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威尼斯共和国

威尼斯在地中海经济重新向西欧商业开放，以及发展它与北欧的联系方面发挥了主要作用。它不仅为商业资本主义创立了一个制度基础，而且在航运技术方面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此外它还帮助把亚洲和埃及的蔗糖生产、丝绸纺织、玻璃吹制和珠宝加工等技术引入了西方。

在创立和维护由商业资本家精英统治的共和国方面，威尼斯是意大利北部城市国家中最成功的一个。由于它所处的独特地理位置和勇于捍卫自己权利的意志，它能够在封建地主和王室的敲诈下确保自治和自由。

它所创立的政治和法律制度保护了财产所有权和合同的强制执行。它在发展国际汇兑和信贷市场、金融和会计业务方面是先驱者。 以定期支付利息的强制性政府贷款为基础，它创立了一个有效的政府公债市场。此外，它的财政体系也是有效率的，有利于商业利润和资本的积累，其收入主要来自商品税和根据土地清册调查而征收的财产税。

威尼斯是一个既宽容又相当世俗化的国家。在那里的外国商人（亚美尼亚人、希腊人和犹太人）也可以和当地人一样自由地做生意。虽然从理论上来讲它是天主教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它在拜占庭帝国那里享有一种特惠关系。公元828年，它通过获得来自亚历山大的圣马可的遗骸，使自己的宗教有效地独立于教皇和元老的统治。

威尼斯的外交策略具有极高的专业性、实用性和投机性，并完全致力于追求商业利益。其外交策略可以根据政治上的变化而迅速调整。在9—10世纪，威尼斯的主要商业活动是同君士坦丁堡进行的。它向君士坦丁堡提供来自意大利的粮食和葡萄酒、来自达尔马提亚的木材和奴隶，以及来自其自身的潟湖食盐。作为交换，它从君士坦丁堡取得丝绸和香料。到11世纪末，拜占庭帝国受到了来自塞尔柱突厥部族的压力，后者侵占了安纳托利亚，同时法兰克人又入侵了意大利南部领土。威尼斯在公元1082年从拜占庭帝国获得了商业特权（免交商品税），作为它帮助拜占庭帝国加强海军防御力量的回报。在公元1204年，它极力说服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将领们将攻打目标从伊斯兰改为君士坦丁堡。战争结束后，威尼斯在达尔马提亚获得了基地，并在爱琴群岛建立了帝国统治。它还获得了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南半部、科孚岛和克里特岛。它占领了君士坦丁堡接近一半的领土，并控制了在黑海和亚速海的经商通道。在公元1261年，拜占庭皇帝重新夺取了君士坦丁堡，并将经商特权和一个领地赠予了威尼斯的竞争对手热那亚。但是，由于威尼斯保住了它在希腊的殖民地，它的船队不久后得以重新进入黑海，那里正由于蒙古重新开放经过中亚的丝绸之路而变得繁荣起来。

在公元1099—1291年期间，西欧的十字军成功地攻占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海岸，并在安条克、阿卡和耶路撒冷建立了一些小的基督教国家。他们将那里的贸易特权给予那些曾经资助他们东征的比萨和热那亚商人。威尼斯商人虽然没有资助东征军，但仍设法在提尔建立了一个贸易基地。

公元1291年，土耳其马穆鲁克政权重新占领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并统治埃及一直到公元1517年。在这些地方，威尼斯设法建立了优惠的贸易关系。它购买了大部分由亚历山德里亚的卡里米商人从亚洲经红海运到埃及的香料。作为交换，威尼斯商人出售金属、盔甲、毛织物和奴隶。奴隶们来自巴尔干和俄国，其中男性奴隶被编入马穆鲁克军队服役，女性奴隶则作为土耳其人的女仆或妻妾。

公元1453年，当奥斯曼土耳其人占领君士坦丁堡时，威尼斯很快就与其谈判以保持它在君士坦丁堡的贸易权利。但是在公元1479年，奥斯曼人关闭了威尼斯到黑海的通道。公元1517年，他们又占领了埃及并终结了威尼斯商人的大部分香料交易。

威尼斯与北欧有着重要的商业联系。它与佛兰德斯的贸易主要在香槟集市进行。在那里意大利商人购买羊毛织物，销售丝绸、香料、明矾、糖和油漆。 在西地中海与大西洋之间的海上通道开通后，它与佛兰德斯的贸易便直接通过航运进行。

布伦纳山口是威尼斯连接奥格斯伯格、纽伦堡、布拉格和维也纳的第二条通道。德国商人带来了金属和金属制品（包括银制品），威尼斯商人再将这些金属和金属制品销售到波河峡谷和地中海一带。公元1318年，威尼斯修建了德国商馆以满足德国商人经商和住宿的需要。

威尼斯也在发展贸易的过程中创立了一个政治帝国。到公元1171年时，威尼斯城已拥有6.6万居民。而到了16世纪，当它的人口达到17万人的顶峰时，它已成为西欧三座最大的城市之一。但威尼斯也经历了三次人口灾难。第一次灾难是在公元1347—1348年间，将近40%的人口死于由一艘帆船从黑海加发港所带来的瘟疫。其他两次灾难分别发生在公元1575—1577年和公元1630年，均造成该城市大约三分之一人口的死亡。

威尼斯的海外帝国拥有大约50万人口。在公元1388—1499年间，威尼斯在意大利大陆获得了部分领土，包括乌迪内、弗留利、维琴察、帕多瓦、维罗纳、贝加莫、罗维戈和克雷莫纳；在1557年时，这些地区的人口大约为150万（见表2-1）。

威尼斯政府在商业活动中发挥了领导作用。作为主要造船者，它将国有帆船租赁给私人企业，并负责组织护航船队和确定护航时间表。它开发出适合威尼斯商业活动和地中海贸易条件的各种类型的帆船。这种国家活动为商业活动创造了免受敌人攻击的安全环境，从而降低了私人企业的成本。此外，它也使资本有限的小商人得以参与国际贸易。

威尼斯最大的企业是阿森纳，一个在公元1104年创建的国有造船厂。它经营的时间长达几个世纪，雇用的工人多达数千人。

在10世纪到14世纪之间，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发生了重大变化。罗马帆船的制造工序是先做船体，然后通过防水的榫眼和榫头的细木工艺将船体连接起来；随后的工序是在船体中间插入肋骨和托架。到了11世纪，帆船制造技术发生了一个变化，因而极大地降低了成本。那就是，先做船的龙骨和肋骨，然后再装上用木板钉成的船体，并采用纤维和沥青使船体具有防水性能。后来的一个发展是用艉柱舵代替拖桨从而更有效地控制船的航向。舵的动力通过使用曲柄和滑轮得到增强。 另外，船帆也有了各种改进，尤其是引入与主桅成一定角度的三角形侧帆，以取代原先与主桅成直角形的直角帆。最后，帆船的大小和运载量也在不断增大（见表2-2）。

公元1270年后不久，指南针在地中海投入使用，再加上航海图的改进，使得全年出海航行成为可能。而在此之前与埃及进行贸易的威尼斯帆船在10月到次年4月之间是不敢出海的。有了指南针的帮助，同一艘帆船从威尼斯到亚历山大之间的往返航行可以由原来的每年一次增加到每年两次。

威尼斯的帆船有两种主要类型。第一种类型是通用载货帆船，又称“方帆帆船”。它主要由私人船厂建造，长度大约是宽度的三倍，完全依赖风帆提供的动力。第二种类型是由阿森纳船厂建造的桨帆并用的大木船，主要运送旅客和昂贵货物，以及执行海军任务。这种船的船体既长又宽，可容纳200名船员，其中大部分是桨手。它速度快，进出港口灵活机动，适合在无风的情况下执行运输任务。威尼斯的客船通常每侧备有25排长凳，每排长凳上配备3个桨手。长凳之间成一定的角度，桨的长度各不相同，因此桨手在划桨时不会相互碰撞。这种船一般配备150名桨手和30名弓箭手，后者不仅参与战斗，而且还要轮流帮助划桨。这种船只一般为国家所有，并在每次探险活动中通过公开拍卖租给出价最高的人。它还可以用作公共运输工具。如果承租人的船只有空余容量，他必须承运其他商人的货物。

公元1291年，热那亚人击败了控制直布罗陀海峡的摩洛哥舰队，从而为欧洲商业贸易在地中海到大西洋之间开辟了一条通道。 从那以后，威尼斯船只就利用这条通道与伦敦和布鲁日进行贸易。

虽然国际贸易、金融、造船以及同造船相关的木材、木工、绳索和制帆等是威尼斯经济中几个最大的部门，但威尼斯也拥有相当规模的为本地消费和出口进行生产的制造业。玻璃工业是威尼斯最早出现的制造业之一，在10世纪时就已存在。威尼斯是欧洲玻璃吹制工艺技术方面的先驱者，可以制造出平板玻璃、高脚玻璃杯、玻璃壶、碟子、水瓶、花瓶、镜子、佩饰、枝形烛台和高质量的玻璃装饰品。从13世纪起威尼斯人就能制造出精心吹制的沙漏，作为船员的计时工具。从14世纪起，威尼斯人开始制造眼镜。眼镜是意大利人的发明，它的出现极大地提高了艺人和学者的劳动生产率。 安杰洛·巴罗维尔（Angelo Barovier）是15世纪最著名的玻璃吹制大师，他完善了水晶制作工艺。当时，威尼斯人制造的彩色的、雕刻的、嵌金丝边的、涂瓷釉的和金叶装饰的玻璃器皿，品种繁多，应有尽有。到了公元1291年，按照众议院（Maggior Consiglio ）的法令，所有玻璃吹制厂都迁移到穆拉诺岛，从而使得威尼斯能够严密控制玻璃吹制品的贸易和工艺秘密。

与玻璃吹制同样较早出现的还有威尼斯金匠、镶嵌师、木雕艺人和装饰艺人的技术和产品，这些供不应求的艺人将教堂内部、民用纪念物和私人宅邸变成了艺术品。威尼斯的这类艺术风格受到拉文纳的前几代镶嵌师和插图师作品的熏陶，以及13世纪从君士坦丁堡掠夺来的艺术品的影响。

威尼斯与亚洲在生丝和丝织品上的贸易最终导致欧洲出现进口替代品。早在12世纪，蚕丝生产技术就已从中国传播到印度和叙利亚，然后传播到意大利——开始传到卢卡，然后传到威尼斯、佛罗伦萨、热那亚、米兰和博洛尼亚，再后传到了法国的里昂。在阿拉伯世界内，蚕丝生产技术从叙利亚传到西班牙。威尼斯的蚕丝生产早在13世纪就有记载。当时的威尼斯政府规范蚕丝生产以保证质量，阻止竞争者的介入，降低技术被盗窃的风险。威尼斯的丝织品、缎织品和绒织品的质量在当时是最好的，其产品的设计体现出本地创造性与东方智慧的绝妙融合。五颜六色的绒锦缎通常由金线和银线织成，它们被用作威尼斯政坛精英的礼服、家具外套、墙壁挂毯和桌布，以及凤尾船的装饰物，等等。这些产品对威尼斯的出口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威尼斯的另一个重要的经济领域是图书生产。在9世纪和10世纪，许多抄写员和绘图员在修道院的缮写室里忙于抄写圣书和为圣书绘制插图。随后出现了为圣马可图书馆、公爵、公共和私人图书收藏家们制作的民事记录、史书、亚里士多德著作和其他希腊文著作的译文。这就为那些职业抄写员、装订工人、装饰书法家和插图家提供了就业机会。在古登堡（Gutenberg，1398—1468，德国金匠，西方活字印刷术发明人，排印过《四十二行圣经》等书）发明印刷术 后不到15年，一个德国移民在1469年将此技术带到了威尼斯。从此威尼斯印刷业的生产率大大提高了，一次印刷量可达到4500册。与先前的手抄书本不同，相当大部分的印刷书籍被出口到国外。威尼斯很快就成为意大利的主要印刷中心，以及欧洲最大的印刷中心之一。到了16世纪中叶，威尼斯累计出版了2万种不同的书籍。威尼斯出版业通过向公众提供乐谱、地图、医学书籍和希腊经典著作的译文，丰富了欧洲的文化生活和知识阶层的生活。阿尔丁出版社（Aldine Press，成立于1494年）编辑和出版了一系列希腊文原著，使威尼斯成为希腊文书籍的主要出版者。

糖料是威尼斯的另一重要产品。威尼斯借助叙利亚的技术，利用来自克里特和塞浦路斯的奴隶作为劳动力，创建了甘蔗种植农业并发展了蔗糖加工设备。威尼斯人的做法后来被葡萄牙人在马德拉和巴西所效仿。

在16世纪初，由于新奥斯曼当局限制威尼斯与叙利亚和埃及的贸易，再加上来自葡萄牙人直接从亚洲贩运香料带来的竞争，威尼斯在香料贸易方面的作用大大降低了。莱恩（Lane，1966，p.13）估计，威尼斯的香料进口量从15世纪末的1600吨左右下降到16世纪前10年的不足500吨。莱恩认为，虽然到了1560年威尼斯进口胡椒装船的绝对规模已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但威尼斯在香料贸易方面的领先角色已一去不复返了。

在通往英格兰和佛兰德斯的西部航线上，威尼斯的航运业同样也面临着日益增加的竞争压力。另外，随着葡萄牙人在马德拉后来又在巴西生产糖料而带来的竞争，威尼斯在克里特和塞浦路斯的制糖业也衰落了。

随着大西洋国家造船技术的不断进步，威尼斯那种帆桨并用的帆船也很快就落伍了。15世纪时，造船技术在两个方面发生了重要变化，一是圆形帆船的帆装设备，二是船载枪炮的发展。莱恩（1966，pp.15—16）描述了这些变化：

在15世纪中叶，单桅帆船变成了全帆装备的三桅帆船，三个桅杆上分别配备前桅帆（又称撑杆帆）、中桅帆和后桅帆——1485年的帆船在外观上更接近1785年的帆船，而不是1425年的帆船。再就是海军战斗中日益增加了对枪炮的使用。当然，枪炮在对付那些对桨帆商船队的抢劫中的重要作用，已经说明了它们为什么会被广泛使用。

如此一来，威尼斯商业船队对阿森纳船厂主要产品——桨帆并用帆船的需求量大幅度下降了，而对方帆帆船的需求量上升了。由于威尼斯造船厂在适应技术变化上碰到的种种问题，再加上同大西洋各国造船厂相比较难获得廉价的木材，威尼斯商人开始更多地从国外购买船只。

从1500年起，相当大比例的威尼斯资本开始转移到对意大利大陆的垦荒和土地开发上，以及帕拉第奥式别墅和乡村庄园的建造上。

在16、17和18世纪，威尼斯的人口（见表2-3）和人均收入都没有什么显著的增长。但是到17世纪被荷兰人占领时，它仍然是意大利和欧洲最富裕的地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