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宋朝对科举考试成绩优异者的优待政策,在外任职满一任后,可以申请通过考试获得史馆、集贤院、秘书省等“馆职”,这是一条仕途升迁的捷径。但王安石似乎对地方职务格外偏爱,即使大臣文彦博推荐,朝廷两次主动征召,王安石也以“家贫口众,难住京师”为理由拒绝申请“馆职”的机会。后来,欧阳修推荐他做谏官,王安石又以祖母年高,不便赴京为托词。
皇祐三年(1051),王安石被委任为舒州通判,上书请求就近江宁差遣,没有获得批准,不得不赴舒州就职。适逢江淮大旱,他看到河北逃荒来的农民流离失所,写诗记录:“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旱灾发生后,老百姓缺衣少食,流离失所。王安石看到豪强兼并的严重问题,写道:“后世不复古,贫穷主兼并。”
由于政府对兼并的纵容,官吏对农民的盘剥,加剧了贫富差距,穷人生活更加困苦。王安石协助州府开常平仓赈济灾民,并提出让富豪之家拿出储存的粮食救助受灾老百姓。
在舒州,王安石开始建立自己的学术体系。他将这时期的著述汇编成册,定名为《淮南杂说》。《淮南杂说》共十卷,运用五行原理论述了万物“新旧相除”的观念,反映了王安石年轻时期的变革思想。该书在南宋时期失传,然而它在历史上的反响没有消失。北宋马永卿在《元城语录》中说:“当时《淮南杂说》行乎时,天下推尊之,以比孟子。”王安石女婿蔡卞记述:“(王安石)初著《杂说》数万言,世谓其言与孟轲相上下,于是天下之士始原道德之意,窥性命之端。”
皇祐五年(1053),中央免试直接任命王安石馆职,他极力辞谢,后来被推荐为“集贤校理”,四次上书请辞,但半年后又被任命为“群牧判官”
。“群牧判官”的任命,气坏了馆阁中一个对此职位觊觎已久、“屡求”而不得的人——沈康。他得知王安石获得此职,不禁恼羞成怒,找到负责此事的官员陈执中,请求“改易”。陈执中斥责道:“王安石辞让召试,所以朝廷才愿意给他更高的差遣官职,与资历毫无关系。朝廷设馆阁以待天下之才,不是让你们争名夺利的。沈康,你考虑一点自己的颜面,脸皮不能太厚。”经此一事,王安石在朝中声誉更盛。
有趣的是,王安石的多次辞让,反而让朝廷对他格外重视。在欧阳修的劝说下,34岁的王安石到著名的群牧司任职。群牧司,顾名思义,是指导全国养马的衙门。与辽、西夏打仗,骑兵占据优势,马匹是作战成败的关键。所以在宋朝,养马也是一项重要的工作。在任群牧判官的两年内,王安石十多次申请外调。申请外调的理由,大都是办理家中丧葬嫁娶的事务,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只有在地方才能“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学”,只有在地方做官,王安石才能在“世务”上有所作为。
与此相反,任群牧判官两年,时间不算短,王安石没有什么事迹被记录下来。
他不愿在京城任闲散官职,屡次上书请辞。
终于,嘉祐二年四月,王安石又一次实现了担任地方长官的愿望。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常州。在这里,王安石遭遇了施政中的第一次重大挫折。
与鄞县不同,常州下辖晋陵、武进、宜兴、无锡四县,人口近二十五万。由于地处富庶的太湖地区,物产丰盈,是漕运的主要源头之一,对支持北宋军政开支和官僚阶层的用度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隋朝开凿大运河,常州沟通南北的特殊地理位置开始凸显,逐渐成为“江左大郡”,“三吴襟带之邦,百越舟车之会”。但常州一带地势复杂,有高亢的丘地,也有低洼地。正常年份,可引江(长江)灌溉航行;枯水或干旱年份,江水低落,运河水涩,灌溉与航行矛盾突出;至水多年份,江潮入运河,顺流而下,“为苏常数邑民田之害”。加之长期以来,河道淤塞,水流不畅,危害更大。
在常州,王安石主抓的重要工程是开凿一条运河,希望通过营建水利设施为百姓造福。他的主张遭到一些官员的反对,浙西路转运使不支持,只允许他在所属县里调集少量民工。但自古以来开运河便是耗费巨大的工程,没有上级支持,王安石无法得到来自外部的人力、物力。当他向所属各县调集民夫时,遇到一些反对意见,当时司马光之兄司马旦任宜兴县令,受王安石管辖,他极力反对开浚运河,认为开凿运河是劳民伤财之举。他规劝王安石“役大而亟,民有不胜”,不妨从长计议,可以“令诸县岁递一役”,即让每个县轮流承担,每年只做一小部分,“虽缓必成”。王安石没有采纳。然而,由于只能调用各县少量民夫,工程进度极为缓慢,施工计划受到很大影响。不巧,又遭逢“大霖雨”,下雨不止,很多民夫生病。天时、人事两方面都不许可,王安石只好忍痛停止运河工程。在写给刘原父的信中,王安石无可奈何地说:“河役之罢,以转运赋功本狭,与雨淫不止,督役者以病告,故止耳。”
运河工程无果而终,令王安石自责不已,极为苦闷。他在《与刘原父书》中诉说了苦闷的心情:“今劳人费财于前,而利不遂于后,此某所以愧恨无穷也。”一意孤行,坚持做事,我们似乎可以从这位知州身上,看到日后那位赫赫有名的“拗相公”的影子。不过,通过这件事,王安石深刻体会到当时官场的腐败气氛,“方今万事,所以难成而易坏,常以诸贤无意耳”。放眼北宋官场,锐意进取者少,因循守成之辈是大多数。在这样的环境里,负有济世理想的王安石寂寞无助,这种无助感让他一天天对同僚失去了信心。也许正是因为这次经历,他开始变得性格孤僻,在世人眼中“拗”得无可救药。
常州河役的失败,给了王安石一个深刻的教训。即便利民的措施,如果得不到众人的支持,也可能好事变成坏事。但一心追求政绩的王安石没有吸取这个教训
,以致后来这种失败再一次发生。
可能与运河工程失败有关,王安石在常州仅仅10个月便离任。虽然他曾上书朝廷,要求增加在常州的任期,但没有得到批准。嘉祐三年(1058)二月,王安石被任命为提点江南东路刑狱。“提点刑狱”为掌管刑狱的官职。
这段时期王安石的作为,史料中提及甚少。可资参考的是他文集中的一封书信,针对有人指责他“好伺人小过以为明”,王安石辩解说:“方今之理势未可以致刑,致刑则刑重矣,而所治者少;不致刑则刑轻矣,而治者多。”他认为,若纠办大罪,则势必要动用重刑,而严刑峻法又不能滥用,故而只能惩办少数人,“小者罚金,大者才绌一官”
。可见,在江东提刑之时,王安石治世之术倾向于儒家的道德感化,而没有采取法家的严刑峻法。同时可以看出,他也曾经在意别人对自己的风评。但当发现自己的百般努力并未收到成效后,就改变了对风评的态度,由退让转为针锋相对。他说:“自江东日得毁于流俗之士,顾吾心未尝为之变,则吾之所存,固无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也。”自此之后,这种“不能合乎流俗”的处事态度几乎成了王安石的“标签”。这个“标签”所代表的执拗,使得他与很多昔日好友反目,几乎众叛亲离;但同时,也正是这份“执拗”,使他摆脱了众口难调的士林纠缠,能够在变革旧制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王安石多次上书,申请辞去提刑这个职务,要求改派他去做一个州郡的长官,那样可以在州郡治所处理政务,同时照顾身旁的母亲,但没有被采纳,他继续上书,“要得郡而后止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