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底,胡适曾写下一首诗,名为《一颗遭劫的星》:
热极了!
更没有一点风!
那又轻又细的马缨花须
动也不动一动!
好容易一颗大星出来;
我们知道夜凉将到了:——
仍旧是热,仍旧没有风,
只是我们心里不烦躁了。
忽然一大块黑云
把那颗清凉光明的星围住;
那块云越积越大,
那颗星再也冲不出去!
乌云越积越大,
遮尽了一天的明霞;
一阵风来,
拳头大的雨点淋漓打下!
大雨过后,
满天的星都放光了。
那颗大星欢迎着他们,
大家齐说“世界更清凉了!”
胡适对此诗有一段解题,说:“北京《国民公报》响应新思潮最早,遭忌也最深。今年十一月被封,主笔孙几伊君被捕。十二月四日判决,孙君定监禁十四个月的罪。我为这事做这诗。”
胡适此诗,牵涉的正是一份在当年重要,但在既存研究中却处于“失语”状态的报纸《国民公报》,以及背后的主编蓝公武。
蓝公武在五四前后受十月革命影响,积极传播俄国革命情形和社会主义思想,在“问题与主义”之争中与李大钊一起支持“主义”,被认为是“社会主义的功臣”
。近三十年后,毛泽东也还记得蓝公武“在《晨报》及《国民公报》上的崇论宏议”。
其主编的《国民公报》亦十分活跃,曾“在北京城里放光”,令时人印象颇深,有“国人之引导,舆论界之明星”之称。
《新潮》杂志在五四学生运动之前就将“月刊的《新青年》、周刊的《每周评论》、日刊的《国民公报》”并举,广而告之曰:“读者既读其一,不可不读其二。”
这不仅说明该报在五四前期思想界之地位,更揭示出它与《新青年》同人关系之不一般。此外,五四学生运动爆发后,陈独秀曾预测政府当局将有所动作,“整顿大学,对付两个日报、一个周报,恐怕是意中的事。”
两个日报便是指《国民公报》与《晨报》,周报则为《每周评论》,从中不仅可见《国民公报》在五四运动前后和北大、《每周评论》倾向之相似,更可见它与学生运动之关联。有人甚至认为《国民公报》与《晨报》、《京报》一起推动了五四学生运动,功绩在《新青年》等杂志之上。
蓝公武晚年曾检讨自己:“虽曾在办《国民公报》时,对报纸的形式和内容上有了一些改革;但自己也曾领取过高额干薪及其他不义之财。”
这是一种“功不抵过”的描述,“领取过高额干薪及其他不义之财”是一种“罪过”,提示出“但”字之前的“对报纸的形式和内容上有了一些改革”一事,在蓝公武意识中是一件“功劳”,并且是《人民日报》的读者(包括毛泽东)熟悉且能承认的功劳。盖如果世人对此不熟悉或有争议,他大概也不会只提此一件“功劳”,可见改革《国民公报》是蓝公武当年曾用心,至老仍甚为得意之事。
可以说,蓝公武(及《国民公报》)与五四运动、社会主义传播和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发展均有重大关系。然而吊诡的是,上述各研究领域虽风格、侧重不同,但在各自的既有研究中,蓝公武无一例外地均为“失语者”。无论是《新潮》所列之《新青年》《每周评论》,抑或曾被对举的《晨报》,学界直接研究或间接利用的著述可谓汗牛充栋,但是对原本被认为“既读其一,不可不读其二”的《国民公报》却知之甚少,其间的冷热对比鲜明。
张朋园较早注意到《国民公报》与蓝公武“关系最深”,是梁启超一系的重要舆论阵地,且“一度转趋激进”,但“因该报不见流传”,故“该报的真正面目如何,无从臆测”。
罗志田后来将蓝公武与胡适、李大钊一并纳入“问题与主义”之争的讨论,初步呈现出蓝公武在这场讨论中的重要位置。
其他少数研究,多以介绍为主。
总体而言,我们对当年有“崇论宏议”的蓝公武及由他主持的“响应新思潮最早”的《国民公报》之了解仍远低于他们在五四时期的重要程度。蓝公武怎样改革《国民公报》,如何“响应新思潮”,与《新青年》同人关系如何,他的加入对新思潮本身又有何影响?这些问题均尚存待发之覆。本章尝试以《国民公报》“响应新思潮”为主线,在蓝公武与北大同人的对话过程中呈现双方关系,以期丰富我们对新文化运动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