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拉斯贵支的镜子与马奈的《奥林匹亚》

委拉斯贵支（Velazquez）的《宫娥》（图2-7）因为福柯（Foucault）的评论而格外引人关注。这幅不同寻常的绘画作品将古典绘画封闭镜头下窥视式的描绘进行了反转。画板后的艺术家探出了身子，以正面直视观众，而被描绘的对象——国王与王后则隐隐约约出现在背景中的镜子里。这与尼德兰画派的扬·凡·艾克（Jan van Eyck）的《阿尔诺芬尼夫妇像》（图2-8）中背景镜子里模糊出现的画家形象正好相反。观众面对《宫娥》时，自己仿佛变成了被画的对象，变成了国王或王后。“观看”行为被纳入了这幅作品，委拉斯贵支本人面向观众，观众成了被观看的对象，我们在观看“观看本身”，主客体的对调让“看与被看”具有了颠覆性。艺术家的艺术作品不再是被动地被观看的对象，观众也成了被艺术家“观看”和“描绘”的对象。他的另一幅作品《镜中的维纳斯》（图2-9）透露了类似的企图，画中的维纳斯女神仿佛一位普通的贵族女性，在洗浴之后顾镜自怜。画家让她的背影面对观众，而通过镜子呈现出她模糊的面孔，仿佛她在看向观众，看向窥视者。

艺术作品中，女性作为“被观看”的对象这一情况大量存在。美丽的、具有性吸引力的、顺从的女性形象是许多绘画和雕塑作品中的主角，例如安格尔（Ingres）的《大浴女》和提香（Tiziano）的《维纳斯》。在提香的《维纳斯》中，女性平躺在榻上，面对观众，甜美微笑，这显然是一个等待中的被动的女性形象，是一种等待男性观众“观看”的姿态。马奈（Manet）的《奥林匹亚》（图2-10）采用了相同的题材和内容，但却以完全挑衅的方式来描绘女性：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平躺着，姿态放松而随意，毫无搔首弄姿或要保持优雅的意味。她直视观众，眼神没有半点魅惑之处，反而带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审视意味。对当时去美术馆欣赏艺术作品的观众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冒犯，“被审视”的反转感让观众觉得愤怒。画面中的裸体女子成了主动“看”的人，而观众成了被她观看和评判的对象。正如福柯的观点：“看”是权力的体现，“被看”的某种被剥夺感让习惯处于主动方的人们不适了。马奈在这幅画公开展览前就预见了会引起激烈批评，他在展览开始后离开了法国。艺术家在创作之时就意识到作品会对观众造成冲击、引起反感，并以此为乐，这在先锋艺术中屡见不鲜。委拉斯贵支和马奈是以绘画中的“看与被看”为着眼点来挑战观众，而随后的艺术则走得更远，给观众带来一次次的“极限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