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子弹

■ 莫炳生

窦殿臣外号撅把子，是马鹿沟村有名的猎手，因为他惯使的是一支双筒猎枪，俗称撅把子，就得了这么个外号。靠着这支枪，撅把子吃肉卖皮，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可最近政府的一纸通告却叫他舒坦不起来了——全面禁枪。

明天就是上缴枪支的最后期限，撅把子把挂在墙上的猎枪摘下来，又翻出抽屉中的最后一颗子弹，推入枪膛，背上枪，走出了家门。他想在猎枪上缴之前，最后打一次猎，为打猎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虽然只有一颗子弹，但他有信心，绝不会空手而归。

沿着以往进山打猎的路线，撅把子在老林子里转了大半天，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动物吭吭唧唧的哀鸣声，撅把子把枪端起，慢慢向发出声响的地方靠近。原来，不知是谁下的捕兽夹，将一只银色狐狸的左前爪夹住了，它正拼命挣扎着，鲜血把周边雪地染得通红，一只狐狸幼崽围着大狐狸跑来跑去，嘴里发出好像孩子的哭声。

撅把子一下子就被银狐的皮毛吸引住了，虽然他懂得猎人间不贪占别人猎物的规矩，但在这难得一见的猎物面前，他却起了贪心。他向银狐靠近些，想在银狐向他龇牙时，向银狐的嘴巴开枪，这样就能得到一张完好的皮子。那狐狸果然对他龇了牙，撅把子正要开枪，忽然，一直守在旁边的银狐幼崽蹿了上来，用身体挡在妈妈前面！

撅把子及时收手，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停止了勾动。看着眼前泪汪汪的银狐母子，他的心好像被蜇了一下：没有母亲的保护，这只狐狸崽在天寒地冻的老林子里，即使不被饿死，也会被其他动物吃掉。不知怎的，杀生半辈子的撅把子忽然就动了恻隐之心，他把枪放下，叹了口气对着银狐说：“我帮你打开铁夹，你可不能咬我哦。”

那银狐好像听懂了似的，不再龇牙咧嘴，而是温顺地将头转向一边，任撅把子把铁夹掰开。将银狐受伤的爪子包扎好之后，撅把子说：“快走吧，以后千万要注意这些夹子、套子。”银狐母子看了撅把子一眼，转身消失在茫茫雪野中。

撅把子见状很高兴，拎着枪刚走了几步，忽听有人大喊：“姓窦的，你给我站住！”随着喊声，一个人蹚着积雪来到撅把子跟前：“我早就盯着这只银狐了，又是夹子又是套子地忙活了这么多天，就是想要得到一张上等皮子，好不容易才夹住它，你却把它放了。你发你的慈悲，别让我给你埋单啊！”

撅把子一看，是同村猎户黄二贵。这黄二贵虽也打猎，但他不用枪，专门下夹子、套子和布陷阱。

放走了银狐，撅把子自知理亏，便说：“我原没想放掉那银狐的，只是看那狐狸崽子十分可怜，杀了一个大的，搭上一个小的，不合适。”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些年你猎杀的野生动物还少吗？损害别人的利益装高尚，这事不能这么算了！”黄二贵盯着撅把子看了一会儿，说，“给我 2000 块钱，那只银狐皮肯定超过这个价了。”

撅把子摇摇头说：“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你？”

黄二贵冷笑道：“拿不出钱，那就把你这支猎枪抵给我。”

撅把子更是摇头：“不行，这枪明天就得上缴到派出所了。”

黄二贵火冒三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敢情我这损失就白受了？你这人也真是死心眼儿，这枪明天就上缴了，顶 2000 块钱不好吗？再说，你把枪顶给了我，你就是无枪户，没有枪上缴什么？”

撅把子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恋恋不舍地把枪递给黄二贵，说：“要是派出所找我要枪，我就说在你这儿。”

黄二贵接过枪，说了句“随便”，转身就顺着银狐的脚印追了过去。

撅把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黄二贵要枪是去继续猎杀银狐。他想要制止，可黄二贵已跑出很远，他追了一阵，风雪中却不见了黄二贵的影子，连脚印也看不见了。没打着猎物，连猎枪也没了，撅把子感到非常落寞，看看天色不早，只好下山回家了。

第二天，撅把子没去交枪，警察找上门来，却没提交枪的事，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派出所，问他为什么要杀害黄二贵。撅把子被问得一头雾水，见他一副愣怔的样子，警察拿出一支双筒猎枪，问他：“认识吧，你为什么要开枪杀他？”

撅把子当然认识这枪了，枪托上有他亲手刻上去的一个“窦”字。这枪昨天被黄二贵讹去，现在怎么会在警察手里，又成了杀害黄二贵的凶器？

警察说：“今早黄二贵家人前来报案，说黄二贵昨天去山上起捕兽夹，一直没有回家，家人就求几个和他一起下过夹子的人连夜上山帮忙寻找，结果在后山的一个捕兽陷阱中找到了黄二贵，只是他已中枪身亡，死时还抓着这支枪。”

撅把子直呼冤枉，就把自己如何想打最后一次猎、如何放走银狐、如何被黄二贵讹去猎枪的过程讲了一遍。可这只是一面之词，黄二贵家人一口咬定，撅把子就是杀害黄二贵的凶手。

派出所的警察都是一些片儿警，缺乏破凶杀案的经验，只好一面将撅把子暂时拘押，一面向县刑警队报告。刑警们勘查现场后，也没得出什么结论。由于天气寒冷，猎人通常都戴着手套，因此枪支上没有留下指纹。从黄二贵的死亡姿势看，他是被凶手用枪指向胸膛，近距离射击身亡的，枪支留在了现场，而凶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现场忙活了大半天，刑警们才回到派出所。由于马鹿沟村地处大山深处，一进腊月，几个小饭店都歇了业，派出所警察只好自己烧火做饭，招待同行。等饭的工夫，刑警们又研究起了案子，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忽听厨房传来“哎哟”一声，民警小王从厨房出来，左手握着右手食指，嘴里嘶嘶叫着：“你们看我有多笨，收拾鱼还能把手伤了，自己剪了自己的手！”

大伙儿都开玩笑说小王够意思，怕肉不够吃、招待不好刑警队的弟兄们，所以把自己的肉剪下来凑菜呢。一旁的刑警队长却皱起了眉头，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叫上刑警们：“先别急着吃饭了，带上猎枪，走，去现场。”

天快黑的时候，刑警们才回到派出所。尽管很累，大伙儿都很兴奋，因为他们找到了物证，枪击案已有了结论：撅把子不是凶手，黄二贵自己才是真凶，他的死纯属意外。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刑警队长开始还原枪击案的过程——

昨天黄二贵从撅把子手中讹到猎枪后，立马转身循着足迹去追赶银狐。发财心切的黄二贵没有注意脚下的路，竟一头栽进了自己铺设的捕兽陷阱里。那陷阱很深，徒手很难爬上来，没吃没喝加上天寒地冻，如果时间久了出不去，黄二贵不饿死也得冻死。

这时候，撅把子已经回家了，黄二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尝试了各种办法都上不去，最后竟想出了利用猎枪背带做绳索的法子。于是他握住枪管，把枪托举起来，想将枪背带钩住陷阱上用于做伪装的树枝，把自己拉上去。可他在惊慌失措中出了错，连猎枪早已上膛都忘了。就在枪背带钩住树枝的同时，猎枪的扳机也被一根小树枝钩住了，黄二贵用力一拉，子弹便直接射进了他的胸膛……

很快，撅把子就被释放了。站在派出所门口，他望向远处的深山，感慨万千地长出了一口气。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陈岱青） qSF4i/OwV9+n5TFyPH0ibtuqjvOl8CppZPPyNrgnBVjXOOuWhpNIgghue9rqZPSl