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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路

2020年5月

黄河流经的地形地貌复杂,道路和交通工具也复杂,不像现在,铁路和高速公路四通八达,以前很难去到的地方都可以去得。在黄河最上游的地方,昔日交通主要靠善于爬山的驴骡和牦牛,有条件的则是骑马走。但在沙漠里只有靠骆驼。骆驼脚掌大,可以分散负重压力,又耐得干渴,因此就成了“沙漠之舟”。无论在草原上还是在戈壁滩上,它都是与人过命的老朋友。

我在戈壁滩上生活过几年,对那里的骆驼、那里的路有些了解。在人们看来,黄河穿越的地带,不是高山就是沙漠,而最让人望眼欲穿的,便是绿洲、草原和突然出现的泉眼。草原的路是牛粪卷标出来的,沙漠的路是骆驼凭着方向感踏出来的,戈壁的路则是大风吹出来的。在戈壁滩,路只是一个方向概念,而非有形的路。

我生活过的戈壁滩在黄河的西边。在那里,路与方向是永远无法用肉眼准确去判别的,即使前面有浅山低谷,也会是一个模样,黑黑的、灰灰的,除非你经过一座曾经来过的敖包或看到过的一口泉,才会断定有没有迷失方向。那里的地名里,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敖包、那么多的在蒙古语里称为“布拉格”的泉水,也是缘于此。这些敖包和泉无一例外地冠有金色、银色、红色或黑色的名称,告诉你此时置身的位置和前面的路况。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戈壁滩上可以没有一棵树,但必须有敖包、有泉,前者是游牧者祭祀心灵的地方,更是把握走向的地标;后者则是生命本身。你不识路,骆驼和老马以及牦牛认识,它们才是真正的生物地理定位器。

在戈壁沙漠生活的第三年,我见到了真正的大戈壁、真正的敖包和真正的生命之泉。那是我第一次去到叫作巴彦诺尔公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集镇”。当时我要到一座金敖包和一个银泉子去,必须经过这个集镇。金敖包与银泉子在一条线上,在当年是由一条简易路连接的。

在戈壁小镇等过路的卡车等了两天,不是没有车,是很少,而且多数挤不上去。闲着无聊,就在周边走走。我知道“诺尔”就是湖的意思,但这里除了褐红色的几座石山,哪里有湖的影子?放眼望去,遍野是大大小小的砾石,颜色杂乱,在太阳的直射下,升起似有若无的烟光。在戈壁滩上,海市蜃楼很少见,但会出现风动的斑影,好像碎石也会蒸发一样。陪我转悠的同伴对我说,眼睛睁大点,说不定你会发现一块值钱的葡萄玛瑙石或一窝水晶。

据说这里是火山喷发地带,但火山早就被风沙刮平了,吐出的宝石就埋在地下或露出在乱石滩里。看看四周褐红色的山形,还真有些火山遗留的影子。想必是在遥远的年代,这里真有过火山和火山湖,如今风沙掩盖,玉石分离,藏在碎石滩的深深不知处。随意找了找,葡萄玛瑙石和水晶没有看到。同伴说,如果再向东北走,真有一个玛瑙湖,但这里是交通要道,经过的人多,想要捡到玛瑙,是不容易的。

等车等得心烦,索性换个走法,雇了三峰骆驼上路,虽然颠簸一些,但一天就可以走到。骑骆驼的学问可大了,且不说骆驼卧下站起时会把你猛地颠下来,就是行前准备工作也是一套一套的,要先给骆驼喂把盐,给它补充些钠,别看它的给养都储藏在背上的两座驼峰里,走那么长的路,出汗是必然的,钠离子的流失也是不会少的。

接着,就要准备我们自己的干粮。干粮没有多带,是两个“民勤馍馍”。这“民勤馍馍”好生奇怪,做时不放碱,看着像面包干,掰开有拉丝的绿毛,吃起来很润口,没有恶味,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益生菌。“民勤馍馍”或许同陕西的“羊肉泡馍”和“锅盔”一样,是游走西北的一种常备食品。

向导没有多带水,只准备了一小皮袋。我说,一路上吃少吃多好说,水可要带得够够的。他笑了,指指驼背上斜挂着的两个军用水壶说,那里装满了酸羊奶,保你一路上不饿不渴还不会上火。这酸羊奶有这么顶饥顶渴吗?我将信将疑。看我那不信的样子,他便说,你若不信,到时我的干粮和水全给你。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没有骗我,那两壶酸羊奶,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解决了全部给养问题。

闲聊中上路了,我们没有走简易公路,走的是戈壁滩里没有路的路。也许是出于已经养成的一种小情调,我不由吟出一声“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那是边塞诗人岑参在走马川吟给主帅封常清的。带路的驮夫不知道我在咕哝些什么鬼话,嘿嘿地笑了起来。

走马川在新疆,眼前却是一条走驼川,中间还要翻过几道沙梁。没有一直吼着的风和扑面而来的沙,四围静静的,耳边只听到骆驼蹄下的噗噗声,偶尔还传来在晴空中盘旋的鹰的一声大叫。景色虽然单调,但眼里心里却很宽展,这天空是你的和我的,大地也是你的和我的,没有多少苍凉,只有一种寂寥的美在眼前。

穿越戈壁,终于到了金敖包和银泉子。那金敖包还真有金矿,旧时的矿坑边立有刻着已经模糊了的矿照的土照壁。银泉子流清泉,但含氟量比较高。还有多达6000幅岩画,反映了从古羌、匈奴、鲜卑到党项以及蒙古部落的原生聚落文化。面对这些厚重的史前文化,行程的艰苦被冲减了一半。

戈壁的路如此,城镇间的路也好不到哪里去,由这里到黄河边的银川,也是一条简易沙石路。坑坑洼洼像是“搓板”,坐着敞篷卡车,沙土满头满脸扬来。后来,简易公路渐渐多了起来,但交通依然不方便,去很多地方,仍然要靠骆驼。

在大且深的河谷里行走,同样有问题,大板车并不多见,毛驴、骡子和马,是旅人的标配。在黄河流经的高原河谷滩地上,长长的骆驼商队还是一景。骆驼客两三个,骆驼十几峰,驼铃声悠悠长长,打破了黄河两岸的寂静。在黄河上游的青藏高原上,更为常见的交通工具是牦牛,它们是“高原之舟”。

在黄河上游,有时也会看到行船,但基本是段落性的,或者要绕到对岸去,从渡口上等摆渡,但所谓“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鬼门关”,要想到黄河对岸去,还要绕上绕下几十里。在这样的地方,人们可以隔着河两岸的“山脑子”去“信天游”,抛几声“花儿少年”或者对对“山曲儿”,往往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唱曲的人永远走不到一起去。

在黄河上游能够平稳行船的,主要在贵德一带,下游在经过银川平原之北的“三道坎”后,水流相对平缓些,那里有一连串有着磴口名称的地名,一直到托克托的河口,是昔日船老大们的用武之地。这一段黄河虽然不见暗礁,却会遇到浅滩和沙坝,同样需要熟悉水情,也要懂得在什么天气里黄河会发洪水,何时会出现流凌。

在黄河上,最具历史沧桑感的行船工具,是羊皮筏子。它可以就地取材就地制造。相传当年成吉思汗灭西夏,六过胜金关,想着从西面包抄南宋的后路,大军从中卫渡河,借助的就是这种羊皮筏子。羊皮筏子在黄河上游享有很大的名声,但它的承载力有限。

在黄河中游的秦晋大峡谷里,素来是“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九十九个艄公把船扳”,但要走水路,也是各走一段,过一碛再到一碛。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旱地跑船”,比如壶口瀑布不可行舟,也就不得不在沙滩上垫着圆木滚动木船,一直滚到可以渡河的码头上去。行路难是古代诗人的传统诗题,用来诉说个人的境遇,其实是古代行人的普遍出行困境。

在近十多年的时间里,黄河上游的交通发生了巨大变化。2019年,我从居延海向东一路穿行,中途又在巴彦诺尔公停留下来。小镇多了三条街道,但过往的车辆明显增多,最惹眼的是正在施工的一条准高速路,上下四车道,正向我当年骑骆驼而去的金敖包和银泉子方向延伸。

岂止是公路,铁路也通向了戈壁。在2019年的居延之行中,与公路并行的铁路线上,一列东西向的火车在眼前驶过,那就是临策铁路线。但这不是这条铁路的开头和结尾,从策克开始,铁轨正向西在铺向黑戈壁。黑戈壁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符号,是20世纪初丹宾坚赞(人称“黑喇嘛”)曾经出没抢掠的地方。黑戈壁的打通,预示着戈壁的闭塞与神秘最终要落幕。用不了多久,一个车来车往人流不断的交通坦途就会出现在黑戈壁上。

谁会想得到,一百多年前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骑着骆驼,带着一支骆驼队,从这里进入新疆,并发现了著名的楼兰古城。那驼铃叮咚的一幕俱往矣,一条笔直的铁路出现在亘古无人的戈壁沙滩上。至于青藏铁路、兰新高铁和中卫到西安的高铁,以及这一带的国际机场,已从根本上改变了黄河上游的交通格局。

现在,骆驼成了“沙漠游”的游伴,牦牛成了游人拍照的布景,羊皮筏子成了黄河湾里游河猎兴的玩具。这种切换,黄河两岸的人没有见过,黄河也没有见过。 4gr3Yi/fxWSSu7oTJaON9mxSz5xf5Zp6sqs85DXyJg3aCRzG+EpD4KYSipOnFf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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