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搭档

■ 逄哲

当法理和情理站在对立面，作为执法者，该如何抉择？

赵大成是市城管大队的大队长。最近，大队正开展“整治不文明养狗”专项行动。这天傍晚，他带着几名队员来到江坝执行任务，没承想刚一下车就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只见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一条毛色油亮、威风凛凛的德国牧羊犬，狗绳的另一端，是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一人一狗正乐呵呵地接受周围年轻人的拍照请求。

赵大成一行人挤进人群，刚亮出执法证，就引起了一阵骚动，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立刻围了上来。原来，这条大型犬名叫大黑，去年在江边救过一个落水儿童，是当地有名的网红狗。

赵大成没有理会围观人群，径直走到老人面前：“您好，按照我市《城区养犬管理条例》规定，城区里不允许养大型犬，您的狗属于大型犬，请您十五日内自行处理或送交收容所。”

老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同志，我这狗不咬人，还请您通融一下，这狗和普通的狗不一样……”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赵大成打断他，“无论它是不是网红狗，都属于大型犬。如果您在规定时间内不处理，我们就要强制没收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满的声音。几个年轻人挡在老人和狗面前，谴责城管不讲道理，暴力执法。赵大成皱了皱眉，自从市里出台《城区养犬管理条例》后，他们队已经处理了二十多起违规养犬案件，但粉丝众多的网红狗还是第一次遇到。

眼见人群越聚越多，赵大成决定先退一步，从长计议，于是带着队员们离开了江坝。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局长的电话就打来了：“小赵啊，网上的视频你看了吗？都上本地热搜了，说我们暴力执法，欺负退休老警察和他的英雄犬。”局长的声音透着疲惫，责令赵大成三天内妥善处理网络舆情。

赵大成打开社交媒体，发现经过刻意剪辑，视频里的他像个冷酷无情的执法者，而老人和大黑则成了弱势群体代表。评论区里点赞最多的是一条“内情”，说老人姓杨，是个退休刑警，大黑是立过功的警犬，作为最佳搭档，他们曾一起破获多起大案要案。

第二天一早，赵大成来到公安局人事科查询，然而退休人员名单中根本没有杨老汉的名字。这说明，要么杨老汉说谎，要么是网友在编故事。

赵大成叫上一名队员，决定去杨老汉家里看看。根据登记地址，他们来到城郊一处老旧小区。打开门时，杨老汉明显吃了一惊，大黑则警惕地站在主人身前。

两人进屋后，赵大成开门见山道：“说说吧，网上的视频你看到了吧？冒充警察操控舆论，这种行为可比违规养犬严重多了！”

杨老汉沉默许久，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发黄的证件，递给赵大成：一张是杨老汉的刑满释放证明；而另一张，是大黑的退役警犬证明。他抚摸着大黑的头，缓缓说道：“那是十年前的事儿了。我因为肇事逃逸被判了五年，关在第二监狱，那年夏天，市里发了特大洪水……”

随着杨老汉的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浮出水面。为了解救被洪水围困的囚犯们，一支武警部队赶来救援。其中有一位班长带着一条警犬，配合默契，接连救了十几名被困人员。杨老汉是最后一个被救的人，武警班长把救生绳扔给他，警犬叼住他的衣服把人拖上岸，但武警班长却被洪水冲走了。

赵大成感到一阵心悸：“那条狗就是大黑？”

杨老汉点点头，继续讲述起来。班长牺牲后，大黑情绪低落，没办法继续执行任务，就提前退役了。杨老汉出狱后四处打听，在警犬养老基地找到并且申请领养了大黑。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警犬基地更适合它养老呢？”赵大成忍不住问道。

“城管同志，你们别看大黑现在这么精神，当初我在警犬基地看到大黑时，它已经快不行了。直到有一次去江边遛狗，我才发现大黑见了水就精神。可能是它的主人被水冲走，这个老家伙也和我一样，有个执念。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最佳搭档，每天在江边遛弯。去年这家伙还在江边救了一个落水儿童呢，和当年一样威风。”杨老汉摸着大黑，自豪地说道。

“这么说，网上关于大黑的传言都是真的？”赵大成继续追问。

“一点也不假！我以前为了逃避责任撒过谎，但是现在真的不会了。网上的谣言并不是我传出去的，我只想照顾好大黑，给它拍段子，也是为了赚点钱，给它更好的生活。”杨老汉含泪说道，“城管同志，我明白，我有我的责任，你们也有你们的责任。既然城里不能养大型犬，那我就把房子卖了，回农村老家找个有水的地方，给大黑养老送终……”

赵大成看着眼前的老人和忠诚的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作为执法者，他应该严格执行规定；但作为一个人，他理解这种超越物种的感恩与责任……

三天后，江畔广场举办了一场特别的新闻发布会。赵大成站在台上，身边是杨老汉和大黑。

“经过调查核实，大黑确实曾参与过抢险救援工作，与杨先生有一段特殊的缘分。”赵大成对着麦克风说，“在有关部门的协调下，我们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镜头转向一旁的郊区流浪狗收容中心负责人，他宣布将杨老汉聘为基地管理员，而大黑将成为基地的护卫犬，这样既能合法饲养，又能发挥他们的特长。

赵大成悄悄对身边的杨老汉说：“叔，那个基地我去看过，旁边就是一条小河，这回你们俩能继续做最佳搭档了！”

杨老汉饱含热泪，旁边的大黑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亲昵地蹭着赵大成的腿。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孙小片） VKlXIXZGAScDJ7SQWxP/YssiaxGtBTm6uX1ahgdesfBAFOuzcPBo0P71asr1z+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