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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青海西宁盘桓的几天里，去不了黄河源头，却能天天看到西宁和湟中的母亲河湟水。湟水是黄河上第一条大支流，枝蔓不多线条清晰，但它的源头又在哪里呢？好像并不难看清楚，但却多少有些朦胧。
这里的朋友们说，好办着呢，你就顺着公路到海北州的海晏县去，一直顺着河水走，中途要经过湟中、湟源，但不能想当然地把湟源当成是湟水之源。湟源在历史上叫作“丹噶尔城”，是古丝路牦牛客入藏打尖的重要一站，也是湟水流经的第一个大县城。湟水的源头在海晏，在有名的金银滩的北边。
我们循着湟水的方向出发了，一路上湟水伴着公路绕行，很好走，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海晏。海晏的迎宾“大门”很别致，是一个藏式建筑风格的大看台和一面大石墙。湟水在台下流过，红色的墙面上镶嵌着几幅大的红铜画，其中一幅是湟水源图。那水源地，赫然标着汉语音译出的“包忽图”。“包忽图”不就是蒙古语中有鹿的地方吗？那湟水源头就是一个曾经有过鹿的草山，离这里有十多公里，并不是很远，但没有直行的大路，无法直接到达。登上看台，远处是浑圆的山和半隐半现的沟谷，通向水源地。湟水源头应当是很秀美的，这里没有高山峻岭，更没有雪山，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会是哪个样子？
没有去“包忽图”，也是因为有一个更紧要的去处，那就是离湟水并不远的金银滩。金银滩有名，不仅是因为20世纪50年代的一部同名电影和“西部歌王”王洛宾的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更是因为这里是“两弹一星”的科技研发源头地。海晏附近就是西海镇，这里有海北州的州府，也是闻名中外的中国“原子城”所在的西部城市。
虽然没有更多的时间到镇里去，但眼前楼房和街衢布局分明，俨然是一座草原新城。我们的车向东北方向驶去，一路上是黄的和白的野花，无边无际地铺向弧形的山坡，草也生长得很茂盛。怪不得这里叫作金银滩呢。山坡上有一群褐色的牦牛，间或有白色的牦牛，还有甩着胖尾巴的花脸儿绵羊，但没有看到马群。人说是“水马旱羊”，这里的气候比较干爽，马在这里是零星饲养，或者只是牧人的坐骑。王洛宾当年到这里，是骑马还是骑驴，并不知道，但这里到处弥漫的草原气氛，与那首歌的歌词和音乐旋律还是十分相合的。
走着走着，一排很常见的平房出现了，好像建在半坡上。坡下是什么，一下子看不到。同来者说，这坡下就是“两弹”最初的试验基地，也叫冷爆场。冷爆不是模拟，而是真的试验场面，可以取得最直接的试验参数。这个试验基地是罗布泊马兰试验基地一母同胞中的长子。中国的“两弹元勋”都在这里生活和工作过。要是一下子数不过来他们的名字，可以从纪念墙上全部看到。
在想象里，试验基地至少会有伟岸的身影，就像曾经见过的西昌火箭发射台一样，有着高高的发射架，但眼前除了金银滩上的金花、银花和一排平房，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买了象征性的低价门票，从斜下坡的小路走下去，一眼看到的，是一爿草滩和浅丘围绕的草洼和几道绿草坡，此外就是与绿草坡正对着的石碑。在绿草坡和石碑之间，是金银花迎风盛开的空地。空地上，一个并不特别高大的钢架顶端架着一颗同样不是很大的钢圆球。人们说，那钢圆球就是当年盛有核爆材料的起爆容器，而那对面坡上的石碑下面，是深埋着那时现场污染物的草岗，但无须紧张，那些污染残留物，已经像包了九层皮的包子，深埋在几百米的地下，经过了最严格的无害化处理。石碑是个标志，有两三头牦牛走来了，正在石碑周围悠闲地吃草，好像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十分安详和宁静。
引人瞩目的是正对着那颗钢圆球的一面弧形钢板墙，钢板墙面有观察孔，立在一道较大绿草坡的中间剖面上。原来这绿草坡下面，就是“两弹一星”科研工程人员的第一线操作间和观察室。他们正是从这厚厚钢板墙上的两个孔观察实验现场，聚精会神地收集着各种科研数据。尽管也有起码的防护设备，但要说不吃一点辐射，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他们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安全，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就在这三排只有一人多高的水泥窝里，没日没夜地实验和研究，硬是获得制造“两弹”的一手数据。
水泥窝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世界上再找不出如此不加修饰的科技博物馆了。他们用过的仪器，就是在80年代草创的乡镇企业里，也难得见到。水泥墙面上的小屏幕不断播放着那时的黑白视频画面，在闪着微细雪花影子的现场记录片段画面上，科研工程人员的手上还端着老式的洗脸盆。那也是十分顶用的“尖端”容器。有的房间上了锁，里面大概有通向地下房间的楼梯，他们在下面休息、用餐，也在下面举行学术会议。
回到几米厚的水泥墙外，再看那块有着观察孔的弧形厚钢板，足有50厘米厚，那是唯一的一个进口大件，其实就是一面靶墙，冷爆试验的数据，是科研工程人员隔着弧形厚钢板直接换来的。
人们在无言地看无言地走，连最爱大声笑嚷的小孩子也不再出声，他们怎么会想得到，在他们还未曾降生的那个年代里这里曾发生的一切，但他们肯定也懂得，那些可敬的爷爷和奶奶，曾经在这里长久生活和工作。他们或者还不完全懂得这是为了什么，但会记住眼前的一切，终究也会懂得其中的道理。
在归途中，不知是谁又轻声哼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对这个熟悉的旋律，会有多种音乐理解，但在这里不全然是个人情愫的随意表达，有着另一种歌唱者已经感知和未曾感知的音乐形象。在那遥远的地方，有着更深沉更打动人心的精神在弥漫。
《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首名曲，是藏汉歌曲风格交融的民歌，也可以视为那时的《湟水谣》。我们再次回到海晏迎宾“大门”的那面大墙下，并久久停留，盯着绘有“包忽图”的湟水源头图画再次仔细地看，湟水从金银滩边流过，汇入黄河，流过积石，跃出龙门，而20世纪金银滩留下的一幕幕，永远留存在民族的记忆里。从这里频频回看伸向远方的金银滩，金花与银花开得好旺。花吉祥，鹿也吉祥，吉祥的祝愿来自自信、自强和无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