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继位第三天,三司使韩绛等人,递交了一份朝廷财政状况的奏折,赫然写了八个字:“百年之积,惟存空簿。”也就是说,立国百年,国库空了,连办理老皇帝丧事的钱都不够了。四年前,宋仁宗去世,丧葬花费多达一千一百多万贯
;当时国家一年的收入才六千多万贯,葬礼就用去了六分之一;四年后,宋英宗去世,国库还是没钱。对此,掌管财政的官员建议皇帝“不以小吝为无益而弗为,不以小费为无伤而不节”,不要因为小节约省不下多少钱就不节省,也不要因为小花费花不了多少钱就不节制。宰相韩琦提出对近臣的赏赐“才足将意便可”,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面对“公私困竭”的现状,宋神宗只好下令将安葬父亲的费用裁减三分之一。缩减如此之多,却没有一个大臣吭声,因为国库里实在拿不出钱,只好委屈刚去世的老皇帝了。没能风风光光安排父亲的后事,或许是宋神宗刻骨铭心、疼痛一辈子的遗憾。
国库没钱的原因,并不是皇帝挪用了,而是宋王朝的财政支出巨大,花费大都用于养官、养兵以及购买和平。比如四年前,为仁宗皇帝办丧事,给文武百官和首都驻军赐酒赐肉,就杀光了开封全城的羊,可见官员和军队的人数之多,费用开支之繁。官僚机构臃肿,政费繁多,军费开支庞大,加上每年赠送辽和西夏的大量岁币,造成北宋财政年年亏空。据《宋史·食货志》记载,治平二年(1065),宋朝财政亏空已达1750余万贯。
不仅朝廷没钱,刚刚即位的皇帝还发现,北宋的统治面临一系列严重危机。由于豪强兼并、高利贷盘剥和赋税徭役的加重,广大农民因贫困屡屡暴动,国内社会秩序不稳。环顾周边,北有猛虎辽国,西有饿狼西夏,南有独自立国的大理与交趾,东有不为藩属的高丽和日本。特别是长期与西夏和辽国作战,使宋朝处于非常不利的局面。与辽国作战,宋朝胜少败多,不仅连宋人一直念念不忘的故土——燕云十六州一直无法收复,宋朝北方还长期遭受辽国的全面威胁。在西面,面对西夏的挑衅,宋朝无法将之歼灭,坐视西夏成为西北大患。与大唐相比,宋朝与辽、西夏相较处于劣势,在高丽、日本、大理心目中失去了天朝上国的地位,已经不能像汉唐那样占据东亚的中心
。这一切与宋神宗的期望实在差得太远了,年轻的皇帝怎么也无法理解,泱泱大宋怎么变得如此贫弱,对契丹人如此卑躬屈膝,小且穷的西夏竟然也能屡次让大宋颜面扫地。
宋神宗即位六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环境。陕西转运使薛向和青涧城守将种谔报告,他们招降了西夏大酋长嵬名山,俘获一万五千多蕃民、一万多蕃兵,占领要塞绥州,击退四万多西夏援兵。对于这场胜利,宋神宗非常兴奋,想下旨嘉奖;但翰林学士司马光急忙进殿,向宋神宗讲述攻占绥州的危害性,再三说明轻开战端,甚为不祥,国家穷,无力打仗。枢密使文彦博、副使邵亢也反对引发战争。当西夏使者索要丢失的要塞时,司马光、文彦博、邵亢等大臣一再催促宋神宗惩办“挑起”战端的种谔,归还绥州土地。结果,枢密院下令惩罚种谔,连降四级,降为随州编管,以此警告轻启战端的边将。在宋神宗看来,这件令其倍感窝囊的事更像大臣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或约束刚继位的皇帝要懂得遵守祖宗规矩。宋王朝积累下来的“国策”和“祖宗家法”,其核心思想是,要想稳定皇权,能花钱买和平就花钱买。于是,每年向契丹和西夏缴纳岁币买和平,罪犯和难民则编入厢军养起来免得造反,文官武将的人数和俸禄也要逐年增加以换得他们的忠诚。为了稳定,朝廷不吝天女散花般地撒银子。
这钱花得如流水一般,国家财政怎么能扛得住?
面对这种窝囊的局面,宋神宗深感屈辱。
据宋代王铚在《默记》中记述,宋神宗曾经和大臣谈及太平兴国四年(979)宋太宗御驾亲征辽国惨败而归的往事,心情无比沉痛地说:“太宗自燕京城下兵败,被北虏穷追不舍,仅得脱身,所有随身携带的器物、随行的妃嫔被抢走,太宗腿上连中两箭,每年都要发病,他的逝世,也是由于箭伤复发。这样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还要年年捐银输帛,为人子孙者应当这样吗?”说罢泣不成声。
宋神宗深感要改变这种窘迫的困境,必须变法革新。他多次对臣僚说:“天下弊事至多,不可不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