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中有一种说法是:泡沫经济。对于经济学我是门外汉,但对于泡沫现象,我在生活中倒是比较的见惯了。
以我有限的常识而言,泡沫大抵生成于水吧?或起码是与水相反应的现象吧?如石灰,如硫黄,由块状而散碎,由散碎而粉细,只要不遇水,是怎么也不会起泡泛沫的,一旦遇水,则顿时泡沫翻腾,水本身也会起泡沫。如一塘死水,沤困久之,水色渐变,水面遂有泡沫,这是由于水的腐物污染了水,起了生化反应。却不过就是塘边薄薄的一层,绝不会越聚越多,漫上塘岸的。
一塘死水的肮脏,往往是从水底下开始,在塘边上呈现的。闻一多曾在他著名的诗《死水》中这么描述: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水库的水是不大会起泡沫的,因为它有活的源。而且,每一开闸,新水流入,旧水泻去,可保水质澄清。江河湖海当然也是不会起泡沫的,除非遭到极其严重的、极大面积的污染。一壶净水,沸而又沸,即使烧穿壶底也不会起泡沫,水变气而已。
缸里的酱却是会起泡沫的。
没有水的介入,豆不能自然成酱。在酱缸里,严格意义上的水已不复存在。倘缸中的酱很满,缸盖压得太严实,那么起了泡沫的酱,甚至可能使缸体迸裂。这证明酱的泡沫的生成,有一定的持续性,且有不可忽视的膨胀力。不消说,此时的酱已不再是佐料,它肯定臭了……
粥也是会起泡沫的。因为一切的粮食中,皆含有天然的胶质成分。在开锅的情况下,粮食中的胶质被煮出来,成糊。糊状的粥的泡沫是黏的,而黏的泡沫是不易破的。此时若插一根管子入锅,可吹出肥皂泡似的泡泡。
由于各种病都找上身来了,我也就每天亲自熬药了。中药被熬时是最容易起泡沫的。我服的中药有十几味之多,生化反应迅速,乍沸泡沫便起。用筷子搅是不行的,吹也是无济于事的。后来有了经验,知道应该用漏勺连续抄底,且要拧小火苗。中药的泡沫何以会那么快就泛将起来呢?十几味中药的生化反应就不去论它了,火候失控也不消说了——原来泡沫一旦形成,遍布水面,则便在水面与空气之间,连成一片真空。这一片或一层真空,阻碍水蒸气的顺畅上升。于是蒸气之力,“托举”泡沫,而新生成的泡沫,亦拱顶上面的泡沫,使真空层越积起厚;更厚的真空层,对药体中的水有吸力。此时若无措施,随着泡沫的涌出,药钵中的水顷刻即被吸干,药也就焦了。
依我想来,“泡沫经济”的现象,其生成的过程,大致若此。分析“泡沫经济”,首先必有太多种的非经济规律的因素,掺入了经济规律的清水中。对经济学是门外汉的我,不知怎么,总相信它的规律本身当是相对清澄的。其次,泡沫即起,却视之任之,以为熬药哪有不起泡沫的道理,以为泡沫并不可怕,搅搅自然落下。于是很斯文,如我当初熬药那般,一手背后,一手持双筷子,轻轻地仅在一层泡沫间搅。其实应该抄底地搅,破坏那层泡沫也就是那层阻碍水气顺畅上升的真空层。这真空层被破坏了,水气无阻,药汁便沸而不溢了。在“泡沫经济”中,那一层真空层意味着什么呢?利益而已——形形色色的个人和大大小小的集团的利益,氤氲一片。这一种利益,靠了泡沫的掩护,将国家这一口钵中之水、之汁,吸出钵外。
所以可断定,凡“泡沫经济”发生过程中,非法的经济勾当比正常的经济形态要多得多。蓝烟紫气,反应过后,对国家、对公众什么有益的东西也不会剩下,一片肮脏罢了,一片狼藉罢了。那反应的效能,亦即所谓价值,皆随蓝烟紫气一并溢去也……
搅掉那泡沫的漏勺,好比保障经济规律的法。其抄底,又好比直搅非正常的经济因素。不管它们是黄连,还是甘草,抑或鳖甲、龟板之类……如是,经济规律之水方可沏好茶,可煮好粥,可酿好酒,可化气而升,可成汁不凝。
中国经济之立法滞后于经济发展的现象,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具前瞻性而不是“马后炮”,才显一切经济学家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