驱鳄之举。笔者在坤甸新埠头考察时,华人老者谢官友笑指门前河岸称,相传罗芳伯就在这里设坛祭神驱鳄。兰芳公司华人在河边搭了台子,准备了许多鱼、肉、其他食物、石灰和土制火药炸弹。罗芳伯登台燃香点烛,祭拜天地诸神后大声宣读《祭鳄鱼文》,读完后叫人将鱼、肉等食物投入水中。鳄鱼见有食物,纷纷游来争食。芳伯又叫人将石灰和点燃的土制炸弹投入水中,炸死许多鳄鱼。自此之后,坤甸河岸再无鳄鱼伤人事件发生。据说围观的当地马来人和达雅人无比惊诧,纷纷传言罗芳伯神力可通天地,威震巨鳄鱼豚,于是以坤甸王称之。自此,居住在兰芳公司势力范围内的马来人和达雅人都臣服罗芳伯,服服帖帖听从华人公司管治。

坤甸苏丹赠地给罗芳伯的考证

在《兰芳公司历代年册》中,作者对罗芳伯创建兰芳公司的过程以及后来扩张领土的几次战斗和设立沙拉蛮、南吧哇、伫南和新港四个副厅都做了详细交代。但事实上兰芳公司所管辖的坤甸新埠头、淡水港、八阁亭三个副厅于何时设立?所属土地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得到?年册作者并未加以说明。按理这三个副厅所在的地域,都属于卡巴斯河出海口北岸(现今坤甸县)的平原富庶之乡,为何罗芳伯可以不战而得地?而余澜馨、温雄飞、李长傅等学者的文章中都记载了关于“苏丹赠地给罗芳伯”的传说。因此认为,有可能罗芳伯在创立兰芳公司之后,确实曾应他的结拜兄弟——坤甸阿都拉曼苏丹的请求,协助平定坤甸达雅人的叛乱。战斗结束后,罗芳伯的部下驻扎在坤甸新埠头及以北地区,与坤甸老埠头成隔江对峙之势。荷兰学者也有记载,说老苏丹阿都拉曼曾与罗芳伯签订合约,前者负责提供武器弹药和给养,后者率兵进攻南吧哇帕喃吧汉。最初的战斗并不顺利,罗芳伯几乎要败退了,后来使用计谋,兰芳民兵才获得大胜。谅必老苏丹惧怕罗芳伯觊觎卡巴斯河南岸鱼米之乡的大片土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江北本来就无力控制的大片土地“送给”罗芳伯,两个政权隔江而治。

现存江北新埠头的罗芳伯庙遗址(原址是兰芳公司副厅)与对岸王府肚(地名)的苏丹王宫隔江相望。笔者采访当地八十二岁老者谢官友,他说老辈传说罗芳伯曾在“行宫”(指副厅)门前挖掘一段数十米河道,使船只可直入靠泊副厅,方便其直接上船驶往对岸王宫拜访苏丹。今天,河道的遗迹仍然存在,华人群众仍称之为“伯公沟”,可以从旁证明上述假设。目前可以确认的是,罗芳伯亲自制定并长期坚持与坤甸苏丹政权保持和平共处友好往来的战略,年册也曾多次提到坤甸苏丹帮助罗芳伯调停与马来人政权之间的冲突。

据笔者查考,1886年刘阿生之妻在坤甸去世后,坤甸苏丹(阿都拉曼之子)派人送来一块马来王室专用的黄布,盖在刘夫人的棺材上面,又安排一位马来人身穿华人白色孝服,站在棺材前边守灵。可以说明兰芳公司与坤甸苏丹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

江戊伯和阙四伯执政

1795年,58岁的罗芳伯因病去世,兰芳公司将其遗体葬在东万律河右岸一座小山边。根据他的临终推荐,兰芳公司高层推举江戊伯为第二任大总制。江戊伯是“功爷”出身,身强力壮且武艺高强,用一柄大刀东征西剿无人可以匹敌,当地土著闻风丧胆。他上任后数年,发动了清剿万诸居(Menjoekei)土著武装的战斗,开辟了文兰(Belentien)等处金矿,带旺了万那河上游地区的社会发展。后来兰芳公司在万诸居设置了副厅以管理地方,疆域再一次向西北扩张数十里。江戊伯以个人的威望震慑了马来人和达雅人,给兰芳公司所辖地域带来了十多年的和平环境。

1800年,江戊伯回唐山嘉应州省亲,阙四伯代理兰芳公司大总制。阙四伯是嘉应州丙村堡人,也是罗芳伯同时期的兄弟,为人老实忠厚而缺少魄力和主见。上任后不久,南吧哇马来人土王辖下的达雅人趁机作乱。1803年,阙四伯兴兵向达雅人开战,因指挥无方而兵败。幸好江戊伯及时由唐山回来复位,凭借他个人的智慧和威慑力,很快通过外交方式平息了动乱,兰芳公司继续保持天下太平。阙四伯后来在东万律逝世,兰芳公司将他的遗体埋葬在东万律茅恩路口。江戊伯执政前后十五年,为兰芳公司的创立和发展做出很大贡献。

宋插伯夜袭荷军营地

1813年,执政十五年的江戊伯逝世,兰芳公司将他的遗体埋葬在东万律上桥头。次年群众推举宋插伯继任大总制。宋插伯是嘉应州上半图堡白渡人,也是罗芳伯同时期的兄弟,为人忠勇刚直。上任后他积极整顿公司,1814年主持修葺东万律总厅屋宇,门前的旗杆座也换上了新的(上面刻有“嘉庆十九年甲戌兰芳公司立”),还树立了一根高大的新旗杆。两年后,即1816年,时局发生了巨变,荷兰军队由爪哇来到坤甸,兰芳公司面临一场事关生死的抉择。

随着荷兰殖民政权在爪哇和其他岛屿得到初步巩固,荷兰海军于1816年派出军舰开赴西婆罗洲的坤甸、三发等沿海地区,占据海口航道,防止英国海军从北婆罗洲南下染指西婆罗洲。对于众多华人公司在该地开矿和种植的行为,荷军并未过多干预。1819年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驻坤甸专员哈特曼到任,荷军在坤甸河口修筑了军营和堡垒,指挥官德·史杜尔斯(De Stuers)中校带领一队士兵住进军营,准备长期驻扎并进一步向内陆扩张。荷兰人扶植坤甸苏丹作为傀儡,不断扩大地盘向整个西婆罗洲推进其殖民统治。

那时的兰芳公司正处于第四代领导人宋插伯执政时期,荷军的举动很快被驻在坤甸新埠头兰芳副厅的“二哥”郭庚伯发觉,报告给东万律兰芳总厅的宋插伯大哥,请总厅众头领研究对策。高延在《婆罗洲华人公司制度》中记载,1819年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特使纳胡易斯来到东万律,宋插伯接见了他。关于此次会见的谈话内容,据说荷兰官员威茨做了详细记载,但目前还未发现有相应的荷兰文史料披露。或许这位特使会向宋插伯炫耀荷兰帝国的强大,还会以武力胁迫和封官许愿引诱兰芳公司就范。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会见不欢而散,宋插伯坚持兰芳公司的独立地位而不肯向荷兰人俯首称臣。1819年12月,因荷军在坤甸抓捕了一名兰芳公司的华人,把他关押在河口的军营里。宋插伯不顾刘台二等人的反对,率领兰芳公司民兵乘夜袭击了荷军军营。1819年12月14日晚上,大约有五百至一千名兰芳公司民兵袭击了坤甸荷军军营。荷军事先得到情报,哈特曼专员命令所有荷兰人进入军营戒备,行政人员和士兵总共才七十多人。袭击开始时中国人向军营屋顶投掷了大量土制炸弹(装满火药的椰子壳),大火很快燃烧起来。荷军用七门大炮向兰芳公司民兵射击,很快便驱散了攻击者。兰芳公司民兵死伤六十余人,其中包括七名副厅领导人。据说宋插伯甚至带了许多副镣铐来到坤甸,抓了几个荷兰人要把他们押回东万律审问关押。协助荷军防守的马来士兵追赶撤退的民兵,抓到四十几个俘虏,但三天后在坤甸苏丹出面斡旋之下被释放。

袭击荷军军营是一个十分大胆和冒险的行动,由于荷军堡垒坚固且有炮火及海军舰艇后援,宋插伯发动的袭击未能对荷军造成多大的威胁。面对荷兰人的压力,宋插伯毫不示弱。他立即去面见坤甸苏丹,重申兰芳公司缔造者罗芳伯和老苏丹阿都拉曼的友谊,表示要坚决与荷兰人战斗到底,直至把他们赶出西婆罗洲。宋插伯甚至在坤甸贴出悬赏广告,能杀死荷兰专员哈特曼者奖励黄金十两,杀死任何一个荷兰人则奖励黄金一两,表明了他坚决抵抗荷兰势力入侵西婆罗洲的态度。

1820年,坤甸荷军中校德·史杜尔斯派遣一支小分队,在坤甸苏丹的协助下从坤甸向西北部沿海进军并占领了南吧哇。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专员多比亚斯在坤甸苏丹协助下招集大批马来人民工,修筑从坤甸沿西海岸经松柏港至南吧哇的公路,将大炮等重武器开进内陆地区,进一步以武力威慑来推进其殖民统治。荷兰人也把目光瞄准东万律的兰芳公司,多比亚斯派人进入松柏港以东的内陆进行勘测,准备修筑由松柏港通往东万律的战略公路,进而对兰芳公司构成军事上的威胁。1822年,宋插伯派人破坏荷兰人修筑战略公路的设施,令多比亚斯大为恼火。他派遣一支荷枪实弹的军队小分队进入东万律,包围兰芳总厅,扬言要抓捕破坏勘测和筑路设施的人,并指名要宋插伯对此事负责。

面对荷兰人咄咄逼人的胁迫,兰芳公司高层采取避其锋芒的做法。他们叫宋插伯隐蔽起来,由刘台二出面与荷兰人周旋。荷兰人坚持宋插伯要对此事负责,要求他引咎辞职。在荷军中校德·史杜尔斯的压力下,兰芳公司的代表刘台二只好答应免去宋插伯的大总制职位,由刘台二接任兰芳公司的大总制。荷兰人进一步提出兰芳公司要在“公班衙” 即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管辖下统治华人,要给公班衙上交人头税等等要求。刘台二表面上答应荷兰人的要求,接受了荷兰人口头上的委任,暗中却虚与委蛇。荷军撤走后,宋插伯仍然担任大哥。东万律虽然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是荷兰军队重兵压境和步步推进的事态,确实让东万律的华人感到紧张。外围松柏港、伫南和坤甸新埠头等地的副厅头人不断发来军情报告,说荷军正在派兵威胁逼迫西北部打唠鹿地区的大港公司、满和公司和拉腊的三条沟公司等华人政权就范,兰芳公司高层陷入紧张焦虑之中。

此时宋插伯已经年老,刘台二尚且年轻。据现有各家资料综合分析,笔者认为当时兰芳公司高层内部出现了分歧。有可能分成以宋插伯为首的主战派和以刘台二为首的主和派。据《兰芳公司历代年册》记载:“宋插伯太哥,广东嘉应州人也。亦罗太哥同时之兄弟。值承平之世,功名事业罕所表见,惟坐享太平而已。”对这位担任大头领十二年之久的开国元勋,仅此寥寥数语且略带贬义的评价,实在不近情理。高延也对年册中忽略了许多兰芳公司与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之间发生的冲突事件而感到困惑,这只能说明年册的编撰者由于某种原因刻意淡化了宋插伯在关键时刻对兰芳公司的影响和作用。据林凤超《坤甸历史》记载,宋插伯于1821年去世,次年刘台二继位。叶祥云抄写给高延的年册,则记载宋插伯于1823年才去世。高延还补充记载了一个细节:“在1823年宋插伯的葬礼期间,东万律甲太 位置空缺,发生了一些混乱,不过警察很快就恢复了治安。”高延还说,从年册记载的历任领导人名单上来看,宋插伯去世前实际上还保留着首领的地位,可见此前所谓“免职”是兰芳公司糊弄荷兰人的说法。

刘台二接受招安

刘台二是嘉应州上半图堡人,也是罗芳伯同时期的兄弟。1821年荷兰势力入侵东万律之前,刘台二任兰芳公司南吧哇副厅的二哥。他拒不执行宋插伯的战略决策,擅自与荷兰人扶植的傀儡坤甸苏丹拉关系。他率先接受了荷兰扶植的傀儡——坤甸苏丹授予的封号“德猛公”,又按照荷兰人在爪哇等地华人区设置“华人公馆”处理民政事务的做法,把南吧哇副厅也改名为“兰芳公馆”,按照荷兰人的叫法把公馆头人称为“甲必丹”。

1822年7月,荷兰专员多比亚斯从巴达维亚带回三百多名士兵和一批大炮等武器,他命令指挥官史杜尔斯率领荷军从南吧哇出发,准备征服不肯交税的东万律兰芳公司。刘台二闻讯大惊,带着几个人赶快到坤甸向多比亚斯求情。荷兰人开出一份停止武装征服的条件,叫刘台二带回东万律请示宋插伯大哥和高层领导人。十天后刘台二再次来到坤甸,很显然兰芳公司未能全部满足荷兰人提出的条件,多比亚斯立即下令荷军向东万律开进。刘台二又急忙赶回南吧哇,在镇上他再次请求多比亚斯停止进兵,并送给他一小袋黄金。多比亚斯全然不顾,带着全副武装的十几人小分队继续向东万律进发。

荷军的进入非常顺利,一路并未遇到任何抵抗。进入东万律镇之后看到的情景让荷兰人大为吃惊,他们不仅没有看到荷枪实弹的民兵,也没有看到街边的堡垒。相反他们看到的是每一家店铺门前摆放着桌椅、茶水、点心和其他食物,中国人热情地招呼荷军士兵休息和喝茶。就连疲惫的多比亚斯都忍不住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兰芳公司的领导人客气地将荷兰人引进总厅,门外鼓乐喧天,堂上香烟缭绕,职员们在罗芳伯的神牌面前垂手肃立。荷兰人不禁心怀敬意地注视着这位共和国的创始人和中国人的神祇,并在刘台二殷勤的邀请下宽衣入座,接受了中国人美味的酒菜招待。刘台二在欢迎荷兰人的致辞中诚恳地表达了对过去那些不敬行为的道歉,强调这只是部分人士所为(暗指宋插伯),并保证今后将会按照公班衙的要求缴纳人头税。多比亚斯非常佩服这些中国人用玉帛化解干戈的手段,不由得心中降低了警觉。

一连两天,多比亚斯到处观察,他看到东万律镇并无备战的迹象,商铺照常营业,学校照常上课,一切都显得和平而安宁。中国人一日三餐好酒好肉招待荷军官兵,再加上一小袋黄金的作用,最终多比亚斯降低了对兰芳公司的要求,只要象征性缴纳一些人头税就行了。刘台二高兴地召集高层人士,换上清朝的官服和帽子,点燃香烛并虔诚地站立在罗芳伯神位前向他报告一切,又把与荷兰人签订的合约纸张在神位前焚化。当晚在总厅旁边的广场上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中国人和荷兰人都很高兴。第二天刘台二和兰芳公司高层人士护送荷军返回坤甸,这次他们走水路沿东万律河顺流而下,只用了一天就回到了坤甸。荷兰人这才看到沿途到处布置了关栅和检查站,一路经过许多堡垒和军事设施。多比亚斯心下吃惊,假如这次贸然率大兵进入,必然会遇到顽强的抵抗,不由得暗暗佩服中国人的智慧。

刘台二一行在坤甸逗留了八天,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为他们举行了委任仪式。多比亚斯也投桃报李,一连八天招待他们吃喝,双方都非常高兴。1823年兰芳公司领导人改选,在荷兰人的势力压迫之下宋插伯去职,由刘台二担任大总制,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随即委任刘台二为兰芳公司“甲太”。兰芳公司屈服于荷兰人的武力恫吓而接受了这个委任,向荷印殖民政府“公班衙”缴纳人头税,刘台二等于接受了荷兰人的“招安”,成为荷印总督手下的臣民。中国学者普遍认为,刘台二执政时期交出了兰芳公司的独立管治权,丧失了民主自治的独立政权地位。兰芳公司自我矮化成为荷印殖民政府统治下的附属区域。

宋插伯去职后,刘台二则接受荷兰人委任,受职为兰芳公司大总制甲太。虽然刘台二答应了荷兰人的条件,但迟迟未向坤甸的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上缴人头税。这显然是迫于兰芳公司内部的压力,可能是高层和大多数华人群众都不同意给荷兰人交税。1823年一支十二人的荷军小分队再次开进东万律,以武力胁迫兰芳公司,强行收取了8000荷盾的人头税。他们又要求刘台二交出东万律的鸦片烟馆税及其他税收权,条件是税款与兰芳公司总厅五五分成。荷军士兵们在总厅附近住下,打算长期驻扎在东万律。荷兰人还采取恩威并施的手段笼络刘台二,1824年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驻坤甸专员哈特曼邀请刘台二访问巴达维亚。在哈特曼陪同下刘台二乘船来到巴达维亚,繁华的都市和金碧辉煌的总督府让刘台二大开眼界。荷兰人最初是以隆重的礼仪接待刘台二的,可是刘台二赤脚没有穿鞋,见到铺着地毯的豪华宫殿,紧张得不敢抬脚。刘台二的窘态让荷兰人洞悉了他的底牌。荷兰官员威特在其著作《婆罗洲西部》(Borneo's Westerafdeling)中说:“(那次旅行)目的无疑是为了让刘台二得到盛情的款待,以便收买他,也让他一睹我们壮观的首都,感受到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的威力。从他以后无可置疑的忠诚来看,哈特曼先生的策略十分有效。”可以想象当时荷兰人肯定用好酒好菜招待刘台二,又赏赐他一些礼物,还许诺让他终身担任甲太。刘台二此行还与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承诺兰芳公司永远拥有属地主权。刘台二感激涕零,从此更加忠心地为荷兰人服务,准时向公班衙交税。1825年,这支十二人的荷军小分队才撤出东万律。

1825年发生的另一个事件,也可以说明刘台二的所作所为受到兰芳公司群众的抵制。一艘由中国开来的海船,满载着一百二十五位华人“新客”到达坤甸,西婆罗洲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不准这批新客登岸,转而将他们送去爪哇岛。兰芳公司的华人闻讯后十分愤慨,新客中大多数人都是他们的亲戚,许多人摩拳擦掌要与荷兰人对抗。刘台二则极力安抚群众,愤怒的群众竟把刘台二抓起来关了一段时间。高延在书中写道:“刘台二曾要求我们加强在东万律驻军,相反我们却撤走了原有的军队,而他本人则被自己同胞关押了一段时间……”这年7月,打唠鹿大港公司的华人袭击了南吧哇的荷军堡垒,部分对荷兰人不满的兰芳公司群众也积极参与袭击行动。高延接着写道:“然而兰芳公司的首领仍然忠于政府,刘台二亲自率团来到坤甸与新任特使彼亚德(Piard)谈判。政府对这次袭击南吧哇的行动表示谅解,主动免除了兰芳公司1825年的税收。”荷兰人积极支持刘台二执政的策略,由此可见一斑。

刘台二就任甲太之后,新任命了东万律总厅和新港、伫南、沙拉蛮、八阁亭、南吧哇、淡水港、坤甸新埠头等几处副厅的头人。按荷兰人的要求副厅一律改称公馆,领导人俱称为甲必丹。其中南吧哇兰芳公馆的甲必丹由刘台二的同宗刘阿伦担任。1829年,刘台二又将刘阿伦调去坤甸新埠头兰芳公馆接替郭庚伯的职位,称呼也从“二哥”变成为“甲必丹”。这个刘阿伦对刘台二言听计从,对荷兰人也是毕恭毕敬。不久,刘阿伦就从荷兰人那里取得一笔贷款,用于开发文兰的金矿。在开发金矿过程中,刘阿伦与当地散居的华人(原来属于打唠鹿地区的满和公司)发生冲突,驻扎在三发的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副专员利达(Ritter)闻讯率领一支荷军赶来支援,要驱逐这些华人。对此高延写道:“无疑,在前两处(指南吧哇和坤甸新埠头)他履行了我们授予他的职责,得到了我方领导的信任,因而申请到了开发文兰金矿的经费。”后来刘台二又将刘阿伦调往新开的万那兰芳公馆担任甲必丹,让他更方便就近管理自己的生意。后来刘阿伦因年老去世,这笔贷款被转到刘台二名下,用于经营新的矿场。1834年,原先在三发任副专员的利达调任坤甸副专员,他带着刘台二乘船到卡巴斯河上游的上侯、新当和塞加道等地视察,旨在促进内陆的贸易发展。由此可见坤甸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对刘台二的信任。

1837年,刘台二年老去世。据林凤超在《坤甸历史》中说,刘台二生前在巴达维亚与荷兰人签订了三色字(汉文、马来文、荷兰文)书写的互不侵犯条约,刘台二死后三色字条约传给下一任甲太古六,后来传到刘鼎手中,据说竟然下落不明。究竟刘台二是否与荷兰人签订有“互不侵犯条约”?目前发现的荷兰档案未能证实,兰芳公司的内部文件也没有透露。

兰芳公司进入衰退时期

刘台二的执政时间长达十四年,1837年他去世前推荐武秀才出身的嘉应州人谢桂芳接任。但群众却选举古六伯担任甲太,谢桂芳落选。古六伯也是嘉应州人,为人忠厚有余而魄力不足,上任后次年即1838年,万那达雅人造反,古六伯轻率地兴兵开战。不料兰芳公司华人过去几十年坐享太平,战斗力严重下降。出兵数月耗费公司大量钱粮,反而被达雅人打得大败而回。古六伯因兵败引咎辞职,返回唐山嘉应州终老。1843年兰芳公司群众选举谢桂芳任甲太,可惜谢桂芳年老多病,任职仅八个月身亡。从此兰芳公司进入十年衰退时期。1844年由嘉应州人叶腾辉继任甲太,不料叶腾辉无心履职,每日仍在自家店中料理生意,很少到总厅办公,以致公司政务弛废,各地副厅房舍荒芜,群众意见很大。1846年兰芳公司群众改选刘鼎(乾兴)为甲太,据说刘鼎是嘉应州上半图堡凤岭村人,他上任后野心甚大,不久又兴兵与万那达雅人开战。孰料此一战竟重蹈古六伯覆辙,兰芳公司大败。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追究刘鼎的责任,撤销万那公馆和甲必丹职位,将刘鼎调往邦戛任职。此时兰芳公司已经严重衰落,金矿资源枯竭,经济收入下降,人民谋生艰难。总厅和各地副厅房舍老旧,各处华人庙宇荒废坍塌,地方行政人员执政不力,管理松散懈怠,人心严重涣散,群众意见很大。

兰芳公司的末代中兴

有些南洋华人学者撰文称,刘鼎被荷兰人免职离开东万律去邦戛之前,兰芳公司并未举行换届选举程序,刘鼎只是将公司印章和普通文书交给店中伙计刘阿生收执保管。而最重要的文件——刘台二执政时期代表兰芳公司与荷兰人签订的三色字条约却未曾交出,由刘鼎自己带去邦戛,最后丢失(林凤超说是给荷兰人劫去)。1849年(中文文献记载1847年),荷兰人任命群众推举的刘阿生为兰芳公司甲太。他上任后积极进行改革,修缮各地兰芳公馆房舍和关栅设施,开发新的矿山,兰芳公司面貌发生了可喜的变化。1854年刘阿生利用大港公司被荷兰军队击溃、六七千名大港华人逃至不离居的机会,率部拦截了这批难民,并成功说服了当地马来人土王,同意将其中一部分华人安置在万那定居。兰芳公司趁此机会恢复了万那公馆,任命了一名甲必丹,壮大了公司的实力。有学者认为这是兰芳公司的“中兴气象”。凭借刘阿生个人的魄力,兰芳公司得以在荷兰人的支持之下继续管治了三十年,直至1884年10月刘阿生去世后爆发了群众奋起抗荷的“东万律事件”,兰芳公司才被荷印殖民政府取缔。华人武装顽强抵抗了两三年,最终被荷军消灭。 fvCpTvcSyn3p3YVNAK5EMdkwMX93M19u3zhVMSWF7NoQxnGbXSPJdFs5LTbBIB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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