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鄞三年,是王安石一生中极为重要的时期。鄞县不仅是他日后推行变法的试验田,也是他变法思想趋于成熟的关键一站。三年中,王安石救助灾民,兴修水利,低息贷谷与民,兴建县学,组建联保,澄清吏治,改善了生产条件,促进了经济社会发展,奠定了日后变法中的基本思想、具体实施办法和坚定信念。如果用现代理念分析,王安石不自觉地采用了现代政府干预市场经济的手段,用政府能力调节自由市场的弊端。清代蔡上翔称赞他:“其爱民恻隐之心,筹划利害之明,虽复老成谋国者弗如。”
分析王安石鄞县改革经验,可以看出以下特点:第一,重视实地调查研究。初到地方任职,他踏访各乡,充分了解地理民情后,与村民商量办法,组织众人一起兴修水利工程。这时,王安石的眼光是向下的,“垂意斯民”,侧重于民众的切实需要,给他们带来切实好处。第二,管理精细,政策实施过程的可控性较好。作为一县之主,王安石运用了政府干预的手段,注重行政推动的作用,防止利益输送或腐败问题等。第三,系统的治理。在鄞县,王安石已经开始探索构建县域治理的总体做法,着眼于兴邦治国的根本、长远问题。他不仅兴水利,还兴学重教、培育人才。后来,王安石根据鄞县的实践经验,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新法。
由于王安石在鄞县只待了三年,推出的政策实行时间短,所跨越的行政级别不多,上下沟通方便,问题没有累积,政策变通变形效果还没有彰显。
搞试点能够积累经验、测试效果、突破障碍和缓冲压力,但也存在权力部门通过“试点”来“设租”的现象,即通过内置优惠政策,或者具有政绩显示度,权力部门具有试点决定权,就会有地方来“寻租”。所以,从理论上讲,改革在试点推行效果好并不能得出大面积推行后的效果也好的结论。
但当时的王安石,或许没有想得这么深远。
三年任满,离开鄞县之际,王安石题诗《登越州城楼》,表达了对鄞县的依恋之情:
越山长青水长白,
越人长家山水国。
可怜客子无定宅,
一梦三年今复北。
浮云缥缈抱城楼,
东望不见空回头。
人间未有归耕处,
早晚重来此地游。
诗中“再来一游”的愿望,表现了王安石对早年改革的“试验田”怀有深深的眷恋。也许,这块小小的土地,更能让他找回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也能让他找到成功的慰藉。
宋仁宗皇祐二年(1050)夏,王安石离开鄞县回江西临川故里时,途经越州(今浙江绍兴),登上飞来峰,写下传世名句“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山上的塔高“千寻”(古以八尺为一寻)。古人常忧浮云蔽日、邪臣蔽贤,但年轻的王安石却写出“不畏”二字,表现了不畏奸邪的勇气和决心;“身在最高层”拔高了诗的意境,表现了放眼长远、高瞻远瞩、俯视一切的豪迈气概。这首诗与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相似,与苏轼“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脉相承,只是王之涣强调个人努力;苏轼认为人们之所以被事物的假象所迷惑,是因为没有全面、客观、正确地观察事物,认识事物;而王安石则提出相应的对策,认识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就能透过层层迷雾看到事物的本质。认识提升之后,王安石并没有满足,他学以致用,进一步提出“唤取仙人来住此,莫教辛苦上层城”。江南水乡的山脉相连,如同碧波滚滚,这样的山水美景,王安石感叹即使邀请神仙来居住也不为过;只是神仙来此,要照顾当地老百姓,拯救他们脱离苦难的日子。有感而发的小诗,表达了他为天下苍生请命的志向。
此时王安石,年轻且豪迈,意气风发地表露出立志革新的政治抱负。难以想象,二十年后,王安石变法启用“小人”,难通下情,“浮云遮目”,成为新法失效的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