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从19世纪中期开始,西方美学传入中国。最早的传播途径是辞书。由于西方宗教传播和殖民的需要,一些外语词典被译成中文。最早收录Aesthetics词条的是1866年出版的德国传教士罗存德编撰的《英华词典》,Aesthetics被译为“佳美之理”和“审美之理”。1875年出版的谭达轩编撰的《英汉辞典》,其中也收录了Aesthetics,被译为“审辨美恶之法”。1902年,美国传教士狄考文编成《中英对照术语辞典》( technical terms ,1904年正式出版),Aesthetics被译为“艳丽之学”。1903年,汪荣宝和叶澜编撰的《新尔雅》出版。该书是一部现代学术工具书,收录了大量西方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的新术语,它们都源自日文的外来语,其中有美感和审美学等术语。1908年,颜惠庆主编的《英华大辞典》由商务印书馆出版,Aesthetics被译为“美学”“美术”和“艳丽学”。1915年出版的《辞源》中已经有了“美学”词条,并且有较为详细的解释:“就普通心理上所认为美好之事物,而说明其原理及作用之学也。以美术为主,而自然美历史美等皆包括其中。萌芽于古代之希腊。18世纪中,德国哲学家鲍姆加登开始成为独立之学科。亦称审美学。”
除了辞书中对于美学的简单介绍外,美学也随着教育学、心理学、哲学一道传入。晚清时期,西方传教士来中国办学,带来了新的教育理念和科目。在关于教育学的著述中,有时会涉及美学。比如,1873年德国传教士花之安在《大德国学校论略》中介绍了美学,称西方美学课讲授“如何入妙之法”或“课论美形”,分析美的存在领域:“一论山海之美,乃统飞潜动物而言;二论各国宫室之美,何法鼎建;三论雕琢之美;四论绘事之美;五论乐奏之美;六论词赋之美;七论曲文之美,此非俗院本也,乃指文韵和悠、令人心惬神怡之谓。”1875年,花之安在《教化议》一书中提到六种教育科目,其中就有美学内容:“一、经学,二、文字,三、格物,四、历算,五、地舆,六、丹青音乐。”花之安在“丹青音乐”后面以括弧的形式加了个注释:“二者皆美学,故相属。”绘画和音乐之所以能够归在一个类别,因为它们都属于美学的范畴。我们知道,将绘画与音乐归在一个类别,即使在欧洲也是比较晚近的事情。直到18世纪中期,有了美学学科和现代艺术概念,绘画、雕塑、音乐、诗歌、舞蹈、建筑等才被归结在“美的艺术”的概念之下。
也许因为将绘画和音乐归在一类是一个新颖事件,花之安才在后面加上注释予以说明。
晚清已有不少人赴日本留学和考察,他们尤其关注日本的新式教育。1900年,沈翊清在《东游日记》中提到日本师范学校开设美学和审美学课程。1901年,京师大学堂编辑出版《日本东京大学规制考略》一书,在介绍日本文科课程时也提及美学。1902年,王国维翻译日本牧濑五一郎的《教育学教科书》,其中涉及美学内容。1904年,张之洞等组织制定了《奏定大学堂章程》,规定美学为工科建筑学科的24门主课之一。1906年,王国维发表《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书后》一文,主张文科大学的各分支学科除历史科之外,还必须都设置美学课程。1907年,张謇等拟定的《江阴文科高等学校办法草议》也将美学课程列在文学部的科目里。
除了教育学外,哲学的著述中也涉及美学,因为美学是哲学的分支。1902年,王国维翻译出版了桑木严翼的《哲学概论》,其中就包含美学内容。1903年,蔡元培翻译出版了科培尔的《哲学要领》,其中对于美学已经有相当详细的介绍,涉及美学作为独立学科、美学的基本历史和基本观念。
此外,心理学的著述中也涉及美学,因为现代心理学从哲学中独立出来也是19世纪末的事情,在此之前美学和心理学的内容经常合在一起。1889年,颜永京翻译出版了海文的《心灵学》,其中就包含详细而完整的美学内容。1902年,王国维翻译出版了《心理学》一书,其中“美之学理”一章,介绍了有关美感的系统知识,强调产生美感的因素虽多,但不外乎三种因素的综合作用,即眼球筋肉之感、色之调和与本于同伴法之观念(联念)。1903年出版的《心界文明灯》一书也有一节题为“美的感情”,涉及美学内容:“美的感情可分为美丽、宏壮二种。美丽者,依色与形之调和而发之一种感快;宏壮者,如日常之语所谓乐极者是也。人若立于断崖绝壁之上,俯瞰下界,或行大岳之麓,而仰视巨岩崩落之状,则感非常之快乐。”“美丽者,唯乐之感情;而宏壮者,乃与勇气相侍而生快感,故为力之感情。”1905年,陈榥编撰的《心理易解》一书,介绍了西方美学家(罢路克,今译博克)关于“物之足使吾人生美感”之“六种关系”:“体量宜小,表面宜滑,宜有曲线之轮廓,宜巧致,宜有光泽,宜有温雅之色彩。”1907年,杨保恒编撰的《心理学》一书,介绍了所谓美感三要素:体制(事物之内容)、形式(事物之外形)和意匠(事物之意味)。书中还涉及美的基本类型,如优美、壮美和滑稽美三类,并做了较详细的分析。比如,关于滑稽美,书中写道:“因事物之奇异不可思议而起快感者,谓之滑稽美。例如有人外服朝服,而内穿破裤,风吹衣襟,忽露赤体,即足以唤起此情。诗歌小说演戏,往往利用此情。而人遇滑稽之事物,必发笑声,故此情又谓之可笑情。”
在这些介绍美学的著述中,颜永京翻译的《心灵学》值得重视,原著系约瑟·海文的 Mental Philosophy:Including the Intellect, Sensibilities, and Will 。该书1857年初版,成为美国非常畅销的心理学教材,有十几个版本和大量批次的印刷。海文1850—1858年曾在阿默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担任道德哲学和心理学教授,随后又在芝加哥大学担任同一教授职位,在美国学术界和高等教育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心灵学》一书,就是在他担任道德哲学和心理学教授职位时写成的。全书简明扼要,不仅结合历史对相关理论做了清晰的梳理,而且在许多问题上提出了自己独到的看法。
海文将美学放在论述直觉能力的部分,单独分一章两节来介绍,第一节是美的概念,第二节是对美的认识,如果加上最后关于美学史的简单勾勒,我们可以把海文关于美学的讨论分为三个部分,即美、美感、美学史,对于美学教科书来说,基本内容都已经具备了。即使在今天来看,海文关于美学的这些论述仍然可以当作标准。颜永京没有翻译全部内容,最后介绍美学史的部分略去了,前面关于美和美感的论述也是译其大意,许多论述细节都被省略了。但是,即使看颜永京的译本,我们对美学中的重要内容也会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尽管颜永京在翻译中已经使用了“美”和“趣味”这些关键词汇,遗憾的是它们并不是用来翻译“the beautiful”和“taste”等专有名词,相对固定地翻译它们的专有名词是“艳丽”和“识知艳丽才”。尽管颜永京只是摘译,而且所用术语也不固定,但是中文本《心灵学》已经包含了西方美学的主要内容。
有关美学的知识,最初是伴随哲学、心理学、教育学和工具书传入中国的。大约从1915年开始,出现了专门介绍美学的著述。蔡元培、王国维、吕澂、范寿康、黄忏华、陈望道等人对于西方美学在中国的传播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1915年徐大纯在《东方杂志》发表《述美学》一文,涉及美学的重要内容:美学一词的来源、美学与哲学和伦理学的关系、美学理论发展的简要历史及代表人物、美感与快感的关系、美的一般类别及其不同特征、美在不同艺术形式中的表现等。文章最后提到了关于美的本质的各种学说,如理想说(Idealism)、现实说(Realism)、形式说(Formalism)、情绪说(Emotionalism)、智力说(Intellectualism)、快乐说(Hedonism)。尽管没有进一步的说明,但这些名称已经预示了有关美的本质的思考路径。
1917年萧公弼于《寸心》杂志发表介绍美学的系列文章,在“概论”之下,内容分为四个部分——美学之概念及问题、美学之发达及学说、发生的生物学的美学、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在《寸心》杂志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六期的专著栏连载,但全文没有刊完。不过,就已有的四部分来看,“已具备文前‘述美学概论’目标的大略。其在文中称道奥地利美学新学派的观点,说明作者还是紧跟当时国际美学研讨的新动向而出以己见的”
。
1920年刘仁航翻译的高山林次郎的《近世美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全书分为两篇,以黑格尔为分界线。上篇介绍自古希腊至德国古典美学的重要美学家的思想,包括黑格尔在内。下篇介绍克尔门、哈士尔门、斯宾塞等人的美学理论,这是全书的重点所在。
1921年,托尔斯泰的《艺术论》由耿济之翻译,在商务印书馆出版。托尔斯泰在《艺术论》中表达了相对朴素的美学思想,将艺术视为情感交流的手段,这对于当时的中国读者来说并不难理解。
1922年,出版了四部美学译著,肖石君翻译的马霞尔的《美学原理》和王平陵翻译的耶路撒冷的《美学纲要》由上台泰东图书馆出版,俞寄凡翻译的黑田鹏信的《艺术学纲要》和《美学纲要》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些著作多是对美学史上重要思想的介绍,没有特别深入的研究。马霞尔的《美学原理》体现了19世纪美学的心理学转向的成果。马霞尔本人就是心理学家。在他看来,美的本质就是快感,艺术的目的就是传递快感和让人享受快感。中国美学史上不乏将艺术与快乐联系起来的主张,比如《乐记》中就有这种说法:“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但是,将艺术的目的完全视为享乐,对于中国美学界来说还是一个非常新鲜和极端的主张。
1923年也出版了不少美学著作,吕澂的《美学概论》和《美学浅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东方杂志》编辑部将在该刊上发表的美学论文结集出版,题为《美与人生》,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其中包括徐大纯和吕澂等人的文章。接着商务印书馆又出版了吕澂的《晚近美学思潮》(后更名为《现代美学思潮》)。吕澂的《美学概论》与范寿康的《美学概论》一样,都是对阿部次郎《美学》的编译。《美学浅说》也没有太多新内容。但是,《现代美学思潮》中介绍的美学观点则有了不同。在研究对象上,有从主观美感过渡到客观艺术的趋势。在《美学概论》中,吕澂指出美学有两种研究方法:一种是心理学,一种是社会学或者人类学。“前者侧重主观美感,后者侧重客观艺术。今既不取艺术为美学对象,则所用科学方法,惟有心理学的也。”
但是,到了《现代美学思潮》中,艺术成了核心内容,因为艺术被视为美的纯粹形式的体现。“最能表白美的纯粹形式,再无过于艺术,以‘美的要求’为中心的人间活动也再无纯粹于关系艺术的活动。”
“美学所研究的又就是以艺术为中心而构成的‘美的世界’。”
对于美学的学科性质,吕澂在《现代美学思潮》中的认识比在《美学概论》中的认识更加清晰。在《现代美学思潮》中,吕澂从四个方面对美学学科做了规定:美学是一种学的知识,美学又是一种精神的学,美学也是一种价值的学,美学还是一种规范的学。
这四个方面的规定综合起来,明确了美学的学科定位。作为学的知识,可以将美学与美学研究的对象区别开来。美学研究美和艺术,但美学本身不是美和艺术。美学是一种抽象的理论学科,属于哲学的范畴。作为精神的学,可以将美学与自然科学或者物的科学区别开来。美学不像物理学、化学、天文学等学科那样,是对客观存在的物的研究,而是对受物的刺激而形成的心理活动的研究,属于精神科学或者人文学科。作为价值的学和规范的学,可以将美学与一般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区别开来。一般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只研究事实,对构成事实的因果规律做出说明,无须对事实做出价值判断,也无须确立一个标准来规范事实。美学是一种价值科学,因为美学不仅说明美丑的区别,揭示构成美丑的基本原理,还要教导人们爱美恶丑,用美的标准来规范我们的行为。总之,美学是对美和艺术的抽象研究或者哲学研究。鉴于艺术被确立为美学研究的主要对象,该书最后两章专门讨论艺术,第四章研究艺术创作,第五章研究艺术的本质和起源,在今天看来,它们都可以归入艺术学之中。
1924年,黄忏华的《美学略史》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美学的学科性质和发展历程。尽管不是长篇大论,但是黄忏华把美学术语的起源和发展叙述得清晰而准确,并及时地反映了国际美学界的动向。文中提到德索的《美学与一般艺术学》一书的德文版出版于1906年,距《美学略史》的出版只有8年。考虑到当时较长的出版周期、较慢的国际旅行和文化传播的速度,黄忏华对德索的著作的介绍算是非常及时的了。《美学略史》的另一个显著特征,就是清楚地将美学的心理学研究、社会学研究和哲学研究区别开来。20世纪80年代李泽厚等人在构建美学体系时,将美学分为美的哲学、审美心理学和艺术社会学,这在当时被学术界认为是一种新颖的构想,其实早在美学最初传入中国的时候,就接受了这种区分。在对美学学科做完基本介绍之后,黄忏华分别介绍了希腊的美学、希腊罗马时代的美学、中世纪的美学、十七八世纪的美学、康德的美学、康德以后的美学,最后从科学的(经验的)美学、心理学的美学、社会学的美学和哲学的(思辨的)美学四个方面,对最近的美学做了介绍。黄忏华的《美学略史》,勾勒了西方美学史的基本线索。尤其是对最近的美学的介绍,吸取了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学术成果,实在难能可贵。
192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吕澂的《晚近美学说和美的原理》、蔡元培等的《美育的实施方法》、李石岑等的《美育之原理》、太玄和余尚同的《教育之美学的基础》,北新书局出版了张竟生的《美的人生观》。其中《美育的实施方法》和《美育之原理》是论文集,前者收录五篇论文,后者收录四篇论文。由此可见,当时发表的美学论文数量可观。《美的人生观》是张竟生依据在北京大学讲课的讲义写成的,内容与生活美学或者今天所说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有关,而且与伦理学也有不少交叉的地方。作者将美的人生观细分为八个方面,包括美的衣食住、美的体育、美的职业、美的科学、美的艺术、美的性育、美的娱乐、美的人生观。
192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管容德翻译的《艺术鉴赏的心理》,作者为德国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弗莱恩·费尔斯。中译本由日译本转译而来。弗莱恩·费尔斯认为,鉴赏由感知和情感两部分组成,它们通常是融为一体的。鉴赏会因为鉴赏者的个人气质、对象特征、时代条件等的不同而不同。弗莱恩·费尔斯将鉴赏者分为三种类型:陶醉型、共演型、旁观型。《艺术鉴赏的心理》对于审美心理做了深入的分析,建构了审美心理学的基本模型。
1927年出版了两本《美学概论》,范寿康的《美学概论》由商务印书馆出版,陈望道的《美学概论》由上海民智书局出版,同时与美学有关的著作还有光华书局出版的郑吻众的《人体美》、世界书局出版的徐蔚南的《生活艺术化之是非》、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的傅彦长的《艺术三家言》、光华书局出版的刘思训翻译的《罗斯金艺术论》。
范寿康的《美学概论》分六章。第一章是绪论,简要介绍美学的发展历史。第二章是美的经验,介绍西方当时流行的关于审美态度和审美经验的观点。第三章是美的形式原理,介绍三种形式美的学说:第一种是多样统一原理,第二种是通相分化原理,第三种是君主从属原理。这些原理都可以归结到有机统一的原理之下,是有机统一的不同表达形式。第四章是美的感情移入,分为两节:第一节分析感情移入的概念和种类,第二节分析美与丑。第五章是美的各种分类。范寿康讨论了三对范畴:崇高与优美,感觉美与精神美,悲壮与滑稽和谐谑。崇高与优美、悲剧与喜剧是今天在美学教科书中经常见到的审美范畴。感觉美与精神美则不太常见,或者不被认为是审美范畴,因为它们并不是两种相互区分的风格,更多的像是相互区分的领域。第六章是美的观照与艺术,分为两节:第一节是美的观照,第二节是艺术。在美的观照部分,范寿康阐述了“美的深”(Aesthetische Tiefe)。在艺术部分,范寿康阐述艺术的本质是表现,用艺术表现来唤起我们的审美态度,强化审美对象的观念性、分离性和客观性。总之,范寿康的《美学概论》建构了一个以审美态度和审美经验为中心的现代美学体系,核心是审美观照,辅以形式美、审美范畴和艺术等方面的分析。第二章标题为美的经验,其实讨论的是审美态度。第四章标题为美的感情移入,其实讨论的是审美经验。在范寿康采用的术语中可以看出,美既可以指所谓美的对象的本质,也可以指一种特别的风格如优美,尽管他并没有就这两种用法做出明确的区分。当然,就《美学概论》作为一个美学体系来说,仍有诸多不完备的地方。比如,关于美的形式分析,与其他章节没有必然联系。此外,审美态度理论在不同章节中都有出现,形成了不必要的重复。
与范寿康的《美学概论》不同,陈望道的《美学概论》没有贯彻里普斯的移情说,而是采取了更加朴素的看法。对于当时如日中天的立普斯的美学,陈望道也很了解,只不过他似乎不是特别认同。在《美学概论》的后记中,陈望道透露他曾经采用里普斯的学说编过一本美学书,不过“不久即自觉无味,现在原稿也已不知抛在那一只书箱里去了”
。陈望道将美学的研究对象分为三个方面:1.美;2.自然、人体、艺术;3.美感、美意识。
尽管陈望道倾向于采取心理学的方法来研究美的问题,但是他并不排斥哲学和社会学的研究方法。陈望道说:“本书虽想把心理学的一方面,当作主体;但因为要不拘泥于一面,有时也触及社会学的研究之类的方面。所以把‘美’‘艺术’‘自然’‘美感’‘美意识’等,一概取作美学底对象。”
从总体上来看,陈望道的《美学概论》是以审美经验也即美感或美意识为中心的,他从美意识的概念分析入手,讨论美的材料、美的形式、美的内容、美的感情、美的判断,从而构成了比较完备的美学体系。
1928年出版了许多美学方面的著作,参与的出版社也为数不少。比如,徐庆誉的《美的哲学》由中华书局出版,李寓一的《裸体艺术》由现代书局出版,邓以蛰的《艺术家的难关》由北京古城书社出版,华林的《艺术文集》由上海光华书局出版,丰子恺翻译的黑田鹏信的《艺术概论》由开明书店出版,林柏翻译的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由上海南强书局出版,陈望道翻译的青野季吉的《艺术简论》由上海大江书铺出版,徐霞村翻译的麦科尔文的《艺术的将来》由北新书局出版,沈端先翻译的本间久雄的《欧洲近代文艺思潮论》由开明书店出版。
徐庆誉的《美的哲学》全书分十六章:第一章讨论美的根本问题,如美的起源、美的性质、美与人生的关系;第二章介绍文艺上表现美的三种主义,如象征主义、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其实这就是黑格尔根据他的美的理论所区分的三种艺术类型;第三章至第八章分别讨论不同艺术门类对美的表现,包括建筑、雕塑、绘画、音乐、诗歌和舞蹈,其中也可以看到黑格尔的显著影响;从第九章开始,着重研究艺术与其他活动的关系,如美术与两性、美术与家庭、美术与政治、美术与宗教,等等。这里所说的美术,不只是指造型艺术,而是指所有的“美的艺术”,包括各门类的艺术在内。作者将美视为精神的产物和生命的本体,介乎物我之间,又统一于物我之中,在时空中表现又不受时空的局限。这种美,在人生之中可以起向导和桥梁的作用,帮助人生由有限达到无限,由不完全实现完全。
黑田鹏信的《艺术概论》是一本艺术哲学著作,分十一章,讨论艺术的本质、分类、材料、内容、形式、起源、制作、手法与样式、鉴赏与效果等。作者将艺术定义为美的情感的发现,强调了艺术的虚构性、无利害性、个体独创性、时代性和民族性等特性。在讨论艺术的起源时,介绍了模仿说、游戏说、表现说、装饰说、冲动说、美欲说等学说。作者还将美学与艺术学区分开来,认为美学可以分为哲学美学和心理学美学,艺术学与心理学美学关系密切。作者特别指出,当代美学有向心理学美学发展的趋势,因此与艺术学的关系更加密切。
1929年有不少艺术哲学著作问世,如徐蔚南的《艺术哲学ABC》由世界书局出版,柯仲平的《革命与艺术》由上海狂飙出版社出版,叶秋原的《艺术之民族性与国际性》由上海联合书店出版,水汶翻译的波格达洛夫的《新艺术论》、鲁迅翻译的卢那卡尔斯基的《文艺与批评》、雪峰翻译的卢那卡尔斯基的《艺术之社会的基础》由水沫书店出版,艺园翻译的麦克林的《民众艺术夜话》由世界文艺书社出版,蒋径三翻译的金子筑水的《艺术论》由明日书店出版,伊人翻译的理查兹的《科学与诗》由华严书店出版,杨伯安翻译的青山为吉的《美的常识与美术史》由乐群书店出版。
徐蔚南的《艺术哲学ABC》实际上是丹纳的《艺术哲学》第一编的改编,读者从中可以看到对艺术的科学研究方法。卢那卡尔斯基和普列汉诺夫的著作的翻译出版,读者从中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美学的观点和方法。特别值得指出的是理查兹的《科学与诗》,英文原著1926年出版,三年后就有了中译本,由此可见当时中国美学界能够及时接受国际美学界的新成果。理查兹是新批评的创始人,强调文本的细读。在《科学与诗》中,理查兹突出了诗歌与科学的区别,诗歌的目的是情感的表达,与追求真理的科学不同。丹纳、卢那卡尔斯基和普列汉诺夫、理查兹,代表了三种风格迥异的美学。由此可以看出,中国美学界最初在传播西方美学时,采取了全盘拿来主义,并没有受到意识形态和文化传统的局限。
1930年,曾仲明的《艺术与科学》由上海嘤嘤书局出版,向培良的《人类的艺术》由拔提书店出版,李朴园的《艺术论集》和鲁迅翻译的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由光华书局出版,刘呐欧翻译的弗理契的《艺术社会学》、雪峰翻译的普列汉诺夫的《艺术与文学》、戴望舒翻译的伊可维支的《唯物史观的文学论》由水沫出版社出版,王集从翻译的青野季吉的《新艺术概论》由上海辛垦书店出版,曾觉之翻译的吉赛尔的《罗丹艺术论》和罗丹的《美术论》由开明书店出版,之成翻译的藏原惟人的《新写实主义》由现代书局出版,孙俍工翻译的田中湖月的《文艺鉴赏论》由中华书局出版。
向培良的《人类的艺术》是一本论文集,收录美学、文学理论和戏剧理论方面的七篇文章。其中在《人类艺术》一文中,作者批判了当时流行的艺术起源论,如游戏论和弗洛伊德的性冲动理论,认为艺术起源于人类自我表现的天性。作者认为,自然本身无所谓美丑,只有经过人的感觉之后才有美丑。能引发人类共同感觉的东西就是美,否则就是丑。凡是美的东西,都是有益于人的东西。
卢那卡尔斯基的《艺术论》也是一本论文集,由《艺术与社会主义》《艺术与产业》《艺术与阶级》《美及其种类》《艺术与生活》等五篇论文组成。在这些文章中,卢那卡尔斯基阐发了他的唯物主义美学观,力图从生理学、心理学和生物学的角度去解释美、审美和艺术。
1931年,吕澂的《现代美学思潮》和傅东华翻译的克罗齐的《美学原论》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林文铮的《何谓艺术》由光华书局出版,沈起予翻译的埃尔克维兹的《艺术科学论》由现代书局出版。克罗齐的美学理论在20世纪上半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中国美学界对克罗齐理论的引进和吸收也相对较早。
1932年,朱光潜的《谈美》由开明书店出版,王钧初的《辩证法的美学十讲》由长城书局出版,俞寄凡的《艺术概论》由世界书局出版,徐朗西的《艺术与社会》由现代书局出版,丰子恺的《艺术教育》由大东书局出版。朱光潜的《谈美》成为流传甚广、脍炙人口的著作,在传播西方美学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
王钧初的《辩证法的美学十讲》是一本很有特点的美学著作。第一讲的主题是韵律,讨论韵律的起源。作者认为,韵律起源于人与自然的构合上。第二讲的主题是天才。作者认为,天才不能超出自然和社会环境的限制。第三讲的主题是个性和流派。与对天才的理解一样,作者认为个性和流派是在教育和环境的影响下形成的。第四讲的主题是概念与现象问题。在作者看来,概念和现象的关系,相当于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关系,二者不是截然对立的:概念需要借助现象来表现,现象中包含概念的暗示。第五讲的主题是个人的艺术与社会的艺术的关系。作者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个人的艺术与社会的艺术相对抗。在社会主义社会,个人的艺术可以充分表现社会的精神,从而达到个人与社会的真正统一。第六讲的主题是检讨丹纳的艺术哲学。作者认为丹纳的种族决定论是错误的,违反了经济决定论的普遍规律。第七讲批判了以艺术代宗教的学说。作者认为,艺术并不是为了取代宗教而产生的,艺术是社会经济综合条件的外形表现。一句话,艺术是社会生活的反映。第八讲集中批判形式主义。作者认为,艺术的目的是反映社会现实、表达社会理想,而不是为形式而形式。第九讲阐述艺术家、评论家和观众之间的关系,作者认为这三者是密不可分的。艺术的动力,源自于对伟大的社会生活的呼唤。第十讲的主题是艺术史。作者认为,艺术的发展与社会的变革一致。从社会发展史的规律来看,艺术必然会从资产阶级手中转移到无产阶级手中。王钧初的《辩证法的美学十讲》,自觉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来分析美学和艺术中的重要问题,提出了一些非常新颖的见解。
1933年,俞寄凡的《人体美之研究》由申报月刊社出版,张泽厚的《艺术学大纲》由光华书局出版,陈易翻译的格罗塞的《艺术之起源》由大东书局出版,王任叔翻译的居友的《从社会学的见地来看艺术》、森堡翻译的川口浩的《艺术方法论》由大江书铺出版,范寿康编译的伊势专一郎的《艺术之本质》由商务印书馆出版,陈介白翻译的叔本华的《文学的艺术》由人文书店出版,高明翻译的芥川龙之介的《文艺一般论》由光华书局出版。在这些著作中,格罗塞的《艺术之起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格罗塞不仅将艺术的起源追溯到史前人类的社会生活,认为艺术起源的地方就是文化起源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将关于艺术的科学研究与哲学研究区别开来,提倡用人类学、民俗学和历史学的实证方法来研究艺术,而不只是用哲学的思辨方法来研究艺术。
1934年,李安宅的《美学》由世界书局出版,丰子恺的《艺术趣味》由开明书店出版,张伯符的《欧洲近代文艺思潮》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李安宅的《美学》包括绪论和上中下三篇:上篇为“价值论——什么事美”,中篇为“传达论——怎样了解美”,下篇为“各论——几个当前的问题”。作者认为,美学研究的领域可以分为艺术家、艺术品和欣赏者三个部分;真正的美存在于艺术家和欣赏者的心理状态之中,是内在的;艺术作品是内在的、真正的美的投射,是外在的美或者美的记号和表现。
1935年,钱歌川的《文艺概论》由中华书局出版,倪贻德的《艺术漫谈》由大光书局出版,施蛰存翻译的里德的《今日之艺术》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梵澄翻译的尼采的《启示艺术家和文学家的灵魂》由生活书店出版。钱歌川的《文艺概论》共分四章:第一章为艺术概论,第二章为文学概论,第三章为美术概论,第四章为音乐概论。从篇章安排来看,第一章其实是全书总论,它所讨论的问题适用于后面三章。这些问题包括艺术的本质、构成、分类、起源等方面。后面三章讨论门类艺术,一方面包括第一章的原理在不同的艺术门类中的运用或体现,另一方面也包括不同艺术门类的特征。尽管用的例子不少来自中国,但基本理论大多是西方的。
1936年,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由开明书店出版,林风眠的《艺术丛论》和金公亮的《美学原论》由正中书局出版,章泯的《悲剧论》和《喜剧论》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张牧野的《现代艺术论》由友诚出版社出版。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可以说是一部划时代的著作,标志着中国美学界对西方现代美学的接受已经完成。《文艺心理学》将西方现代美学的核心观点巧妙地组成一个体系,可以说是一部标准的西方现代美学体系著作。
由于抗日战争和接下来的解放战争爆发,美学研究与其他学科的研究一样,受到较大的影响,出现了停滞。中国美学界对西方美学的接受,有较大一部分是从日文转译过来的,中日战争爆发后,对日文著作的翻译和出版势必受到影响。随后中国进入无产阶级意识形态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对抗之中,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取得统治地位,体现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西方美学成为批判的对象,在中国不可能得到传播和深入的研究。
从上述考察中可以看出,早期西方美学传入中国有如下几点值得我们注意。
1.即时性。尽管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传播技术远较今天落后,但它对西方美学在中国的传播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欧美出版的研究成果,通常在五到十年之内传播到中国。考虑到当时的出版周期较长,其中不少成果还转道日本,这种传播速度已经快得令人叹为观止了。当时中国学者在接受西方美学上并没有受到意识形态的障碍,而是全盘接受。好的一面是及时反映了欧美美学界的研究成果,不好的一面是由于没有经过时间的过滤,进入中国的欧美美学成果鱼龙混杂。由于一味追逐潮流,像黑格尔的《美学讲演录》、康德的《判断力批判》、鲍姆嘉通的《美学》这样的经典著作,都没有得到译介。另外,像鲍桑葵的《美学史》这样全面梳理美学发展历史的著作也没有翻译。经典著作的翻译的缺乏,影响了中国美学界对于美学的深入理解。
2.译介性。与即时性相应,早期中国学者对欧美美学著作的传播多半停留在译介的水平上,很少有深入的研究,也很少用西方美学的观点和方法来反观中国的文学艺术。鉴于当时信息沟通不便,学术规范不严,不少成果有重复之嫌。比如,吕澂的《美学概论》和范寿康的《美学概论》内容基本一致,都是编译的阿部次郎的《美学》。几种形式美的规律,在各种美学著述中反复出现,内容大同小异。
3.美学原理的雏形。尽管中国学者对于欧美美学成果缺乏深入的研究,但是从他们选择的内容来看,美学原理的核心内容都已经具备。比如,审美态度、审美经验、美的本质、审美范畴、艺术本质、艺术创作和艺术起源等问题,在当时的译介中都有涉及。一个以审美经验和艺术问题为核心的美学体系,已见雏形。当时的美学著述,多半是为教学服务的,大致相当于教师编撰的教材,尽管在学术深度上有些欠缺,但在美学的普及上做出了贡献。
4.美学的名称。近来已经有不少考证和讨论美学学科的汉语名称的文章,其中黄兴涛的《“美学”一词及西方美学在中国的最早传播》一文影响较大。他后来又发表《明末清初传教士对西方美学观念的早期传播》一文,将西方美学在中国的传播追溯至1623年意大利传教士艾儒略的《西学凡》、1624年意大利传教士毕方济的《灵言蠡勺》、1628年葡萄牙传教士傅汎际的《寰有诠》、1629年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的《主制群征》、1630年意大利传教士高一志的《修身西学》等著述中关于美、美好、美学的讨论。
尽管这些讨论在西方现代美学诞生之前,属于基督教传统中关于人格修养的范畴,与现代美学关系不大,但是其中的部分内容也可以纳入美学史的研究。西方中世纪美学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美善不分,与人格修养密切相关。
也有学者指出,将aesthetics译为“美学”是一个错误,应该在这个词的希腊文词根的意义上,将它翻译为“感性学”。
其实,在西方美学传入中国的初期,学者们就知道aesthetics的词根是感性学,只不过考虑到美学的译法已经被普遍接受,也就没有把它改译为感性学。比如,黄忏华在他的《美学略史》开篇即写道:
美学,是研究美德(Aesthetic)事实底学问。换句话说,就是研究在最广义底美。元来美学这个名称,是Aesthetics(英)底译语,他从希腊文底
αiσθητικός
出来。
αiσθητικός
是一个形容词,意思是感觉的,又感性的。
吕澂在他的《美学概论》开篇也介绍了“美学”之名的缘起,他说:“美学Aesthetik之名,盖自德国学者邦格阿腾(1714—1762)定之。寻其原意,若曰感性的认识学。邦氏固以感性的认识之圆满为美,故此学之实则关于美之学也。”
吕澂不仅指出了美学的本义是感性认识,而且说明了把它翻译为美学的原因,即鲍姆嘉通认为美是完满的感性认识。总之,汉语将aesthetics翻译为美学,并不是因为早期译介美学的学者不知道它的本义是感性认识,而是因为美学这种用法在汉语和日语中已经流行,也就沿用下来了。这种情况就像黑格尔对待这个学科的名称的态度那样,尽管他认为最恰当的名称应该是艺术哲学,但还是沿用了鲍姆嘉通的命名。也许我们应该像黑格尔那样,采取约定俗成的用法,“因为名称本身对我们并无关宏旨,而且这个名称既已为一般语言所采用,就无妨保留”
。
5.美学与佛学。最初传播美学的学者,多数对佛学也感兴趣。比如,1917年在《寸心》杂志上连续刊发美学文章的萧公弼就认为,包括康德在内的西方美学家对于美学的阐述“未尽精详也。今引释氏色、受、想、行、识诸说以明之”
。热衷于传播美学的吕澂,也发现佛学与美学之间的密切关系,在《美学概论》的“述例”中指出:“述者有志建立唯识学的美学,对于栗氏学说以感情移入为原理,颇与唯识之旨相近者,不禁偏好。”
栗氏即里普斯,吕澂发现唯识学与里普斯的移情学说之间关系密切。吕澂随后没有继续研究美学,而是专注于佛学研究,鉴于他认为二者关系相近,这种转变也就不难理解了。与吕澂经历相似,黄忏华也是一位同时研究美学和佛学的学者。除了上述提及的《美学略史》之外,黄忏华还出版了《近代美术思潮》《美术概论》《近代美学思潮》等与美学相关的著作,而他出版的佛学著作就更多了。从萧公弼、吕澂和黄忏华这三位早期传播美学的学者的经历中可以看到,美学与佛学关系密切。此外,在李叔同、丰子恺等人那里,我们也可以看到美学与佛学的亲缘关系。总之,美学与佛学的亲缘关系,是早期美学在中国传播时留下的一个课题,有待我们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